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蘆花泛白燕南飛的季節了。
聽厭了駝鈴和受夠了牛羊踐踏的黃沙,開始隨著季候風自西北高原出發,呼嘯著,狂暴而恣肆的一陣陣撲向中原,以至整個中原地帶在這種無情的剽掠下,到處呈現出一片瘡痍滿目的景象。
未受這種不景季節所影響著,時下僅有一地今天的「丹碧山莊」!
日落西山,風沙漸定。
坐落在北邙山麓的丹碧山莊廣場上,壽字牌樓高聳入雲,綵帶迎風拂動,金漆映霞生光。
它,像一名金甲天神似的挺立在落日餘輝中,傲然逼視著那些名噪一時,來自天下各地的英豪以莊重的步伐,羨慕的心情,攜著隆禮和祝福,分別自它胯下一批批魚貫而過。
挎刀的不能例外,佩劍的也不能例外。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如此,丐邦的九結幫主亦副如此。甚至以一套「翻雲覆雨掌」和愛鬧點「小小彆扭」同樣名揚天下,而弄的武林中人間人怕,無不敬鬼神而遠之的「巫山無慾叟」古然之,今天也耍不出什麼花樣,可以不打這座壽字牌樓下面經過,而能徑直到達壽堂所在的「丹碧大廳」除非他捨得與今天這座丹碧山莊主人,「碧血丹心」武浩然,幾乎半個甲子的友情不惜為這一時之塊而付東流!
通過壽字牌樓,進入莊門,走完敞院,沿石階拾級而上,丹碧大廳中,喜燭高燒,瑞香氤氳,迎著正壁上懸著一幅巨大的萬壽圖,萬壽圖兩旁,分別貼著一幅對聯是:
丹心豪俠登松壽,浩浩三多,刀劍拳掌鋪義路。
碧血名士占鶴年,陶陶九如,書畫琴棋入禮門。
這時的丹碧大廳中,長席如龍,笑語盈耳,在服飾整潔的家丁穿梭供應下,酒過三尋,菜上五道,最後,萬壽圖前一席中,一名臉色紅潤,眉白如銀,身披寶蘭英雄氅,身軀健碩偉岸的老人自座中含笑舉杯起立。
這位丹碧山莊主人,今天的壽翁,碧血丹心武浩然,在滿廳環視了一遍之後,誠摯而謙和的向客廳嘉賓朗聲致謝道:「今天,武某八十賤辰,承蒙天下同道降位蒞臨,雲情高誼,不勝感激,武某現在今以水酒一杯,聊表衷忱,尚望朋友們務必盡興!」
碧血丹心語畢,領先舉杯一飲而盡。滿廳歡聲雷動,紛紛離座乾杯。
碧血丹心忙不迭四下遜嚷道:「坐,坐,大家請坐……」
這時,臨席上一名黃眉細眼,生就一副落魄像的破袍老人忽然怪叫道:「咦,武揚那娃兒到哪裡去了?」
眾人看清了發話的是「巫山無慾叟」,嘈雜語音,立即靜了下來。大家跟著發覺到,壽翁主人那一席上,果然沒有坐著丹碧山莊的那位少主人,「俠魂武揚」,碧血丹心膝下唯一的愛孫。
碧血丹心哲嗣中年見折,愛孫武揚是遺腹子,兒媳結果亦難產去世,這可說是這位武林一代領袖人物,一生中僅有的兩樁痛心事,惟其如此,祖孫倆更見相依為命。
叢生下來就沒看見過雙親一面的武揚,由於祖父的疼愛,自小便練就一身驚人武宮,三年前,當他才十五歲時,一路經過華陰附近,碰上玉門三梟向華山一名劍手尋仇,他在知悉屈在三梟之後,立即奮不顧身上前將玉門三梟一舉格斃,三梟命喪當場,武揚也受重傷,由此一戰,年輕的武揚俠名不脛而走,於是,武林中送給他一個稱號:「俠魂」!
碧血丹心等眾人坐定,轉過身軀微微一笑道:「老朽差他去辦點事,大概也快回來了,怎麼樣,古老兒,你何以會忽然想起這孩子來?」
無慾叟細眼一瞪道:「問不得麼?」
眾人見了,一面為之忍俊不住,一面也為之精神一震,無慾叟雖然是個出名的難惹人物,但是,他現在找碴兒的對象若說是今天的主人碧血丹心,折就不但不可怕,反而令人感到有點意思了。
碧血丹心捋髯又是一笑道:「問當然問得,老朽有點不明白的是,你老兒找什麼人都可以,至於武揚著孩子,咳,咳,老朽實在懷疑你老兒這一問,到底是真的在關心他,還是因為這孩子不在而暗感寬慰……」
「呲」
聽眾不只是誰忍不住冒出了一聲輕笑!
無慾叟猛然扭頭吆喝道:「要笑的站出來!」
全廳寂然,無人敢應。
無慾叟一哼,又轉過臉來道:「喂,武浩然,請你老兒小心點,我問你,武老兒,你老兒知不知道你已將我老人家嚴重得罪了?」
碧血丹心舉杯微笑道:「罰一杯如何?」
無慾叟點頭首允,順手從身旁一名家丁哪裡取過一隻大壺,等主人喝乾一杯後,舉壺大聲道:「今天,你老兒是主人,又是壽星,老夫實在不應該如此相逼,嚴格說來,老朽也有不是之處,所以老朽現在賠罰一壺!」
語畢,舉壺仰頸,咕嚕連聲,一口氣將一壺上好的菊花露喝的點滴不剩!
哄笑暴起,沒有一個人又顧到什麼忌諱不忌諱,連壽星主人也為之笑的打跌,笑鬧稍定,碧血丹心再度起立向四下大聲道:「來,來,武某人再敬大家三杯!」
於是,觥籌交錯,歡笑四起,賓主交融於一片愉恰之中。
「通!」近門處忽然有人一跤摔倒。
碧血丹心愕然回頭道:「什麼事?」
一名家丁道:「不知道。」
碧血丹心忙吩咐道:「過去看看!」
不一會,家丁回報道:「是洛陽鏢局的鏢頭鐵掌撼河洛,看樣子……好像……好像喝醉了。」
碧血丹心咦了一聲道:「醉了?鐵掌撼河洛是中州這一帶有名的酒鬼,開席到現在,他一共才喝了幾杯酒?」
「通!」碧血丹心語音未竟,東西席上又有一人仰面栽翻!有人大叫道:「不好!」
隨即有人接口道:「是的,事情好像有點蹊蹺。」
通,通,通……轉眼之間,又倒下去七八個,全廳頓時大嘩,陷入一片紊亂,巫山無慾臾跳去桌面上大吼道;」不要吵!」
喝聲過處,全廳勉強安靜下來,雖然一時之間沒有人再倒下去,似是,一片痛苦的哎喲之聲。卻於這時分自廳中四方八面交遞傳出.先倒下的十餘名武林人物,可說是這座大廳中武功最差的一批;而現在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則又是餘人中較差的另一批,因此,現在這座大廳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已不難想像得到了。
「哎唁」之聲,愈來愈眾,愈來愈厲,另有一部分人,雖然還能勉強克制,但臉色業已逐漸蒼白……
東邊一席上,突然站起一名駝背老者。厲聲大呼道:「武浩然,這情形應該作何解釋?」
站在桌上的無慾叟朝老友碧血丹心瞥了一眼,默然跳落地面,那一瞥的含義,似是說;」老夫也有點糊塗,場面給壓下來了,應該如何解釋或是如何善後,你老兒自己瞧著辦吧!」
碧血丹心木立著,驚愕,憤怒,茫然不知所措。
駝背老人厲聲又叫道:「武浩然,你……」
語音戛然而上。額際汗珠如雨,面部肌肉扭曲,顯露這名駝背老人本身的毒性也發作了。
眾人見到名滿三湘的「洞庭釣翁」都不能阻遏毒性發作。一不由的一陣震顫,人人寒升心底.「哎唁」聲中,又有人接著倒下去。同樣。另一批人也接著呻吟起來。
這是一場很明顯的功力考驗,假如酒喝得一樣多。誰的功力深厚。也許就能支持得稍微久一點.論酒,全廳自然以巫山無慾叟古然之喝得最多.不過,此老顯有自知之明,他這時聞目垂瞼,俯首端坐。對廳中時下之慘景和混亂,避而不視,充耳不聞,似乎正在全力運功逼毒。
碧血丹心掙了又掙,終於激動地開了口;「釣翁,武某為人,您,您釣翁是知道的,武某人我,這種情形實在和您約翁一樣莫名其妙……」
可是,洞庭釣翁已沒有機會聽主人解釋下去了,但見那位洞庭釣翁唇角一陣抽動,眼珠翻白,一下歪身撒手!。
