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行大驚失色,身形一閃,便到了袁五空的身旁,准備察看情況?
蒙面黑衣人見狀,咳嗽一聲,含笑叫道:“羅道長不必看了,袁大俠是中了‘無影之毒’!”
羅天行大吃一驚,目中神光如電的凝注對方,沉聲問道:“你是在第六招硬接之際,於掌間藏毒?”
這位“滄溟羽士”,業已震怒,一面問話,一面已手挽劍柄!
蒙面黑衣人一抱雙拳,恭身陪笑答道:“羅道長猜錯了,‘七指大聖’袁朋友是在伸手接取那枚紙鏢之際,便已中了‘無影之毒’!”
羅天行目中殺氣騰射,“哼”了一聲說道:‘好算計,看來尊駕真是處心積慮……”
蒙面黑衣人見羅天行已有撥劍之意,向他搖搖手笑道:“羅道長,你此時拔劍則甚,雖然輸了東道,但踐約賣命之期,至少出還在十日以後。”
羅天行冷然道:“你認為貧道准備會替你賣命?”
蒙面黑衣人笑道:“滄溟羽士‘具有何等身份是當世武林中,響當當的一流人物呢?在下雖然巧施了些詭計,但袁五空‘翻天七式’的第七招‘兜率偷丹’,既未使出,便不能不算是輸了賭約……”
羅天行頓足一歎,撒手松開劍柄。
蒙面黑衣人向這位號稱劍術通神的“滄溟羽士”看了一眼,笑聲說道:“其實,這樁賭約,有點多余,即令袁五空施展出‘兜率偷丹’,沒有輸卻東道,在下也敢斷定羅道長仍然甘為我家主人賣命!”
羅天行皺眉道:“你主人到底是誰?他有何德何能,可令我……”
蒙面黑衣人不等羅天行再往下問便含笑接道:“我家主人是‘飛龍劍客’南宮獨尊。”
羅天行不甚在意地,“哦”了一聲道:“昔日的東南武林盟主,如今竟隱居在這西北邊陲的‘白水鎮’上,我與南宮獨尊雖有一面之緣,但以他那點名頭,又怎麼准令我甘於賣命呢……”
蒙面黑衣人接口笑道:“羅道長請別忘記,在下剛才說過除了‘我的主人’以外,還有‘你的朋友’!”
羅天行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是誰?”
蒙面黑衣人笑道:“自然是對羅道長恩深德厚之人……”
羅天行搖頭道:“這又不大對了,羅天行飄然一劍,浪跡江湖,縱令是一飯一宿,也從來不受人恩……”
蒙面黑衣人微笑道:“不一定吧?在下彷佛聽說羅道長雲游‘哀牢’,誤中‘桃花瘴’毒,若非經人冒死相救,難免把一身絕藝神功,全都葬送在深不見底的百丈桃花泥內……”
話猶未了,羅天行目中已射奇光。失聲問道:“此事外人決無所知,莫非‘五煞尊者’法濟大師,也在這‘白水鎮’上?”
蒙面黑衣人道:“這件事兒雖是法濟大師所告,但大師本人卻已遠離此處。”
羅天行急急追問道:“法濟大師去了何處?我與他睽違多年,極為想念……”
蒙面黑衣人長歎一聲,接口慢慢道:“羅道長請把法濟大師思念之情,永藏心底了吧……”
羅天行一怔?對黑衣蒙面人投射過兩道詢問性的目光?……
蒙面黑衣人合十當胸,喃喃說道:“淨土紅塵,良朋好友,生死茫茫……”
羅天行搶前兩步,一把抓住蒙面黑衣人的衣袖問道:“你……你……你是說法濟大師業經功行圓滿,坐……坐化歸西?……”
蒙面黑衣人搖頭接道:“不是坐化歸西,是中了仇家毒手,除了遺留下一兩件‘五行法物’之外,連整具皮囊,都全化血水。”
羅天行神色劇震,抓著黑衣蒙面人,連連搖撼問道:“你……你……此話當真?……”
蒙面黑衣人掙開羅天行的雙手,從懷中取出一柄小扇和一柄小刀,向這“滄溟羽士”,略加展示道:“羅道長請看,這不是法濟大師遺贈在下的‘丙丁扇’,暨‘太白庚辛刃’等兩件‘五行法物’麼?”
羅天行目光一注,便知確是法濟大師平素決不離身之物,不禁廢然歎道:“此事發生多久?”
