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飛卿淡然一笑,沒說話
冷凝香話鋒微頓之後,有意移轉話題,道:「卿姐,那件事兒你不該問我。」
溫飛卿道:「妹妹,哪件事兒?」
冷凝香道:「是否有容人之量。」
溫飛卿道:「妹妹,令狐搖現自小跟我一塊兒長大,她這個人我最清楚,能得妹妹這麼一位天仙般人兒為伴,她高興只怕都來不及。」
冷凝香道:「卿姐,她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溫飛卿道:「她生辰跟我同年同月,但不同日。」
冷凝香道:「我也願意同她這麼一位姐姐作伴。」
溫飛卿笑了,道:「這就行了,日後見著她,我會代你說話的。妹妹,天快亮了,我該回客棧去了。」
冷凝香抬眼向亭外看了看,道:「卿姐,現在還早呢。」
「妹妹,」溫飛卿握了握冷凝香玉手道:「我寧可早一點回去,妹妹知道,讓他知道了那不大好,好在妹妹是不會遠離他左右的,咱們朝夕都能見面,是麼?」
冷凝香道:「那……讓我送卿姐一程。」
溫飛卿按住了她,道:「別送了,妹妹,豈不聞,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好在咱們這只是小別,咱們各走各的好了。」
她站了起來,冷凝香也站了起來,道:「卿姐,你要不讓我送的話,就讓我先走。」
溫飛卿道:「怎麼?妹妹。」
冷凝香道:「站在這兒看著卿姐走,心裡委實不好受。」
溫飛卿歎道:「妹妹真是性情中人,對朋友都這樣,於情豈會不真不專?看來是我多慮了,他好深厚的福緣,好吧,妹妹,你走吧。」
冷凝香道:「卿姐,我走了,我也曾一遊『富春』的。」
話落閃身出亭,飛射而去。
望著那無限美好的身影不見,溫飛鯽嬌靨上浮現起一片陰遇,只看她一眼,便會讓人心情立刻沉重起來。只聽她輕輕一歎,道:「為他人作嫁衣裳,我這又是何苦……」
她緩緩轉身,緩緩出事而去,讓人有一種感覺,她身邊的空氣十分沉重,沉重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溫飛卿同到客棧的時候,天還沒亮,她輕輕地開了門進了自己房,點塵未驚。
她躺在床上,根本就沒再睡,甚至連合眼都沒合眼,腦子裡思潮洶湧,心裡百念難陳。
兩眼望著房梁,淚默默地流,枕頭很快地就濕了一大片。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溫飛卿的性情脾氣,比鬚眉男兒還硬幾分,她只見人流淚,從沒掉過一滴,可是如今她流淚了,而且是無聲的哭泣,無聲的哭泣最斷人腸。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東方曙色透過窗框,她聽得清楚,李存孝房裡有了動靜,沒多久,門開了,李存孝出了房到了院子裡,在院子裡來回踱步,儘管步履聲很輕微,可是這時候還靜得很,她聽得很清楚。
她遲疑了一下,擦乾了臉上的淚,仰導坐起,下床走過去開了門,院子裡的李存孝聞聲立即停步望了過來。
溫飛卿搶先含笑一句:「這麼早?」
李存孝道:「吵了姑娘了?」
溫飛卿道:「沒有,天都亮了,也該起來了,請過來坐吧。」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走了進來。
進了房,落了座,溫飛卿含笑問道:「昨晚上睡得好麼?」
李存孝臉上紅了一紅,道:「謝謝姑娘,還好,姑娘呢?」
溫飛卿道:「你知道,我帶著幾分酒意上的床,豈有睡不好的道理?睡得好香甜,連醒都沒醒過。」
李存孝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
溫飛卿道:「我記得,昨晚上我酒後有點失態,我從沒有這樣喝過酒,也從沒有這麼高興過,尤其是這些日子,你可別見笑。」
李存孝忙道:一那怎麼會,其實,我以為有些事根本不必往心裡放。」
溫飛卿臉上的笑意微微隱收了些道:「謝謝你……」
又談了幾句之後,李存孝帶著幾分不安,輕咳了一聲道:「有件事,我認為應該讓姑娘知道一下……」
溫飛卿道:「什麼事?」
李存孝道:「姑娘先請看看這個。」
他抬手遞過一物,是那張素箋。
溫飛卿面帶詫異地接了過去,只一眼,她輕聲說道:「『翡翠谷』,這是『翡翠谷』裡的那一個?」
李存孝道:「聽候玉昆說,她是『翡翠谷』主的掌珠。」
溫飛卿怔了一怔,叫道:「冷凝香,她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遲疑著沒說話。
溫飛卿道:「你怎會認識她,什麼時候認識的?」
李存孝輕咳一聲道:「其實也談不上認識……」
接著,他把邂逅冷凝香的經過,一絲兒也沒隱瞞地告訴了溫飛卿。
靜靜聽畢,溫飛卿詫聲說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一路跟著馬車,一直跟到江南,難道是……不會吧,冷凝香是出了名的『冰美人』,可是若說她不是為了這,那又為了什麼了呢……
