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眾人本為那華服少女的明艷所吸引,後來見她目無旁人,簡直連正眼也未瞧上他們一眼,不禁生出反感,個個忿形於色,華服少女卻是視若無睹,與俞佑亮談道不休。
俞佑亮道:「在下飲酒自有節制,不勞力姑娘費心。」
華服少女嗔道:「是誰費心啦?你盡自喝得爛醉如泥,著人暗算也沒人管你的死活。」
一睹氣別過首去,再不理會俞佑亮。
俞佑亮微笑不語,那少女只道他會低聲下氣向自己賠不是,卻不料半響不見對方作聲,她到底忍耐不住,偷偷用眼角瞟了俞佑亮一眼。
一時整座酒樓都靜了下來,華服少女心中氣苦,道:「喂,你長著嘴巴不會說話麼?……別人奉承阿諛我都來不及……當……當真以我非得理你不成?……」
俞佑亮一笑道:「姑娘說得極是,酒多亂神不如不飲,區區再喝一杯便行用飯。」
華服少女轉嗔為喜道:「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你只要聽我這老……老江湖的話,保準不會出什麼差錯。」
俞佑亮唯唯稱是,華服少女又苦口婆心教訓了一番,俞佑亮情知對方脾氣古怪,只有連連點頭。
那少女繼續數說個沒完,俞佑亮正感不耐,視線偶爾一瞥,忽然發現酒樓當口不知何時已立著兩名漢子,四道視線冷冷地注視著俞佑亮。
俞佑亮連忙立起身來,抱拳道:「杜大俠,白二俠也來了,幸會幸會!」
那兩名大漢正是華山五俠的老大與老二,俞佑亮與華山派的交情非淺,此刻得見他們,心裡自感興奮,孰料兩人神色俱是冷漠異常,那老二白樸揚視線自俞佑亮身上移開,落在那少女身上,口裡重重哼了一聲。
杜,白二人逕自在樓角找了空位落座,那連一句尋常寒暄客套之話也投有說,俞佑亮不明對方何爾竟以冷眼相加,愣愣的出了一會神。
華服少女將一切都收在跟底,低哼一下朝俞佑亮道:「別人不屑理你也就算了,何苦去攀這個交情?你們是朋友舊交麼?」
俞佑亮略一額首,華服少女復道:「所以說現在草莽中人是愈來愈現實了,他們一旦發了跡,早把從前患難兄弟拋諸腦後,這便是不增一事,不長一智,像我……我見得多也就不引為怪了……」
她侃侃而談,就像是銘言至理一般,那華山杜、白二人聞言面色一變,杜元沖唇皮一動,卻忍住沒有出聲。
俞佑亮皺眉道:「姑娘可不可以少說兩句?」
華服少女道:「合則來,不合則去,你還怕得罪他們麼?有我在你就甭怕少了朋友……」
她還持續說下去,那白二俠早已按捺不住,呼地立起身來,卻叫杜元沖硬生生將他拉下,低聲道:「二弟莫動,大事要緊——」
這會子,那金吾鏢局局主移步來到杜、白二人面前,拱手道:「老朽鐵金吾,兩位壯士請了。」
杜元沖冷冷道:「鐵局主有何見教?」
鐵金吾道:「兩位可否移駕過去共飲一杯?」
杜元沖道:「不敢叨擾。」
鐵金吾乾咳一聲道:「嘿,鐵某沒有這等面子請動兩位,只怪平日忙了鏢局事物,周旋應付道上朋友,未能抽暇上華山拜會五俠。」
杜元沖搖首道:「區區等在江湖上跑跑龍套,混碗飯吃,可不敢頂冒華山之名。」
鐵金吾一怔,旋即長笑道:「如此道來,竟是鐵某見識太淺了,先是錯認一位遊方僧為少林寺人,目下又誤了為兩位來自華山——」