蒙面黑衣人也表示惋惜地,一歎答道:“可能這就叫生死有命,在劫難逃,羅道長若是早來三日,或許還……”
羅天行右足一頓,足下的石地,為之寸裂,恨聲說道:“閣下請替袁五空兄解除所中‘無影之毒’,然後引我到法濟大師的遺體之前一拜!”
蒙面黑衣人一面取出解毒丹藥,喂給“七指大聖”袁五空服下,一面苦笑道:“羅道長忘了我方才所說法濟大師全身皆化血水了麼?除了一件袈裟,幾枚牙齒以外,那裡還有什麼遺體?”
羅天行鋼牙一挫,目射煞芒問道:“法濟大師的仇家,是那路江湖人物?”
蒙面黑衣人道:“大師是中了‘戊土神君’孫行土的‘戊土斷魂砂’……”
羅天行“哼”了一聲,咬牙說道:“孫行土等‘五行霸客’,不過是ど魔小鬼……”
蒙面黑衣人不等羅天行往下再說,便接口道:“‘五行霸客’身後,尚有有力靠山;故而羅道長敢為法濟大師報仇,亦非易事,至少也還是約上一兩位幫手,否則……”
羅天行道:“尊駕怎樣稱謂?”
蒙面黑衣人伸手取下蒙面黑巾,現出一張極為深沉,充滿智慧狡猾的瘦削臉龐,向羅天行抱拳陪笑道:“在下向百勝,於‘飛龍劍客’南宮獨尊的‘養天莊,內,充任師爺。”
羅天行略一稽首為禮,目閃煞芒道:“向師爺請賜告‘五行霸客’的身後靠山是誰?”
向百勝說道:“是‘天外雙魔’,雙魔中的‘玉面天魔’東方俊。是‘青木郎君’東方朗君的堂兄,‘千手天魔’焦囂也與‘火神’雷飛有連襟之誼,而東方朗與雷飛二人,又先後死於法濟大師手下!”
羅天行點了點頭道:“天外雙魔果然算得是號人物,但他們遠居‘高黎貢山’……”
向百勝接口道:“由於東方朗、雷飛之死,‘五行霸客’已與本莊訂了半月之約,並派人請‘天外雙魔’,打算倚仗這兩個魔頭的出奇武學。把‘養天莊’夷為平地!”
羅天行“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就憑他們兩個……”
向百勝陪笑道:“除了‘天外雙魔’外,聽說‘賀蘭山’的‘血河夜叉’令狐菁,也可能助紂為虐?”
羅天行目光一亮,縱聲狂笑道:“好,好,我對這位西北‘女霸天’,又稱‘血河夜叉’令狐菁的一身怪異武學,委實心儀已久,想不到竟在這小小‘白水鎮’上,趕上了如此難得,也如此熱鬧的一場武林盛會!”
向百勝皺眉說道:“真若三魔聯手,實力之強也不可輕侮,羅道長縱然劍術通神,功參造化,也……”
羅天行點頭道:“向師爺放心,為了替法濟大師報仇,也為了‘滄溟羽士’這點虛名,羅天行既不會狂,也不會暴,我也要作點安排……”
語音至此略頓,目注那剛剛醒轉的“七指大聖”袁五空,正色說道:“袁兄,我向這位向師爺借匹好馬,麻煩你星夜飛騎,走趟崆峒好麼?”
袁五空一頭玄霧,簡直宛若丈二金剛,摸不著頭!
羅天行遂把自己從向百勝口中所聞情事,對袁五空說了一遍。
袁五空也知羅天行與法濟大師交厚,途中屢曾提及欲往哀牢操望,雙眉一皺道:“羅兄是打算暫居‘養天莊’內,為法濟大師報仇?”
羅天行頡首道:“小弟生平僅一次受人活命之恩,懸記在心,耿耿難報,如今既知法濟大師慘道毒手,縱令粉身碎骨,赴湯蹈火,也非為大師報仇雪恨,令他能在九泉瞑目不可……”
“但較藝爭名,或可矜才使氣,為友復仇,必須穩扎穩打,‘五行霸客’方面,既有東方俊,熊囂等‘天外雙魔’,暨‘血河夜叉’令狐菁為助,我遂不得不對本身力量,仔細斟酌斟酌……”
哀五空道:“‘天外雙魔’與‘血河夜叉’,雖然凶名頗甚,但羅兄潛修東海,劍術通神……”
羅天行軒眉一笑,目閃神光的接口說道:“人貴自知,無論東方俊、熊囂,或令孤菁任何人出手,以一對一,羅天行均自信有七分勝面,以一對二,勝負之數,已頗難測,倘若妄逞意氣,以一對三,哪裡是企圖為友復仇,無非是自取滅亡而己!”