以洞庭釣翁一身深厚修為,毒性本不致發作這麼快,都為了此老脾氣太烈,經過一陣呼叫,真氣無形浮動,似致提前了卻一條老命.釣翁倒下,接著有人嚷聲怪呼道:「什麼碧血丹心?真是……」
怪呼者終於步上洞庭釣翁後塵,下面一句話沒有喊完。代之一聲悶哼,接著撲通一聲倒下.「是的,偽君子!「
「盜名欺世!」
「衣冠禽獸!」
「宰,宰了這老賊!」
群情洶湧,有如決堤黃河,桌翻椅倒,碗盤齊飛,同時有一小部分人已向主人席位躍撲過來。
「住手!」又是一聲如雷巨喝,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巫山無慾叟,而是一名柳髯拂胸,身披鶴氅的老道。
那名已被人認出正是武當本代掌門的老道,待人聲略靜後,沉聲緩緩發話道:「貧道真氣已經浮動,大概尚有再說三五句話的機會,現在,請諸位聽清:盲目行動,乃愚人行動,向為智者所不取,毒,當然是人下的,不過貧道敢以武當作保,下毒者,決非主人武施主;諸位不妨這樣想,碧血丹心今天已經年登八十,德望雙歸,他有什麼理由……」
這位可敬的武當掌門人,他能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了。
碧血丹心顫聲高呼進:「道長,道長!」
松風道長面露乏力的苦笑,悠悠然瞑目軟瘓。
碧血丹心急跨一步,復又緩緩收回,銀髯抖簌,老淚縱橫。
不過,松風道長並沒有白死,他那種捨身為人的精神,以及他這番簡短有力的剖析,無不深深嵌入每個人的心田。
廳中再度沉靜下來,一個個開始為挽救自己的生命收心凝神,運功凋息,冀求奇跡出現。
碧血丹心淒然四掃,愴聲激動地道:「希望大家力持鎮定,有精醫道的,或者帶有靈藥的,務請自告奮勇,另一方面,問題發生在武某莊中,不管怎麼,武某也一定會向諸位有個交代,現在,武某人馬上就開始清查……」
巫山無慾哭深深一歎道:「只可惜病郎中那廝沒有來。看來我們大夥兒大概是只有遲早之別了!」
碧血丹心猛然一睜雙目,咦道:「病即中那裡老朽也曾派人送過帕子,據送帖者返報,他還一再向差人保證,說他一定如期趕到。」
碧血丹心神色一動,接著說道:「難道—一難道下毒者早防及這一著,而預先下手將病郎中怎樣了不成?」
巫山無慾叟長歎通:「很難說。」
碧血丹心忽然說道:「且慢,老朽想起來了,十多年前,老村曾接古方配製成一盒『清心丸』,按古方載,這種藥丸除能延年益壽外,尚有辟邪怯毒之效,老朽配員配好,卻一直忘記使用,不知道這種『清心丸』……」
無慾叟不待他將話說完,忙催促道:「那就快去取來吧!」
碧血丹心身形甫移,忽然有人低沉地喝道:「壽翁請留步!」
碧血丹心愕然止步,循聲抬頭望去,發話者是個長方臉型,約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此人雙眉特濃,臉色陰沉,一雙眼神奕奕如電,碧血丹心一眼看出。此人正是那位以狠辣多疑馳名武林的邛崍高手,「七煞劍」唐天鵠!
碧血丹心呆了呆,注目道:「唐老弟有何見教?」
七煞劍唐天鵠冷冷一笑道:「『清心丸』放在什麼地方,壽翁不妨另外派個人去拿。要知道,壽翁這一去,嘿嘿,誰敢擔保我們大壽翁……」
碧血丹心虎目暴睜道:「唐朋友擔心武某一去不返是不是?」
七煞劍唐天鵠夷然不懼,冷笑道:「天下事,難說得很,今天這件公害,便是一個絕好的例子,咳咳。當然了。唐天鵠這樣說話,也許是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不過,為滿廳現在剩下來的這面來條生命設想,說不得,唐天鵠也只好冒死後突一下了」
碧血丹心直聽得氣即血源,全身抖索,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論輩份,碧血丹心幾與七煞劍師祖平行,論武功,七煞劍差得更遠,誰也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會由這麼一位人物口中說出來,碧血丹心一再想發作,但最後終於還是給忍耐下來了。
因為:他今天身份不同,處境也與平時不一樣.老實說,以他碧血丹心今天一身臻干化境的成就,放眼廳中,幾乎還沒有一個人是他敵手,不過,他知道,他不能任性而為,那樣做,只有更為加深他的冤屈,加深人們對他的誤會。
人們會這樣想:想對中毒較淺,可能有活命之望者加以滅口是嗎?
而且,武浩然就因為一向以道義為重,肝膽照人,常為公益而不計個人毀譽,方才獲得碧血丹心稱號,所謂「人死名在,雁去聲留」。不諒解別人的事,他又何必為了這麼個微不足道的人物,而使自己在年登髦壽之後,還要在得來不易的聲名上留下這麼一個污點呢?
所以,碧血丹心忍了又忍。最後轉身揮手道:「武忠,你去書房取老朽的藥箱來!」
很快的,那名家了便將一隻藥箱搬來大廳。碧血丹心迅速啟箱取出那盒清心丸,吩咐三十餘名家丁同時分發,盡快交給眾人服用。
不一會,分發完畢,眾人先後將接到的藥丸服下,碧血丹心自己也服了一顆。時間,一點一滴的溜過去。
碧血丹心勉強鼓起勇氣,四下大聲問道:「諸位,感覺如何?」
右首有個五句上下的老人,這時痛苦地抬臉答道:「老漢好像」「啊」得一聲,向後倒去!
這情形便是最好的說明,有效無效,已經用不著再問了!
大廳中,又下度騷動起來。
碧血丹心熱淚盈眶,喃喃道:「老朽活到今天八十,自信生平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可是,不知這是哪一位朋友,如與武某有隙。何不徑找武某個人或一家呢?」
七煞劍唐天鵠突以一種全廳都可以聽得到的聲音,嘿嘿說邊;「哼,果然唱做俱佳!」
碧血丹心緩緩移去視線,牙根暗咬,平靜地道:「唐天鵠,剛才武當松風道長說過了的統統不算,現在,我武浩然願意親口重複一下:武浩然為什麼要做作?毒是武浩然下的麼?
如果是,為什麼?請你唐朋友當眾回答一下好嗎?」
七煞劍唐天鵠驀然厲聲道:「你自己為何沒有中毒象徵?武浩然!你說!快說!」
這確是一個大家自始至終,甚至包括碧血丹心自己在內也都給忽略了的問題!
對了,主人怎麼沒有中毒象徵呢?酒不都是一隻壺裡斟出來的嗎?碧血丹心不禁一怔,心想,怪了,怎麼獨有我一人例外呢?如說我武浩然內功根基厚,那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不過,我武浩然比別人強尚有可說,但對「松風道長」「洞庭釣翁」這幾位而言,我武浩然又能強多少?還有一個「巫山無慾叟」雖說老兒要比別人喝得多,但是,我自己喝得也不能算少,以無慾古老兒這一身比我式浩然只強不弱的功力,現在都好似已經進入危險狀態。我就算因為喝得少,情形要好些,但多多少少徵兆我也該有點才對!
七煞劍緊迫不捨,厲聲又道:「武浩然,你怎麼不說話?」
經過一陣竊竊私議,群情再度洶湧激騰起來.直到今天中毒案件發生以前為主,過去的這數年來,碧血丹心在武林中雖然始終為黑白兩道所崇敬,然而,現在情形不同的是:生命畢竟是可貴的,更何況眼睜睜的,不明不白的等待死神降臨?