她這裡自言自語,李存孝那裡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好生不安,好不自在。
溫飛卿話聲忽住,目光一凝,突然笑了:「我看你是交了桃花運了。」
李存孝連忙道:「姑娘開玩笑了,我跟她緣不過一面……」
溫飛卿道:「昨晚上趕約了麼,去了麼?」
李存孝紅著臉點了點頭道:「去了。」
溫飛卿道:「那就不能說緣僅一面了,我是個女兒家,唯有女兒家最瞭解女兒家,女兒家真要是傾心一個人、鍾情一個人的話,只有一眼也就夠了,就拿我來說吧,我就只憑那一眼……」
李存孝目光下垂,沒接話。
溫化卿道:「我不會看錯的,說不定她昨晚上在那『清涼山』『掃葉樓』上已有所表示了,對麼?」
李存孝沒說話。
溫飛卿道:「我問你話呢!」
李存孝好不窘迫,道:「這個……我倒沒聽她說什麼。」
溫飛卿道:「真的麼」
李存孝道:「也許我聽不出來……」
溫飛卿道:「不會吧,你那麼個聰明人。」
李存孝苦笑說道:「姑娘這是何必?」
溫飛卿道:「你以為我是逼你麼?你錯了,我是想知道一下她對你說了些什麼,然後好替你拿個主意。我剛說過,只有女兒家最瞭解女兒家,女兒家要是一旦傾心一個人,她就會像那吞人的蛇一樣,是纏著人不放的,她從河南一直跟到江南,這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麼?」
李存孝皺了皺眉,點頭道:「姑娘何苦,我承認就是……」
溫飛卿笑了,道:「這不就是了麼,剛才為什麼不承認呀,人家一個女兒家都敢於剖白,難道你還臊得慌麼?」
李存孝臉紅了紅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敢自作多情溫飛卿道:「事實上,人家確實是對你有情,並不是你自作多情啊!她還對你說了些什麼,嗯,有沒有提到我?」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自是提到了姑娘。」
溫飛卿道:「她都說了我些什麼?」
李在孝口齒啟動了一下道:「也沒什麼,只是提到了姑娘而已。」
溫飛卿道:「又想瞞我麼,既然提到了我便不會是僅僅提到我而已,以我看她一定把我罵得一文不值,對麼?」
李存孝勉強笑笑說道:「那倒也未曾……」
溫飛卿微一搖頭道:「不會的,武林中把我說成個怎麼樣的女人我清楚,只要是提到我的人,至少他也會罵我兩句。」
李存孝道:「姑娘只要仰不愧,俯不作,又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溫飛卿搖頭說道:「你錯了,我倒不是怕什麼,我何曾怕過什麼?又何曾怕過誰?我只是要你知道,假如她對你說了我些什麼,那只是為你好,別怪人家,因為我的名聲是夠狼藉的……」
李存孝道:「那也只是名聲狼藉,實際上姑娘並不是那麼一個人。」
溫飛卿道:「我以前嗜殺,這是實情,除了這嗜殺之外,誰要說我別的什麼,那都是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因為他們很我,但是又怕我,不敢在當面指責我,只有在背後排訪我,一傳十,十傳百,於是積非成是,像日爍金,使得武林中每個人都知道我不但毒如蛇蠍,而且還不正經。」
李存孝沒說話。
話聲微頓之後,溫飛卿接著說道:「她過你到『掃葉樓』去,只為對你表示她對你有情麼?」
李存孝道:「她看出我中過毒,問我原由,我告訴了她,她說『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詩婢無不精擅用毒……」
溫飛卿道:「就我所知,這是千真萬確的實情,『翡翠谷』以一個『毒』字震武林,『翡翠谷』中奼紅嫣紫俱是人間絕色,武林中那些好色之徒無不垂涎覬覦,蠢蠢欲動,但都因為『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傳婢無不精擅用毒,怕受那萬毒鑽心、封喉斷腸、搜魂奪魄之苦而裹足不前,不敢接近。」
李存孝道:「她要為我祛毒,未敢領受。」
溫飛卿忙道:「那為什麼,她要為你祛毒,這不是挺好麼,省得再找那柳玉鮮了,早一天恢復功力豈不早一天可辦你的正事?據我所知她確有為你祛毒之功能,任何一種毒也難不倒她。」
李存孝道:「姑娘,那固然是一件好事,早一天祛毒,早一天恢復功力,不但可以放心大膽去辦我的正事,也免得我連候玉昆那種人都不敢動。」
溫飛卿道:「對呀,我就是這個意思啊!」
李存孝苦笑說道「姑娘,那位冷姑娘跟我才緣僅兩面,我怎麼好隨便接受她的好意,欠她的情?」
溫飛卿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一個女兒家要是對誰有了情,她能把心都掏出來,雙手捧給人家,她還會在乎你欠她什麼情?」
李存孝搖頭說首:「她可以不在乎,但我可不能輕忽。」
溫飛卿突然輕「哦」一聲道:「我明白了,是因為她對你有情,你怕將來難以對她,是麼?」
李存孝道:「也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