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中人道:「所以,你不打算在這兒再停留了,是不是?」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你不能夠多停留一夜,讓我再見你一面麼?」
白衣客心弦為之震動,他暗一咬牙,道:「姑娘,我急於往他處找尋那位父執……」
轎中人道:「這麼說,你是不能在這兒多停留了。」
白衣客微一點頭,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是的,姑娘。」
轎中人話聲忽轉幽怨,聞之能令人柔腸寸斷:「你好忍心……我不該怪你,誰叫你有急事在身,這段邂逅,如此分離。前後不過片刻,這算什麼,難道你我只有這片刻緣份?不,應該不是,要是的話,蒼天豈非太……」
忽聽她提高話聲說道:「你說你要往他處找尋你那位父執?」
白衣客已然蕩氣迴腸,心幾乎為之而碎,他強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什麼地方,你告訴我,我派人替你找去,行麼?」
白衣客忙道;「不,謝謝姑娘,這件事非得我自己跑一趟不可。」
轎中人道:「那……你告訴我是什麼地方,等我赴過約後,我馬上趕到那兒找你去。」
白衣容忍不往一陣激動,脫口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轎中人低低說道:「別問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白衣客心神震顫,沒說話,半晌他才說道:「姑娘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正如姑娘所說,你我由邂逅到相識,前後不過片刻。」
轎中人截口說道:「我知道,只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白衣客道:「不怪姑娘錯愛,我不是個……」
轎中人道:「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的出身,你的名氣,甚至於你的一切,我不知道你,不認識你。」
白衣客暗一咬牙,一橫心,便要告訴轎中人他要找的那位父執已經死了,驀地,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
只聽那叫小翠的青衣姑娘說道:「別是他們來接了……」
來騎好快,小翠話還沒有說完,『大相國寺』左側飛也似的轉過來三人三騎,這三人三騎兩前一後。
前面的兩騎,清一色的黑馬,毛色烏黑發亮,神駿異常,一望可知是異種名駒,鞍上,是兩名身著勁裝,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
後面那一匹更為名貴,由頭至尾渾身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像一堆雪,又像一塊玉。
鞍上,是位年可二十上下,面如冠王,長眉細目,浚豪英挺的銀衫客,他算得上罕見的美男子,只可惜嘴唇薄了些,目光也顯得陰騖、暴,安坐雕鞍,顧盼之間,一股子狂驕氣逼人,大有天下英雄唯我之概。
按說,照這情形應該是白馬在前,兩匹黑馬在後的,不過這顯而易見,那而匹黑馬是前行開道的。
兩名黑衣壯漢在幾丈外勒馬控韁,駿馬踢蹄長嘶而起,一個飛旋釘在地上,好俊的騎術。
那白馬上的銀衫客則縱馬直馳轎前,到了轎前才離鞍下馬,下了馬,他向著轎內劈頭便道:「校好,為何讓人久等?」
轎中人冷冷說道:「怎麼,不耐煩了麼?」
銀衫客忙賠上笑臉,說道:「我沒這麼說,不過……我不放心罷了……」
轎中人道;「那你就少囉嗦……」
銀衫客道:「好,好,好,別說了,趕快走吧,行了麼?」
轎中人話聲忽轉輕柔,道:「你還沒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呢?」
白衣客知道這是對他說話,經過這三人三騎一岔,他已冷靜了不少,正感難以作答,那銀衫客已一怔說道:「校好,你說什麼?我沒告訴你……」
轎中人道:「我不是跟你說話。」
銀衫客又復一怔,說道:「不是跟我說話,那麼你是跟……」
一眼瞥見了站在一旁的白衣客,目光一直,道:「校好,這個人是……」
轎中人截口說道:「我的朋友。」
