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淅瀝,寒風飄搖,天色漸漸陰暗,暮色四垂。
千手神彌雲甫、九鯉毒龍華人峰等人佇立山口,久候何樂遷不至,心頭驚疑不已。
華人峰面露憂容道:「會不會是何壇主為了李良在之事,覺得環境惡劣,明哲保身,不告而去?李良在也是器量太小,自取死禍,但何壇主無客人之量。倘若山主知道,我等如何交待?」
雲甫道:「事已至此,空言無益,再徐圖良策吧。」
兩人雖已敷藥,但傷在筋骨,劇痛難耐。
忽地,山口內一條黑影掠出,只見一個黑衣大漢目光四瞥,顯出焦急之情。
雲甫喝道:「何事?」
那大漢稟道:「萬柳嶺下發現敵情,何壇主為何不在?」
雲甫不禁心神一震。
只聽華人峰道:「那不是何壇主來了嗎?」
舉目遠望,只見何樂遷身影現出,轉眼來到眼前。
何樂遷一經黑衣大漢說明,眉頭微皺,對雲甫、華人峰道:「二位傷勢如何?」
雲甫道:「傷人筋骨,恐二三日無法拚搏。」
何樂遷忙取出兩粒丹藥,道:「二位請服下,此等輕傷,立時奏效。」
二人接過服下,只覺一片陽和之氣,充沛全身,傷痛立止。
何樂遷道:「現已探得無數強敵將在數日內進襲本山,在下必須坐鎮中樞,調動人手,有煩二位速速趕赴萬柳嶺東山口相機對敵,其餘人手隨後趕去。」
雲、華二人領命率領手下奔去。
何樂遷目送兩人去後,又對駐守舵主面授機宜,駐守舵主亦應命離去。
萬柳嶺東山口進犯之敵,顯然是丐幫人物,何樂遷與丐幫長老商定後正依計而行。
何樂遷返回金龍壇後,閻王令迭出,盡調舉山高手防守四山要道,群英賓館中群邪亦調出一半,其餘的靜候待命。
他調派已畢,仁立窗前,沉思出神。這時,雨收雲散,玉魄中天,散發出一片清澈光輝。只聽何樂遷緩緩出聲長歎,自語道:「內憂外患,我何樂遷未免心勞力拙。又且山主關閉,群龍元首,如有失誤,何顏面見山主。」
突問身後一陣悉索之聲,回頭一望,只見兩個青衣小童走來,說道:「酒飯已備妥。」
何樂遷點了點頭,走向大廳匆匆進食,向青衣小童道:「山外強敵虎視眈眈,我食難下嚥,你們二人吃吧。」說罷,越窗而去。他一路奔向清音庵竹林外,只聽庵內蕭聲悅耳,更有歌聲相和。
何樂遷掠過竹林,飄落花圃,哈哈大笑道:「好個人間仙樂。」
庵內組歌之聲立止,有人答道:「何檀樾為何此時才來?」說著,顯出兩條俏巧人影,原來是玄慧、玄芬兩個尼姑。
清音老尼也隨後步出,稽首道:「何檀樾真是一諾千金。」
何樂遷道:「在下已攜來應用之物,可除三位身上『坎離釘』針。」
清音老尼欠身讓客進入庵中,一面微笑道:「何壇越睿智無匹,才華驚人,李良在之事掩飾得天衣無縫,貧尼由衷欽佩。」
何樂遷知是六耳小彌探知,歉遜答道:「詭詐之術,不得已而為之,反被神尼見笑了。」
清音老尼搖頭道:「用之於止,豈謂詭詐。」
何樂遷微微一笑道:「神尼謬獎。」繼又提起治傷之事。
清音庵主道:「就煩檀樾先為二徒醫治。」
玄慧、玄花頰上立時飛上一層紅暈。
清音庵主見狀,心知二徒清白身軀不願人見,略一沉吟道:「這樣吧,何檀樾若不嫌二徒愚拙,就收做螟嶺如何?」
玄慧、玄芬聞言就要拜了下去。
何樂遷搖手,忙閃在一旁,道:「這萬萬使不得。」
清音老尼不由愕然。
何樂遷又道:「二位高足若願與在下兄妹相稱,在下倒可應允。不知神尼意下如何?」
清音老尼茫然不解其故,何樂遷偌大年歲,怎說不配為人父?卻願與她們兄妹相稱?料必定有緣故,遂令玄慧、玄芬拜何樂遷為兄長。
師令不可忤,玄慧、玄芬只得盈盈拜狀於地,喚了聲「大哥!」
何樂遷忙伸手攙起,不覺心中一震,暗道:「看玄慧、玄芬年歲較自己年長,我怎能妄為兄長。」立時自悔孟浪。
無奈事已如此,也只好充一時算一時了。
清音庵主請問其故。
何樂遷微微一笑,揭下人次面具,露出了英俊少年的本來面龐,道:「神尼請看,在下怎可妄居人父?」
清音老尼一看,不禁呆住。
玄慧玄芬幾曾見過這等俊逸瀟灑少年,不由星眸凝視,心中另有一番滋味。
清音老尼歎息道:「檀樾紫芝眉宇,人中之龍,老尼失眼了。」說罷,對玄慧玄芬道:「你們隨何壇越去往靜室治傷。」
玄慧玄芬低首輕聲應是。何樂遷當先向右間靜室進去,二女慢慢跟隨身後。
清音老尼獨坐禪堂,面前放著一冊《大乘禪唱》,看著經冊,腦中思忖往事。
約莫一柱香時分,忽聞庵外衣袂瑟瑟,落足輕微,忙喝道:「外面是什麼人,妄闖禁地,快快退出。」
聲猶未了,竹簾無風自開,閃進一條黑影。
清音老尼見來人正是十方閻羅邱道嶺,心知其故,鎮靜從容,長長哦了一聲立起稽首道:「貧尼不知山主駕臨,未及遠迎,恕罪恕罪。」
邱道嶺微笑道:「大師還是老樣子,十五年來雖近在毗鄰,只因老朽事務羈身,未能拜晤,大師休怪。令高足呢?」
清音老尼道:「山居孤寂,拙徒想已安睡,是否貧尼要喚她出來?」
邱道嶺道:「不必了!」猛然身形一晃,掠入右面靜室。
