雖然已是仲春,大漠裡的草原仍是枯黃一片,那強烈的陽焰仍是酷熱的蒸曬著地上,風依然刮著
僕僕征塵中,自那沙影漫天的光霧裡,一個蓬亂的漢子,浴著烈日在大漠裡踽踽的獨行著。
他望了望高掛穹空的烈陽,那金霞萬道的強光,使雙目幾乎難以睜得開來,他的嘴唇乾澀的動了數次,伸出舌頭舔舔乾燥欲裂的雙唇,掄著手掌擺盪著激射在臉上的沙礫,孤獨的行著
他的思緒隨著空際盤激的風沙而轉動著,使他想起了若干的往事,那過去的影子又重新顯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茫然的移動著身子,自語的道:「我終於又重見天日了,自從我進入鵬城之後,我若隔世之人,自己如何的來到這個世界都差點忘了」
他並非慨歎旅途艱苦,而是感慨歲月易逝,彷彿恍然一夢間,他由青年而踏進了中年。
他如一個孤獨的旅人,抬首遙望著遠處黃沙,不禁搖頭感慨著自己的遭遇,那是極富於傳奇性的。
他低喟的歎道:「唉,又是春天了,江湖上不知變了什麼樣子了,我石砥中也早已被他淡忘了,或者人家都認為我己死了其實我活著與死了差不多少,因我的心已不再熱衷名利,而淡薄的像個苦修的行僧,過去的英雄事跡我再也不留戀它,因為我驟然的瞭解了人生,欲使未來的生命更充實,只有離開江湖遠遠的」
他的思緒有如車輪般的轉著,那幕幕重重的往事電快的在他腦海裡閃過。
但卻沒有一樁事情能激發起他往昔般的豪情,這些事情僅能增加了他的無窮回憶
僅有一樁事情是他永遠不能忘懷的,那便是東方萍,雖然他的豪情斂逝,但是他的愛卻隨著時日而增進,在他心底裡隱藏著的情焰反而越來越濃厚
是什麼事情使一個豪勇不可一世的迥天劍客變得這個樣子,連往昔那股爭強鬥勝的豪氣都消逝殆盡,無疑的,這必是與鵬城的秘密有關。
他苦澀的一笑,摸了摸斜掛於腰間的那個長長的布包,苦笑道:「我雖然不會再在江湖上爭雄揚名,但,墨劍是天下第一柄凶劍,我不會讓這種凶器再現江湖,我要它永遠伴隨著孤獨的我,況且劍客與寶劍永遠是分不開的,我現在雖然欲避開江湖,可是我愛劍之心卻絲毫未減」
突然,自他視線裡出現了一連串枯黃的樹影,那零星的顆顆枯樹,已脫落的沒有一片樹葉,那稀落的幾株枯樹之間,有一泓混沌的淺水。
石砥中雙目裡冷射著欣然的神光,他欣然的道:「啊!綠洲,沙漠裡的泉源,我終找著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電快的撲自湖畔的旁邊,伸出兩支幹穢的手掏起了混濁的湖水喝了數口。
剎時一股清涼沁心的快意使得他精神一振,旅途的勞累此刻俱都恢復過來。
那淺淺的湖水裡,一個蓬髮長毛的影子立時使石砥中怔住了。
只見水裡顯現出一個兩鬢飛髯,斜眉深卷,臉現淡紋的影像,從前的那股英颯的俊臉,在他臉上再也找不出一絲痕跡了。
他低首看了看身上襤褸的衣衫,失笑道:「江湖上再也認不出我來了,就憑我這種樣子連萍萍都不會想到是我,因為石砥中那會這種扮像呢」
石砥中抹了抹嘴臉上的水漬,再望了望萬里無限的大漠,他憂鬱的低聲一歎,邁移著身子依在一株樹上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朦朧中,他恍如覺得有極輕微的細碎步聲向他行來,他輕輕睜開眼睛,只見此時夕陽西下,枯澀的強風捲起殘陣沙塵撲落在他的身上,他略略一瞥見在他身前凝立了兩個魁梧的漢子。
那兩個彪悍的漢子俱露出詫異的樣子,以一種極令人厭惡的目光深深的盯著他,不住的朝他身上打量著
石砥中只是淡淡的一笑,沒有理會這兩個漢子。
右方的漢子輕輕推了他一下,道:「喂,朋友,你是那裡來的。」
石砥中腦裡疾快的忖思道:「看他們兩個人身上皆配有兵刃定是武林中人,我現在厭倦江湖之心越來越熾,還是不理會他們」
他一念及此,淡淡的笑道:「我只是個過路來這裡避避風」
在他想像中這樣說,必會失去這兩個漢子的疑心,那知他的話音剛逝,那兩個漢子便是冷冷地一哼。
剛才發話的漢子冷笑道:「朋友,你是裝孫子還是瞎了眼睛,這裡已是海神旅的地方,難道你沒有看見樹上的標記」
石砥中可從未聽過「海神旅」這個陌生的名字,他這時不願招惹是非。
斜睨了他依靠的樹上一眼,果然樹上刻有一個猙獰可怖的怪獸,它左手握錘,右手執劍真似一個惡神似的。
石砥中淡淡的道:「二位兄台請了,區區一時沒有看見,不知道是貴旅的地方,得罪之處請二位多多的包涵」
左邊的漢子嘴角微哂,道:「古軍,這小子莫非是來臥底的,先幹了他再回告主人」
右方的古軍冷冷地道:「不行,主人有命,還是把這小子讓主人發落」
說著,在右輕抖,電快的往石砥中臂上抓來。
石砥中見這漢子的手法怪異,和中原的擒拿手法殊歸二途,頓時迷惑不已,他不願在他們面前顯示自己會武,只覺手臂一緊,有如一道鐵鋼般五指扣住了他的臂上。