銀衫客詫異地道:「你的朋友?你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朋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轎中人道:「剛剛才認識的,為什麼要你知道?」
銀杉客道:「剛剛才認識的,噢,我明白了,校好就是因為這位剛剛認識的朋友,才遲遲不去,讓人久等的,對麼?」
轎中人道:「我跟他多說了幾句話,其實我原不想去的。」
銀衫客臉色一變,道:「那本難怪,我要有這麼一位朋友,我也不想赴其他的約了……」
轎中人道:「你沒說錯,我剛交的這位朋友與眾不同,他的一切一切部稱不凡,限他在一起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所以我捨不得離開他。」
銀衫客臉色好不難看,道:「那何不把這位朋友帶在轎後?」
轎中人道:「那怎麼行,我想請他到轎裡來坐……」
銀衫客臉色猛然又是一變,旋即聽他說笑道:「校好,別開玩笑了……」
轎中人道:「誰與你開玩笑了,我說的是真的……」
銀衫客強笑一聲道:「就算是真的吧,時候不早了,爹跟媽也都等著急了,快走吧。」
轎中人道:「不敢讓伯父母久等,我這就去,你先走一步吧。」
銀衫客道:「那怎麼行,我是來接你的!」
轎中人道:「有什麼不行的,你先走一步,稟報伯父母一聲,我隨後就到……」
銀衫客忙道:「不行,不行,那樣,二位老人家會生氣,到頭來倒霉的是我,校好,你行行好,跟我一塊兒走吧……」
手一擺,接道:「走,走,起轎,起轎。」
那四名黃衣壯漢應聲抬起了軟轎。
只聽轎中人輕喝悅道:「放下,我說要走了麼?」
那四名黃衣壯漢忙又把軟轎放了下去。
銀衫客臉色發白,但他卻堆著笑,道:「校好,你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轎中人冷冷說道:「那我可不敢,不看看是誰家的大少爺。」
銀衫客苦笑說道:「好了,好了,校好,別罵我了,行不?我這個大少爺在任何人面前部稱得起,唯獨在你面前……」
轎中人道:「我何其榮幸,前面帶路吧,大少爺。」
銀衫客神情一喜,立即欠了身說道:「是,愚兄遵命。」
站直身形,狠毒地看了白衣客一眼,翻身上了馬。
只聽轎中人道:「我要走了,告訴我是什麼地方。」
白衣客道:「姑娘不必問了,事了之後我自會去找姑娘就是。」
轎中人沉默了一下,道:「那也好,只是你可別忘了,也別讓我久等,別讓我望眼欲穿。」
銀衫客眼中那狠毒光芒閃動了一下。
白衣客根本就沒在意,說道:「我知道,姑娘;不會的。」
轎中人道:「那……我走了。」
白衣客道:「姑娘請便,我也要走了。」
轎中人輕喝一聲道:「起轎。」
四名黃衣壯漢應聲抬起軟轎。
銀衫客高坐雕鞍,向白衣客抬起了手,但旋即他又把手垂了下去,擺轉馬頭馳向來路。
轎中人那輕柔話聲又自傳出,流露著無限黯然與難受:「我走了,你要保重。」
白衣客一陣激動道:「謝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
銀衫客突然鞍上回頭,高聲說道:「行了,校好,別這麼依依難捨了,有話留到下回見面再說不行麼,這回把話說完了,下回見面就沒得說了。」
轎中人冷哼一聲,揚聲說道:「小翠,稍時傳諭武林,我這位朋友所到之處,任何人不得侵犯,要不然就是跟我冷月作對。」
銀衫客臉色一變。
叫小翠的青衣姑娘高應了一聲。
人馬軟轎逐漸遠去,很快地被「大相國寺」那右側高牆擋住了,就在軟轎要被「大相國寺」右側高牆擋住的一剎那,那軟轎後的小方窗突然掀了開來,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美麗無雙的嬌靨。
可惜,那只是驚鴻一瞥。
雖只是驚鴻一瞥,白衣客已心神震撼,尤其那雙眼,那雙包含了無限情意、無限幽怨、無限離情別緒的美目,更讓白衣客不忍看而黯然魂銷。
白衣客呆呆地站在「大相國寺」前,兩眼直望著「大相國寺」右側,腦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良久他方始定過神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緩緩收回目光,掉頭轉身,離開了「大相國寺」。
響午是早過了,晌午飯沒吃,到這時候難免餓得慌。
白衣客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他也禁受不住那飢腸轆轆難受。
他本想立即出城的,可是轆轆的飢腸逼使他不得不改變主意,先找個地方吃飽了再走。
