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夫人美艷的嬌靨上泛起了一絲得色。
冷凝香沒看她,望著姬婆婆道:「這麼說,姬婆婆是不肯了。」
姬婆婆道:「不錯,孫女兒是我的,我願把她給誰,就把她給誰。」
冷凝香道:「那麼,令狐姑娘把自己的終身許給了李存孝,這又怎麼說?」
姬婆婆道:「她自己作主張,家法難容,不算數。」
冷凝香微一抬頭正色說道:「姬婆婆,令狐姑娘自己可不這麼想,您這種做法,跟悔婚沒什麼兩樣!」
姬婆婆一拍軟榻,厲聲說道:「我又沒把我的孫女兒許配給他,憑什麼指我悔婚。」
冷凝香道:「您固然沒有,可是令狐姑娘……」
寒星夫人突然說道:「冷姑娘,你說瑤璣把自己的終身許配給他了?」
冷凝香道:「這是一絲兒不假的實情。」
寒星夫人微一點頭道:「那好,私訂終身也該有個信物,他可有信物?」
冷凝香偏過臉去望李存孝,李存孝沒說話。
冷凝香冰雪聰明,這還能不懂,突然,她笑了,轉望寒星夫人道:「夫人,我輩非世俗中人,既非世俗中人就不必拘此俗禮,互訂終身,全憑一句話……」
寒星夫人臉上變了色,冷笑說道:「沒有信物這門親事便不算數,『冷月門』什麼所在,豈容這窮賊小子上門耍無賴,趕他出去。」
話是她說的,可是「寒星門」沒一個動。
姬婆婆那裡拍了軟榻,軟榻前那兩名中年黃衣女子又跨步越前。
冷凝香嬌笑說道:「是悔婚,是耍無賴,本來請出令狐姑娘就可明白的,奈何姬婆婆不肯,我們只有來個搶親了。」
她這裡話聲方落,那兩名中年黃衣女子已然到了李存孝近前,各遞一掌攫向李存孝雙肩,出手奇快。
冷凝香忙道:「姬婆婆身邊四婢之二,功列一流,威震武林,小心了。」
李存孝道:「多謝姑娘,我省得。」
他不閃不躲,一任二婢雙掌襲到。二婢出手奇快,眼看就要沾衣,他突然說了一聲:
「在下得罪了。」
雙掌翻起,各出中指點向二婢掌心,比二婢還快。
二婢一驚,沉腕收招,左掌飛遞而出,各抓李存孝腕脈,所含之勁,連旁立的冷凝香都覺得隱隱逼人。
可是李存孝毫不在意,沒見他怎麼變招,也沒見他怎麼出手,只聽「叭」「叭」兩響,二婢已抽身暴退,兩張臉通紅。
李存孝在二婢手背上各拍了一掌,姬婆婆身邊的四婢都是自小就進了「冷月門」,跟了姬婆婆的,名雖侍婢,而在「冷月門」的身份地位極高,並不亞於總管巴士傑。
尤其四婢自小練功,各得「冷月門」真傳,至今仍未字人。她們之所以威震武林,並不只靠「冷月門」的威名勢力,其實「冷月門」的威名勢力有一半是她們闖出來的,一向碰不上敵手,何曾受過今日這等挫敗!
二婢這裡紅臉錯愕,姬婆婆那裡也老眼雙睜,相當震動。只聽她一聲冷哼道:「你四個一塊兒上。」
另外二婢跨步而上,跟原先二婢一字兒站立,錚然一聲掣出了背後的長劍,長劍平舉,劍尖外指,一動不動。
行家眼裡,一看就知道,四婢是在凝神運功,轉眼之隔將是雷霆萬鈞、石破天驚的一擊,或者是連綿不斷、威力無匹的凌厲攻勢。
冷凝香腳下移動,向著李存孝靠過去了一步。
李存孝淡然說道:「姑娘請退後,我能應付。」
姬婆婆一雙老眼盯著冷凝香,雖然沒說話,可是她一雙老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很明顯的是怕冷凝香出手施毒。
冷凝香突然笑了,立即退回了半步,但只是半步。
姬婆婆一雙老眼中的厲芒跟著斂去。
只聽最右邊一婢冷然說道:「亮你的兵刃。」
李存孝攤了攤雙掌,淡然說道:「我就憑這一雙肉掌,接四位幾招。」
「你找死!」這聲驚怒震喝,幾乎是同時從四婢口中迸出。
姬婆婆也道:「小後生,你也太狂了。」
李存孝道:「這是未學自願的,就是一招不敵,血濺屍橫,也毫無怨言。」
姬婆婆臉色倏變為鐵青,陡聽她一聲冷哼,這聲冷哼聲音並不大,但卻震得冷凝香身軀一晃。
李存孝跟沒聽見一樣,連忙伸手扶住了冷凝香道:「要緊麼,姑娘。」
冷凝香淺淺一笑,搖頭說道:「不要緊,姬婆婆好不厲害,一身修為恐怕已練到了意動傷人的地步。」
李存孝鬆了冷凝香,一雙目光直逼姬婆婆。
只聽右邊那一婢說道:「老神仙已然下令,你準備好了,我四個要出手了。」
李存孝兩眼仍望著姬婆婆,道:「我準備好了,四位儘管出手就是。」