所以,碧血丹心只要洗脫嫌疑,他依然會受到尊重剛才武當松風道長一語解危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否則,一切正好淚反,眾人會對以前所付出的情感覺得不值,覺得一直是在受騙,怨恨一且激發,勢將不堪設想,而現在,七煞劍唐天鵠雖然不是一個可愛的人物,但是,他目下是代表著公益,而且語句有力,句句指向問題核心,碧血丹心如不能迅速提出答辯,那麼,碧血丹心的一世英名便算完定了。
可是,現在的碧血丹心能說什麼呢?
如前所說:他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真正的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毒自何來,更要緊的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獨能例外!
七煞劍不再發難。只是一味嘿嘿冷笑不已。這種冷笑的煽惑力,是無形的,也是不可抗拒的。東西兩邊,開始有人露出猙獰可怖的眼光,成兩翼包抄之狀向碧血丹心立身之處聯肩緩步逼過來.一陣細微但很清晰的語音,忽自旁邊靜坐的巫山無慾叟口中發出;「唐天鵠,你自己呢?」
私語停止,前進的腳步停止,所有的眼光一下全部移去七煞劍唐天鵠臉上!
假如說碧血丹心是第一個例外,唐天鵠則應該是第二個例外.誰都能看得出。七煞劍唐天鵠顯然也沒有中毒象徵!
為什麼?現在輪到七煞劍唐天鵠自己加以解釋了!
唐天鵠毫不驚慌,冷冷一笑,平靜地道:「本人一向滴酒不沾!」。
無慾叟緩緩抬起頭來,又道:「從小如此?還是最近的事?不會進了這座丹碧大廳才開始的吧?」
唐天鵝冷靜如故,沉聲答道:「關於這一點,唐某的回答很簡單,現在這座大廳中,清楚唐某嗜好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大家應該都能回答這個問題!」
私語四起,很多人搶著表示:
「我不懷疑。」
「我也知道。」
「這倒是真的,我依天鵬認識唐天鵠出快十年了,還似乎沒有看到他姓唐的喝過一口酒……」
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受害者,決沒有擁護唐天鵠的理由,唐天鵠輕輕一哼,沉聲又道;「假如唐某人是主謀者,應不致笨到如此程度,以避喝來逃過中毒,依了我,一定會照喝不誤,」而暗將解藥事先服下,嘿嘿嘿,遺憾的是,唐某人不喝酒並不是一件大事,以致武林中雖然有人知道,但不知道卻也不少,對於真正的主謀者面前.這情形也許只是一次意外中的意外吧?」。
無慾叟朝老友碧血丹心投出愛莫能助的一瞥,輕輕一歎再度垂下頭去說實在的,七煞劍這番話相當近情合理,一時間要想再額反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碧血丹心這時忽然向七煞劍平靜地道:「好的,唐老弟,請你稍為等一下。」
七煞劍唐天鵠翻眼道:「等?什麼意思?」
碧血丹心不理,逕自轉過失去朝一名年事較長的家丁吩咐道:「武義,等使兒回來,你告他,為爺的八十已過,死了也不算夭折,不過,今天這件公案他將來如不能替為爺的查個明白……」
那名家丁情知不妙,急急悲呼道;「老爺!」
可是,為時已經太遲了!
碧血丹心手起掌落,一掌拍向自己夭靈蓋,拍的一聲,紅白飛濺,一代武林省宿,就此合屆以歿!
大廳中先是一陣死寂,緊接著,騷動四起,又一度陷入混亂。
此際,大廳門口燈光一暗,忽自廳外匆匆走近一名瘦瘦個子,長方臉,勝帶病容,雙目奕奕有神,年約五旬在右的青衣老有。
青衣老者入廳抬頭,目光所及,不禁一咦止步。
有人發覺了,立即雀躍高呼道:」喂喂,諸位,病即中來啦!」
「哦,在哪裡;啊啊,真的,我的天!喂喂.大家靜一靜,病郎中來啦,病郎中來啦……」
生命於再度撿回時,往往倍覺可貴。傳呼像狂飆一般,霎時響遍大廳每一個角落,再沒有人會去想起地上那位一去不返,血漿模糊的碧血丹心了.是的,現在現身的這名青衣老者。正是當個武林中醫術無雙的「病即中金策易」!
病郎中金策易茫然自語道:「這,這怎麼回事?」
眾人爭先恐後的向這邊擠過來,紛紛高嚷道;「解藥要緊,金兄,我們都著了別人的道兒,再返片刻大伙就耶要完蛋啦!」
病郎中四下望了一眼道:「壽翁武老呢?」
有人搶著道:「『壽翁」?『武老』?嘿嘿嘿!」
病郎中似已聽出對方言下之意,突然衝開眾人。向正面壽星一席奪去,看到碧血丹心屍身,病郎中不由得頓足道:「武老,武老……您這又是何苦來?小弟已經答應過您一定會來,既然發生這種事情,您難道連多等這麼一會兒也不能?唉唉!都是洛陽玄妙觀那個瘟牛鼻子害人,棋已輸定,卻逼著一定要下完唉!」
病郎中說著,捶胸不已。從這情形看來,病郎中顯然不相信這事與碧血丹心有關。」,病郎中發了一陣呆,旋即轉身走去桌旁,將桌上酒菜詳細嗅察了一番。跟著臉色凝重地向背上卸下藥箱,取出兩隻藥瓶,每人分給一黃一紅兩顆藥丸,眾人服下藥丸不久,果然一個個痛苦相繼消失……」
夜深沉,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雲濃如墨.伸手難辨五指.西北風,雜著灰沙,一陣又一陣的怒號著,草木打抖,遠山瑟縮,黃河河水在無助地嗚咽著……
這時,在濃黑的夜空電忽自山谷方面傳來一陣疾驟的蹄聲!
蹄聲急馳愈近。終於一人一騎隱隱出現,馬上騎者的面目雖然無法辨清,然從身形上打量過去,驗者似乎是個年事頗輕的少年人。
忽然間。馬上人發出一聲輕咦,馬恆一勒。馬匹雙蹄並舉,希律律一個盤轉;人馬頓於大道中停立下來。
馬上人這種措施,彷彿是在馳驅之際,突然發現前面道中擋著什麼似的。
是的,馬上人並沒有看錯,那是一件白忽忽而來回晃動不已的物影,而現在,它就在馬前五六步的地方。原來是一方白布執在一名黑衣蒙面人的手中。
黑衣蒙面人全身僅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眸子滾動湛然有光,他見來騎已經發現他的存在,立即將那方用以醒目的白布收了起來。
坐騎停下,馬背上坐的果然是一名青年人,詳細面目仍一然無法看清楚,不過,輪廓無疑是英俊的,尤其那雙眼神。在黑暗中,直如一對閃亮的星星。馬上少年一聲不響,似乎在等待黑衣蒙面人先開口。
攔立道中的那名蒙面人顯然並無惡意,否則他也不會老遠就拿一方白布發出信號了,兩下僵持了一會兒,黑衣人忽然空著眼皮低低問道:「您……就是『俠魂』武少俠麼?」
馬上的「使魂」武揚聽呆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竟是一名語音嬌滿而帶羞澀的少女!
奇怪的是,對方既然不認識自己,這等漆黑的深夜攔在這裡做什麼?她怎知造自己今晚會在這裡經過?她又怎知道來的青年人一定就是「俠魂武揚」?
武揚想了想,逕直反問道:「敢問女俠有何見教?」
那蒙面少女目光滴溜溜在武揚週身上下飛快的掃了一遍,忽然一聲不響揚手打來一個東西。
黑衣少女轉身便向道旁不遠的一座樹林中縱身射入。
武揚急忙一把接住,發覺是個紙折子,眼角偶及少女入林的身法,心頭一動。急急叫道:「姑娘莫非是華山」
可是,空林寂寂,黑衣少女顯已去遠。
武揚怔了片刻,開始將紙折打開,他知道,他絕對不會看錯的,黑衣少女一定是華山門下,黑衣少女適才易法,正是華山一派所獨有的紫燕穿簾輕身術,那麼,華山門下一名女弟子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投書於他呢?
夜色雖黑,但目力邁異常人的武揚仍能將紙面上一行字跡看得清清楚楚:
「保持冷靜。處處小心!
武揚迷惑了!他想:我武揚本就是個夠冷靜的人,這一點,根本不用別人吩咐,不過,『小心」什麼呢?江湖上原就是步步荊棘,這是誰都知道的,她這樣加以強調,難道說我武揚有什麼磨難不成?