於是,他就在鼓樓大街找了家酒樓。
等他出了酒樓往城外走時,日頭已經偏了西。
世間事往往難如人願,他要是不吃那一頓就出城,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了,可是話又說回轉了,他要是不吃那一頓就出城,他今後這一生,也就不會那麼多彩多姿了。
他剛到城門口,便被人擋了駕。
攔他的是個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正是「大相國寺」前為那銀衫客開道的兩名黑衣壯漢中的一個。
他攔住白衣客之後道:「還好,閣下沒走,終於讓我等上了,閣下還認得我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認得,這麼說閣下在這兒等我很久了?」
黑衣壯漢道:「是很久了,自離『大相國寺』後我就到這兒來了,一直等到如今,還好,總算等著了閣下。」
白衣客道:「我沒想到……,閣下有什麼見教?」
黑衣壯漢道:「好說,是我家少主命我在這兒等閣下的,我家少主本來在『大相同寺』前就想約閣下一談的,可是那時候不方便,所以我家少主命我到這出城必經之路口來等閣下,如果閣下到得早,就請閣下暫時別走,等他一會兒,沒想到閣下到得這麼晚,恐怕我家少主已經候駕多時。」
白衣客道:「閣下少主,想必就是坐白馬的那位。」
黑衣壯漢點頭說道:「不錯,那就是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閣下的少主是當今哪一家的……」
黑衣壯漢截口道:「這個請閣下當面問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我跟閣下的少主素昧平生,他命閣下在城門口等我是……」
黑衣壯漢道:「等閣下見了我家少主之後,我家少主自會給閣下一個明白。」
白衣客道:「閣下的那位少主如今在……」
黑衣壯漢道:「閣下請跟我來。」
轉身沿著城牆根往西行去。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邁步跟了上去,問道:「假如我改由另處城門走,閣下豈不是等不著我了?」
黑衣壯漢側轉頭笑了笑道:「我固然等不著閣下,但自有別人等得著閣下,我家少主在各處城門派的都有人,閣下從哪個城門走都一樣。」
白衣客明白了,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閣下的那位少主是個聰明人。」
黑衣壯漢道:「我家少主又何止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家少主還不止是個聰明人。」
黑衣壯漢一點頭道:「當然。」
白衣客道:「那麼你家少主還是個怎麼樣的人?」
黑衣壯漢道:「我家少主還是個……」
他機警地住了口,看了白衣客一眼,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白衣客淡然說道:「不幹什麼,隨便問問。」
黑衣壯漢咧咧嘴道:「閣下不必問了,自己看吧。」
他沒再說話,白衣客也當真地沒再問。
黑衣壯漢帶著他沿著城牆根一直往西走,這時候霧靄低垂,天已深黑了,「開封城」已經有不少地方上了燈。
這地方遠離熱鬧,一片荒涼,在低垂的霧靄中看,顯得十分淒涼。
走了一陣之後,忽聽前面一片樹叢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那黑衣壯漢立即停步應道:「我,人已經帶來了。」
只聽樹叢中那人喝道:「等著。」
沒多久,樹叢中卻傳來那人話聲:「少主有話,把人帶過來。」
把人帶過來,這是什麼話,白衣客他竟然沒在意,跟在黑衣壯漢之後走了過去。
剛轉過這片樹叢,他看見了,樹叢的這一邊.有一座殘破不堪的八角小亭,朱欄斷的斷,毀的毀,那綠瓦殷黃的亭頂也塌了一塊,這座小亭恰好被這片樹叢擋住,所以剛才站在樹叢的那一邊是看不見的。
如今,眼前霧靄裡這座八角小亭中,負手站著個人,正是那幕驕狂、陰鴛的銀衫客。
另外,在亭子外頭還垂手侍立著兩名佩劍黑衣壯漢。
帶路黑衣壯漢上前恭敬一躬身,道:「稟少主、人帶到了。」
銀衫客一擺手,黑衣壯漢躬身退向一旁。接著,銀衫客邁步走出小亭,直逼白衣客近前。
白衣客昂然卓立,一動未動。
銀衫客凝目一看,突然而笑:「難怪,你的膽子是不小。」
白衣客淡然說道:「閣下誇獎了。」