他說著,視線有意無意地往臨窗坐著的法明禪師瞥了一瞥,那法明緊閉雙目,默然不語,旁聞的俞佑亮亦為之納悶不已,暗忖:「武林中人最忌背師忘祖,華山少林可都是名門大派,但杜白二兄與法明禪師卻先後不認了自己的出身門派,倒不知有了何故。」
杜元沖道:「金吾鏢局掌今世保鏢諸家牛耳,咱們兄弟久慕大名,不知貴局此番又接下了什麼重鏢?」
鐵金吾沉下臉來,道:「兩位壯土亦不衝著這趟鏢而來?」
杜元沖道:「好說,好說,當聞鐵局主從不親自押鏢,今日卻一反常例,誠是難得。」
鐵金吾冷冷道:「鐵某親自領腿,便是要叫那些覷窺此鏢之人知難而退……」
語猶未盡,驀然街上一陣得得蹄聲大作,似有大隊兵馬經過,俞佑亮投眼窗外,果見有十數騎自街頭魚貫奔來。
馬行迅速,來到酒鋪前面,那領頭數名騎土忽然拉革轡,踢蹬下馬,使力將大旗插在地上。
俞佑亮凝目望去,但見那面四方大旗穗絲飄揚,旗中繡著兩支吊額白虎,一個斗大的「賀」字嵌鑲其上。
眾騎先後躍下馬來,簇擁著一個輕袍中年武將,那武將生得豹首環目,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往停靠在鋪前的鏢車打量一眼,轉身步進酒樓,後面四個貼身待衛略一躊躇,也自舉步跟上。
那中年武將踏上樓來,環目四掃,沉聲道:「哪一位負責掌押這一車鏢隊?」
鐵金吾神色一變,說道:「是鐵某領的腿子,這位將軍有何貴幹?」
那中年武將道:「閣下欲將大隊鏢車領至何處?」
鐵金吾乾笑道:「咱們干走鏢這一行的,與官府可是半天雲也沾不到一丁點邊際,鐵某用得著回答這話麼?」
中年武將道:「往此直行便是關外,貴局鏢隊只有兩條路可走——」
鐵金吾道:「哪兩條路?」
中年武將道:「沿著三河彎大道直通寧遠城,另一條羊腸小徑翻越鐵嶺,可迂迴繞至建州左衛!」
此言一出,酒樓上一眾鏢師登時起哄,紛紛交頭接耳,私議不休。
鐵金吾冷笑道:「閣下言外之意,敝局行鏢的目的地是女真建州了?」
中年武將頷首道:「事態昭彰,想已毋庸本座贅言陳述。」
說著微微偏過頭來,視線滯留在俞佑亮這一桌上,那華服少女略現慌張之色,急忙將木椅拉前,換了一個角度,背對著那武將。
中年武將卻早已發現了她,脫口道:「大小姐,你怎麼一個人來到這酒肆了?」
華服少女無奈,回過身子沒好氣地道:「誰說我是獨個兒一人?沒見到我有一位同……同伴麼?」
中年武將不經意地瞧了俞佑亮一眼,朝華服少女道:「祖參將可想你想得緊哩,從你偷偷溜出城後,簡直沒有一日不是如坐針氈……」
俞佑亮聞言心念一動,忖道:「祖參將?莫非是袁崇煥倚為左右手的祖大壽將軍?」
華服少女伸手一攏長髮,道:「得了,我難道不會照顧自己?用得著大哥耽什麼心啊?」
她輕移蓮步趨前,在中年武將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中年武將點頭「嗯」了一聲,說道:「小將這就折回通報祖參將,請他立即出兵增援——」
他語氣一頓,復道:「大小姐請隨小將一道回去。」
華服少女回首望了望俞佑亮,遲疑了好一會,漫聲允道:「回去麼?好的,好的。」
她說出這話,忽然打從心底升起一股迷惆的感覺,自家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覺心中悵然若失。