字雖然只有八個,四周卻加了好幾個圈圈,好像擔心接受它的人看到後不予重視似的,武揚看畢,傲然一笑,繼續鞭騎向前奔去!他為了感謝對方的好心,他願意留著這張信箋做個紀念,至於什麼「冷靜」和「小心」,他則懶得多費心思去想,因為他出身武林世家,無論哪一方面,他知道的都不比別人少,他自覺一向行事已經夠「冷靜」和「小心」的了!
北邢不遠了,丹碧山莊已然在望。
隱約之間,武揚看到那座壽字牌樓,兩邊仍然掛著好幾塊紅紗風燈,燈光在閃爍,壽字上的金漆也在閃爍,不過牌樓下面他好像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子。是的,他回來的太遲了,路上又給那名華山女弟子耽擱了一陣,這時可能壽筵已散,賓客們都已經離去了也不一定。
武揚最遺憾的是怕不能碰上那位「巫山無慾叟」,他一直覺得「無慾叟」,這「無慾叟」數字取得很有趣,七情六慾,門門俱全、卻偏偏號稱「無慾」,真是絕透了。所以,他每次遇上這名無慾叟,他都要想盡方法逗弄對方一番,直到對方歡鬍子.瞪眼睛,動了真火而後止但願這老兒已經給爺留了下來!
另外,武揚費躊躇的是、他將好好向爺解釋一下:密涵已經安全送達對方手裡,同時,揚兒也知道今天是爺大喜之日,無奈半路上馬蹄出了毛病,而且,快要到家時、咳咳,又碰上」他深知最後這一個,是不成為其理由的,黑衣少女耽擱他並不久,爺一聽說對方是個女的,可能又要盤東問西。所以,武揚最後考慮的,反成了遇上一名華山女弟子的事究竟要不要向爺提出來。
來至莊前,武揚飛身下馬,順手將馬恆住在牌樓圓柱上,然後叩動門環,向裡輕輕喊道:「老駝,老駝……」
莊內寂無反應,武揚暗罵一聲:「死駐子。你睡死啦!「武場退後一步,仰望莊牆,搖搖頭。再度上前敲門。
憑他現下一身武功,莊牆再高些,何說也無法將他擋住,不過,爺一向不許他這樣做,爺說:武功是用來濟世防身的,並不是用來任性炫耀的,儘管兩扇莊門擋不住什麼.但是,人們必須重視它存在的意義,假如大家貪圖便捷,出入不經大門,那麼,要門何用?要牆何用?又要這座丹碧山莊何用?
武揚又敲了一陣,仍然不聞回應,他有點火了,抵掌一推,用的力氣雖然不大,但莊門卻應手而啟開了。
「也真是,原來並沒有上閂……」
武揚有點好笑,正待舉步跨入之際,「呷」的一聲尖叫響起處,一團黑影突然破空迎面撲至。
武揚掉然一驚,錯步卸肩,閃電出指,打落一看,原來是只形狀醜惡的夜梟!武揚大感意外,夜梟這種鳥,只有在無人空宅中才會出現,自己莊中,是哪來的這種不祥東西,武揚入院抬頭,迎面大廳中,墨黑如漆,兩邊廂房,也是一絲燈光也沒有,到處黑沉沉的陰森而伯人。
武揚雖然不怕,但是感覺很奇怪,今天日子不同,就算客人都已走光,剩下來要做的事還是很多,也實在想不出全在上下竟能一齊入睡的理由。
問問老駐看!他想著,轉身走向門房,腳下一絆,忽然踩著一個軟綿綿的物體,一個不留神,幾乎給摔倒。
武揚後退一步,迅速打亮火折子。目光所至,武揚不禁為之倒抽一口氣!
地下躺著的,正是司閻老駝!跳牙咧嘴;雙睛駭突,死狀至為可怖;武揚定定神,四下光視察了一下,覺得別無異狀,連忙俯身檢查。尋找致死之因,終於。武場找著了,撕開背後衣服,背後赫然現出一隻黑手印!
武揚咬咬牙,直起身來,現在,他明白了,今夜莊中,一定出了事故!
怪怪不得那名黑衣少女要他、冷靜,和「小心」!爺呢?他想;今未別說還有那多名重一時的高賓嘉客到場,就是只有爺一個人在家,單憑「碧血丹心」四個字,難道還會有人敢闖入這座「丹碧山莊」不成,武揚真氣晴運.輕輕一躍,縱登廂房屋脊,四下一打量,全莊不間一絲人聲.武揚心頭撲撲而跳,這一剎那間,武場對這座他從小在裡面長大的丹碧山莊,竟好像有著一種無比陌生之感。
武揚輕縱巧登,飛快的將全莊巡視了一遍。結果證實,這時莊中,的確是一個人也沒有了。
他想到爺的壽堂設在前面大廳中,於是又向前廳縱來。
他戒備地自便門躡足而入。運足目力,他隱隱約約的看到,廳中央掀持倒,桌椅之間,似乎倒著不少屍體。
武揚腦子裡一陣嗡嗡作響,全身有如進入一座冰窖,手足軟癱,心頭一陣涼,緊接著離心下沉,沉向黑暗的萬丈深淵!
就在這時候,身後忽然有人陰聲道;「朋友子你來了麼?」
武揚一凜。一股陰颼颼的掌風已臨腦後!
危機緊迫,間不容髮,武揚無暇多想.挫腰矮身.就地個急旋,同時反手猛力揮出一掌。
這一掌雖然出手倉促,卻是一腔悲憤所聚。
連武揚自己也沒有想到,一掌發出。不僅功力來損分毫.及較平日更見疾勁凌厲,兩下接實,轟然一聲大震.武揚退出三步.敵人踏蹬蹬也是三步。
武揚雙目盡赤,切齒向前道:「是的,少俠回來了。非常感激你朋友竟然還沒有離去!」
不待語畢,十指一抓一放,突然虎躍撲上,籍著門口的迷濛微光,可以看出敵人是瘦瘦的高個子,臉上飄動著一幅。薄薄的黑紗,不過,武揚復仇深切,現在也不會去管他是誰了!
敵人因為適才偷襲的一掌來佔半分便宜,戒心大起,當下嘿嘿一笑,一個倒縱,返問後院射出!