只見玄慧玄芬合睡一榻,鼻息微聞。掃視兩眼後,並無可疑跡象,遂退回禪堂。
清音老尼愕然問道:「山主這是何意?」
邱道嶺面色平和道:「本山近日投來不少黑道人物,其中不乏邪淫之徒。老朽方才見一雪蓮教徒似向寶庵而來,所以放心不下,追蹤而來。」
清音老尼稽首道謝道:「多承山主關注,十多年來,山主禁令如山,無人敢入。不過今晨突發事故!」
邱道嶺一怔道:「發生何事?」
清音老尼將何樂遷路過入庵,與李良在之事前後經過說明,接道:「難道山主不知情麼?」
邱道嶺笑道:「老朽閉關潛修,尚不知此事,難怪待應說話吞吞吐吐。李良在真個膽大妄為,老朽就去刑堂查問。」
說畢,抱拳略一拱手,出室離去。
接著清音老尼跟蹤而出,她武功雖已半廢,但輕功功力猶在,身形一振,「潛龍升天」掠出竹籬,凝目望去,月色茫茫下,只見邱道嶺身形如豆,疾馳而去。
不由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長吁一聲,回轉庵內。
她揭開右間靜室門簾,探頭一望,只見二女仰睡床上,眼睛滑溜溜亂轉。
二女見清音老尼進來,忙仰身坐起,同聲問道:「邱老賊走了沒有?」
清音老尼點頭道:「何檀樾呢?」
玄慧答道:「他稍時即回。何檀樾真非常人,他事先就料到老賊要來。」
清音老尼慨然歎道:「說得不錯。何檀樾乃武林奇才,非自命一派之尊者可望其項背。」
不道這師徒三人談論,再說邱道嶺離開清音庵後,逕往刑堂而去。
刑堂內外,燈火通明,外系素帳白幔。到得門首,恰好苗紅濤快步邁出。
苗紅濤一見山主,忙止住腳步,躬身施禮道:「屬下苗紅濤參見山主」
邱道嶺單掌一揮,道:「免禮。刑堂如此佈置卻是為何?」
苗紅濤退在一旁,肅然垂手,目露驚愕之色道:「山主不知李壇主意外之事嗎?」
邱道嶺頷首道:「這個我知道,何壇主執法無私,李良在死有餘辜。」
苗紅濤聞言把滿腔要說的話,又忍了回去。他本是見風轉舵,諂媚阿諛之徒,笑了笑道:「何壇主現在堂內,安排李壇主喪事,公私分明,真是難得,山主知人善用,武林霸業定垂手可得,不過……不過……」
一連說了兩個「不過」,底下似乎難以說出。邱道嶺見狀大疑,說道:「苗香主,怎麼你說話這等吞吞吐吐?」
苗紅濤笑道:「何壇主為了李壇主之事,顯然極為灰心,當眾表示有離去之意,倘非強敵犯山,想何壇主已悄然遠行了。」
邱道嶺不禁愕然,想道:「我若與他相見,他定然疑心我對他用而不信,信而不專。既言求去,自身必陷難境,還是不與他相見為妙。」想著,低聲道:「苗香主,不可與何壇主說我曾來此處。何壇主才華卓絕,你等當奉命唯謹,倘犯了差錯,我也救不了你。」說罷,縱身穿空而去。
苗紅濤快步如飛走去,卻未發現邱道嶺身後還跟著一條身影,這條黑影正是何樂遷。何樂遷見邱道嶺向一絕壁之下落去。心知這絕壁之下就是邱道嶺潛修隱棲之所,必有極凶險的布設。長線放遠鳶,還是緩圖為妙。微微一笑,縱身又掠向清音庵。
月掛柳梢,遠星隱約,已是四更將盡。清音庵一燈瑩然。何樂遷與清音老尼對坐傾談,玄慧玄芬侍立其師身後,笑意盈盈。
她們師徒三人經何樂遷精湛醫道妙手回春,附身「坎離釘」均已起離體外。清音老尼讚佩不絕,堅請何樂遷告以出身來歷。
何樂遷略一沉吟,終於說出其真實來歷。
清音老尼慨歎一聲道:「貧尼株守荒原,十五年來虛度歲月,武林之事已是陌生,倒是昔年行腳江湖時,與令師祖追魂判蘇天住大俠有過一段機緣。一代奇俠,竟至含恨以終,令人扼腕!不過蘇大俠有令師與檀樾,也足以含笑瞑目了。」
兩人略敘數語後,活鋒突轉入正題。
清音老尼道:「貧尼這只六耳小彌,天生聰靈,渾身金鐵不入,百毒不侵,諒可出入阿修羅陣中,探出被囚諸人之處,但最要緊的是能取得阿修羅陣圖式,如此,則一切迎刃而解。」
何樂遷問道:「老賊尚有圖式存在嗎?」
清音老尼答道:「阿修羅陣繁雜奇幻,惡毒異常,一石一木均有特殊之用,以老賊一人之記憶力,哪能記得了許多,一何況發動陣勢非他一人之力,想必有圖式可依。」
何樂遷沉吟有頃,道:「但願如神尼所料。」
清音老尼又回頭望了望玄慧玄芬道:「兩徒雖武功並不濟事,但機智多端,比常人高出一籌,與檀樾不無助力。」
何樂遷點頭道:「日後自當借重二位賢妹大力相助。」說著起身告辭而去。
一連五日,大涼屢遭強敵進犯,日有數起,大涼群邪負傷多人,幸得何樂遷借箸代籌,應付得宣,悉為驅退。
這日正午,何樂遷獨自一人在大廳中蹀蹀踱步,廳後突轉出一個小童,稟道:「山主現在書房,有請何老師敘話。」
何樂遷一愕道:「山主竟大功告成了嗎?」
青衣小童答道:「小的不知,何老師見過山主一問就知道了。」
何樂遷隨著小童走向書房,只見邱道嶺佇立窗前,聞得腳步聲,緩緩轉過身去,面露笑容。
青衣小童立時退出。
何樂遷抱拳笑道:「恭喜山主,大功告成。」
邱道嶺搖頭大笑道:「相差甚遠。老朽三月後還須潛修,此後七七之期絲毫不得分心,否則走火入魔,故請何賢弟來,以全權相托。」