他臉色微微溫怒道:「二位這是什麼意思?」
古軍抓著他冷冷地道:「少嚕嗦,見主人去!」
石砥中暗暗一歎道:「我以為真能脫離江湖,那知半途纏上這種事,這兩人已不可不理會,只有見著他們主人再說吧」
他這時塵念已息,當真不願再沾惹上江湖的事了,可是他既然踏人江湖,江湖決不會容他再退回去了。
石砥中任由兩人挾著朝前走去,轉過這混濁的湖面前,便見一個高高土丘橫斜而立,上面青黃一片,竟有著稀疏的枯草。
他過了土丘,只見一行二十騎俱倒在地上避著斜吹而來的風沙,在那些騎士的中間,搭起一個高高的蓬帳,布簾低垂,不知裡面住了什麼人?
蓬幕的外面站著兩個黑衣的漢子,斜配彎刀有如木偶,顯得甚是威猛,見他們三人走來理都不理。
古軍趨上前去在兩人耳邊嘰哩咕嘈的說了一陣,便見守衛的漢子進去了一個,不多時又出來了。
古軍朝裡面一指,沉聲的道:「進去!」
石砥中冷冷一笑,掀簾走了進去,這一去他突然一愣,只見一個面罩黑紗中的女子孤寂的坐在裡面。
這是一支明麗又冷酷的眸子,在那雙星眸裡含有一層憂鬱之色,石砥中雖然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但在那雙眸子裡卻勾起了一絲回憶
他可清晰的看到那女子的眸子裡含有一泡沫拭乾的淚水,恍如剛才哭過一般,他無法思索出這女子來歷,因為除了一雙憂鬱的眼睛外,他僅能看到那蓬隆的滿頭烏髮。
那女子驟見一個蓬髮襤褸的漢子進來,似是極感意外,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在石砥中身上一掃,冷澀的道:「你是誰?」
石砥中淡淡道:「我只是過路人」
那女子不容他說下去的機會,突然冷喝道:「你不需要瞞我,我從你步子上已看出你的武功不錯,告訴我,你是誰,否則當心你的命」
石砥中急得逼出冷汗,他不是驚顫對方的威脅,而是對這女子銳敏的目光有所敬佩,他覺得這女於迥非尋常之輩,漸漸有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他訕訕一笑道:「姑娘請了,在下路過此處決沒有他意。」
突然,那少女的目光凝聚在石砥中的臉上,連動也沒動一下。
她恍如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輪廓,那彎彎的濃眉,薄薄的嘴唇,炯炯有神的眼睛,卻酷似著她心裡那個人的影子,她突然揚聲大笑
石砥中不敢和她目光相接,急忙的低下頭了。
那女子倏地扯下了黑中,道:「你看看我是誰?」
石砥中全身一震,訝道:「何小綴,是你!」
當他由於吃驚而呼出何小緩的名字時,他後悔極了,他發現自己心離江湖身子仍然脫離不了江湖,他的形藏終於又暴露了出來。
何小緩驟然證實了自己的猜疑,她的身上一陣顫抖,頹然跌坐在靠椅上,兩眼惶惑地望著他、一串晶瑩的淚珠滾落了下來。
石砥中心裡突然的激動起來,何小緩給予他的情意剎時泛上了心頭,他想緩和一下雙方的情緒,道:「何姑娘,我很後悔,我們似乎是不該再遇到的」
何小緩顫悚的道:「命運的安排,誰又能違抗?」
那種絕望混合著淒愴的聲音,剎時繞繚在石砥中的腦際歷久不散,使他覺得自己心靈的負擔突然加重了
他暗自一歎,一時競不知如何開口。
何小緩自第一眼遇著石砥中的時候,她的心便屬於這個年青人了,她把全部的感情通通傾注在他的身上,換回來的是無窮的失望。
那些消逝的歲月裡,有愛,有恨,有醇厚的戀情,有冷酷的遺棄她想得太多太多,紛雜的思緒,像浪潮在衝擊著堤岸,激拍起澎湃的浪花,一次兩次她陷於極端的痛苦裡
她忽然有一股莫明的衝動,難以抑止的情感,使她又想佔有了他,她突然撲至石砥中的懷裡,雙臂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唯恐她又失去了那追尋已久的愛
她星眸輕閉,喃喃的道:「砥中,我愛,告訴我這不是夢」
「」
石砥中的心弦震顫了一下,他的心只有一個東方萍,他的愛也只獻給了東方萍,那怕是一絲一毫都不容許給別人佔有,這就是真正的愛
他冷冷的推開了她的身軀,道:「何姑娘,你冷靜一點,這是不可能的」
何小緩滿腔的愛火驟然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她想不到石砥中當真是鐵石心腸,竟這般的淡漠自己,她霍然的被推了開去,燃燒的愛意通通化為妒恨。
她淒厲一笑,陡然的撩起了衣襟,赫然在那白脂如玉的大腿上,有一片片的疤痕,她恨恨的道:「石砥中,這些傷痕代表了我的決心,只要一日得不到你,我一日不會罷休我寧願你即刻死去,得到一個屍體,也不讓你落在東方萍的手裡」
最毒莫如婦人心,何小緩因愛產生了恨意,她眸中泛現著一層煞然的寒意,嘴角上泛出一種冷酷弧線。