袁五空恍然道:“羅兄這等說法,莫非也想邀人為助?”
羅天行笑道:“正是此意,否則我要袁兄星夜飛騎,跑趟崆峒則甚?”
哀五空眼球連轉,想了一想問道:“對付‘天外雙魔’暨‘血河夜叉’,像我這等三腳貓,四門斗的把式,根本使不上勁,但不知崆峒山中,隱居了甚麼樣的罕世高手?”
羅天行應聲道:“昔年在‘大漠英雄會’上,以‘嵩陽大九式’,暨‘子母斷魂圈’,獨劈‘天山四凶’的‘孤獨先生’獨孤耿……”
袁五空“哎呀”一聲,雙眉緊蹙說道:“風聞這位‘孤獨先生‘獨孤耿’,名如其人。
十分耿介孤獨,落落寡合,無論隱居在那處名山大川時,所居百丈之內,均定名為‘孤獨洞天’,從來不容外人來……”
羅天行不等袁五空再往下說,便即接口說道:“袁兄所說,雖是實情,但那‘孤獨先生’獨孤耿,是我至交,更與‘血河夜叉’,有不解之仇,一聞我與令孤菁在此相斗,定必應邀出山,星夜趕來。”
話完,解下自己所用劍柄上所系黃白相間的異常絲穗,向袁五空遞過。
袁五空接過一看,發覺劍穗的色澤質料,均異乎尋常,遂揚眉問道:“這是信物?”
羅天行點頭道:“袁兄到了‘崆峒’,先尋一座名叫‘紫涵峰’的峰頭,‘孤獨洞天’便在峰下幽壑之內,倘若遇著甚擋,口中請高吟柳宗元‘千山烏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之句,只消等那‘孤獨先生’獨孤耿出現,交過劍穗,說明來意,便可如願的了。”
袁五空記下羅天行所說重點,至於柳宗元的那首絕句,他從小已背得滾瓜爛熟,一提便知,已毋需再予強記,於是他收起劍穗道:“好,我跑這道路兒,但回來時……”
向百勝在一旁接口笑道:“‘養天莊’就在‘白水鎮’西,但袁大俠與‘孤獨先生’,只要一到‘白水鎮’,向百勝自會差人迎接。”
袁五空“哼”了一聲,向百勝又對他抱拳陪笑道:“至於適才向百勝小弄狡猾,開罪之處,尚請袁大俠海量相寬……”
袁五空苦笑一聲,截斷向百勝的話頭道:“些許小事,不必再提,就請向師爺准備一匹好馬,免得遠去崆峒,耽延時日。”
向百勝說笑道:“‘養天莊’內,好馬極多,袁大俠不妨暫騎我的‘火騮紅’,再把南宮莊主的‘烏雲蓋雪’帶去,充作‘孤獨先生’獨孤耿的坐騎。”
轉瞬,三人四騎,如矢連發。
就在“滄溟羽士”羅天行,與“七指大聖”袁五空,雙雙跟隨向百勝去後,暗影中轉出一人,並發出一聲幽幽歎息!
這人,身材不高,但卻寬袍博袖,臉上也蒙著一方黑巾,不願使人認出他的廬山面目。
他在那聲幽幽歎息之後,搖頭自語說道:“幾多豪俊客,都是劫中人,他們不是為名,便是為利,不是為情,便是為仇,以我一人之力,勸不勸得醒這麼多癡迷?能夠度過卻幾人,逃出這場劫數?……”
自語了後,又是一聲充滿悲天憫人意味的播頭歎息…
※※※
風在停,雨在歇,人……人在掙扎……
風是驟起狂風,雨是狂噴血雨……
人則原本有“巧手天尊”郭慕石,和“鬼斧神弓”吳天才兩人,如今卻只勝下吳天才一個。
因為郭基石死後猶下辣手自己把自己炸成了灰,如今,爆炸狂風停後,四噴血雨歇後,在地下掙扎的,自然是那吳天才了!