武揚足尖一點,如影隨形,緊迫而上。
蒙面人落身院心,紗孔中雙眸一轉,突然驚呼道:」是武揚老弟?」
武揚也聽出對方口音甚熟,雙掌猛帶,去勢一收,硬生生剎住身形,張口遲疑向對方道:「尊駕何人?」
蒙面人一把拉下臉上那幅黑紗,恨聲自怨道:「幾乎造成不幸。」
武揚目光一直,失聲道:」什麼?原來是金大俠?」
病郎中唉了一聲,走近來道;」說來真是慚愧,金某人始終不死心,算定賊可能會偷偷前來清查收穫,所以,唉,唉,不意……」
武揚不容病郎中說完。忙道:「這些都是小事,等會兒再說不妨,本莊今天究竟出了什麼事,我爺及莊中人都去了哪裡?尚請金大俠先行見告,以釋懸疑,小弟刻下心中實在亂的很!」
病郎中注視著武揚,良久之後方才黯然低沉地道:「金某人們信你老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過,金某人因事稍稍來遲了一步,金某人到達後所見到的景像是,數百賓客.凡達一半業已中毒喪生了,餘者亦均瀕臨死亡邊緣……」
武揚駭然失聲道;「全體中毒?」
病郎中點頭一歎道:「是的,假使金某再遲一步,那就真的不堪設想了,還好,金某人匆匆趕到來,其餘的人總算分別撿回一命。」
武揚深深吁出一口氣道:「謝謝你,全大俠,太感謝您了!」
武揚四下望了一眼,皺眉接著道:「既然家祖和其餘的賓客已經由您救活,那麼,家祖和眾賓客,以及本在上下一應人等此刻又去了哪裡?」
病郎中低低地道:.「不,老弟,有一點你老弟大概誤會了。」
武揚愕然睜大雙眼道:」哪一點?」
病郎中痛苦地道:「金某人到達時,令祖已經過去了。」
武揚一聲啊,身軀搖搖欲墜,差一點沒有昏倒。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假如大家是同時中毒,他不信他祖父以那一身不下一甲子的修為競會發毒發生在別人前頭。
病郎中似乎已經預料到武揚心事,長長歎了一口氣,以無比沉痛的聲調援下去說道:
「今祖系死於他老人家自己掌下,至於那批傢伙究竟是如何逼死他老人家的,金某人當時不在場,不敢隨便臆斷,及至後來,唉!說起來真足令人痛恨,金某人若早知如此,就說什麼也不會給那批傢伙解藥了。」
武揚臉青如鐵,抖著聲音道:「金大俠,您……您說下去!」
病郎中咬牙切齒他說道:「那批傢伙,之後就像瘋了一樣,他們一致認為令祖是畏罪自盡,結果,氣無可出,竟移忿於莊中那些下人身上」
武揚幾乎跳了起來,叫道。「怎麼說?』」
病郎中恨聲逍;「他們仍有一百多人,而且一個個又都是當今的名家高手,一經爆發開來,不次山崩海嘯,金某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何喝阻,總歸無效,結果只有眼睜睜的望著他們完成暴行一哄散去。」
武揚仰天深吸一口長氣,心底不斷喊著:「是的,那位華山什麼女俠,我武揚要感謝您,我武揚也一定會聽您的忠告,俠魂武揚,他會『保持冷靜』,他會『處處小心』!他使魂武揚今後已經不得不如此了,因為,若大一座丹碧山莊,今後只剩得他俠魂武揚一個了!」
武揚一口氣緩緩吐出,轉向病郎平平靜地道;「金大俠說完了沒有?」
武揚的鎮定,令病郎中深為吃驚,先後還不到頓飯光景,不意這位年輕的武家後嫡卻好像連換了幾個人似的,這份秉賦,誠屬罕見。、病郎中暗暗歎服,點了點頭道:「金某人雖然跟你老弟沒有見過幾次面,卻總覺得你老弟一次不同於一次,這是個可喜的現象,尤其是這次事件之後,將來,看樣子這件懸案之查破,亦不過是遲早而已。」
武揚對病郎中這個人並無惡感,但是,這種恭維之詞,他卻聽不習慣,加以這時心情沉重,聽來更覺不是滋味。武揚眉頭皺了皺,正想拿話岔開之際,心念一動。忽然想剛才病郎中暗中出手冷襲的那一段,不禁始臉問道:「先前金大俠……」
病郎中彷彿早就知道武揚耍說什麼,連忙歉然接口道:「是的,這一點對老弟很抱歉,不過,還請老弟莫怪的是,金某人實在也是對這件毒藥的主凶恨極了,才會有此魯莽行動,自從那批傢伙散去後,金某人就在這裡想,主凶既有機會下毒,如非親在眾人之中,刻下隱身之所也必離此不遠,因此,金某人不自量力,J人悄悄留下來,準備一直在暗處等下去,看那主凶會不會再臨現場,今夜夜色太暗,老弟身手又極靈便,金某人只見老弟人影一閃,因未想到會是老弟回來,以致一時怒火上湧……」
武揚想想也實在怪不得對方,於是搖搖頭道:「這也沒有什麼,小弟想知道的只是……
咦,這次向敝莊下人們動手的,都是誰跟誰?」
病即中義憤膺腳的磨著牙床道:「各門各派,正正邪邪,幾乎沒有一個袖手的,愚魯的一群,卑劣的一群、提起來好不令人痛恨,」」一」
武揚默然片刻,忽然躬身道:「金大俠諸便吧!」
病郎中詫異地道:「諸多後事待理,老弟不需要遊人幫忙麼?」
武揚堅決地又躬了躬身軀道:「不必了。小弟一人已夠。」
病郎中欲言又止,最後深深一歎道:「好吧,老弟珍語畢,抱拳一拱。返身縱登廳頂,身形眨眼消失不見。
武揚仰望天色,天空更黑了,不過他知道此刻的黑暗與先前消有不同。這時是天將黎明所必有的現象,沒有多久。天就要亮了。
天亮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武揚是夠忙碌的。
將全莊做了第二次清查,然後,他找出紙筆.將丹碧山莊大小老少五十餘口屍體的致死狀分別—一詳細記錄下來。
天亮後,武揚協請附近裡人幫忙埋葬了所有的屍體,然ˍ後將家財散發眾人,自己僅帶著少些重要物件。拜別家墳,易容出門.離開了丹碧山莊的武揚,心情空前紊亂.
在埋葬那批來賓屍體時,他沒有發現巫山無慾叟的,這一點,他不認為是意外,沒有,可說是當然的!
自己祖父如非舉掌自盡,無疑的也能等到病郎中之到來。
問題是:無慾叟古然之與自己祖父碧血丹心乃義逾手足之交,說他無慾叟來不及搶救老友之自盡,尚不無可能,因為那時無慾史可能正在運功抵毒,而自己祖父的身手又非一般人可比。但是,假如說無慾望之後已同為病即中所解救。那麼,當眾人示虐之際,無慾望為什麼不加阻止呢?
他無慾叟古然之難道連個病郎中都不如?
尤其是他無慾叟一身不在自己祖父之下的武功,若是他無慾叟伸手挺身攔阻。情形必然不一樣,這是可以想像的。事實上無慾叟應該這樣肽,甚至為此而喪於亂軍之中也都應該!
可美,由於找不到無慾叟的屍體,以及病郎中說只有他一人在喝止,那麼,事情便成了一個謎!
無慾叟不可能獨善其身,但是,無慾叟卻又沒有死……
難道無慾叟確是戰死了,由於人多,病郎中可能沒有注意到?可是,死屍呢?被人抬跑了嗎。
首先,這種誰想根本沒有成立的理由,主凶不會這麼傻,餘人沒有必要,也沒有這份膽力,居然敢扛著巫山無慾叟的屍首往外跑!
其次。病郎中不僅是醫生聖手,武功亦屬超等高手之列,病郎中應該不去粗心有人拖走一具屍體他都不會覺察!
武揚愈想愈頭痛,只好暫時放開!
他況下正在沼河官道上,迎著撲面風沙,放步飛馳目的地是華山!
他要去華山查出那名傳書示警與他的女弟子,問問她:她傳書與他,是否因為她已經到過丹碧山莊發生慘案之現場。
還有:丹碧山莊下人中亦有一人系死於華山武學「金龍掌」,「金龍掌」傷人五條指紋淺深有別,行家一目瞭然,所以,他將提出這二個問題;華山這次赴壽宴者總共派去幾人?
凡主過丹碧山莊的華山弟子,他都必須—一盤問清楚,他不相信動手行兇者他會查不出來!
其次,這次華山如果僅有一人參加壽宴,那麼那人是否即為投書與他的那名女弟子本人?
如果是的,關於那名家丁的金龍掌印,他得聽聽她的解釋!
武揚的腳程,愈行愈速,因為。他覺得只有趕到華山之後,馬上便能解決好幾個問題.甚至能因而找出施毒藥之線索亦未可知。所以,武揚心裡一急,腳下速度便於無形中加快起來。
華山到了。
武揚雖然曾在三年前拯救過一名華山弟子,同時另外還認識好幾個,但是,到華山來,這尚是第一久他知道,施毒藥之主兇手段既然如此很辣,行事又是如此般的天衣無縫,「丹碧山莊」
尚有一名「俠魂武揚」未遭毒手的事實,對方應無不知之理,而對方之欲一併滅口,絕禍患,亦成理所當然之圖。
所以,他出莊後,立即去找隱僻處將自己一連改裝三次,方才繞道上路,現在,接江湖禮節,他必須以本來面目去謁見華山本代掌門人「龍鳳劍」冷秋華!