石砥中黯然一歎,艱苦的道:「愛是不能勉強的,何姑娘,你這樣做只有毀了你自己,你冷靜的想一下,我們何不」
「住嘴」
何小緩淚珠迸濺,冷喝道:「你以為我現在才毀了麼,石砥中,我告訴你何小緩已經是毀在你的手裡了,我為了報復你給我的打擊,已經
唉」
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一聲長歎,竟然輕泣了起來,那失身換技的一幕,又復盤繞在她的腦海裡。
石砥中不知她歎息什麼,由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何小緩癡情的有些可憐,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使這個寂寞的少女改變心意,只好輕歎道:「何姑娘,你歇歇吧,我要走了」
何小緩目中閃過一絲幽怨之色,她冷哼一聲道:「我知道留不住你,我雖然留不住你的心,但可留下你的人,從今天起你不准離開我一步」
石砥中一怔,臉上閃過一絲困難的顏色,道:「這不可能」
何小緩揚起粉拳,咬牙切齒的道:「能!這就是力量」
石砥中搖搖頭道:「我知道你現在是海神旅的首領,有足夠的力量對付我,可是你沒有想到我有兩條腿,誰也留不住我」
何小緩哈哈一聲厲笑道:「只要你伴隨著我,我可解散海神旅」
「何姑娘!」
石砥中厲色的道:「你不要這樣犧牲」
何小緩目中凶光陡盛,怒喝道:「你還是要走」
石砥中神光一逼,稟然的頜首一笑,那絲笑意裡含有幾分苦澀,使何小緩看得一愣
何小緩的心驟然一痛,叱道:「好,石砥中,我算認識你了」
語聲一落,她的手掌忽然摔起,掌影一晃,迅捷如電的襲向石砥中的胸前,一晃而至。
來掌飄忽,卻毒辣無比的指向他的「鎖心」大穴。
石砥中臉色驟然一變,在指掌剛剛觸及衣衫之際,飄身躍起,似一片飛絮,輕靈的退了開去。
他痛苦的一笑道:「何姑娘,請不要逼我動手,因我不願再涉身江湖上的是非」
何小緩臉色一變,吐氣開聲,掌式變幻,片片掌影灑出,凌厲的逼向石砥中的身上。
石砥中長衫飄起,身形迥空旋了大弧,落在蓬幕裡的一偶,雙目神光甚然,目注何小緩來的身形。
他急急喝道:「何姑娘」
何小緩厲聲一笑道:「你動手呀,你怎麼不敢殺了我呢。」
她身形如急失躍來,帶起一片掌影,沉猛犀利的射了過來,一股陰寒的掌風直襲而至
石砥中傷心的一歎忖道:「我怎麼辦?難道我真離不開江湖」
這時那股陰寒的掌風,氣旋勁激的泛體而來,時間已不容許他有再遐思的餘地,一種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急翻右掌迎了上去!
「彭」
何小緩身子一震,倏然的倒翻了出去,轟然一聲中,那個蓬布嘩啦的撕下一大片來,強風急襲而來。
何小緩臉色蒼白,目中的凶光陡然大熾,她輕理著額前紊亂的髮絲潛然的又滴下了淚水。
石砥中長吁了一口氣,有一股懊悔的思潮泛過腦海,他臉上有一種悲傷的神情,凝望著自己的雙手,這一剎那,他驟然悟解「江湖子弟江湖老!」
這句話的意義,他要想脫離江湖的苦海,殊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頓足一聲長歎,逍:「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不能放過我嗎?」
何小緩臉上浮現著寂寞悲傷的笑容,突然那絲笑意象落葉般的褪落,變得冰冷的好似一塊冰石。
她哼了一聲道:「不能,我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施出什麼樣的手段,我都不能放過你,因為我的心通通給了你」
「你深情的愛意我是深深的體會出來了,但是我只有一個心不能同時給兩個人,何姑娘,你應當瞭解我」
何小緩輕拭眼角的淚水,道:「沒有愛情的生命永遠是乾澀的,自從你失蹤大漠的消息傳出後,我就決心到大漠來了我曾發過誓,不管任何困難也要找著你的屍骨,那怕翻遍了整個大漠,我都不會放棄來尋你」
石砥中感動的道:「你太癡情了!」
「癡情女子負心漢,你給的是什麼?」
石砥中一愕,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突然,自幕之外傳來一陣密密的蹄聲,這蹄聲來時迅速,到了這裡戛然而止,接著幕外已傳來吵雜的人聲,恍是這裡的騎士告訴來人蓬幕裡出了事情
何小緩凝目聽了一陣,冷冷地道:「我的人都回來了,石砥中我雖恨你但更愛你,可是卻有人日夜咒咀你」
你以為能逍遙的遁離江湖麼?告訴你,現在你的仇家就有一個在這裡」
石砥中一怔,道:「誰?在那裡?」
他在江湖上得罪不少,一時想不出有那一個仇家放不過他,他腦海裡疾快的轉動著,但卻想不出是誰?