銀衫客目光又一凝,道:「誇獎?你知道我是誰?」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
銀衫客笑說道:「這就是了,那你怎麼認為我是誇獎你?」
白衣客道:「是不是都無所謂。」
銀衫客道:「你倒很隨和啊,告訴你,我是指見著我你能顏色不變,毫無怯意……」
白衣客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變顏色,為什麼要有怯意?」
銀衫容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問得好,只因為別人都怕我……」
白衣客道:「那是別人。」
銀衫客一點頭,道:「對,別人知道我是誰,而你不知道。」
白衣客道:「那麼告訴我你是誰,看看對我是否能收震懾之效。」
銀衫客微一搖頭,接道:「不忙,我也並不需要你怕我……」
一揚手道:「咱們閒話少說,言歸正題,你知道我派人在城門口等你,暫時不讓你走而把你找到這兒來,是為什麼嗎?」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閣下請明說。」
銀衫客微微一笑,說道:「真看不出,你倒挺會裝糊塗的……」
白衣客說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裝糊塗,也用不著!」
銀衫客吸了一口氣,道:「我告訴你,本來在『大相國寺』前,我就想約你的,可是當時有點不方便……」
白衣客道:「我知道,貴屬已經告訴過我了。」
銀衫客「哦」地一聲,轉眼掃向那黑衣壯漢,道:「是麼?」
那黑衣壯漢連忙低下頭去,道:「稟少主,屬下以為這不要緊……」
銀衫客道:「那麼你以為什麼要緊?」
黑衣壯漢身軀一抖,道:「屬下該死,少主恕罪。」
銀衫客冷哼一聲道:「你本就該死。」
飛起一指點了出去。
那黑衣壯漢一聲未吼仰頭而倒,眉心一個血洞,鮮血直往外冒,死得好慘。
另兩名佩劍黑衣壯漢不知是膽大,還是司空見憤,不但顏色未變,便連看也沒看一眼。
白衣客雙眉陡揚,倏又淡淡說道:「現在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銀衫客凝目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白衣客道:「這死在你指下的貴屬告訴我,你在每個城門口派的都有人……」
銀衫客臉色一變道:「他是該死。」
白衣客接著說道:「我說你是個聰明人。」
銀衫客傲然一笑道:「是麼,其實我又何止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道:「他也這麼說。」
銀衫客凝目問道:「誰?」
白衣客道:「這死在你指下的貴屬。」
銀衫客道:「他真這麼說麼?」
白衣客道:「我問他你還是個怎麼樣的人,他不肯說,要我自己看,如今我總算看見了。」
銀衫客倏然一笑道:「看來他頗為知我,你怎麼不早說?」
白衣客道;「早說又如何?」
銀衫客道:「你要早說,他就不會死得這麼舒服。」
白衣客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我還沒見過你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銀衫客道:「如今你總算開眼界見著了,如何?」
白衣客道:「不如何,你殺的是你的人,不關我的痛癢。」
銀衫客仰頭笑道:「好話,閣下是個很會為自己打算的人……」
白衣客道:「人活在世上雖多不過數十年工夫,難道不為自己打算,還為別人打算不成。」
「說得是,說得是,」銀衫客連連點頭說道:「我並沒有說你會為自己打算有什麼不對,本來嘛,人生最多百年,而百年也不過一瞬,怎麼能不為自己打算,閣下能知道為自己打算,那是最好不過,那是最好不過……」
白衣客沒說話。
銀衫客目光一凝,接者說道:「閣下如今可知道我為什麼把閣下找來此處了麼?」
白衣客道:「仍感茫然。」
「好一個仍感茫然。」銀衫客「咳」地一聲道:「以我看,閣下不是這世上最傻的人,就是這世上最會裝糊塗的人。」
白衣客道:「我急著離開此地,你也未必會喜歡多耽誤。」
銀衫客一點頭說道:「你不是這世上最傻的人,你料事如神,我是不喜歡多耽誤,不過你也不必盼望什麼,因為除了我跟他幾個之外,再沒有人知道我到這兒來,更沒人知道我約了你在這兒見面……」
白衣客道:「你錯了,我並不盼望什麼,任何事都一樣,求諸人不如求自己。」