他話聲言落,四婢齊動,「刷」地一劍攻了出來。四婢只有四柄長劍,但一劍攻過,長劍卻變成了數柄,劍劍如靈蛇,似神龍,勢若迅雷奔電般罩向李存孝週身大穴。
威力所及,冷凝香立足不穩,往後又退了一步。
李存孝卻卓立未動,連衣袂也沒飄動一下,只見他右臂一圈,右掌閃電攻出,手臂像蛇身,右掌就像那蛇頭,只一伸縮,錚然四響,無數長劍剎時間變了四柄,而且斜斜飛起,四婢也被逼退了一步。
只這麼一招,就逼退了威震武林的「冷月」四婢。
「寒星」主人夫婦齊震動。
姬婆婆像是突然之間被人打了一掌,身軀往上一彈,又落了下來,她及時攔住了振劍欲再攻的四婢,兩眼瞪著李存孝,震聲說道:「小後生,你方才施的那一招可是『魔杵』?」
「魔杵!」一聲驚叫,這聲驚叫出自「寒星」主人之口。
李存孝微微一震,道:「姬婆婆認得『魔杵』?」
姬婆婆道:「果然是『魔杵』,你是獨狐長明的什麼人?」
李存孝說道:「他老人家是我兩位授業恩師中的一位。」
姬婆婆身軀又是一震:「怎麼,年輕人,你是獨孤長明的徒弟?」
李存孝道:「不錯。」
姬婆婆沒說話,望著李存孝好一會兒始道:「那麼,你那另一個師父是……」
李存道:「他老人家上一字枯下一字心。」
「枯心!」姬婆婆震聲說道:「大雷音寺?」
李存孝道:「正是。」
姬婆婆殺惻臉色刷白,寒星主人夫婦的臉色比她還難看,而且各自往後退了一步。
但一轉眼間,姬婆婆的臉色已恢復了正常,她開了口,話說得有氣無力,像剛害過一場大病似地:「年輕人,你福緣之深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走吧,我不敢跟枯心、獨孤長明的傳人為敵。」
「李郎,她怕了,你可不能就這麼退走啊。」
李存孝聽得清楚,望著姬婆婆,道:「老人家,未學既然進了冷月門,便沒有這麼退走的道理……」
「是啊,冷凝香在一邊幫腔說道:「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
姬婆婆似乎沒在意,軟弱地道:「年輕人,你要怎麼樣?」
李存孝道:「未學不敢說帶走令狐姑娘,但希望老人家能給令狐姑娘一個憑自己意願選擇的機會。」
姬婆婆搖頭說道:「年輕人,這我不能答應。」
李存孝道:「老人家可要那幅藏寶圖。」
姬婆婆一怔道:「年輕人,你問這……」
李存孝道:「只要老人家不強迫令狐姑娘下嫁柳玉麟,未學願意把這幅藏寶圖奉贈。」
姬婆婆一怔道:「年輕人,你是想用那幅藏寶圖換我的孫女兒?」
李存孝道:「可以這麼說。」
姬婆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年輕人,我的孫女兒並不是貨物,她在我的心目中,要遠超過世上的任何一切。」
李存孝道:「願不願全憑老人家,未學不敢勉強。只是聽老人家的口氣,既然這麼鍾愛令狐姑娘,就不該硬把她許給柳玉麟,斷送了她的一生。」
姬婆婆道:「年輕人,柳玉麟有什麼不好,他除了所學不如你外,別的任何一方面,都不比你差。」
冷凝香道:「差多了,姬婆婆,那是沒辦法相比擬的。」
姬婆婆道:「我看不出他比柳玉麟強多少,也許是因為柳玉麟在我這兒待不少時日了,而他我才不過初會。」
冷凝香說道:「那麼,姬婆婆何不妨多看看他再下定論?」
姬婆婆抬頭說道:「不行,我已經作了決定,『冷月門』上下,誰都知道我已經把孫女兒許給了柳玉麟。」
冷凝香淺淺一笑道:「我不認為那有什麼要緊,把自己的孫女兒許給她喜歡的人,孫女兒仍然是您的孫女兒,同時你也可獲得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藏寶圖,您高興,令狐姑娘也高興,像這種兩全其美,皆歡大喜的事,您又何樂而不為?當然了,願不願那還在您。」
姬婆婆沉默著,沒即時答話。
那位寒星夫人突然跨步到了軟榻邊,跟姬婆婆附耳低說了幾句。
姬婆婆點了點頭,抬手擺了擺道:「我自有主張,我自有主張。」
寒星夫人淺淺施了一札,退了回去。
姬婆婆抬眼望向李存孝道:「年輕人,你只是要我別強迫瑤璣,可是?」
李存孝還沒有說話,冷凝香已然嬌笑說道:「當然了,那幅藏寶圖人人夢寐以求,不惜為它流血,不惜為它喪命,他總不能毫無條件、毫無代價地送給人,您說是不?」