前文曾經交代,吳天才不修邊幅,除了滿口蒜味之外,所穿那件長衫也幾乎終年不換,堆滿了酒漬風塵!
但如今,蒜味似沒有了,身上也換了一件鮮艷長袍!
不是吳天才突然愛潔,是他口中的蒜味,被四外的血腥氣味所掩,身上那件長袍,更沾滿了鮮紅血漬!
這些血,是吳天才自己的血?還是郭慕石的血?
兩者都有,因吳天才雖功力絕高,心思絕快,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神,在那近距離,出乎意料的道受奇襲之下,他不可能逃得過郭慕石的死後反擊!
但兵法有雲:“善陣者,不敗,善敗者,不亂!”
吳天才深明此理,既已身處危機,絕無幸理,他便在危急中,力持鎮定,企圖把自己所付出的代價,減低到最小程度!
一口真氣提處,護住了足以致命的當前各大要穴,並以“流雲雙袖”,疑足功勁拂出!
爆炸勁力太強,超過了苦煉玄功,吳天才仍被震得在血泊中,頹然暈例!
等到他緩緩醒來,掙扎起立,這位相當瀟酒的“鬼斧神弓”,變得不瀟灑了!
身上的零碎傷痕,簡直數不清,幾乎多到近百處的光景!
左手,無名指和小指,斷去了三分之二,大概已化灰飛滅!
臉上也缺了一支右耳,整個臉龐兒都血紅得與戲台上的關壯繆,或乾德君趙匡胤媲美!
吳天才蘇醒起立,審視自己的傷勢後,根本顧不得在血泊中,找尋斷指斷耳,他首先要替自己止血。
因為吳天才生恐在“巧手天尊”郭慕石之外,還有其他的敵人,自己倘失血太多,豈非任人宰割?
還算好,吳天才服下丹藥,調息片刻,並未發現任何敵蹤?
他覺得已能行動,遂不敢再復逞強地,在南山之中逗留,趕緊回轉“養天莊”而去。
這時,時光仍屬深夜,距離天明,業已不遠,但四外卻越發顯得黑暗。
再有半裡左右,便到“養天莊”,吳天才倏然止步!
止步之故,是因為吳天才發覺前面樹林之中似乎藏得有人?
果然,他才一止步,林中便有一條黑影,飄然走出,宛若足不點地,輕靈美妙已極!
就這幾步路兒,便走得使吳天才大吃一驚!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吳天才認得出這是輕功中造詣絕頂的“凌虛步”
法。
不論對方是有心炫耀,或無意施為,只要看此輕功,必是一流人物!
自己安心無恙之下,或不足懼,如今身負重傷,卻……
吳天才一面驚心,一面伸手入懷……
這動作自然是准備取出他的成名之物“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
林中人似乎猜出吳天才的意圖,搖手叫道:“吳大俠不必存甚戒備心,在下對你毫無敵意!”
吳天才目光注處,看出對方是個身材不高,寬袍博袖臉上並蒙了一方黑巾之人。
語面方面,也似經過凝煉,不願被人聽出老少身份。
對方既然自稱絕無惡意,吳天才自也不好意思再取甚“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遂訝然問道:“尊駕既無敵意,卻為何攔住吳某去路……”
林中人突然發覺吳天才不單一身血污,連頭手等處,均受傷損,不禁“咦”了一聲道:
“吳大俠功力蓋世,心智絕倫,怎會身上負傷,並且失血不少!來來來,我先奉贈一粒益元聖藥,為吳大俠稍盡棉薄?”
話完,揚手拋過一粒丹藥。
吳天才接在手中,略一聞嗅,便從藥香之上,知道確是一粒珍貴靈丹,絕非含有甚麼惡作劇的性質。但他卻不服食,依然揚手擲回,抱拳說道:“多謝尊駕美意,但吳天才生平絕不輕受人恩,既在江湖上行走,難免刀頭舐血,劍底驚魂,對於身上這點傷勢,我還禁受得位,沒把它看作了甚麼奇災大劫?”
林中人笑道:“吳大俠雖豪勇無倫,英風堪敬,但卻不必推辭這粒丹藥之贈,在下可以保證,絕不挾惠相脅,對吳大俠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想等你止血益氣,稍為復原後,和你商量怎樣挽救一場血腥氣味極重的武林劫運。和把‘四絕書生’沈宗儀,救出情天孽梅!”