何樂遷因辭道:「在下難當此任,請山主另選賢能。望山主恢復在下閒雲野鶴之身,感激不盡。」
邱道嶺大笑道:「近來本山發生事故,賢弟作法委實令人欽佩,老朽對賢弟信任不疑,何育離去?」
何樂遷道:「並非在下心存芥蒂,怎奈處境實難籌措。
貴山以往用人、行事,在下一概不知。如今每發生一事,均與以往有直接關係,令在下無從判斷,恐一著有失,滿盤皆輸……」
話猶未了,邱道嶺笑道:「此事容易。本山一切案犢房均有詳明記載。閻王今既然交付與你.一切可便宜行事。」
何樂遷道:「日來強敵犯山,在下只有將其堵截山外,不能引往山內殲滅,乃因不知山主阿修羅陣奧妙,不能妄作主張。」
邱道嶺面色一怔,道:「不瞞賢弟說,阿修羅陣尚未擺設齊全。此陣窮天地造化之奧秘,含風雨雷電之神威。只因一應之物尚未備齊,所以老朽按兵不動。」
話音未落,忽的窗外一個陰沉語聲傳來:「一雙小小坎離釘,其奈我何?」
邱道嶺面色一變,飛身而出,但見四外並無人影,不禁心中一驚。
何樂遷隨著邱道嶺掠出道:「山主,諒此人尚未遠去,你我沉著應戰,必不難找到他的形蹤。」
邱道嶺猶未及答,突瞥見一個錦衣大漢滿身血污,跌跌撞撞奔了過來,口角溢血,斷斷續續地說:
「雪山……人……魔」話音未盡,頹然氣絕。
此時,又一青衣小童面色慘白,顫聲叫道:「山主,干將莫邪雙劍被雪山人魔劫去。」
邱道嶺眼中殺機畢露,大喝:「這老賊往何方遁去?」
青衣小童囁嚅答道:「雪山人魔逼問吳老前輩下落,小的照實答出,他即向嵩山方向奔去。」
邱道嶺一臉鐵青,冷笑道:「他就是遁往天邊,老夫也要追上他。」滿腔盛怒,就要離山追去。
何樂遷忙道:「山主不可輕舉妄動。」
邱道嶺瞪著雙眼道:「這是為何?」
何樂遷微笑道:「雪山人魔盜劍而去,卻不與山主正面過手,其用意顯然是要山主離開大涼。」
邱道嶺冷笑道:「雪山老鬼運非老朽對手,自信手到擒來。」
何樂遷正色道:「難保不是雪山老兒與其他正派高手同謀,誘使山主下山,以便聯手合擊,山主縱然武功蓋世,也難防勢孤力單。」
邱道嶺聞言,想道:「所言極有道理。」但心中氣憤難平,冷笑道:「就是聯手合擊,老朽又有何懼?」
何樂遷道:「此非負氣之時,山主既然認為武林之內遍無敵手,請問山主為何還須閉關潛修秘學、擺設阿修羅陣?」
何樂遷問得如此率直,邱道嶺不禁面紅耳赤。
何樂遷又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山主離山則危矣。」
寥寥數語,使邱道嶺心弦猛震。
本來邱道嶺離山而去,正是何樂遷下手良機,為何極力阻止?因為何樂遷慎思密慮之後,認為在未探明大涼一切布設之前,不可輕舉冒險,誤了呂用等人性命。因此才力阻其離山,以進一步取得邱道嶺的信任。
邱道嶺聞言沉聲說道:「以賢弟之見,又應如何?」
何樂遷道:「此事不勞山主費心,只須在下略施小計,使雪山老兒重來大涼,即可金鉤釣魚,雙劍完壁歸趙。」
邱道嶺微現喜色道:「計將安出?」
何樂遷道:「山主不必多問,七七之期在下定將雙劍獻上。不過在此期間在下會舉動異常,命出如山,不容掣肘……」
邱道嶺大笑道:「老朽參悟絕藝秘笈,不容分心,除老朽外,何人能掣肘賢弟。」
何樂遷正色道:「這樣就好。不然在下定然引遁,另讓賢能。」說著看了看地面錦衣大漢屍體,道:「雪山老鬼為何能安然無阻出入大涼腹地,在下心疑必有內奸,或老鬼派來臥底人物,在下決心查究其事。」
邱道嶺道:「老朽也是這樣想。」
何樂遷道:「山主請入內安息,在下要料理公務。」抱拳一拱,轉身向議事大廳奔去。
何樂遷急傳閻王令,派調能手出山,分五路追蹤雪山人魔,並聽取山外敵情,指示機宜。
這一番舉止,邱道嶺暗中窺見,既欽佩又嫉妒,殺機遂生。
大凡武林巨手,黑道梟雄,均難為人下之人,需人之時,推心置腹,大功告成,便行殺戮。
對此,何樂遷心中瞭然,表面佯裝不知。他正查閱山中記事案卷,抬目向身旁侍立一個手下道:「你去請於豹飛老師,一個時辰後來議事廳,就說本座有事請教。」
何樂遷又向一帶刀大漢道:「你去請何萬傳老師。兩個時辰後來此,我現在急須與山主晤面。」
帶刀大漢急奔而去。
大廳內有一方泥塑「虎嘯山林」,栩栩如生,雕塑甚精。此時,就在虎目內正有兩道陰沉目光監視著何樂遷,這就是那狡黠陰狠的十方閻羅邱道嶺。他聞得何樂遷說要見他,暗想道:「他還有什麼事要急於見我呢?」
他雖然不解,卻不敢逗留,只得疾速抽身回柳林所居。
何樂遷在虎皮交椅上端坐片刻,緩緩立起,漫不經意地望了「虎嘯山林」一眼,森冷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似乎窺破了那方泥塑的隱秘。
他負手漫步走出議事大廳,轉向柳林,相見邱道嶺,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究竟山主閉門潛悟什麼武林絕技?望山主賜告。」