「好話」,銀衫客一點頭道:「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我如今倒有點喜歡你了……」
白衣客說道:「謝謝,我深感榮幸,只請你直接了當些……」
「別急,」銀衫客一抬手道:「我知道你急於離開此地,我也可以讓你快離開此地,不過你是不是能很快地離開此地,那完全在你而不在我,這話你懂麼?」
白衣客道:「我不懂,請明教。」
銀衫客忽然吸了一口氣,旋即緩緩呼出道:「好吧,我明說,說你是她的朋友的那位姑娘,你知道她是誰?」
白衣客道:「我只知道她叫冷月,其他一無所知。」
「不錯」,銀衫客微一點頭道:「她是冷月,她是叫冷月,月,清冷,皎潔而美,但卻可望而不可及……」
白衣客微微一怔,揚眉說道:「這麼說,她並不叫冷月?」
「不,」銀衫客搖頭說道:「她叫冷月,她的確叫冷月,我只是說她人如其名,就像夜空的冷月一樣。」
白衣客沒說話。
銀衫客話鋒突轉,問道:「你可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
白衣客道:「不知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銀衫客道:「我家跟她家是世交,在我跟她還沒有出世之前,兩家就曾指腹訂下婚約,你懂了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我懂了,這麼說,冷姑娘是閣下的未婚妻。」
「對了,」銀衫客一點頭道:「你總算明白了。」
白衣客道:「我明白了她跟你的關係,卻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說這個。」
銀衫客一怔,變色說道:「你還敢踉我裝糊塗……」
白衣客淡然說道:「別這樣,我真不知道。」
銀衫客突然抬起了手,伸出一指對準了白衣客的眉心,白衣客視若無睹,臉色沒有一點異樣。
銀衫客凝望了白衣客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有膽識,鎮定而過人,還是所學高絕,有恃無恐?」
白衣客說道:「二者都不是,而是我並不認為你會殺我。」
銀衫客「哦」地一聲道:「你就這麼有把握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跟你素昧平生,既談不上仇,也談不上怨……」
銀衫客陰陰笑道:「誰說的,我的未婚妻對你有鍾情傾心之勢,你說我會對你怎麼樣。」
白衣客道:「是麼?」
銀衫客道:「你看不出來,體會不出來麼?」
白衣客道:「那你該找你的未婚妻,而不該找我。」
銀衫客陰笑說道:「你錯了,古來曾有幾個忍心為難如花嬌妻的,既捨不得為難自己的嬌妻,就只好委曲別人了。」
白衣客微微皺了皺眉,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再多說也是白費,乾脆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銀衫客笑笑說過:「我這個人對人一向寬厚,所以我並不想為難你……」
白衣客道:「謝謝。」
銀衫客道:「如今言謝太早,第一,我要你馬上離開『開封』永遠別再跟我的未婚妻見面……」
白衣客冷冷說道:「我本來就是要離開『開封』的,是你……」
銀衫客搖頭說道:「你大概沒弄懂我的話,我要你永遠別再跟我的未婚妻見面。」
白衣客道:「這有什麼不懂的,我永遠不再跟冷月姑娘見面就是。」
銀衫客搖頭說道:「你不知道,我那位未婚妻神通廣大,尤其她那個家,更是勢力遍天下,雖然你答應永遠不再跟她見面,可是她要是想跟你見面的話,一找就會找到你,你躲都躲不掉。」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是真的麼。」
銀衫客道:「你不信麼?」
白衣客道:「我倒不是不信,而是……我仍是那句話,你該阻止你的未婚妻找我……」
銀衫客含笑搖頭,道:「我也仍是那句話,我不忍心讓自己的未婚嬌妻難受……」
白衣客說道:「你既然認為她對我有鍾情傾心之勢,你不讓我跟她見面,不仍會讓她心裡難受麼?」
銀衫客臉色一變,旋即又堆起笑意,說道:「那我不管了,反正我只是攔你,並沒有攔她就行了。」
白衣客搖搖頭,淡然說道:「你這種想法倒是怪得很,既然這個,你說我該怎麼辦?」
銀衫客臉上笑意更濃,道:「很簡單,讓我送你到一個地方去,這地方只有我知道,夠得上最最隱秘,我管你吃、穿、喝,直到你死……」
白衣客道:「你是要我離開武林,躲上一輩子?」