武揚先將臉上易容膏和假髯除去,然後開始升登蓮花峰,不意武揚剛剛到達峰腰那座仙人巖前面時。跑的一聲,仙人巖頂上忽然躍出一名執劍少女。
武揚閃目打量過去,但見這名手橫寶劍的少女,一身藍緞勁裝,外披一襲同顏色的風衣,年約十五六,嫵媚中略帶幾分稚氣,這時她為了裝得像個大人樣子,故意將一張芙蓉臉蛋繃得緊緊的,武揚止走欠身道:「敢煩姑娘通報……」
那名藍衣少女不等他將話說完,冷冷止住道:「且慢!先將門派師承詳細報來,然後再說要見本派什麼人,以及為了什麼事不遲!」
武揚眉峰微皺,心中甚為不樂,雖然對方這種要求按武林慣例來說並無過分之處,但是。對方這種語氣太不喜氣了,如在平日,他如非掉頭就走,否則不狠狠教訓這丫頭一番才怪。
然而,今天清形稍有不同的是,他是為著解決重大問題來的,為了顧全大局,他得忍耐著點。
武揚忍了思.又是微微一欠身軀道:「在下來自北邯丹碧山莊……」
藍衣少女忽然啊了一聲道:「你說什麼?」
藍衣少女話完,一張芙蓉臉蛋不知怎的紅了起來,原來她的冷漠並非出自本心,而她的一雙妙目也始終沒有離開過武揚那張英俊挺秀的臉龐,望著,望著,不知不覺的出了神,以致武揚後來究竟說了些什麼,她連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然而,武揚這方面卻生出很大的誤會。
武揚為了禮節,說話時目光一直望在地面上,所以,他未能留意到藍衣少女臉上那種微妙的表情變化。:
他只聽到對方的那一聲「啊」,因此,他誤以為對方驚呼的原因是因為聽到他說自己系「來自北郊丹碧山莊」!
因而,他覺得他的猜測沒有錯。
華山了派根據門下弟子之返報,一定也對祖艾之死認為是畏罪守我,同時,家丁身上那隻金龍掌印無疑也是華山弟子所為了!
武揚緩緩抬起臉來,一字一字的重新說:「一點不錯,在下姓武名揚,正是來自北郊丹碧山莊。再說明白一點,在下就是碧血丹心武浩然的嫡孫,外號俠魂的便是!現在煩姑娘入內通報,就說在下要見貴掌門人。如果姑娘不肯通報,在下,咳,抱歉得很,在下恐怕到時候只有硬往裡闖的這一條路可走了!」
藍衣少女呆了呆,喃喃自語道:「真想不透……你們北郊武家的人,照道理應該不會再有人往華山跑來才對.可是,現在,你……你卻來了.」
武揚臉色一沉道:「在下聽不懂姑娘的話,事實上也不想去弄懂它,在下要見的。是貴派掌門人,現在就請姑路馬上通報!」
藍衣少女迅速地望了身後一眼,忽然低聲近哀求似地道:「我實在是不願跟你翻臉,因為,因為……但是……這兒是我今天輪值的地方,你……是否可以另走到別處?或者明天我換了班再來?說實在的,這次實在是令祖不對,他老人不應該……」
武揚大喝道:「閉嘴!家祖年逾八十,德被四海,天下共仰,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做個什麼錯事?好個放肆的毛丫頭。」
藍衣少女被罵得眼眶一紅,淚光瑩然,猛一跺足道:「好,你殺了我,自己再往裡閉罷!」
長劍橫揮,自巖頂一撲而下,武揚暗暗冷笑,心想:你這不懂事的丫頭,大概還沒有弄清俠魂武揚是何許人吧?!
武揚側身一閃,正待相機出手奪劍之際,藍衣少女跳落的台頂上,忽然有人大聲喝道:
「蘭芬不許胡來!」
藍衣少女連忙收創跳過一邊,回頭仰望之下,不勝委屈的喊了一聲叔叔,又朝巖頂再度縱去。
現在出現的是一名年約三句出頭的中年文士,五官端正,氣質儒雅,。背後刻穩被山風吹得拂挑飄動,益發襯托出來人一派泱泱君子之風.武揚微微一怔,來人正是三年前經他自玉門三梟手中救出的「華山金龍七劍」中的「金龍第五劍」百里良!
金龍五劍百里良似乎也沒有想到門下弟子發生衝突的竟是自己救命恩人,北郊丹碧山莊的少莊主俠魂武揚,當下愣了愣,微微皺眉道:「武少快這次來華山,有何見教?」
這一下,武揚是真的傻了,他三年前捨命搭救這名金龍第五劍時,他並不認識對方是誰,他出手,完全基幹一股義憤,當時的金龍第五劍就是換上另外任何人,他也一樣會照救不誤的。事後,他才知道金龍七劍都是武林中的君子人物,尤其這位第五劍百里良,武揚對他的印象可說好到十分,而現在,金龍第五劍百里良這種生分的口吻,實在令式揚灰心到極點!
老實說,他武揚並不是施恩圖報的人,但是,在人情上講,就算他祖父真的做錯什麼,對方看在三年之前那一段上,對方這時也不應該對他這樣說話的。
武揚暗道一聲:罷了。一語不發,掉頭便跑。
金龍第五劍忽於身後喊道:「武少俠暫請留步!」
武揚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冷冷地說道:「抱歉。恕在下眼拙,在下並不認識台端為誰,在下這人來這裡,僅為迷路誤撞,對不起得很,再見了!」
語畢,便待轉身下修,金龍第五劍一躍下巖,走出數步,臉色嚴肅地道:「武少使,您是百里良的救命恩人,百里良並沒有忘記,不過,尚請武少快原諒的是,百里良乃華山門下弟子,過了今天,百里良可以為武少俠賣命,但今天百里良站在一名華山弟子的立場上,請恕百里良無法接待少俠。」
武揚氣往上湧,厲聲道:「難道連你也以為—一」
金龍第五劍平靜地接下去道:「這不是『以為」不『以為』的問題,這是『事實』,令祖八十他壽來邀壽帖者,也許就只有敝華山一處!」
武揚猛然一呆,驚呼道:「這是誰說的?」
「事實如此……怎麼樣?少俠以為其中有什麼不對?」
武揚突然急叫道;「你們……原來……是為了這個?這……這怎麼可能呢?所有的壽帖,全為在下一人所寫,在下記得清清楚楚,寫完少林和武當,華山是第三份,全部寫完,還由家祖親自按勾冊對了一遍,不可能,決不可能,這裡面一定出了問題!」
金龍第五劍和那名叫蘭芬的藍衣少女也都太感意外,叫蘭芬的藍衣少女還朝武揚悄悄投來寬恕的一瞥,那神情似說:既然是一場誤會,我可以原諒你的。
金龍第五劍呆了一陣,皺眉道:「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
武場接著激動地分辨下去道:「請你百里兄想想看,連一般鏢局甚至一些惡跡不甚昭彰之黑道人物。家祖都未將他們遺漏掉,家祖有什麼理由獨獨不發華山?」
金龍第五劍想想這話倒是真的,華山與丹碧山莊從未發生任何不愉快,以碧血丹心那等氣度恢宏的人物,這種事簡直連疏忽都不可能有,看來這的確有著太可追究的地方,於是,他向武揚問道:「送這份帖子的人是誰?」
武揚雙眉一陣緊皺,著急道:「糟就糟在這裡,結髮喜帖有記錄。送帖人員卻沒有—一注錄下來,百里兄曉得的,喜帖實在太多,本莊人手不夠,最後還請丐幫北那分航派了好幾十個人幫忙,照理說,本在莊丁以及那些丐幫弟子都應該信得過才對,可是,現在偏偏出了這個問題,這,這叫人怎麼說?「金龍第五劍連忙說道:「這也不難,等或少俠有空回去時,不妨將所有的人集攏來問一問,相信還會查出來的」
武揚一聲苦笑,哼哼道:「怕難了……」
金龍第五劍不解道;「少俠此語何意?」
武揚仰臉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轉向金龍第五劍注視著問道:「結果資派沒有派人去?」
金龍第五劍也是一聲苦笑,攤開手臂道:「依少俠想怎麼個去法?」
武揚欲言忽上,沉思了片刻又道:「那麼貴派這十數天來,有沒有派出門下女弟子在洛陽附近一帶走動?」
金龍第五劍不假思索,連連搖頭道;「沒有,一個也沒有,不但沒有女弟子去洛陽,在近半個月,本派上下三代。男男女女,可說誰也沒有離開華山一步,不瞞或少使說,這次事件現在雖然知道了它是一揚誤會,但在當時,它帶給本派的訴辱和刺激,實在至深至巨,因此,敝派掌門人下令封山,要我們上.上下下.一個個閉門思過,因為故掌門始終對令祖敬仰有加,他堅決認為,這次華山沒有接到丹碧山莊的壽帖,決不是個祖碧血丹心的錯,一定是本派門下有誰觸犯了他老人家,因畏罪而隱瞞著沒有敢事報出來,所以,敝掌門人指出我們的岔激是不當的,大家一定受了派中某些言辭.上馬的連累。」
武揚不勝感激地道:「貴掌門人遠見如此,氣量如此,真不知叫小弟怎麼說才好,尤其是讓貴派門下蒙此不白之冤,最令在下詛孫……」
武揚說到最後,心頭一酸,上不住熱淚滾滾而落.祖父碧血丹心本來是受天下武林景仰的,而現在他老人家負屈會冤以沒,一代領袖人物,竟然自此蒙下百世惡名,華山一派顯然還沒有獲悉此一消息,將來在知道了之後.那位華山掌門人又會有著什麼想法呢?