何小緩低笑道:「你再想想,有誰會這樣恨你」
語聲未逝,幕蓬外的細碎步足已清晰可聞,何小緩臉色微變,神情突然變得十分奇特,使人不易捉摸出她倒底在想什麼?
但聞幕外腳步聲逝止,一個聲音已自響起,道:「首瓴!」
何小緩輕聲的道:「是羅戟回來了麼,請進來!」
那布簾啟處,只見鑽進了一神俊異常的秀逸少年,他雙目神光有如朗星,斜瞥了石砥中一眼,臉上淡漠的沒有絲毫訝異之色,恍如已知道裡面發生的事情。
石砥中驟然見這樣一個美少年進來,心裡確實劇烈的一震,他腦海裡一轉,頓時苦思著一件事情
那少年道:「首領,這人是誰?」
何小緩沉思了一會,道:「你一定要問麼?」
那少年猶豫了一陣,嚅嚅的道:「首領不說,在下自然不敢問。」
這少年嘴裡說得十分淡漠,但那雙目光卻有些不放心的直望著石砥中,冷寒的目光使石砥中心裡一顫,在那目光裡,他突然發現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何小緩突然揚聲格格一陣淒厲的大笑
笑聲淒厲,使石砥中和那少年都覺十分奇怪,四道目光通通視注在她那搖頭的身上。
何小緩一收笑聲,道:「羅戟,你來大漠為的是誰?」
羅戟目中閃過一絲仇恨的目光道:「找石砥中!」
何小緩手一指石砥中,道:「那麼我告訴你,眼前就是你要找的人!」
羅戟猶豫的目光一寒,冷喝道:「你是迥天劍客石砥中!」
石砥中搖首笑道:「過去都隨著時光而逝去,往事不堪懷想,羅副首領,有什麼使你這般的憤怒」
羅戟心裡突然一陣衝動,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在沸騰,恍似在他眼前現出姊姊慘死劍上的情景,他雙目仇恨如火,愈燃愈旺了
他驟然一聲大笑道:「石砥中,我終於找著你了」
悲憤高亢的笑聲,扣得石砥中心弦陡然一緊,他看見羅戟的臉上佈滿了一層肅煞之色,那仇恨的烈焰深深燒進在他的心裡。
「嗆」一道寒光如冰的劍光自羅戟手裡抖了出來。
嗆然一聲,羅戟電快的拔出了斜插於背的長劍,領劍訣,鋒刃泛起淡青的流霞,劍尖射出一股燦燦的劍芒,伸吐間,分外冷寒,凜人心神。
他臉上煞氣畢露,恨恨的道:
「石砥中,拔出你的劍來!」
當他的目光聚落在石砥中身上那個長長的布包之後,他已猜出那裡面必定是藏著兵刃,羅戟這時盛怒填胸,只覺得自己該痛痛快快的和石砥中拚個死活,方能傾注出胸頭那股積淤已久的恨意。
石砥中驟見羅戟那種憤怒的神色,暗中不禁一歎,他感歎著歲月催人,這羅戟這樣的公然叫陣,都無法激起自己當年那股豪邁的雄心,他覺得英雄歲月逐波而去,在他心湖中是永遠填不滿的空虛
他搖搖頭,道:
「羅戟,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只要羅盈確實是我殺的,我這顆頸上人頭,你隨時都可來取。」
石砥中婉轉的解釋著這個誤會,羅戟非但未能釋然心裡的疑團,更增加了胸中燃燒的怒火。他臉上流露著一層不屑的笑意,道:
「想不到昔年迥天劍豪氣干雲,而現在卻這樣的龜孫,真替你師門丟人」
石砥中臉色一變,冷冷地道:「呸,你若自命為英雄,也不會這般盛氣凌人了,你心氣太浮,天生英雄的氣魄不夠,永遠不能成大器」
羅戟狂怒地吼了一聲,身形一長,便躍身過來。
陡地,蓬幕裡的一笑聲,冰冷的道:
「羅戟,迥天劍客既然不和你鬥,那就等以後好了。」
羅戟好似甚是畏懼何小嬡,聞聲沒有立時反駁,默然的退了一步,雙目深深投落在石砥中的身上。
他臉上痛苦的一陣抽搐,突然大吼一聲,道:
「首領不行,我不能不替我姊姊報仇,請你不要攔我,我今天和他不死不休」
說到這裡,羅戟突然放聲哭泣起來,目中淚水流泉似的湧了出來,他聲音哽咽,有若中年喪子那樣的悲痛聲音。