中年武將轉向鐵金吾道:「忠奸存乎一念,鐵局主好自為之。」
言罷一揮手,偕同四名貼身侍衛大踏步而去,華服少女裊裊隨身其後,不時偏過頭來瞧著俞佑亮,唇皮動了動,欲言又止。
俞佑亮愣立了半晌,他早料到這少女來歷不凡,卻不曾想到竟是「祖參將」的妹子,那麼她滿口術語,動輒以老江湖自居,倒不知安的什麼心眼了。
只聞街前得得蹄聲亮起,自窗口望出去,那華服少女已騎身馬上,在眾軍士前後簇擁下絕塵而去。
那鐵金吾面色陰不定,喃喃自語道:「請領重兵出援,是個好主意,只是你們能回得到寧遠城麼?」
那總鏢頭何七猛壓低聲音道:「寧遠諸將居然也聞到了風聲,前路是愈見難行了,何某愚見,局主不如下令回頭將鏢貨押送京師,且待他日……」
語至半途,鐵金吾一拍酒桌,「砰」一大響,桌上酒菜四下飛濺,何七猛忙住口不語。
鐵金吾厲聲道:「何七猛你身為鏢頭,竟也說出『回頭』這兩個字!」
何七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囁嚅不能出聲。
鐵金吾放高聲音道:「咱們用罷酒飯,便立刻拔腿趕路,眾兄弟誰有異議?」
他邊說邊環目四掃,晶瞳中精光四射,眾鏢師接觸到他那冷漠無情的眼神,俱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齊然諾了一聲。
鐵金吾道:「很好,眾伙兒莫忘了利達錢莊五千兩銀票的重酬。」
他先以毫無商榷餘地的口吻要脅鏢師,繼之用重金打動人心,眾鏢師雖明知此去險難重重,也只有賣命了。
俞佑亮冷眼旁觀,禁不住心中疑潮洶湧,忖道:「金吾鏢局接下的是什麼鏢貨,竟連官軍也驚動了,那祖大壽參將為人忠直,當必不會無故擾民,我且曾經與他在寧遠有並肩作戰之誼,看來我是不能坐視不管了……」
他一轉念,突然想一起事,登時臉龐大變,又忖:「不好,那鐵金吾適才自言自語,露了一點口風,分明在道上埋伏了什麼,是以有那中年武將回不了寧遠之語,我必須趕去通知他們留神戒備——」
一念至此,再不稍事逗留,匆匆起身朝酒樓門口步去。
鐵金吾沉聲道:「小哥留步!」
他一晃身,攔截在俞佑亮面前。
俞佑亮道:「鐵局主何事攔住在下?」
鐵金吾道:「小哥倉促離座,莫非要趕去與那一隊軍士會合?」
俞佑亮暗道:「這鐵金吾好精密的心思。」
心裡雖作如是想,面上卻陰陽如常,說道:「是的話,又怎樣?」
鐵金吾陰陰道:「小哥你再也走不出這酒樓一步了!」
語聲方落,一掌已然襲到俞佑亮胸前,掌力之雄渾,去勢之迅疾,簡直令人無法測度。
俞佑亮早有戒備,他飛快一個閃身,右掌自左下往上斜圈,暗含子母兩式,劈向對方脈門。
鐵金吾冷笑一聲,單手微挫,精妙無匹的換了一個方位,俞佑亮立時感覺到自己一掌的力道整個被粘到了一邊。
他原欲借掌力衝將出去,這下卻被迫不得不向後退數步,鐵金吾絕不放鬆分毫,欺身而前,兩掌一併又是一記狠辣的招式招呼了過去,頓時將俞佑亮逼得毫無還手的機會。
俞佑亮心焦如焚,甚是後悔自家的直言不諱,此刻在鐵金吾凌厲的攻勢下,連自保都分外吃重,更別論脫困出圍了。
就在俞佑亮窮於應付,苦思脫身之法的時候,落座一旁的華山杜、白二人彼此對望一跟,同時立起身來,分自左右斜抄到鐵金善身側,那杜大俠悶聲不響,疾起一掌便往鐵金吾背宮襲去!