如此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令邱道嶺大感驚異,問道:「賢弟此問是否讓老朽以實回答?」
何樂遷點點頭,面色嚴肅。
邱道嶺沉吟須臾,答道:「老朽新得兩本秘笈,其-就是阿修羅奇陣之學,其中甚多疑奧之處,老朽尚未參破,另外一冊秘笈內載內功不傳之秘笈震驚武林劍技心法。」
何樂遷道:「山上一定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功嗎?」
邱道嶺大感茫然,道:「賢弟此話怎講?」
何樂遷笑道:「倘若吳峰七七之前回山,山主猜想後果如何?」
邱道嶺心神大震,暗道:「此言極是,自己為吳峰天蠍毒所制,等他一回來,驅使毒蠍向自己猝襲,非但前功盡棄,難免走火入魔。」想到此處,面色微變道:「老朽尚未考慮及此。」
何樂遷歎息一聲道:「看來,在下只得離山一趟了。」
邱道嶺愕然道:「強敵環伺,賢弟豈可一日離寨?」
何樂遷微笑道:「山外之敵只是虛張聲勢,持觀望之態,如今江湖盛傳吳峰尋事少林,已有許多正派高手日夜兼程往趕中岳。在下離山,一面勸說峨嵋尋覓他派,一面放出風聲說山主率眾撲往匡廬,迷惑視聽。山外之敵不明大涼虛實,必不敢冒然犯險。」說著略頓,又道:「在下以為,山主潛修只宜速成,不可延誤,在下定在極短時內返回大涼。」
邱道嶺肅然立起,道:「賢弟一言,頓開茅塞,老朽就去,諸事全仗賢弟了。」
邱道嶺這等精明老練,竟也中了何樂遷圈套,急忙奔回那片絕壁之下。
何樂還暗暗跟隨身後,目睹邱道嶺身形消失在絕壁之下後,心中一塊大石才算落地,又匆匆趕往清音庵對庵主說出經過。
清音老尼詫道:「檀樾為何須離山一行?」
何樂遷答道:「在下細細想過,就算獲得阿修羅陣圖式,若無法克制『金錢桃花瘴』及『五色毒蠱蠶』之毒,欲救出被囚禁陣中之人也是枉然。」
清音老尼頷首道:「檀樾所慮極是。但不知檀樾何處能找到克制金錢桃花瘴及五色毒蠱蠶之人?」
何樂遷答道:「家師昔年舊交之中不乏奇才異能之士,在下所知有岷山二毒,或有克制金錢桃花瘴的。」
清音老尼道:「岷山二毒之名,貧尼早有耳聞,昆仲二人足跡遍歷名山大澤,擅能施毒更知解毒之法,然對五色蠱毒蠶卻不一定能解。」
何樂遷道:「天下僅有一人可解,這人就是黑衣玄女尹如蔚。」
清音老尼面露驚容詫道:「她乃百蠱能手,正邪不兩立,難道令師與她也有交情?」
十五年來,清音老尼足跡未出清音庵半步,武林之事甚是陌生,故而有此一問。
何樂遷微微歎息了一聲道:「家師與黑衣玄女之間,是恩是怨,微妙難明,但不妨一求。」
清音老尼道:「貧尼祝檀樾一路順風,所托之事貧尼盡力而為,當不負所望。」
何樂遷告辭走出庵外,突然只見竹林間閃出玄慧玄芬二女,臉呈惜別之色。
二女已不似從前那樣蒼自無神,如今是明眉皓齒,海棠暈紅。
玄慧叫了一聲:「大哥。」
何樂遷道:「賢妹,有什麼話要囑咐愚兄嗎?」
玄慧道:「大哥遠行在即,諸多珍重。請問大哥何時回返?」
何樂遷微笑道:「盡可能在最短時期返回。」
玄芬噘了噘嘴,道:「大哥離山期中,倘小妹無力自保怎麼辦?」
何樂遷聞言,遲疑了一下,道:「愚兄傳授二位小妹幾式身法及劍招,雖不是什麼武林絕學,但求自保卻綽綽有餘。」說時,縱身一躍,折下一支長可三尺的竹枝。
何樂遷隨手揮出起手式「推窗望月」,勁貫竹梢,挺直如劍。
二女眸中露出驚喜之色。
何樂遷口說譬解,不厭其煩,出招緩慢,步孕星斗,共只七式,並道:「劍招與步法合用,神妙莫測,分而施展,亦無不可。」
遂令二女反覆演練,待二女心領神會後,兩足一墊,衝霄拔起,道:「二位賢妹珍重。」
語音尚自裊裊,身體已沓無蹤影。
山道上,隱隱只見一條黑影一動,遁著崖壁滑下。
片刻,黑影落至崖底,向一片黑暗中閃去。
暗影中突然傳來低沉語聲:「是岳少俠嗎?」
那黑影聽得口音甚熟,不禁一怔,應道:「是哪位呼喚在下?」
「是我。」一條黑影掠出,道:「化子毛西壽。」
岳洋哈哈一聲道:「大叔為何來此,敢是螺旋谷發生了什麼事故?」
他想,獨臂風雲丐毛西壽決不會無故來到大涼,而且他一定已會晤過丐門長老常黃。不然,怎知自己此時此地離開大涼。
毛西壽道:「螺旋谷經常大俠精心策劃,已成一片世外桃源。因得本幫飛報,知少俠展施才華,已取信於十方閻羅邱道嶺,蘭姑娘欣喜不已,不過……」,岳洋聽得「不過」二字,不禁面上變色,道:「難道蘭姑娘有什麼意外不成?」
毛西壽暗歎一聲:「他們師徒二人怎麼走得卻是一條路子?一個『情』字,害人不淺。」口中答道:「蘭姑娘平安,少俠勿慮。倒是菊姑娘祖孫三代與滇池釣叟等人降臨螺旋谷,途中因形跡不慎,遭受重重狙擊,到達谷中後,菊姑娘突患無名危疾,命在旦夕,全仗滇池釣叟一片『千年何首烏』提聚一口真氣,所以蘭姑娘命化子來請少俠趕回相救。」說著屈指一數,接道:「只剩下七日之期了,遲了恐回天無術。」