要知羅戟自小和羅盈相依為命,姊弟間感情渾厚,深情超越手足,而且羅戟從小是姊姊撫養長大的,視羅盈有若母親的化身,當真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
他本性流露,令石砥中都覺得心酸,他瞭解羅戟此時心境情緒極劣,他低低一聲歎息,心情沉重的走到羅戟的身旁。
「羅戟以手掩面不停的低泣」
石砥中輕輕的拍著他的肩頭道:
「你不要悲傷了,令姊之死我比你還要難過,她死時我正在場,還親手把她」
他本想說「親手把她埋藏起來」知哪羅戟聞言誤會更深,狂吼一聲,突然仰首一陣淒厲的大笑
羅戟身形搖晃,指著石砥中厲聲的喝道:
「你不但在場,還親手把她殺了是不是?石砥中,石砥中,你不要假仁假義了,今天我若不殺你,天下哪有公道」
他一抹腮上淚水,手中那柄精芒四射的長劍緩緩伸展斜舉入空,羅戟雖然在憤怒悲傷之時,還能強壓住渾身的憂鬱,擺出了一個武式,顯然他已得了劍道的精髓。
羅戟知道石砥中功修為已達天人交合之間,當他真要和名傾天下的迥天劍客交手之時,忙凝神一志,目注對方,深深的覷定了對方那移動的身子。
石砥中乍睹羅戟那劍式的起手式,心中陡然的一震,腦中盡快的忖思道:
「這是羅公島的羅劍法,那柄劍是白冷劍,想不到羅戟已得白冷劍,那海外三大島的劍法必然都傳給他了」
這個意念未了,他的腦海裡陡地又掠過另個念頭,忖道:
「這下誤會愈來愈深,我該如何洗清這件事呢,羅戟口口聲聲指著自己殺了羅盈,這裡面顯然是有人誣陷自己,我雖然決心脫離江湖,可不能背個不仁不義的罪名」
石砥中自進了鵬城之後又經歷過許多變亂,整個人都變了,不同於往日那種剛正不折的個性,對於任何人和任何事物都會發生懷疑,總是想法子思量出其中的真正原因!
這些紛雜的意念一閃而逝,使他對於人生的看法又有一層新的認識,他不願再莽撞的去做一件事情,就如羅戟此時要和他動手一般,他是不容易出手的。
石砥中緩緩的退了二步,痛苦的道:
「羅戟,你且冷靜一下,我想和你談談」
羅戟哼了一聲,一抖長劍劃過一道銀虹,喝道:
「有什麼好談的,你殺了我姊姊,我殺了你,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說著一道淡淡的劍光閃過,劍刃森寒刺骨,青濛濛的劍氣「叟」的一聲,當空劃向石砥中的身上。
石砥中驟見劍氣彌空,一股冷寒的劍氣直削而來,逼得他只得飛身躍了開去,肩頭微晃,避過一劍。
羅戟一劍發出,石砥中身形乍閃,就輕易的避了開去,看得他心裡大驚,劍眉一揚疾快的忖道:
「我這一劍則是羅公劍法的「彎月摘星」,是極具有威力的一招,哪知他竟然避了開去」
這個意志有如電光火石掠過,羅戟大喝一聲,他一劍劃出,光華爍爍,猶如驟雷奔發,劍氣四散開來。
石砥中見羅戟劍法凌厲,節節的逼了過來,他此時心情大變,再也不故意的施展出武功,但這時劍氣直罩而落,他又不能不退避。
他略略激動的喝道:
「羅戟,你再不停手,休怪我不客氣了!」
語聲甫逝,弓身一躍,有似箭矢脫弦,急射而出。
羅戟連翻二次出手,變幻了兩個劍式都未能傷著對方身上分豪,氣得他全身一顫,厲聲的大喝道:
「還手呀,你是個英雄就應還手」
石砥中黯然的一歎,淡淡的道:
「我不能和你動手,我必須脫離江湖的漩渦」
雖然他這時心底裡已泛出了怒氣,可是由於心境的悲愴,落寞的心弦,把他當年的豪勇都剝蝕殆盡。
詭譎波詐多變的江湖,猶如一個泥沼似的,當你一腳踏進裡面,要想拔出來就非容易的事了。
何小嬡目睹石砥中憂紛頹傷,那種盡力抑制住自己情緒的波動的神色,她驟然覺得環境改造了石砥中,倒底他遇上了什麼事情?