說完,又把丹藥遞過,但這次卻非凌空拋送,而是向前幾步,緩緩伸手遞來。
吳天才看出對方意誠,乃含笑接口道:“多謝多謝,閣下既如此關照,吳某再不接受,就是不識抬舉。”
丹藥才一入口,吳天才便暗慚愧!
因為他已從藥嘗出,對方所贈,果然是粒幾乎功能起死回生的珍貴丹藥!
林中人見吳天才業已服下丹藥,便含笑說道:“吳大俠請調真氣,周游於龍虎玄關,暨十二重樓,使藥效發揮極致,或索性由在下相助一臂之力……”
邊自說話,邊自伸出右掌,向吳天才的後背脊心桉去。
這種神態,暨這種語氣,分明是這位身份神秘的蒙面人,要對吳天才隔體傳功,療傷益氣,使他提早康復!
吳天才在未曾服用丹藥之前,舉措十分拘謹!
但如今既已身受人恩,遂覺不必再小家子氣,一軒雙眉,朗聲說道:“好,好,尊駕對於吳天才的這番……”
“這番情意”的情意二字,尚未說出,吳天才便倏然住口。
此舉並非吳天才發現甚麼過份驚奇之事,為之驟然緘口,而是這位“鬼斧神弓”,業已不能說話。
不是毒發,不是傷重,更不是藥石無靈,吳天才說不出話之故,是他被人點了穴道。
當地別無外人,自然便是那位身份神秘的林中人所作手腳……
吳天才那裡想得到對方會先贈靈藥,再下辣手?
閃不及閃,避無可避,等他覺得肋下一麻,業已不能言動的聽人擺布!
林中人點倒吳天才,失聲一歎道:“吳大俠恕我暫時得罪,因為我要揭破一樁居心險惡的絕大陰謀,只好小弄狡猾,令你受點委屈。”
吳天才知覺雖仍未失,卻已有口難言,只從雙目之中,騰射出不甘受人愚弄熊熊怒火!
林中人看出他心中忿意,苦笑一聲道:“吳大俠,你身上大小傷痕,幾達百處,請莫動無明。好好睡一覺吧!”
※※※
無窮奇妙事,都在養天莊。
首先應該寫的,是被擱置的“四絕書生”沈宗儀。
擱置既久,沈宗儀胡帝胡天的荒唐行為,自然成了過去。
剎那之前,他還因先中媚毒,藥力煎心,百脈如沸!
但剎那之後,沈宗儀在身體上雖已獲行了宣洩解脫,在精神上卻已癱軟崩潰!
他恨自己,更恨岳倩倩!
恨自己是恨為甚麼這樣不具戒心,在嗅得奇異香氣後,不施展絕頂內功,把所中媚毒,從周身毛孔之中逼出?
恨岳倩倩恨她不該在自己欲火狂騰之際,還那等火上加油,加以引誘,袒裼裸裎的投懷送抱。
尤其恨的是自己本以為岳倩倩是清白高貴的名門聖女,但由於適才的瘋狂體驗,她不單早經滄海,曾歷巫山,並還是個風流高手,江湖蕩婦!
倘若岳倩倩是葳蕤自守的清白女兒,沈宗儀怪責自己的程度,必定比怪責她來得深,甚至於會恢復靈智後,慚恨得舉掌自絕!
但岳倩倩既非貞潔並極淫賤,情況便反了過來,沈親儀遂恨她甚於恨自己,鋼牙一咬,舉掌欲把身邊的赤裸嬌娃,置於死地!
不過,沈宗儀終是仁人俠士,手掌雖舉,胸中卻又動了不忍之心。
天下事奇妙常異,沈宗儀在這幾乎已想饒了岳倩倩,舉掌將落未落之際,岳倩倩卻自己找死!
她忽一翻身,香衾揭處,豐乳細腰,粉灣香股,一齊展露無遺。
並一張玉臂摟住沈宗儀,星眸半張暱聲說道:“沈哥哥,我……我……我還想要……”
這種動作,這種的聲音,以及赤裸裸的一絲不掛嬌軀,在剛才確實足以勾引起沈宗儀的百丈欲火!但如今欲火一洩,神智清明之下,沈宗儀那裡還覺得甚麼銷魂蝕骨,卻適得其反地,覺得萬分丑惡,因而堅定了適才已起還泯的那片殺心!