岳洋面色顯得不安:「這樣一來,此行計劃必須通盤改變了。」腦中苦苦思索,終於尋出一個補救辦法,稍一沉吟,道:「毛大俠,煩向常長老急調五人來此。」
不到片刻功夫,毛西壽就領著五個丐幫高手如飛而來。
岳洋一一與之密談,五個人領命而走之後才與毛西壽兼程趕奔回去。
沿途不少關於吳峰、大涼、峨嵋的武林傳聞,雖說法不一,卻也不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
他們不想多事,沿途只找著丐幫弟子指示機宜,一日一夜便已趕至三峽。
月上中天,時已三更。
岳洋與毛西壽沿著江邊峭壁急馳,業已奔近巫峽。
巫峽在三峽中最稱奇峭,流行十八餘裡,重巒疊嶂,隱天蔽比非正午時分,不見曦月,江流曲折,澎湃而下,景色壯觀。
其時正值水漲之期,只見千仞石崖下喧嚷如雷,吼聲盈耳,毛西壽笑道:「少俠,你我奔波一天一夜了,也該找個地方歇歇腳。化子尚有一壺酒,一包泡茶,來個開懷痛飲如何?」
岳洋點點道:「也好,在下也感覺有點疲憊了。」嘴裡低聲長吟道:
「乳猿啼處訪高唐,
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朱玉,
水聲猶似哭襄王。
朝朝暮暮陽紅下,
為雲為雨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
春來空自眉門長。」
獨臂風雲丐毛西壽也是飽學之士,不禁笑道:「少俠可是有意在神女廟前歇息?」
這首詩是唐朝名妓薛濤謁神女廟時,有感神女生崖源是夢,口占一詩記行,廟在巫溪溪水入江處。
岳洋望了他一眼,微笑頷首。
獨臂風雲丐毛西壽,知道岳洋必不會無故而發,凝目望去,只見三條形如鬼魅般的黑影由空落入廟中不見,鼻中冷哼了一聲,道:「這倒是巧事,神女廟也成了藏龍臥虎之地,看來,酒也別想吃了!」
突見岳洋身形一縱,向神女廟奔去,也毫不怠慢,振快直追。
廟前臨巫溪水面,有一道曲折山谷,在山谷之間有一片數十丈方圓曠地,古檜成陰,老柳雙株。
岳洋與毛西壽隱匿在谷旁葛籐雜樹之後,只見曠地上分立著數十人,皎潔月色映射下,面目輪廓極其清楚。
原來是三元幫主鐵翅神燕江胥卒。他的一條右臂已經接上,江小平靠江胥卒之側靜靜立著。
面對江胥卒卻是峨嵋後山神楠谷三才閣主,似在說話,語音低沉。
尚有三人立在三才閣主之側,岳洋看清他們形象,不禁一怔。
這正是他在彭澤江岸所見矮胖白面老者,三點會首領火眼金蛛林蒙,及一雙少年男女,男的丰神秀朗,目中流露狠鷙之色,少女與前見一樣裝束.舉止幽嫻文靜,端麗大方。
周近散立著五台迫天神劍劉元吉、華山火麒麟諸衍、屠龍刀李少懷,點蒼婁龍婁鳳兄弟及幾個不知名的人物。
只聽三才閣主道:「風聞大涼十方閻羅邱道嶺率眾前往匡廬與赫連燕侯一較勝負,吳峰為覓愛女也不惜與少林衝突,如今武林正是多事之秋,老朽欲持觀望之態,俟其兩敗俱傷時,坐收漁翁之利!」
江胥卒勸道:「我們縱作此想,恐怕未必如願,江某適才發現有人在後暗暗跟蹤!」
三才閣主不禁一怔,目射寒芒,沉聲道:「誰!」
火眼金蛛林蒙冷笑道:「不管是誰,虎口拔牙,送死無疑。怎麼徐老前輩還未到來?」一雙少男少女忽眼望了一眼,那男的兩眼望無冷笑說道:「只怕我等今晚不易安然離開這神女廟!」
此言一出,在場群邪不由心神一震,數十道目光同時投在這少年臉上,少年仍是兩眼望天,冷漠如故。
江小平劍眉猛挑,正要發作,忽見青衣少女翦水般雙眸凝視著他,杏眼含笑,怎樣也發作不出,乾咳一聲,道:「高兄這話是何意呀?」
少年目光緩緩落在江小平臉上,道:「請問少幫主此行目的為的什麼?」
江小平愕然道:「此行為的是追覓劍傷家父的鼠輩!」
少年冷笑道:「血債血還,武林正規。但少幫主日前殺傷多人,難道他們不會報仇嗎?」
「誰報仇?」夜風中飄來一個冷峻語聲。
仇字未落音,兩條人影疾如鷹隼由空中降落,身形現處,正是白衣秀士李如淵和一貌似野鶴的老人,長頸凸額,唇齒外突,目光炯炯,一件灰白寬大長衫在夜風中瑟瑟飛舞,肩上交插一雙長劍。
岳洋心知此人必是雪山人魔,肩上雙劍無疑是劫自邱道嶺的幹將莫邪。
雪山人魔一現身,群邪一一抱拳施禮,唯一雙少年男女屹立不動,似對雪山人魔之來漠然無視。
只見雪山人魔兩道銳厲的目光深深盯在一對少男少女身上,久久不移。
江小平笑道:「葛兄葛姑娘,在下與二位引見,雪山徐老前輩。」
少年雙手一抱,略略一拱,道:「幸會。」正眼也未瞧雪山人魔一眼。
雪山人魔冷冷出聲道:「二位當是蓋世高人門下,老朽何幸得晤,望賜告來歷。」
語氣雖是緩和,暗中已蓄勢待發,一俟問明來歷後,如不是辣手人物門下必欲出手擊殺。
葛姓少年淡淡一笑道:「師門來歷,恕誰奉告。」
雪山人魔不禁僵住,出手不是,不出手又不是。