姬婆婆沒理冷凝香,望著李存孝道:「年輕人,你怎麼說?」
李存孝道:「未學要用這幅藏寶圖換令狐姑娘。」
姬婆婆道:「剛才你不是說,只要我不強迫她嫁給柳玉麟就行了麼?」
冷凝香道:「本來是這樣的,可是萬一您反悔了怎麼辦,那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兩頭都落了空?還是讓令狐姑娘跟他走比較讓人放心。」
姬婆婆仍沒理冷凝香,道:「年輕人,這也是你的意思麼?」
李存孝一咬牙,點頭說道:「是的。」
姬婆婆臉上掠過了一絲異樣神情道:「年輕人,萬一我的孫女兒她不願跟你怎麼辦?」
冷凝香道:「真要那樣,那就只好作罷了。」
寒星夫人突然冷冷說道:「冷姑娘,這件事跟『翡翠谷』無關。」
冷凝香笑笑說道:「溫夫人,『寒星門』不也是局外人麼?」
寒星夫人臉色一變道:「『冷月』、『寒星』,幾代世交,我說得話。」
冷凝香含笑道:「溫夫人想必忘了,我也是他的朋友。」
寒星夫人臉色泛白,怒哼一聲道:「冷姑娘這是給『翡翠谷』找麻煩。」
「那怎麼會?」冷凝香笑著說道:「要是令狐姑娘跟我的朋友成了一對兒,令狐姑娘也就是我的朋友了,『翡翠谷』何麻煩之有?」
寒星夫人為之氣結語塞,她沉默了一下,還待再說話。
只聽姬婆婆說道:「這是我『冷月門』令狐家跟他李家的事,任何人都說不上話,年輕人,你怎麼說?」
李存孝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姬婆婆道:「你要用那幅藏寶圖換我的孫女兒,要是萬一我的孫女兒不願意跟你走,你那幅藏寶圖……」
李存孝道:「但得令狐姑娘有抉擇的機會,未學仍願將那幅藏寶圖奉贈。」
姬婆婆兩眼一睜道:「年輕人,這話是你說的。」
李存孝說道:「老人家但請放心,未學向來說一不二。」
姬婆婆微頷激動,一點頭道:「好,年輕人,你我一言為定,去兩個去請姑娘出來。」
軟榻前兩名婢女答應一聲,飛步而去。
沒多大工夫,兩名婢女先到了前院,身後不遠處跟著令狐瑤璣跟小翠,小翠攙扶著令狐瑤璣。
令狐瑤璣顯得很虛弱,臉色也不大好,而且瘦了不少,那非為病源,不是悲狀,當然是受一個「情」字的折磨。
儘管虛弱,儘管臉色不好,儘管瘦,但卻是光梳頭,淨洗臉,嬌靨上也薄薄施了一層脂粉。
當然,那是留待情郎來刻意修飾的,這種乍驚還喜的心情,是很難以筆墨形容的。
在遠處,乍見李存孝的時候,令狐瑤璣有著一陣激動,李存孝亦然,而且心裡也泛起一種異樣感受,這種感受跟令狐瑤璣那種乍驚還喜的心情一般地令人難以描述。
走近了,冷狐瑤璣反倒平靜了。冷凝香一直盯著她,令狐瑤璣來近,她輕輕歎了一聲:
「她應列當世紅粉之最,令我自歎不如
李存孝不知聽見沒有,他沒說什麼。
令狐瑤璣在小翠的攙扶下,在軟榻前端福一禮:「奶奶。」
輕輕的一聲,已足以使人心神震顫。
姬婆婆臉上沒什麼表情,「嗯」了一聲道:「見見你溫伯怕、溫怕母。」
令狐瑤璣溫順地答應一聲,要過去。
寒星夫人上來攔住了她:「哎呀,奶奶真是,整天價見面,見什麼禮嘛。來,瑤璣,跟伯母站在一起。」
她熟絡地把令狐瑤璣攪了過去。
令狐瑤璣,很溫順,小翠有幾分不願,可是當著姬婆婆,她不敢露在臉上;她緊跟在令狐瑤璣身邊,生似怕令狐瑤璣會被誰奪了去一般。
突然,姬婆婆冰冷地道:「你惹的麻煩可大了,人家現在找上門來了,這個姓李的年輕人,你認識麼?」
令狐瑤璣溫順,但不怯弱,一雙美目望著李存孝,心裡的情意與積壓的相思一股腦兒送了過去。
「認識。」
姬婆婆道:「聽說你私自把終身許給了她,有這回事麼?」
令狐瑤璣還沒有說話,寒星夫人卻眉目皆動地先開了口,話聲十倍動聽於往昔:」瑤璣,事關重大,你可要小心說話,別惹奶
奶生氣啊。」
令狐瑤璣緩緩說道:「謝謝您,我是知道該怎麼說的……』頓了頓道:「是的,這是實情,我喜歡他,我願意嫁給他,只有他才配我托付終身。」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震動,尤其是寒星主人夫婦,臉上的神色不知是尷尬是窘,是羨慕還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