岳倩倩的手接觸了沈宗儀,沈宗儀的手也接觸了岳倩倩。
但兩人的手不同,岳倩倩手伸過去的,是拔雨撩雲的勾魂之手,沈宗儀手伸過來的,卻是碎玉沉珠的追魂之手。
沈宗儀的右手二指,才一點中對方心窩,岳倩倩嬌呻一聲,立告香消玉殞!
“殺得好!”
沈宗儀悚然一驚,因為這“殺得好”三個字,是出自女人之口,並十分嬌脆清圓,聽來語音甚熟。他發覺語音是來自房門之外,遂沉聲問道:“甚麼人?你們何必設下這種無恥圈套,快叫吳天才與我答話。”
門外女聲說道:“吳天才受人愚弄,假稱你約他三更相會。趕去南山,可能也有不幸道遇,你快點出來,我們另換一個地方,再復詳談究竟。”
沈宗儀聽得吳天才也中奸計,心內一急,立向房外撲去。
但身形才起,門外嬌叱又傳:“這像甚麼樣子,沈兄請鎮定一點,凶邪大敵當前,最忌的便是慌亂二字!”
沈宗儀臉上烘的一熱,心中驚愧交進!
愧的是因為自己荒唐方罷,也是全身赤裸,對方又分明是位年輕女子,這樣出房相見,豈非太以失禮?
驚的則是由那聲“沈兄”的稱呼之上,聽出對方語音,競與岳倩倩十分相似?
沈宗儀草草穿衣,出得門外,見對方黑衣蒙面,但身材十分曼妙,顯然是個年輕嬌娃。
黑衣人一見沈宗儀出室,便壓低語音道:“跟著我走,這‘五雲樓’密布機關,我們不能再驚動那般一個比一個刁,一個比一個狠的萬惡老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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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儀看在眼內好不驚心,因他如今覺得這黑衣人不單語音酷似岳倩倩,連身材舉措,競也十分相像?……
但岳倩倩適才在密室之內,分明先與自己銷魂,再被自己迫魂,怎會……
沈宗儀凝思至此,心中突然起了一種希冀……
他希冀那十分淫蕩,死在自己“穿心指”下的岳倩倩,是個易容變妝的假貨色,而眼前這位黑衣人,才是國色天香冰清玉潔的岳倩倩姑娘……
心中有思,口有所問,他竟低聲說道:“芳駕可……可是真……真正的岳姑娘麼?”
黑衣人連頭都不回地,只是前行引路,並冷冷答道:“沈兄不必胡思亂想,小心足下,不要走錯半步,須知已有不少人,慘道算計,歸諸劫數,我們要扭轉局面,十分艱難,千萬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由於對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更令沈宗儀疑思如雲,如墜五裡霧中!
但他也知黑衣人所說是實,這“五雲樓”經吳天才匠心布置,的確處處都是機關,並均厲害無比!
遂暫時不敢多問,隨著那位黑衣人,左閃右飄,馳出“五雲樓”外。
由於時屬深夜,幾處樁卡,又早被黑衣人點了穴道,遂使他們安然出樓,未遇阻礙。
離開“五雲樓”,那黑衣人竟引導沈宗儀向“養天莊”的後莊走去。
沈宗儀心中雖感詫異,但也不願多問。
他此時已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念,決定非看這黑衣人的廬山面目,並看她把自己帶往何處,說些甚麼機密大事。
一到後莊,園中林木越發茂盛,黑衣人身形一閃,縱上一座全園最高的假山頂上,在幾株大樹的濃蔭密罩之下,選段橫枝,坐了下來。
沈宗儀到了樹下,方一沉吟,黑衣人已指著身邊空出一段粗壯橫枝笑道:“沈兄上來,我們坐得近些,便於說話,此處居高臨下,把全園任何行動,都看得真切!”
沈宗儀如奉綸旨,真氣一提,輕輕縱到黑衣人身邊,坐了下來。
黑衣人等沈宗儀坐後,目光四掃,見夜園寂寂別無人蹤,遂向沈宗儀問道:“沈兄,你剛才猜我是誰?”
沈宗儀如今心已大定,又復嗅得對方身上隨風飄過的蘭麝細香,遂正色答道:“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岳倩倩姑娘!”
黑衣人道:“為甚麼有此希望?岳倩倩方才不是業已死在你的‘穿心指’下麼?”