三才閣主見他們暗中劍拔弩張,不由哈哈一笑道:「徐老師,大涼之行武林震動,邱道嶺聞風喪膽,聽說徐老師將邱道嶺視如性命的幹將莫邪雙劍奪來,此行可稱收穫不少。」
「豈止劫得雙劍而已,尚得手一張阿修羅陣式秘圖。」
說罷,放聲大笑。
葛姓少年淡淡一笑道:「未必有如此容易之事。」
雪山人魔不禁勃然變色,喝道:「你說些什麼?」
青衣少女突然嫣然微笑道:「家兄是為你好,幹嗎吹鬍子瞪眼的,一點不似武林成名高人。邱道嶺把你玩弄於掌上尚不自覺,若傳揚開去,豈不是丟人現眼,威名掃地!」
雪山人魔臉色不禁變得白中透青,一時之間,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群邪均不禁愕然,面面相覷。
少女又道:「你瞧瞧雙劍真個是春秋神物干將莫邪嗎?」
雪山人魔聞言,不禁駭然變色,雙臂疾挽向肩頭,只見兩道青白眩目的光華騰起,一雙干將莫邪劍挽在手中。
少女露齒一笑道:「相傳干將莫邪,鋒利無匹,吹毛立斷,切石若腐,以劍試柳,即辨真偽。」
雪山人魔,右腕急振,一劍揮向近身合抱古樹巨干而去。
「篤」地一聲,劍身透干而入,只覺右臂一陣微震,不禁面色立起驚容。
這感覺只有雪山人魔自己才能體會。他奮力抽出干將劍,就著清冷月光細細觀察,只見劍刃現出無數缺口,形如鋸齒。
雪山人魔被激怒得鬚髮豎起,雙劍同時出手,投向古樹,兩道光華一閃,雙劍齊頂沒入樹身。
岳洋見狀,暗中搖頭歎息道:「邱道嶺委實老奸巨滑。
怪道雙劍被盜,佯裝怒極,經自己勸慰,立即如沒事人一般。
他想到自己曾向邱道嶺誇下海口,必奪回雙劍並誘使雪山人魔自投羅網。這一來,原定之計全盤落空了。
此刻雪山人魔怒容一斂,轉向葛氏兄妹和顏悅色道:「若非賢兄妹一言道破,老朽幾乎被邱道嶺欺騙。賢兄妹何以知道是一對廢品呢?」
葛姓少年只淡淡一笑,未予置答。
少女望了雪山人魔一眼,道:「其中道理簡單至極,無奈當局者迷,不曾想及罷了。邱道嶺是當今武林中舉足輕重人物,環宇一絕,陰辣狠險,大涼山又佈置得處處陷阱,步步殺機,豈可任人出人而不察覺……」
雪山人魔接道:「姑娘是說,邱道嶺老賊早就算計到老朽必去大涼嗎?但他設下這個圈套的目的何在?」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道:「無人不知今高足曾遭受吳峰天蠍所噬,現雖性命保住,但是餘毒仍存……」
白衣秀士李如淵心中大感駭然,暗驚此女眼力竟然如此犀利。眾目睽睽之下,此事委實是奇恥大辱,不由臉上一熱,只聽少女接著說下去:
「顯然閣下真正大仇不是邱道嶺,而是吳峰。既然吳峰不在大涼,閣下縱與邱道嶺見面,也是師出無名,難以借口尋事生非,轉念想到,如果『於將莫邪』雙劍及一份阿修羅陣圖式到手,總算不虛此行,不料一一落在邱道嶺算中……」
雪山人魔暗暗心驚少女料事如神。
少女接道:「邱道嶺又料得,閣下得劍後,必然趕往嵩山途中尋吳峰報那傷徒之仇。如此,則或借閣下之力除掉吳峰,或閣下死在吳峰手下,都是他內心所願。總之,借刀殺人,減卻他一個強敵而已。」
雪山人魔臉色數度交易,掩不住他對邱道嶺內心之痛恨,冷笑道:「不料老朽一輩子行走江湖,今日卻翻在陰溝裡,姑娘料事如神,佩服至極。」
忽地古樹上飄來數產冷笑,三條龐大身影疾如鷹隼由空而下。
三人均是黑巾蒙面,落地無聲,極似山神惡鬼,令人不寒而慄。
岳洋看出這三個蒙面人正是武夷山火靈真君、南海雙星左驥呂霸。自己臨下山前,曾發下十五道密令,調派能人下山探尋雪山人魔下落,並轉告火靈真君三人,若發現雪山人魔行蹤,立即追蹤,依計行事。
看來大涼的耳目已遍佈四方,雪山人魔蹤影,早在嚴密監視之下。
雪山人魔怒視三人兩眼,喝道:「你們是沖老夫而來的嗎?」
中立蒙面人笑道:「我等奉吳峰山主之命而來。吳山主探知閣下向他尋仇,特請閣下七日之後在咸陽古渡見面。
倘蒙捐棄前嫌,立即化敵為友,否則當決一勝負。」說完三人同時衝霄而起。
雪山人魔冷笑道:「想走嗎?沒這麼容易。」雙掌呼地推出。
三人早知雪山人魔有此一著,勁風尚未逼近,就地一個跟斗翻出,流星奔月般墜入古樹之後,向山谷中疾奔而去。
雪山人魔震山掌力何等深厚,突地一聲巨響,古樹頂端枝葉被毀去一半,散落如雨。
驀地——
遠處起了一聲低沉悠長的嘯聲,淒咽悲楚,蕩人心弦。
接著。山谷中嘯音此起彼落,忽遠忽近。
群邪面色不禁微變。
鐵翅神燕江胥卒面露驚容道:「不好,我等被包圍了。」
「正是如此。」
聲從天降,人影嗖嗖飛至。
岳洋暗中窺見為首一人正是平兒,但相繼飛下的均非廬山門下,不禁暗自詫異。
毛西壽低聲道:「除了少俠義兄外,來的都是正派高手,化子可以目睹一場連台好戲了。」
只見雪山人魔淡淡一笑道:「事不關己莫伸手。老朽赴咸陽古渡之約去了。」說著向蘭才閣主鐵翅神燕江胥卒略拱了拱手,左臂一牽李如淵邁開大步走去。