這二式委實使得陰險無比,不說大出酒樓眾人意料,連俞佑亮也為之驚奇不已,那杜元沖身為華山五俠之首,竟也用上了偷襲的手段,俞佑亮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鐵金吾何等眼利,早已瞥見杜元沖自旁突施暗襲,他大吼道:「何鏢頭快替我擋住他倆!」
何七猛應聲而起,欲待上前代鐵金吾擋住這偷襲,那邊白二俠眼明手快,破空發出了一記華山七步神拳。
白二俠七步劈空神拳才發,登時將何七猛攻得倒退數步,在同一時刻,杜元沖那一掌已然襲到鐵金吾後背不及五寸之處。
但從身後那颯颯風聲,鐵金吾已可辨出敵手出掌之速度方位,他百忙中一錯步,身避了開去。
杜元沖高喝道:「俞兄弟快採取行動!」
俞佑亮怔了一怔,杜元沖又自喝道:「快衝出去!咱們替你斷後!」
俞佑亮不暇多慮,抽冷子一指便朝鐵金吾喉結大穴點去,鐵金吾前後受敵,身形被迫得再次一轉——
俞佑亮見機不可失,提身自鐵金吾左側閃過,鐵金吾不料對方機靈如斯,脫口大吼一聲:「你跑得了麼?」
喝聲裡,身軀也隨之一躍而起,對準俞佑亮舉掌就打。
俞佑亮心知只要與他一對掌,自己脫身的機會便微乎其微了,他本能地一提真氣,一扭一擺,有若一張彎弓,居然又憑空彈起了數尺,就這麼以毫釐之差躲過了敵手掌圈的範圍。在酒客瞠目驚呼聲下,俞佑亮飛掠出酒樓,他再也顧不得道上行人驚奇的目光,展開十成輕功往北方掠去。
他足足奔了一個時辰之久,只覺道路愈來愈是窄狹,地勢也愈來愈是險惡,差堪可容數人通過。
倏地,一片撕殺之聲自風中傳了過來,俞佑亮心鼓鼓作跳,暗呼道:「那一隊軍士遇伏了!」
他身子一起一落,又縱出五丈有奇,只見前面狹隘道上,正有一大堆人在浴血鏖戰。
俞佑亮凝目細望,見那張「賀」字大旗斜插在道旁草坪上,十數名身著盔甲的軍士正全力與兩個勁裝大漢拚鬥,受驚的馬兒擠在一處,不時傳出「希聿聿」的馬嘯,馬旁躺著數名軍裝屍身,血流遍地。
在另一邊,那中年武將及華服少女也正與兩名使劍漢子捉對撕殺,俞佑亮迅速的想著:「我的顧慮沒有錯,敵方果然在道上佈置了埋伏,難怪鐵金吾非要阻我離開酒樓不可……」
他心中想著,足底下可不怠慢,繼續前縱了數丈,已可瞧清那四名使劍子個個長得鷹目高額,入眼熟悉異常,俞佑亮險些脫口呼將出來!
「建州四劍!」
那四人正是女真多爾袞座下高手建州四劍,俞佑亮昔日曾與他們交過手,知道這四人劍上功夫端的非同凡響,那些軍士雖經訓練有素,但終只能用於衝鋒陷陣,論武藝是絕非四劍之敵。
片刻之間,又有三名軍士受傷倒下,回顧華服少女及中年武將也被迫得險象橫生。
中年武將大喝道:「敵人非你我所能抵禦,大小姐快上馬,不要管咱們了!」
他雖然刀槍嫻熟,手上一支長槍使得大開大闔,極見威力,但仍遠落下風,此刻他分神呼喊,立被對方一劍刺中脅下,鮮血泊泊湧出,一剎間將戰袍甲冑染成了一大片鮮血!