沈宗儀雙眉軒處,目中一片神光地應聲答道:“姑娘請注意‘真正’二字,‘五雲樓’中蕩女貌相雖同,但行為表現卻與‘真正的岳倩倩姑娘’的玉潔冰清迥異,沈宗儀中毒神迷時,雖鑄大錯同墜下流,清醒後,立即判斷她是易容化妝,冒用岳姑娘的身份,否則,我也不會施展‘穿心指’對她立下辣手!”
黑衣人靜靜聽完,語音突似感激得有點抽噎起來,連聲稱謝道:“謝謝你……謝謝你,總算沈兄對於岳倩情人格,還有相當了解……”
沈宗儀聽她未加否認,一顆心兒不禁騰的跳了起來!
黑衣人抬起了手兒,解去蒙面黑巾,果然現出了岳倩倩那張絕代傾城的春風嬌靨。
沈宗儀吸了一口長氣,向岳倩倩抱拳問道:“岳姑娘,誘我夜人‘五雲樓’之事,似乎十分復雜,到底是誰在其中弄鬼?”
岳倩倩說道:“到底是誰,如今尚未查出,但絕對不出二人,一個是‘養天莊’的師爺,一個是‘養天莊’的莊主。”
沈宗儀聽出岳倩倩話中有話,不禁為之一怔?
岳倩倩眉凝幽恨地,歎了一聲又道:“本來我還以為‘養天莊’莊宅,是我爹爹,如今才知我爹爹多半早道不測,這‘養天莊’的莊主,極可能便是我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
沈宗儀道:“岳姑娘認為如今的‘養天莊’的莊主是誰?”
岳倩倩恨聲道:“不是曾為東南武林盟主,徒擁俠名的‘飛龍劍客’南宮獨尊,便是有名黑道巨寇‘好色閻王’司徒獨霸……”
沈宗儀連連點頭道:“這情況正與我所知,不謀而合,岳姑娘尚不能確定他是誰麼?”
岳倩倩道:“正因我還不能確定,才把他稱為‘養天莊’的莊主。”
沈宗儀想起岳倩倩適才曾有“養天莊”的師爺一語,遂訝然問道:“那‘養天莊’的師爺,不是向百勝麼?難道岳姑娘對於他的身份,也尚不能確定?”
岳倩倩頷道:“不錯,我覺得這位自稱‘向百勝’的‘養天莊’師爺,十分神秘可疑,可能還有未為人所知的第二種身份……”
語音至此,略略一頓,秀眉輕挑,又復道:“總之,不單‘養天莊’與南山群豪,形成敵對,連‘養天莊’的‘莊主’與‘師爺’之間也在各斗心機,這個想對那個密切掌握,那個又想對這個充分利用!”
沈宗儀弄不清來龍去脈,茫然問道:“甚麼掌握?甚麼利用?岳姑娘能不能說得詳盡一點?”
岳倩倩玉手一伸,遞過一粒色如琥珀的奇香丹藥。
沈宗儀知道她生恐自己所中媚香的余毒未淨,才有這靈藥之贈。
他本想辭謝,但一轉念間,又覺不必拂逆伊人情意,遂伸手接過,並立即吞服下去。
岳情倩向他慰然一笑,雙揚秀眉說道:“據我推測,‘養天莊’莊主手中,必有一筆堪以敵國的驚人財富!”
沈宗儀道:“這推測不會有錯,近於事實,我也曾獲得過這類似訊息!”
岳倩倩把嘴角一撇,神情不屑的冷然說道:“以常人而論,有了錢後,必思有勢,以江湖人物而論,在有錢之後的最大願望,則多半為練成絕藝稱霸江湖……”
沈宗儀連連點頭,岳倩倩又繼續說道:“但‘養天莊’莊主,是春秋已高之人,故而對於欲練絕藝一節,可以推翻勾消,不妨確定他於獲得大筆財富後的第二個最大希望,便是統一武林,稱霸百派。”
沈宗儀聽完岳倩倩話後,想了一想說道:“要實現統一武林,稱霸百派的夢想,似乎有兩條路兒好走,一條是壯大自己,一條是削弱別人……”
岳倩倩嫣然一笑,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說道:“對,爭霸之道,僅此兩途,也可以分頭並進,但自目前跡象顯示,‘養天莊’莊主對於‘壯大自己’方面,是采取慢熱手段緩緩而來,對於‘削弱別人’方面,則采取快熱手段,行動得相當激烈!”