金龍第五劍見狀大驚道:「武老弟,你怎麼了?」
武揚迅速拭乾眼角,抬頭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百里兄知道,人在過分高興時,常止不住會流出眼淚來的,百里兄您說是麼?」
金龍師侄倆默默地望了武揚一眼.誰也沒有開門講什麼。
叔侄都明白武揚這樣說不過是一種無傷大雅的飾遁之詞。他們知道。武揚身上一定有著一件什麼重大的傷心事。
雖然武揚的年歲不大。但是,「俠魂武揚」四個字在今天武林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凡是熟知這位武林新秀之性格者,大概都敢肯定的說一句;「能見到俠魂武揚流眼淚,應該不是一件容易事!」
叔侄倆且能更進一步的想到,武揚這次來華山,很可能就跟這件傷心事有關也不一定。
至於「丹碧山莊」,以及」碧血丹心」武浩然在這次覆門血案中遭遇之慘,之冤,自然不是他叔侄倆所能想像得到.金龍第五劍輕輕咬了一聲道。「武老弟上去坐坐如今可?「武揚勉強笑了一下接頭道;」小弟這次來,原意本為了想參觀一下貴派那座天下知名的『金龍劍堂』,但這才小弟忽然想起一件事尚需要馬上趕去辦好,這樣看來,參觀劍堂的事只好留待他回了……」
叫蘭芬的少女天真地一笑道:「假使剛才不發生誤會,武少俠刻下應該已進入本派劍堂之中,如那時武少俠忽然想到有事要加,如何是好?」
武揚因為自己說的原本是違心之言,經此一問,不禁俊臉微紅。
金龍第五劍扭過臉去輕斥道:「蘭芬,不可如地欠缺禮貌!」
叫蘭芬的少女赧然俯首,武揚想到剛才對方婉言擋自己進去,實在也是一番好意,在雙方沒有將誤會澄清之前,他如一旦直闖華山重地金龍宮,那時所遭遇到的。恐怕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可是,。他當時不但不領情,反將人家寫得流出眼淚,員說他當時電並非罵得全無道理。但是,自己畢竟是個大男人,細說起來,自己總是虧欠些,所以,為贖回剛才那份內疚,他忙向對方賠笑道;「是的,蘭芬姑娘。您說得不錯,不過,人總是這樣的,那時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也就只好作罷了。」
武揚這麼一說,自然帶給對方不少面子,藍衣少女雖然當著師叔在旁.仍然以眼角朝武揚送來充滿感激的脈脈一瞥,武揚迅速轉向金龍第五劍,雙拳一抱道;「再見了,百里兄、還有這位蘭芬姑娘,今天,小弟言詞閃爍,兩位當能瞭解今天的小弟實有難言之隱,另外,貴派金龍掌絕學外散,似乎也導清查為佳……」
金龍師侄聞言微怔,雙雙正想加以追問時,武揚雙臂一振,已如星隕飛瀉般下峰而去!
關於一名蒙面少女能使華山派紫燕穿簾身法的發現,武揚不肯明說,並非故弄玄虛,因為,他武揚今天自己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再說也無法說清楚,一個蒙面人,知道她是一名少女,會使紫燕穿簾身法一除此而外,別的還有什麼?
同時,他一時尚不敢斷定那名神秘少女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所以,他覺得仍以這麼不輕不重的點一句,由華山派方面自己去查究的好,一個門派的武功流傳出去,該門派中,人,總要較外人追查起來方便,那名神秘少女是好是壞,華山派一旦查明,自然會去決定的!
現在,武揚要去的地方是長安西城某處.
武揚身上,現在最重要的東西當數懷中那本小冊子了。它上面載著當今三十多個門派的武功,「華山的金龍掌」,不過是其中之一而且,照理說,武揚既在華山找不到頭緒,他就接班去找另一門派才對,那樣做,縱然不為報家丁遭殺之仇,也必能就該一與會者口中得知一點當日壽堂變亂實況,然而,武揚沒有這樣做,他現在要去的那個地方,既非某幫之幫址,亦非某派之派址!
武揚何以要這樣做?
回答是:武揚這樣做,在步驟上來說,可謂調正確極了!
武揚現在要去的,雖然不是一個什麼重委的地方,但是,這個地方對他個人的生命意義而言,卻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如果沒有這個地方的存在,他不會缺席祖父碧血丹心的八十壽辰,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這個地方的存在,他武揚,可能也就早已隨著」松風道長」「洞庭釣翁」」雙掌撼河洛」等數百人中毒喪生了!
一點不惜,那夜,他便是從這個地方趕回丹碧山在去的.那是長安西城一所破落的廟宇他祖父碧血丹心命他飛騎傳送一封密函給那座破廟裡一名癱瘓年邁的老人!
破廟中香火冷落,僧人少得可憐,一個個均窮苦得幾與乞丐無異,至於那名病老人,武標也弄不清對方究竟是個俗家人還是寺中一名病增,武揚生性不善多言,同時.武揚異常尊敬他的祖父,祖父怎麼吩咐一他便怎麼做。
這次飛騎傳書,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次的送書情形都差不多,病老人有時有回書,有時沒有,病老人精神好的時候,便會睜大那雙失掉的眼睛朝他注視一會兒,間或也會點點頭,露出一種讚許的表示,然而,自第一次見面以來,武揚就始終沒有聽到病老人講過一句話!
有二次,正好碰上清老人發病,對方只是做做點一下頭,武揚使即轉身退出來,這種情形下,往往是沒有回書。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
但是,武揚不敢多問,因為他受過祖父關照.祖父碧血丹心告誡他,不論有無回音,對方收下密函,就得退出來,不許打擾,不許隨便多言!
事情就有這麼奇,武揚送了無數次書館,結果,到現在他還不知病老人是誰;以及祖父函中說些什麼?這人回的又是什麼?,祖父為什麼要限這麼個病者人來往?。
病老人展個啞巴嗎,病老人不良於行,祖父卻甚健旺。祖父又為什麼寧叫自己傳書而不肯親自前來呢?左也是疑問,右也是疑問,除了疑問,武揚如蒙鼓中!
不過,武揚這一次去,情形就要不同了!
祖父巳經蒙著無邊的遺憾離開人世,武揚不相信病老人會對祖父的變化無動於衷,假如病老人與祖父碧血丹心有著不尋常的淵源,不論他是否為武林中人;對方也有義務告訴。他武揚前此雙方往返函件之內容,因為函件往返一直尚在持續著,祖父未了之事,當應視為他老人家遺志之一部分,他武揚是碧血丹心的獨孫,他有權作如此要求。他要對這件秘密全盤瞭解,因為這也許就是祖父碧血丹心所以招怨之因!
天氣一天比一天更冷了。
狂暴的風沙漸漸斂跡;而代以霏霏細雪;武揚走到渭南至臨憧的這段路上,無論商旅行貿,已有人開始談論北郊山腳下。丹碧山莊主人,碧血丹心武浩然以做八十大壽為名,冀圖一舉毒斃數百武林高手,最後日事機敗露,而不得不舉掌自盡的「武林大奇聞」了。
武揚每次聽到,都止不住熱血沸騰,雙目噴火,真恨不得走上去一掌一個,掃斃了那些以訛傳說的傢伙才算稱心!
然而,他無法不加忍耐;無法不予承受。
是的,憑他武揚今天這一身精絕的武功,他大可為所暢為,以快心意於一時,但是,有一天在人們知道了血腥兇手就是丹碧山莊少在主、碧血丹心武浩然的獨孫之後,人們會有何等想法呢?