華服少女尖叫道:「祖家可從未出過臨陣退卻之人,賀謙你忒也糊塗了。」
她情急拚命,子母雙環掄而出,使出與敵同歸於盡的狠辣招式,反將對手逼退了數步。
中年武將賀謙見華服少女不肯退下,心中一急,右肩又被削中一劍,他厲吼一聲,奮起長槍又繼續殺上前去。
這會子,俞佑亮已掠到了戰圈近前,冷冷喝道:「韃子們還不與我住手!」
激戰中的建州四劍聞聲一震,手上劍招攻勢微窒,那群軍士都退到旁,方列成禦敵陣式。
那華服少女秀目瞥見俞佑亮,失聲道:「你——你怎麼也來了?」
俞佑亮舉步躍入場中,面對建州四劍道:「咱們有許久沒朝過面了,是吧?」
四劍為首梁綸喝道:「姓俞的,當日你乘隙放走華山姑娘,這筆帳梁某猶未找你結清咧,目下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軍士臨死之際,總算多了一名陪客。」
俞佑亮沉聲道:「是多爾袞命令你們埋伏於此的麼?」
梁綸道:「小子你明知故問!」
俞佑亮道:「俞某只要證實心中一項猜想——」
梁綸道:「別故弄玄虛了,咱們……」
俞佑亮截口道:「俞某本不敢相信,以鐵金吾那等德望,那等身份竟會認賊作父,被多爾袞收買,但梁綸你既然承認爾等系奉多爾袞之命設伏在此,顯是早有串謀了!」
梁綸陰笑道:「小子你證實了又有何用?嘿,咱們四劍能讓你活著離開此地麼?」
俞佑亮聳聳道:「試試看吧——」
梁綸身後的溫長宿踏前一步,道:「姓俞的,今日你可沒有玄湖郡主幫你撐腰了,咱們兄弟要殺你是再無任何顧忌,九王爺日前下了一道命令——」
他語聲微頓,俞佑亮奇道:「什麼命令?與俞某有關麼?」
溫長宿道:「九王爺有嚴命吩咐:『既不能收為己用,便格殺毋論!』嘿嘿,你當然知曉這是指誰而言,」
俞佑亮心子微動暗忖:「女真俘虜華山邵姑娘,敢情是為了藉此要挾我為他們效力,設若斯時我未曾將邵姑娘救出,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想到此中利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梁綸獰笑道:「小子你還不引頸就戮!」
一抖手,長劍亮起點點寒星,襲向俞佑亮小腹要害。他這一劍去勢甚是迂緩,但潛勢驚人,劍尖隱約挾著風雷之聲,四面八方登時都罩在劍幕之中。
俞佑亮凜然而立,單臂運足內力,居中緩緩封出,先手之勢穩若山嶽,絲毫不見頓挫。
那梁綸見對方一出掌威力已現,心不敢大意,長劍勢一奕,自斜地裡一橫一抖劍影飄怨不定,旁觀眾人猶未瞧清他變招的手法,只覺漫天寒光一閃,劍尖已指向俞佑亮眉心!
這一手正是梁綸精粹的「古樸劍法」起手三式之一,昔日強如長白三**王之輩聯手,亦嘗為此一劍法所敗,其威力可想而知。
俞佑亮卓立如故,待得對方劍即將及身,右手陡然暴伸,反向梁綸手上劍身,口中喝道:「斷劍!」
他右足微踏半步一粘一帶,右臂一大掄回,連轉三個大圈,但聞「卡喳」一道脆響,梁綸手中劍齊身而斷!
梁綸臉色死灰,手持劍柄而立,在先後不到兩個照面中,便吃人一掌震斷兵刃,當著三名把弟之前,這張面子如何掛得住?