銀衫客微一點頭道:「不錯,我正是這意思,你可願意?」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抬眼問道:「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麼?」
銀衫客道:「怎麼,你認為這是便宜事?」
白衣客道:「人活在世上,辛苦終生,奔忙一世,為的就是這吃喝穿,如今有這種不用辛苦,不用奔忙使能坐享一生不用愁吃喝穿的事,這不是便宜事是什麼?」
銀衫客微笑點頭道:「照你這麼一說,這確是世上的便宜事,只要你答應,你便有這種便宜可佔。」
白衣客道:「恐怕不會那麼便宜吧。」
銀衫客倏然而笑,道:「你夠得上是個聰明人,當然,我還有附帶的條件。」
白衣客道:「我原說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還有什麼附帶的條件?」
銀衫客目中倏現怕人異采,說道:「讓我在你臉上用劍輕輕劃兩下,然後在你的四肢上各點一指……」
白衣客平靜得就像銀衫客不是在跟他說話,道:「那豈不是毀了我的臉,廢了我的四肢,使我成為一個醜面可怖的廢人?」
銀衫客含笑點頭說道:「就是這樣,我供你一輩子吃喝穿,有人照顧你,有人侍候你,要手何用?你要老死在那個地方,用不著出來見人,也用不著走動,要腿又有何用?」
白衣客道:「話是不借,只是照你這麼一說,這件事就算不得是便宜事了。」
銀衫客道:「我本就沒說這是便宜事。」
白衣客搖頭說道:「既然不是便宜事,請恕我不能答應。」
銀衫客道:「你是說有便宜占的事,你才答應?」
「當然,」白衣客道:「誰願意做賠本生意,不嫌錢的生意還能勉強做做,賠本的生意只怕沒人願意嘗試。」
銀衫客道:「可是據我所知,有很多人明知是賠本生意,他也要去做。」
白衣客道:「這世上有這麼傻的人麼?」
銀衫客笑道:「那倒不是傻,誰傻,這位上若是有傻子,那只是由不得他而已。」
白衣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麼說這件事也由不得我。」
銀衫客一點頭,接著笑道:「對了,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道:「那你何不現在就殺了我?」
銀衫客道:「我不是說了麼,我對人一向寬厚。」
白衣客掃了那地上黑衣壯漢屍體一眼,道:「你這句話我倒深信不疑……」
銀衫客臉色微微一變,道:「你我都少說一句,只問你……」
白衣客微笑搖頭,截口說道:「我有理由,決不能離開武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不敢毀傷。」
銀衫客說道:「好個有理由暫不能離開武林,好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剛說過,那只是由不得你。」
白衣客說道:「到現在為止,都是事由我,不是我由事。」
銀衫客道:「這件事跟其他的事不同,對你說這話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
白衣客道:「在我看來,無論是誰都一樣。」
銀衫客臉色一變,凝目說道:「這麼說來,你是不肯答應,不肯接受的了?」
白衣客道:「事實如此,我不答應的。」
銀衫客仰頭一笑道:「那就看看是由得你,還是由得我吧。」
飛起一指點了出去,直取白衣客的右腿。
他出手不謂不快,然而白衣客比他更快,腿一偏,便已輕易地躲過了這一指。
銀衫客一怔,叫道:「你能躲過我這『修羅指』。」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已經躲過了。」
銀衫客冷冷一笑道:「你再試試我這第二指。」
飛起一指又點了出去,這回他使的是虛招,看這一指是襲向白衣客的左腿,其實那招是以另四根指頭,蘊含無窮的變化。
白衣客似乎沒看出來,左腿一偏,又要躲閃。
銀衫客陰陰一笑,突然閃身欺進,出另四指向著白衣客猛然虛空一抓。
白衣客似乎永遠不曾驚慌,永遠有一種超人的鎮定,他飛快地抬手點出一指,他手指指處,是銀衫客那五指如鉤的掌心。
只聽「嘶」一聲裂帛般異響,銀衫客臉色倏變,右掌立垂,身形蹌踉,腳下微退一步,駭然說道:「你能破我的『拘魂爪』你……你究竟是……」
白衣客截口說道:「藉藉無名,默默無聞之人。」
銀衫客道:「放眼當今,敢說能躲我『修羅指』,破我『拘魂爪』之人只有一二……」
白衣客道:「也許我是僥倖碰巧了,再不就是你把這兩種絕學估得過高了。」