平兒等不下二十餘人,見雪山人魔、李如淵二人走來,毫不阻擋,紛紛讓道。
江胥卒怒形於色,心裡罵道:「好個過河拆橋的老匹夫。」
三才閣主低聲道:「江幫主不可怪罪雪山人魔,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涼之行已是灰頭士臉,聲譽大減,吳峰之約又不能不去,目前他不好另樹強敵。」
江小平看出來人中有三日前途中為自己擊敗的正派人物在內,自知不免一場激搏,不禁嘴角泛出一絲陰笑。
突然,平兒身後轉出一個身材矮短的中年人,右手掌拿一面寒光閃閃的緬鐵兵刃,左手五指摯一柄軟桿六稜鋼錘,目光炯炯,冷笑道:「江小平,血債血還,你有何話說?」
江小平劍眉一挑,狂笑道:「朋友,少爺既敢伸手,就不怕討債。請報上名來,少爺手下不死無名之鬼。」
那中年人放聲大笑道:「江小平,你父子二人一敗於火焚,燒得僅以身免,再敗於雲夢,被砍斷一臂,威名赫赫的一幫之主,被抬著向峨嵋鼠遁。我范白雖然無名末學,半輩子闖蕩江湖,從來未有過這等奇恥大辱。倘還有點羞恥之心,就該隱姓埋名,勤練一點絕技,誓報此仇……」
話猶未盡,江小平已面紅耳赤,目露凶芒,大喝道:「住口。」
三才閣主面寒如冰,身形緩緩走出,向范白逼來。
范白頓露緊張之色,刀錘並舉,蓄勢待擊。
突然遠處飄來一聲冷笑道:「峨嵋名宿,一代高人,竟執迷不悟,自甘墮落,與狐鼠為伍,狼狽為奸,晚節不堅,可悲可歎。」
三才閣主受此當頭棒喝,不禁駭得退了一步,暗中沉聲道:「閣下何不現身,老朽就要領教。」
「『領教』二字,愧不敢當。望閣主勿開殺念,保全性命要緊。」說時,暗影中走出的正是那前次所見面目冰冷,手持扇子的儒衫中年文土。
江胥卒江小平父子二人一見此人出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心神駭極,身形緩緩倒退了開去。
儒衫文士笑道:「路逢險處難迴避,事到頭來不自由。
你們奔波江湖,不就是為了搜尋區區在下嗎?怎麼見了面卻又畏縮了?」
這話說得過於刻薄,任他泥菩薩也要發土性,何況江小平心比天高,狂妄自負,不禁脹得臉色鐵青,厲聲喝道:「誰懼怕你。」五指一撩襟底,抽出不及兩尺、寒氣逼人的一劍。
儒衫文士冷笑道:「慢來,橋歸橋,路歸路。你我之事終需清結,暫且不算。急需問你還血債的尚另有其人,你若先死在我的手下,豈不叫人心念落空?你放心,我誰也不幫。」
江小平先還認為儒衫文士與范白等人同路,聞言不禁心中略寬。
范白趁機搶步上前,喝道:「江小平,七條人命待你一併償還!」
江小平獰笑道:「好!」震腕撒出一片銀星。此時,身後忽地竄出華山屠龍刀李少懷,高聲道:「少幫主,殺雞焉用牛刀,這一陣李某出戰。」
江小平急撤劍式,說道:「李老師還須當心一二。」
范白也不多說,飛錘穩住不動,手中刀急捲而出。
李少懷冷笑一聲,健腕一振,揮刀迎去。
兩人出式奇快,迅如閃電,展開了一場激烈拚搏。
這時,儒衫文士暗向平兒示一眼色。
平兒已知那儒衫文士就是岳洋,示意自己對付江小平,三才閣主及江胥卒則由岳洋看住,略一頷首,目不轉睛盯住江小平。
平兒身後忽地撲出數人,向李少懷撲去。
火麒麟諸衍喝道:「無恥匪徒,以多勝少嗎?」縱身迎去,跟著五台迫天神劍劉元吉等人相繼撲出接著。
只有葛氏兄妹穩住不動,冷眼旁觀。青衣少女頻頻目注儒衫文士,似想找出來歷,不時與其兄低語。
此時,三才閣主腦中思緒紛亂,感慨萬千。他想:「自己數十年未出神楠谷一步,奈掌門人令符見召,不能不出,是非不分,狼狽為奸之機是罪有應得。」不由暗歎一聲。
突然,場中一聲慘叫,只見屠龍刀李少懷口噴鮮血,身形飛起二三丈高,斷線之箏般墜下,絕塵而死。
原來李少懷與范白功力相差無幾,打了個半斤八兩,但范白左手一柄鋼錘一直未見使用,便保存了三分真力。
他乘李少林防之不及,軟柄飛錘已如電光石火打出。這錘身軟柄竟是伸縮自如,一投出手,可展長兩倍,李少懷怎慮及此,見狀大驚,急往身後躍時,鋼錘已擊中後胸,心脈震斷而死。
片刻之間,雙方互有死傷,但在人數上一比,顯然江小平這方面吃虧,尚且不知平兒這方還有多少隱藏未現的高手。
只見江小平劍眉挑動,身形往范白緩緩而行。這時,平兒業已找到一個對手拚殺,眼角見江小平逼來,撤身後躍,蓄勢待拼。平兒大喝道:「江小平,你要兩打一嗎?」身形急掠而出,阻住江小平去路。
江小平冷笑一聲,劍如青芒寒電刺向平兒「胸俞」大穴。
平兒飛飄三尺,肩上「巨闕」劍已自脫鞘而出,一聲龍吟過處,光華衝霄散開,燭照數十丈方圓,寒氣逼人,肌膚生涼。
葛姓少年禁不住口中出聲道「巨闕」劍,果然神物非凡!」
江小平已知遇上勁敵,自己這輛劍雖說不凡,但比「巨闕」劍卻遜色不少,何況在尺寸上更吃顯虧,所恃者乃峨嵋絕學「天道八劍」及「七巧誅魂劍」法。