沈宗儀歎道:“兩種方策,一急一緩,配合極佳,由此也可看出替‘養天莊’莊主劃策之人,相當高明,心機可怕,此人應該就是那位向師爺向百勝了。”
岳倩倩嗯了一聲,秀眉高挑道:“當然是他,‘養天莊’的莊主想對這位師爺,密切掌握,這位師爺也想把‘養天莊’的莊主,充分利用……”
沈宗儀道:“岳姑娘可否把這‘利用’二字闡釋……”
岳倩倩道:“我認為向師爺也有野心,他表面為‘養天莊’莊主擘劃籌謀,實際上也可能窺視寶藏,覬覦霸業……”
沈宗儀皺眉道:“他一個小小師爺……”
岳倩倩不等他往下再說,便搖頭接道:“沈兄莫要以為向百勝只是一名‘養天莊’的師爺,起不了多大作用,我卻認為此人可能另有秘密身份極大實力,甚至和南山群豪的首領,也有相當接觸的……”
沈宗儀對於岳倩倩此語,表示不信地,搖頭說道:“不可能吧,南山群豪的首領是曾與我有翁婿之親的‘無影殺星’邢光宗,他怎會與向百勝之間,發生甚麼秘密接觸呢?”
岳倩倩道:“從表面上看來,兩者處於敵對,不會有和諧接觸,但我把先後所生事變,仔細參詳之下,發覺‘養天莊’與南山群豪的首領方面,似有某種默契,使雙方力量一一對消,然後再藉結仇讎,擴大影響到其他方面……”
沈宗儀似被提醒地,目閃精芒,矍然道:“有道理,這種先行驅虎吞狼,再復驅狼御虎之策,確實是削弱別人,壯大自己的高明狠毒手段……”
語音微頓,又恢復懷疑神色說道:“但‘養天莊’方面,向百勝如此作法,尚可說是覬覦莊主擁有的敵國財富,想取而代之,南山群豪的首領,卻純系復仇而來,似乎找不出會與向百勝發生默契的有力情理……”
岳倩倩梨渦雙現,嫣然一笑地,接口說道:“對,這就是我所竭智盡慮,也參詳不透之處,也正是打算與沈兄共同推敲,以期揭破奸謀的要點……”
沈宗儀問道:“岳姑娘何時發現‘養天莊’的莊主,不是令尊?”
岳倩倩道:“今夜……”
沈宗儀聞言一怔,岳倩倩眉騰怒火,繼續道:“我一發覺老賊對我似有異樣神情,撫愛之間,也往往略為超越父女身份,疑集於心,裝醉一試,老賊果然中計,現出禽獸行徑,我正待翻臉,辛冰冰已先來撞破,與老賊大起爭吵,並似業已趕往南山,尋你探聽她前夫‘無情劍客’蕭揚的詳細情況……”
沈宗儀聽得鋼牙一咬,怒剔雙眉問道:“岳姑娘既然發現老賊假冒令尊之名,怎不把他立刻制住,痛加懲戒並逼問令尊的吉凶下落?”
岳倩倩的一雙妙目之內,微轉淚光答道:“我本想如沈兄之言,挺身拔劍,誰知弄假成真,竟當真中了老賊的甚麼道兒,根本周身無力動彈不得,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暗想幸虧那位辛冰冰及時撞來,否則真將求死不能地,斷送一生清白!”
沈宗儀驚道:“既然如此,岳姑娘又怎會趕到‘五雲樓’中……”
岳倩倩笑道:“老賊與辛冰冰雙雙離去後,我正愁急無計,突然被我恩師所救……”
沈宗儀道:“令師也趕到此地了麼?我久仰‘九畹仙子’盛名,可否……”
岳倩倩搖手笑道:“我師傅救我以後,說她老人家尚有急事待辦,以期挽回浩劫,並稱你已中人詭計,陷身‘五雲樓’中,要我暫時仍裝聾扮啞,故作不知地,利用莊主千金身份,去往機關密布的‘五雲樓’中救你,或是就此脫離魔掌與你共同行動,或在‘養天莊’中,再為內應?均請你斟酌情形,作一決定……”
這番話兒,岳倩倩竟把本身安危責任,全推到沈宗儀的頭上,使他頗感為難,沉吟未答……
正在此時,岳倩倩輕輕碰他一下,低聲說道:“沈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