那時候。就是他武揚真的抓到施惑之主謀者,大概人家也不肯相信他祖父碧血丹心實是全然無辜的了。
武揚因為隨身帶有一隻有包裹,於是他就索興將自己化裝成一個中年布販。
這一天,武揚來到長安城中,他因為這一次來長安與以往情形不同。所以他先找一家客棧歇下,為了慎重計,他沒有一徑走去西城那座破廟,他第一步要做的是。他得先查清身後有沒有人在暗中跟蹤。
武揚傳自祖父碧血丹心的那一門主要武學,是掌法。」浩然大八式」!
至於刀槍劍棍等其他武功,除了一樣劍法。武揚多半是諳然不精。不過,由於祖父數十年來與天下各門各派之交往,武揚對江湖上各種武功決竅,以及各門各派彼此間之淵源恩怨卻不陌生。
所以,假如有人盯著他,是逃不過他眼光的。
憑著一套八成火候的「浩然大八式」,他相信、當今除了幾名前輩異人和少數幾個黑道上的高手,他自覺還不至於應付為難,習掌法的最大好處,便是不受攜帶兵對之累贅。
而沒有兵刃礙眼,又正是掩蔽武人身份的最大利便之處!
晚上,為了配合他現下之布販身份,他點了幾樣廉價的萊,也叫了一壺酒.天氣冷.奔波疲累。又加上心情一直鬱鬱寡歡,武揚也的確需要一壺酒.不意的是,武揚它了一句老法:酒人愁腸醉人易!
由酒引起的一場大慘案還沒有過去多久,正在追訪這件大慘案真兇的武揚。一時不檢,又幾乎被一壺酒帶走一條生命!
武揚平回原有著三斤左右的酒量,他見夥計拿來的酒顯最多只能裝下半斤酒量,所以,他根本沒有在意,一杯又一杯,最後酒喝完,飯菜也吃得差不多,但他卻忘記了他是怎麼樣回到自己房中來的.隔壁有個傢伙在捏著嗓門兒哼著一首俚俗不堪的小調,武揚因為有了幾天酒意,愈聽愈心煩,繪於忍不住拍壁喊過去道:「喂,夥計,養養精神好不好?」』隔壁,那廝唱小調時一副娘娘腔,發起模來吵架的一副喉嚨卻粗得煩人,只聽他打隔壁床上一躍而起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老子花銀子住錢房,只要不欠一文房錢,皇帝老兒也管老子不著,你他奶奶的算什麼東西!
武揚原來有著幾分酒意,現在給這一罵,反而稍稍清醒過來,忍了忍,緩下語氣說話道:「好的,夥計,只要你老哥肯答應不再唱,就算在下不是東西如何?」
古人勸人息爭有所謂:「退後一步,天地自然寬。」其實,這句話有時候也並非放諸四海而皆准,碰上有些;「專揀爛桃子捏」的朋友,常常是你比他狠,他軟了,你若是表現出伯事的樣子,喝,那麼你就等著瞧吧!
別的不說,眼前這傢伙便是這一類型的角色,他見武揚語氣中帶有妥協意味,不由得囂張起來.他一腳踢開房門,跳去廳中大吼道;「奶奶的,這什麼話,出來!」
武揚當然不會去理他這個碴兒。
但是,棧中經這一鬧,店家來了,其他的房客也靠過來了,那廝見人意圖愈多,武揚房才又無動靜,於是也就益發威風起來。
「他奶奶的……」
底下接著是一大串髒字,店中人見他人粗馬大,,誰都不敢自找霉氣,武揚給罵得實在忍不住了,只好起床開門,探出半邊瞼孔淡淡地道:「夥計,罵完了沒有?」
那傢伙火上加油似的跳將起來道:「沒有,怎麼樣?他奶奶的有種就爬出來,老子不好好教訓你他媽的一頓才怪武揚暗自搖頭,心想一個人要想心腸慈悲些,不意有時竟也困難如此.那廝見武揚愣在那裡,乃又大卷其腕袖叫道;「你他媽的也不睜開眼,老子當年……」
原來那廝捲衣袖的目的,是因為他臂上刺了無數花紋,這樣好叫眾人看清,意思想眾人因而對他仁兄肅然起敬.有人肅然起勁了,誰?武揚!
武揚知道,這廝系屬於「不點不亮「之流。如不讓他吃點苦頭,勢將永遠沒有個完的.於是,武揚先發出一聲驚啊,接著僂著身子,一路打躬走出道。「原來……還是……
呵,有眼不識泰山,罪過罪過!」
武揚一路徑向那廝一條臂膀走去,眼光直愣愣的,充滿崇拜和驚羨之色,神氣就好像想走過去好好對那些花紋欣賞一下.以便增加一份見識似的,那廝受用極了,將那只粗如牛腿般的臂膀往外一橫,嘿嘿冷然道;「雖然跑不得馬……」
武揚畏縮地摸過去,一把抓住,輕聲道。「乖乖的,回房去睡,不許吵,也不許鬧,聽到沒有。如果聽到了。點個頭表示如何?」
那廝果然一下子乖了下來,不叫了。也不跳了,額際青筋虯暴。這時冷汗一陣一陣在外冒,終於微喘治點了兩下頭。
因為那廝系背向著棧中諸人,以致很少有人留意到那廝已吃了大虧。武揚錯開一步向棧中那些人躬腰賠笑道:「沒事了,諸位,大家請安息吧ˍ在下與這位老哥細聊起來,忽然發覺彼此間原來還是老朋友。別人早不打不相認,我們兩個卻成了不鬧不成相識,好了,好了,大家回房安息吧!」
眾人處那廝沒有了言語,又向武揚默默點頭,還以為武揚所說的是真話,於是,大夥兒一哄而散,武揚接著也將那人放開手。
再度回房的武揚,忽然想到;我還在這兒呆下去做什麼,趁此夜裡前去會見西城破廟中那名病老人豈非大佳?
武揚想走,立即留下房錢,悄悄破窗而出.
當武揚上屋離去之後,迎面窗內有人在黑暗中揮揮手。院角隱僻處立著一人,竟如靈貓般悄沒聲息地遁蹤躡去.留下來的那座窗戶後面,一共藏著二個人,這時其中一人道:「你講不是,我說如何?」、另一人輕輕咳了一下,接口道;「就算小弟一時走眼,但大哥又怎能擔保這廝一定就是北郵丹碧山莊漏網的那武姓小子?」
原先那人哼了哼,說道;「『驚鴻客』乃當今輕功方面之第一好手,是與不是,等他門來之後再決定亦不為遲……」
新雪初停的冬夜,寂寒泛骨,月華如洗。
長安西城的一角,瓦被簷殘的慈光寺四周明暗處;真時隱隱約約地蠢動著幢幢魔影……
忽然間,一條青色身形自東城方面越脊而來。
青衣人身後,相去五六丈光景、另有一條黑色身形緊緊遙綴著。黑衣人之輕身功夫顯校青衣人為優,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走在前面的青衣人,對身後躡蹤者,似乎渾無所覺。
這時,走在前面的青衣人,好像已經看出前面慈光寺中情形不大對勁,一個俯掠,斜斜投入寺後一片枯林中,盯梢的黑衣人如法炮製,一個低抄,也向寺後一排柴房背面悄沒聲息地降身瀉落。
一陣輕微的沙沙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在林邊那排柴房側面停頓下來,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輕輕說道:「孫香主,我看不必費事了。」
但聞那位被賦做孫香主的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就剩寺後這片樹林以及這排紫房還沒有沒過,錢香主,小弟以為,這個懶仍以不偷為妙,咱們那位唐令主的脾氣你錢兄是知道的,其實,憑良心說,鬼才相信這座慈光寺中……」
「噓!」
「嗯?」
這邊,姓錢的剛以一聲輕噓止住姓孫的話頭,前面殿脊上已然遙遙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下面是錢、孫兩位香主麼?寺後一帶搜得怎麼樣?」
錢姓香主慌忙高聲回答道:」沒……沒有……發現什麼!」
柴房已經沒過了,現在正準備分頭抄按這片枯林,不知今上是否尚有其它指示?」
「動作快一點!」
「是的。」
颶的一聲,孫.錢兩位香主閃身入林。
孫姓香主低低抱怨道:「你瞧,多危險!」
錢姓香主輕輕哼了一聲道:「嘿嘿,危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違拂那廝。固然是個麻煩,可是,你就沒有想想,要如果那位什麼『天忌』老鬼真的還活在人世。而且,數十年來一直都是隱居在這座『慈光寺』中的話,像我們這般如抓一名小偷似的,到處落單亂鑽,難道就不危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