他哪知俞佑亮身歷百戰,功力與經驗已大非昔日可比,這空手斷劍功夫,正是他新近自「七曲大手印」悟出的招式,今番首次用出便奏奇效。
即使俞佑亮本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迫得素負盛名的關外第一劍斷其兵器,心中的興奮是不用說了,他暗自呼道:「行了!我終於能夠完全發揮『禪門七曲』的精髓了,此後縱然面對武功較我高上十倍八倍的高手,亦復何懼之有?」
四劍其餘三人神色齊地一變,合身圍了上來,俞佑亮冷笑道:「梁綸你輸得不很心服是不是?」
梁綸沉聲道:「梁某用劍數十年,今日是第二次斷劍,姓俞的你這一手叫什麼名稱來著?」
俞佑亮搖首道:「適才我信手使出,自己也道不出其名。」
梁綸臉上滿露驚疑之色,暗道此人年紀輕輕,妙手偶得一招,便破了自已費盡心血,苦磨鑽研的「古樸劍法」,不禁頹然喪氣。
俞佑亮道:「爾等四人一齊上吧,省得俞某費時費力。」
梁綸鬥志全無,他一揮臂,四人掉頭退去,不刻便身影俱杳。
名震天下的建州四劍竟在舉手間,被一個少年驚走,此事若傳開江湖,怕是沒有多少人肯相信的了。
那中年武將待得四人去遠,方始上前抱拳施禮道:「適才多虧俠士及時出援,否則局面委實無可收拾。」
俞佑亮道聲「不敢」,兩人客套了一番,中年武將轉身忙著料理傷殘去了。
俞佑亮轉身正待離去,只所得一道嬌脆的聲音道:「喂,你本領倒不小,將那窮兇惡極的四人給嚇走了。」
俞佑亮笑道:「區區這等微末之技,可不敢在你這老江湖面前班門弄斧。」
華服少女露出尷尬之色,道:「你,你別損人了,我瞧你武功當真高得緊,簡直比我……比我叔叔也相去不遠……」
俞佑亮心念一動,問道:「令叔是誰?」
華服少女支吾道:「他老人家不常在武林走動,諒你不曾聽過。」
俞佑亮道:「姑娘但說不妨。」
華服少女遲疑一下,道:「家叔姓洪,名木方……」
俞佑亮脫口道:「靈廬主人洪木方?敢情姑娘一身武功正是他所調教出來?」
口上說著,心中忖道:「洪木方與趙鳳豪齊名天下,同為陸平叔叔的生平至交,想不到眼前這姑娘竟是他的侄女,誠是無巧不巧了。」
華服少女道:「洪叔叔自署其居處為靈廬,依我瞧那幢茅屋破破爛爛,那有什麼靈氣?真笑死人哪。」
正說間,突聞道上轆轆草聲響起,那金吾鏢局的十二輛。
鏢車在眾鏢師的推撐下,已走到了這條窄路上。
當前兩人跨著裔大駿馬在前頭踹道兒,鏢伙的吆喝聲和車輪聲響成一片。
來到近前,縱騎右首的鐵金吾翻身下馬,環目往道上物事一掃,面色陡然得相當難看。
俞佑亮冷笑道:「本朝軍士得保無恙,可是大出閣下所料?」
鐵金吾眼色陰晴不定,沒有答理俞佑亮,逕自趨前朝中年武將賀謙道:「將軍請令部屬讓道,俾容敝局鏢車通過。」
賀將軍沉吟不決,右側林中驀然傳來一道巨鐘般的聲音:「阿彌陀佛,讓不得,讓不得。」
林葉悉索處,穿著寬大袈衫的少林法明禪師徐徐步了出來。
鐵金吾沉下聲音道:「大師一路追蹤咱們鏢隊而來麼?」
法明禪師道:「可以說是如此。」
鐵金吾陰陰一笑,道:「大師分明是少林僧人,緣何卻否認不是?」
法明禪師默然,鐵金吾復朝東林揚聲道:「華山派的高人也請一併現身吧——」
喝聲方落,東林中驀地爆起了一聲長笑,緊接著灰影閃蕩,眾人眼瞳一花,華山杜大俠、白二俠已端端立在道上。
杜元沖哂道:「就是咱們承認,今日這事也是非管不可!」
鐵金吾自鼻孔中重重一哼,指著法明禪師道:「嵩山少室的人呢?難道把本門的祖師爺也給忘了?」