只見他近身快攻,揮出一片光網,朵朵金星,暴射而出。
江小平為了搶攻出手,柔合了兩種劍法展出,招招都是辛辣無比。
這時平兒冷笑一聲,「巨闕」劍展了開來,只見劍浪森森,寒光疾閃,一霎那間,劍影將江小平圈在當中,沉聲喝道:「還不撤手就博,你不要命了嗎?」
江小平狂笑道:「未必見得。」說罷,奇招頻頻施出。
兩人各展技藝,捨死拚命凶搏。
江胥卒長子喪命後,對江小平加倍著重,倘有不測,江門香煙難保,故而神色緊張,耽心江小平安危。他有心相助,無奈岳樣在旁虎視耽耽,不禁焦急之色現於眉宇。
岳洋微笑道:「人皆有子,豈止你一人而已,你身為三元幫主,殺生害命不計其數,難道他們不是人子嗎?前次身遭斷臂之禍,就該痛定思痛,幡然悔悟,可見你父子沉陷已深,無可饒恕。」
江胥卒羞憤己極,面色白中透青,大喝道;「江某前次乃一時輕敵,為你暗算,你道老朽真個懼你?」
岳洋目光暴射,猶如利刃一般,刺入心肺。江需卒不禁冷冷打了一個寒顫。
岳洋舉步緩緩走前,道:「看來,在下是找到一個真正對手了。」頓時面現冰冷笑容,令人不寒而慄。
江胥卒大喝一聲,雙掌猛施一招「日月抽空」,潛力排山倒海湧出。
岳洋翻腕拂一掌,使出「彌勒神功」震字訣五成真功。
一聲巨響,掌力相接,岳洋屹立如山,江胥卒身形搖撼,胸口氣血狂逆,臉色疾變。
岳洋一招得手,搶得先機,雙掌如電,出手搶攻,逼得江胥卒手忙腳亂。
突然,江小平一聲慘叫出口,被平兒一式「火樹銀花」
奇招擊去,寒光銀星閃飛中,只覺五指一涼,五根手指被削落,連同短劍飛向三丈開外。
五指連心,痛徹心肺,踉蹌倒退了七八步。
三才閣主冷笑道:「心狠手辣,饒你不得。」衣袖一拂,身形電疾般撲出。
平兒再起一劍要結果江小平的性命,不料勁風撲面,眉心一涼,似中了歹毒暗器,大叫一聲,仰翻在地,巨闕劍脫手而飛。
岳洋見狀不禁大驚,急甩出一掌,身形向平兒方向飛去。
三才閣主已將巨闕劍奪在手中,見岳洋撲來,揚腕揮出一劍。
劍風破空銳嘯,幻起漫天劍影。
岳洋功力再好,也不敢輕碰巨闕鋒芒,展出「玄衣七星步法」讓過劍勢,兩手一晃,以八九玲瓏手法尋隙拍出。
三才閣主早知岳洋是一勁敵,劍招頻頻擊出,只見一片劍山銀海,點水不透。
方才江胥卒見岳洋一掌推來,急衝霄拔起,半空中一個觔斗,翻墜落地抓起江小平,如飛穿空遁去。
江胥卒父子一走,同來之人立刻紛紛跟去,只剩下火眼金蛛林蒙,葛氏兄妹。
平兒這方正派群雄,心中焦急不已。雖然三才閣主為岳洋纏住,但三才閣主劍勢廣及十丈方圓,將平兒圍住,無法施救。
突然,葛姓少年身形一塌,彈指之間將平兒挾出,與青衣少女雙雙騰空而起,穿空而去。
平兒這方見狀大驚,喝叱出聲,紛紛追去,火眼金蛛林蒙眼珠轉了兩轉,一頓足疾向山谷方向趕去。
岳洋當時發現平兒被葛氏兄妹挾走,心中大急,心神一分,幾乎被三才閣主劍招所傷,劍芒削落了一角長衫,不禁怒得劍眉挑動;暗道:「事非得已,恕我出手無情了。」
轉念之間,移形換位,右掌一式「六合化一」劈出。
這彌勒神功十四式威力無比,掌出風雷頓生,摧山撼岳。
三才閣主只覺一片萬鈞勁力推來,胸腹如受重擊,巨闕劍脫手飛出,大為震駭,仰身飄射出去。
「六合化一」掌為波及數十丈外,石飛沙揚,樹枝樹於,滿天飛舞。
塵沙漫漫中,岳洋只見一溜青霞飛射,身形疾竄追上,翻腕一扣,將巨闕劍扣在手中。
哪知這一晃眼功夫,三才閣主已走得無蹤無影了。岳洋不禁愣住。
神女廟前淒慘滿目,七八具屍體血污狼藉,夜風飄送,血腥刺鼻。
岳洋執著一柄無鞘的巨闕劍束手無策。他想起獨臂風雲丐毛西壽尚隱在籐蔓深處,遂呼喚了一聲。
但久無回音,岳洋不禁一怔,疾向毛西壽隱身之處掠走,身形一落下,即發現毛西壽口眼張開著,倒地不動,知道這是被人點了穴道,忙揚掌拍下。
一掌拍開了毛西壽穴道,毛西壽眼珠轉了兩轉,驚喊了聲,仰身挺立。
毛西壽搖頭苦笑道:「化子發現一雙少年男女挽著廬山少山主站地欲起,立即出手攔住,怎奈青衣少女先化子出指,迅快詭奧,被點昏倒地。」
岳洋皺了皺眉,道:「這一雙少年男女只知姓葛,卻不知出身來歷,毛大叔久行江湖,可知他們來歷?」
毛西壽搖頭笑道:「化子就是想不起,慚愧得很。」
岳洋長歎一聲道:「幾樁事擠在一起,令在下無所適從。」
毛西壽道:「依化子言來,還是速回螺旋谷與常柏呈老師商量,以少俠卓絕武功與常老師才智,豈有不解之謎?」
岳洋面露憂容道:「這樣,一來只恐誤了平哥的性命,再則雪山人魔之事與在下所定之策全然相反,加不急謀補救……」
話猶未說了,毛西壽哈哈大笑道:「少俠,不是我兒子說你,事有緩急之分,平少俠折磨之苦在所難免,必無性命之憂,雪山人魔與吳峰之約尚在七日之後,你我一日一夜就可趕回螺旋谷,什麼事擺在螺旋谷不好細說。」
岳洋歎了一口氣,只好與獨臂風雲丐毛西壽雙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