會使整個的人生觀都隨著轉變。
她臉色一動,幽幽的一歎,道:「石砥中,你認為自己真能堪破觀念,脫離江湖麼?」
石砥中一怔,道:
「江湖是非江湖人,我只要抱定心志誰也沒有辦法把我再拖下水去,除非是」
何小嬡冷哼一聲道:
「你若真是厭倦江湖,何以又盜取各派武功秘芨掀起江湖上聳動只聞的大事,使整個江湖都談論著你」
石砥中聞言一楞,腦中思緒流轉,盡快的想思索出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使他感到迷惑又震驚
他楞了一楞,道:
「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
羅戟斜舉白冷劍,滿臉不屑的笑道:
「迥天劍客果然是個無膽的鼠輩,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認,你約九派弟子於大漠,敗於西門熊手裡,懷恨之下,又追殺客派的弟子,這些事難道都是假的」
他說得歷歷如繪,恍如這些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似的,石砥中越聽越驚,再也料不到江湖連著發生這多駭人聽聞的大事。
而這些事情都與他有關連的,看來他欲跳出這些恩怨的糾纏似乎太不可能了。
石砥中心底裡又復燃起了激動的情緒,一股莫明的煩惱湧進他的心湖裡,他總覺得天地雖大,卻都是那些奸邪的小人在作祟,他陡然感到自己只有再出江湖澄清這些事情了。
他臉上詳溢著一層怒色道:
「我心與天地共鑒,羅戟,你可不能胡說」
羅戟飛身躍了過來,叱道:
「江湖敗類,今天容你不得」
他長劍一斜,一式「白雲出岫」一道虹光宛如一面扇子樣的布起,罩滿了石砥中身軀的四周。
石砥中屈伸了一指彈了出去,「嗡嗡」劍刃被他指力一彈,響起一陣有似龍吟虎嘯的聲音,羅戟只覺手腕一顫,白冷劍突然震顫的跳了起來。
石砥中冷漠的一笑道:
「你劍術雖已大進,但老實說來尚不是我的對手,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殺你,因為我若要殺你,不必等到現在!」
羅戟氣得默默無聲,兩隻眼睛緊盯著石砥中,自裡面噴出一股憤怒的火焰,隨著腳步的緩緩移動,劍尖己繞著石砥中轉了一匝。
石砥中嘴角浮現著一層淡淡的笑意,恍如未覺得凝身立在地上,只是雙目卻隨著對方的劍尖而轉動。
羅戟映在地上的影子漸漸縮短,隨著身形的移動,他知道此刻已將至正午,也就是日光最強的時候。
他天上待出手之際,一聲大喝傳了過來,人影橫空飛躍過來。
他的神情一怔,隨即冷哼一聲,退了開去。
這原已繃得緊緊猶如弓弦的情勢,因為這聲嬌喝而轉變,使一觸即發的戰火立時緩鬆了不少。
羅戟看到奔來的是何小嬡,問道:
「首領,做什麼?」
何小嬡目中憂怨之色陡盛,冷冷地道:
「你不是他的對手,他說的一點都不錯」
這一著立時激怒了羅戟,他恍如受了極大的羞辱似的,仰天一聲厲笑,煞意愈來愈濃,深深地佈滿臉上
羅戟一收笑聲,恭身的道:
「首領請恕屬下之罪,但是殺姊之仇不共戴天,他與屬下仇恨似海,此仇不報,耿耿於心,請首領鑒諒。」
何小嬡雙眉一豎,道:
「殺孽已及於天下,難道你還怕他不受天下武林的合擊而亡,又何必爭在這一時候呢」
她深情的瞥了石砥中一眼,但見他臉上冷漠異常,恍如在沉思著什麼事情,那舒長的濃眉,嘴角的笑意,陡然使她藏在於心度的愛意又燃燒起來。
這時何小嬡心裡矛盾至極,她心中彷彿若有所得,又彷彿若有所失的思緒在她腦海裡流轉,她不願石砥中和羅戟發生死拼,一時愛恨交加,重重的困惑著她
羅戟雙目中的凶光怔怔的移到何小嬡的臉上,他看到她眸子裡閃著淚光,心中猶如刀割,痛苦異常。
他左掌一甩,恨聲的道:
「屬下非手刃仇人不可。」
羅戟決絕的口吻,使何小嬡心神劇烈的一震,她臉上突然一冷,罩滿了一抹薄薄的怒意。
她怒氣的冷哼道:
「我們海神旅是要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難道你自量是迥天劍客的敵手,連首領的話都不聽了」
羅戟目中凶光畢露,狠聲道:
「這是我個人的恩怨,屬下決不用海神旅的任何一個人幫忙。屬下雖因此而死,但心中並無怨言,大丈夫要矗矗烈烈的死,豈能窩窩囊囊的活著,受著天下的恥笑」
何小嬡怒叱道:
「胡說,你身為海神旅的一員,你的事情就是海神旅的事情,怎能說與我沒有關係呢」
羅就恭身受教,抱劍一揖,激動的道:
「首領教言甚是,屬下報仇心切,也顧不了許多了,這次屬下只要不死,再接受首領的責罰
他心念強致異常,環劍一揮,對著石砥中道:
「石砥中,羅戟要出手了!」
他見石砥中雙手負於背後,兩隻眼睛直楞楞的望著蓬幕的頂尖,一絲防備的樣子都沒有,雖然這樣他可一劍刺出傷了石砥中。
但是他身受海外三島劍術之溶納,無形中養成名家的氣度,是故招呼了一聲。
石砥中腦海中儘是流轉著江湖上發生的動態,一時想不透是何人冒自己的名子,故意掀起江湖的殺伐,加罪於他的身上。
他一時思緒轉變,始終未探出一絲倪端,不覺一股優紛積壓於心底,使他覺得血液沸騰,有一道無形壓力深深的罩著他的心田。
他無法抒發出內心積壓的憂悶,一時氣血上衝,突然仰天一聲高亢入雲的大笑,單臂一抬,自掌心裡發出一股勁猛無儔的力道,朝蓬幕頂上撞去。
「彭」
一聲震耳大響,那蓬幕驟受這股大力的衝撞,突然脫空飛了出去,摔出了數丈之外。
濛濛的沙塵裡,四處發出一陣驚懼的呼聲,沙石飛濺裡,那些凝立於蓬幕外的海神旅高手通通瞪大了眼睛,望著當中三個人的身上。
何小嬡和羅戟絕沒有想到迥天劍客石砥中會有這亙古未見的至高功力,輕輕一揮便有這大的威力。
倆人一時也驚愕住了,四隻眼睛齊投落在石砥中的身上。
石砥中經蓬幕外的冷風一吹,心中立覺舒暢了不少,深深的一歎,突然覺得一縷孤獨的寒風又襲上了心頭。他落寞的歎息著,喃喃的道:
「我生是江湖人,死為江湖曳,那無窮無盡的恩怨時時纏繞著我,看來我非終老江湖不行了」
低低的自語,抒發出心裡的落寞,漫天黃塵慢慢地消失,他的雄心在心底裡滋長起來,漸漸的
他的神線緩緩自天邊收了回來,冷漠的望了斜伸長劍的羅戟一眼,視線緩緩移過,又落在何小嬡的臉上。
何小嬡聚然和他那冷漠的目光相接,心神莫明的一顫,急忙的低下頭去,把手中的黑面沙罩又蒙回臉上。
石砥中輕輕的一歎,朝羅戟一笑道:
「你還要動手麼?」
羅戟目中閃過一絲怨毒的神色,冷冷地道:
「我必須要殺了你!」
石砥中望見這個少年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堅毅的神情,心裡迴盪著自己當年力戰幽靈大帝時的情景,他不禁暗暗被羅戟的豪情所折,深深喜愛這個少年人。
他漠然的道:
「你動手吧!」
羅戟適才被石砥中那振臂一揮所震服,心裡著實有一絲懼意,所以遲遲未敢動手,眼下勢不容緩,他默默的祝禱了一番,劍式緩緩轉動。
他大喝一聲,「刷」地一劍擊出,狠辣而致極。
石砥中咦了一聲,上身一側,左掌微掩已封注來式,右手並掌如刀,斜斜的劈將出去。
羅戟腳下步形一轉,曲肘弓背,酥腕抖動之際,已施出海外三島的絕學羅公劍法的「行空展雲」的絕技。
劍風呼呼,劍式閃動之際,朵朵浪花飛起。
石砥中哼了一聲道:
「較以前可真進步多了!」
他嘴裡雖然是在說著話,但手可不閒,只見他右手屈伸於背後,在臂並指如戟,時而點穴,時而擒拿,僅憑一臂對敵,攻勢凌厲,奇招百出,神妙無比,甚是厲害。
羅戟見石砥中只是單臂只手與自己對敵而且還是空手,而自己竟還不能勝得對方,心中差愧無比,怒喝一聲,收回劍式,雙目緊緊的逼落在迥天劍客石砥中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急急跨出三步,劍身自周圍幻起一蓬細微的光影,然後向中宮攻出一招,劍式沉重,隱隱裡有一種風雷迸發的聲音,自劍圈中波顫的響了起來。
石砥中雙眉軒起,詫異的咦了一聲,疾快的忖道:
「怎麼他竟把海外三大島的劍術文差施用,變成一套威力絕大的劍術」
一念有如電光閃過腦際,他這時豪情激發,自心底裡又是升起那股氣壯山河的豪邁,雄心頓時又起。
嘯一聲,左掌一場,上臂沖得筆直如劍,斜掌拍出一招,旋激的氣勁使得聲勢驚人無比,威猛異常。
羅戟此刻見自己一劍劈出竟使對方發出驚詫之聲,他精神一振,凌厲狠猛的劍招使將出來,更具威力,只見劍光霍霍,風雷之聲大作,掄起一道青色的劍幕。
石砥中朗笑一聲,左臂自對方劍影裡伸縮閃騰,轉眼之間便已施出兩記絕招,揮灑湧將出去。
羅戟自和羅盈分手回轉羅公島後,苦練劍法,後來復遇崎石和海南二島島主的垂青,得到三派劍木的相授,使他一身兼三家之長,躍身為一流的高手。
雖然他這三套海外劍派神妙絕倫,但是石砥中功力深厚,劍法通神,幾可成為武林第一奇人,依然無法奈何了他。
況且石砥中左臂揮動當劍,掌式凌厲威力不滅絲毫。
羅戟一見石砥中朗吟一聲,只覺眼前一花,自他眼前幻出數十個人影將他圍住,渾厚的勁道自四面八方圍了起來,往他身上逼到。