法明禪師垂掌合十道:「罪過,罪過,貧僧乃少林經堂主掌法明。」
鐵金吾沉道:「鐵某就等著你們說出這句話,嘿嘿……」
他轉首朝何七猛進:「何鏢頭,有勞將鐵某馬上包袱裡的物事拿出來——」
何七猛允了一聲,步出馬前伸手去解那白色大白袱,那杜元沖猛一張口,躍前一步大喝道:「在他還沒亮出本門信物之前,快動手!」
白二俠距離鐵金吾最近,聞聲陡然發難,左掌一平,右掌虛空一按,交互並擊而出。
鐵金吾不待對方掌力擊實,上半身疾然向下平橫,雙足一點,整個身形向左斜竄出去。
鐵金吾在五步之外定身,卻沒有及時還手,眾人俱可瞧出他臉上滿露驚疑之色,吶道:「信物?爾等居然都已洞悉此事,怪不得適才一味否認自己的出身門派?」
白二俠道:「姓鐵的,你不明白咱們怎會事先知曉你懷有本門信物的內情,是麼?」
鐵金吾道:「鐵某正有此疑,華山少林信物乃是那人親手交與在下,萬不可能有第三者知曉……」
俞佑亮插口道:「那人可是多爾袞?」
鐵金吾不語,西南林篁陡然響起了一道沉著的語聲:「是老夫!」
眾人矍然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神態威猛、身著一襲布衫的老人分開枝葉,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俞佑亮的駭異更有甚於其餘諸人,這老者不是旁人,竟是那今晨方與他朝過面,自承是手斃俞佑亮父母的錢老者!
鐵金吾就趁著眾人心有旁顧之際,一晃身掠到何七猛右側,拿過白布包袱,掏出了一支綠色雕佛小杖——
法明禪師神色霍變,喃喃道:「綠佛杖……綠佛杖……」
鐵金吾將「綠佛杖」居空一指,道:「見杖如見掌門,法明你還不退下!」
法明禪師身軀又是一顫,卻始終駐足不動,那鐵金吾冷笑一聲,手一揚,一柄烏黑的短劍在杜、白二人眼前晃了一晃,一時之間兩人氣勢全消,呆呆望著那柄短劍出神,目光大是散漫。
杜元沖期期艾艾道:「華山金日匕!它……它果然在你的手上……」
鐵金吾道:「爾等猶能與老夫作對麼?」
杜元沖神情瞬息數變,似乎正在決定某種重大事件,半晌,他一咬牙,一個字一個字道:「毋論如何,咱們不能不過問此事,二弟你認為怎麼樣?」
白二俠頷首道:「說得是!你我拼著被逐出華山,也不能甩手一走!」
鐵金吾呆了一呆,他本以持有少林華山鎮山之寶,兩派門人豈敢不俯首聽命,孰料事態發展大為出人意表,先是少林法明及杜、白兩人相繼否認其出身門派,目下他們見著本門信物,居然無動於衷。
想到這裡,大失平日的鎮靜功夫,說道:「漠視本門信物,等如欺師滅祖,若讓天下英雄得聞,勢將成為眾矢之的,那克就不妙了吧!」
杜元沖道:「此中利害,咱們業已再三考慮過,鐵局主你免談了。」
鐵金吾想了一想,道:「鐵某且問一句,爾等怎能未卜先知,獲悉老夫懷有兩派信物呢?」
杜元沖沉吟道:「在金日匕失竊的同日,咱們在華山接到一對素簡——」
那法明禪師面露驚色,脫口道:「可是那畫有大紅花押,署名無名氏之人所留?」
杜元沖頷首道:「正是。」
法明禪師吁了一口氣,道:「敝派寶物遺失的情形亦無兩樣。」
鐵金吾道:「那對素簡留字提到了何事?鐵某可得聞否?」
白二俠道:「簡上密麻麻寫了百字有餘,略為若要追回失寶,可找金吾鏢局鐵金吾,此外並附帶提道一事——」
說到此地,語氣微徼一頓,鐵金吾不耐道:「閣下何不爽快說出?」