銀衫客搖搖頭,道:「不,不,我自己明白,你絕不是……」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你既然能躲我『修羅指』,破我『拘魂爪』就能對我反擊,你為什麼不……」
白衣客說道:「很簡單,你跟我無怨無仇,對跟我無怨無仇的人,我這身所學只是用來自衛的。」
銀衫客目射狐疑之色,道:「真的麼?」
白衣客道:「你不信麼?」
銀衫客搖頭道:「我不信世上有這種人,我要置你於死地,而你有反擊的能力卻不反擊……」
白衣客道:「從現在起,你算是碰見這麼一個人,你耽誤了我不少時間,你若沒有別的事,我可要走了。」
銀衫客忽一抬手道:「別忙,讓我再問你一句。」
白衣客道:「你還要問我什麼?」
銀衫客道:「你真的不反擊,不還手?」
白衣客道:「剛才你先後對我出過一指一抓,我可曾還手反擊?」
銀衫客道:「往後呢,假如我再對你出手的話?」
白衣客道:「對跟我無怨無仇的人,我的這身所學,永遠只限於自衛。」
銀衫客忽然獰聲一笑,道:「那好,我再試試。」
抬手輕飄飄的一掌拍向白衣客。
白衣客倏揚雙眉,而剎那間他又斂去威態,道:「世上竟有你這種人,我要不是怕傷……」
倏地住口不言,抬掌便要拍出。
這時,東北方夜空中突然騰起一點金光,那點金光就像夜空中的另一彎鉤月一樣,雖然不及那彎鉤月高,但形狀一樣,也閃閃發光,老遠便能瞧得見。
天上怎麼會多了一個月亮。
白衣客入目這點騰起夜空的金光剛一怔,銀衫客卻已一驚,忙不迭地收回了右掌。
只聽那名佩劍黑衣壯漢道:「少主,冷……」
銀衫客忙驚喝說道:「噤聲。」
兩名黑衣壯漢一哆嗦,立即住口不言。
白衣客詫異地道:「怎麼回事?」
銀衫客臉色為之一白,忙輕喝道:「你也閉上嘴……」
話聲未落,東北方夜空的那點金光突然移動,劃空流星一般地向這邊疾射而來,緊接著東北方傳來一聲異嘯。
銀衫客一跺腳,既驚又氣,懊惱無限地狠聲說道:「都是你……」
他突出一指,向著白衣客虛空欲點,而忽然他這一指又轉了方向,手指一偏指向那兩名黑衣壯漢。
那兩名旱衣壯漢暮然一聲跪了下去,顫聲說道:「少主開恩。」
話聲方落,曠野中,百丈外出現兩點金黃色的燈光,這兩點金黃色的燈光似隨風飄動,向著這座小亭飛一般地射了過來,速度不下夜空中的那一點。
銀衫客臉色大變,一擰身,收手抖袖,便要騰身。
驀地,那兩點燈光處傳來一個清脆話聲:「姑娘有話,溫少主停步。」
白衣客聽得情楚,這話聲赫然竟是那幕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的話聲,他立即明白了,心頭一震,也泛起一絲異味,不聲不響也要來個悄然而去。
而那清脆話聲又傳來過來:「姑娘有話,也請那位不知名的朋友留一步。」
白衣客想走,不知怎地,他那兩條腿硬是不聽話,倒不是誰制住了他,而是他自己
這後一句話聲很近,已經是到了小亭邊,只聽那永遠讓人無法忘懷的轎中人話聲傳了過來:「只道相見無期,不料夜來又相逢,你好。」
白衣客明知這話是對他說的,只得轉過身來向著軟轎微一拱手道:「謝謝姑娘,姑娘也好。」
等他這時候轉過身來,兩點黃色燈光猶在,那是掛在軟轎前的兩盞琉璃風燈,而夜空中的那一點卻不見了。
轎中人道:「怎麼半日不見,顯得那麼生份,別對我這樣,好麼?」
她就沒理那站在一旁臉色既難看、又顯得很不安的銀衫客。
白衣客窘迫而不安地笑了笑,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你不是說要走麼,怎麼沒走呀,是騙我麼,是不願意見我麼?」
白衣客道:「姑娘誤會了,我本來是要走的,臨出城的時候碰上了一件事耽誤了……」
銀衫客忙向白衣客遞過一個眼色,這眼色帶著懇求,也帶著威脅,其實他不自量力,他能威脅誰?
白衣客視若無睹,道:「姑娘,我能不說麼?」
銀衫客神情為之一鬆,唇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
轎中人道:「可以,對你,無論什麼事,我絕不勉強,也都願意順著你,依你……」
銀衫客臉色為之一變。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急著趕路,姑娘要沒有別的事,我要……」
轎中人道:「怎麼,你要走?」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我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