幌動的掌影,此刻都如一枝長劍劃出過來。
羅戟心裡一慌手上一個搖幌,白冷劍已經脫手飛出,隨著劍柄上傳來一股沉重如山的力道,使得他悶哼一聲,跌出六尺開外,一跤坐在地上,臉色立時變得蒼白無色。
他痛苦的低吼一聲,顫道:
「啊!白冷劍」
那支羅公島的鎮島寶劍——白冷劍散飛在空中,變成六截落在地上,斷刃灑在細沙上,映著白光閃起片片光羽。
石砥中將全身渾厚的勁力蓄運於在左掌之上,剎那間逼了出來,快速超過對方變招之速,所以手掌完全拍在對方劍身之上。力道重逾萬鈞,硬生生的將長劍片片震斷。
這一手使來神化之極,尤其那截斷的劍刃,落地之後,深深嵌入地上三寸之厚,這種威力更是奪人心魄。
驚呼之聲隨著長劍的迸裂聲傳了過來,周圍人影幌動,海神旅的高手紛紛朝石砥中的身前撲來。
何小嬡奔了過來,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訝的顏色,她急忙的扶起羅戟,在他身上溜了一眼,道:
「你沒怎樣吧!」
羅戟巷痛的一聲大笑,歪歪斜斜的站了起來,他斜睨了四周海神旅的高手,突然一揮手,道:
「你們退下!」
海神旅的群雄只好默默的又退了回來,但他們並沒有離開,虎視耽耽的圍在石砥中的身前身後。
羅戟語音一落,突然一股氣血翻騰了上來,他嘴裡一張,灑出一蓬血雨,落在黃澄澄的沙地裡。
他一抹嘴角上的血漬,痛苦的道:
「石砥中,我敗了,由你擺佈吧。」
石砥中愣了一下,道:
「你也不須要傷心的若非你功力較淺,也不會這麼快便敗於我的手裡」
語聲一頓,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愁,輕歎道:
「你我並無不解的深仇大恨,我怎會擺佈你?今日原非出於我的本意,羅兄是聰明人,該知道我現在的心已遠非昔日」
他這話說來沉重至極,幾乎每個人都感受到語氣裡有一種老年暮日的悲涼氣息,因而場中頓時默然無聲。
羅戟臉上映過一絲黯然的神色,他心裡抖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悲傷誦蕩起來。
他只覺得自己功力淺薄,較迥天劍客差得太多,原先踏入大漠的勇氣頓時全洩了下來。
最令他感到痛心的是那枝羅公島的鎮島寶物,白冷劍的折毀,它象徵著海外三島的神聖,哪知傳至自己手裡竟然數月不到便損毀了。
他傷心之下,恨意更濃,怒沖沖地道:
「石砥中,你不殺我,我並不會感激你,日後海外三島的人都會找你報仇」
石砥中道:
「這個我倒不放在心上,只是我在奇怪你怎會一口咬定羅盈是我殺的,這倒底是誰告訴你的」
何小嬡移步過來,道:
「是當今武林盟主西門琦」
這又是一件震人心弦的事情,石砥中沒想到在短短的一年之中西門琦已躍登為武林的盟主,他一聽「西門琦」三字,心裡頓時泛起一股怒意,雙眉忽地罩滿煞氣。他冷笑了一聲,道:
「西門琦,他滿嘴胡說八道這個可惡的東西,他殺了羅盈反而移禍到我的頭上」
羅戟這時雙目睜得極大,道:
「你說什麼?我姊是凡在西門琦手裡」他斜步往前一跨,冷冷地道:
「你的話有誰能夠相信?」
石砥中冷笑道:
「我只要問心無愧,何需要別人相信。」
話語一落,他孤愴的低低一歎,腦中又掠過一個念頭,飛快的轉忖道:
「人生變幻無掌常,纏繞不息,天下豈有真正講道理之人?我一生中終日奔波江湖,處處都有恩怨追纏著我,使我結仇遍天下,但是鵬城幽禁雖使我修成絕藝,卻依然未成大道剛才我瞑目沉思,突地覺得己身已與天地相通,神遊太虛之中,往事全然了悟,因而覺得不應和羅戟動手,誰知,哪一點道心還是難克私慾,又使我涉身於恩怨之中,西門琦害我非淺,我得上幽靈宮去找他理論,澄清天下人對我的誤會」
石砥中漠視了羅戟一眼,返身往外行去。
何小嬡眸眶裡淚水一湧,淒然的道:
「你真這麼無情?」
石砥中一怔,回身冷笑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
說著大步朝前跨去。
靜立於四處的海神旅高手見他行來,紛紛拔出了兵刀,組合成一道劍幕,擋住了石砥中的去路。
石砥中目光一睜,自雙目裡射出一股冷寒的神光,海神旅的高手和他的目光一接,嚇得紛紛後退了開來,閃出一條路來。
何小嬡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逐漸消逝於重重的沙影裡,發出一聲悲涼的歎息,眸子裡居然淌下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