白二俠道:「那署名無名氏之人提到鐵局主新近接下一趟鏢,欲運往女真建州,鏢貨卻是——卻是……」
他欲言又止,那自出現於茲始終不發一語的錢姓老者突向前跨了數步,高聲道:「你說!鏢貨是什麼?」
白二俠沉下聲音,一字一字道:「火槍!」
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大夥兒全給唬呆了,俞佑亮在心中狂呼道:「嘗聞火槍乃西洋利器,能藉槍膛拋射火藥彈丸,血肉之軀鮮能為之擋,似此火器若讓女真獲得,豈不如虎添翼?對我朝軍士便大大不利了……」
遂按捺不住開口道:「鐵金吾!你身為華夏族人,何爾竟甘心為虎作倀,殊令人難解了。」
他此刻已極端不屑鐵金吾之為人,是以說話不再存絲毫客套,那鐵金吾臉色灰白,期艾道:「你,你別胡說!」
白二俠轉首朝法明禪師道:「大師,白某有沒有捏造一言半句?」
法明禪師肅聲道:「書簡之意確是如此,鐵施主若自問心無愧,何不將鏢車打開,以釋眾疑……」
一眾鏢師也鬥鬧不已,七嘴八舌道:「說得有理!」
「鐵局主若不張鏢貨公開,老子寧失五千兩銀票重酬,也要抽腿子走路了。」
「要走咱們一道走!」
鐵金吾舌綻春雷,大喝道:「不要妄動!」
那華服少女趨近俞佑亮身側,道:「你那瞧見了?先時我不是說過姓鐵的不是好人麼?要你幫忙將鏢貨搶走,你還不肯哩。」
俞佑亮道:「姑娘如何得知鏢車裡載的是火槍?」
華服少女囁嚅道:「我……我竊聽大哥與袁大帥密談,便忍不住偷偷跑了出來。」
俞佑亮道:「令兄可是祖……」
話未說完,突聞錢姓老者喃喃自語道:「火槍……火槍……
這麼說來那姓祖的將軍在路上告訴我的話竟然屬實了,我老錢好生糊塗,受人利用猶不自覺……」
那中年武將賀謙問道:「敢問閣下在何處遇見祖將軍?」
錢姓老者道:「咱們在路上不期而遇,老夫腳程較他座騎更快,是以先到此地。」
言罷,衝著鐵金吾道:「鐵金吾!你將金日匕和綠佛杖還與我!」
鐵金吾蹬地倒退一步,吶道:「什麼?兩派寶物不是……不是你親自送到鏢局來的?何以竟出爾反爾?」
鐵姓老者道:「老夫受姓俞的慫恿去偷竊寶之際,可不曾明白會有此等內情,你到底還還是不還?」
鐵金吾唇皮動了動,卻作聲不得,錢姓老者道:「小心,老夫要動手奪回了!」
他不見作勢便已欺身到了鐵金吾面前,雙掌模糊一閃,鐵金吾低叱一聲,以肘代掌虎地倒攻而出。
錢姓老者手勢一變,竟是虛多於實,而且以虛攻敵,虛實變化之間真是千端百變,使人防不勝防,鐵金吾挫步連退,但仍離不了對方左右,只聞一道悶哼亮起,鐵金吾踉蹌倒退數步!
一丈之外則立著神氣定閒的錢姓老者,那綠佛杖及金日匕正在他手上迎著太陽閃爍發光!
鐵金吾身為武林第一大鏢局局主,功力之高早已傳遍遐邇,眼下竟在一招半式,被人將手上物事奪走,眾人不由驚得呆了。
錢姓老者心中卻想道:「這鐵金吾一身功力之強,倒令人不能忽視,適才我若不施出『天星幻影』手法只怕不能如此容易得手。」
他一抖手,分將兩件寶物擲還法明禪師與杜元沖。
法明接過綠佛杖,納入懷裡道:「施主正心未泯,好教貧僧欽仰。」
錢姓老者漠然不以為意,杜元沖道:「杜某心中尚有疑團,不吐不快。」
錢姓老者道:「但說不妨。」
杜元沖道:「那封素簡可是老丈所留?」
錢姓老者道:「不錯。」
他直認不諱,眾人登時露出又驚又疑之色,法明失聲道:「施主的意思是:那竊走寶物的是你,留下素簡指示我們如何追尋失寶,並透露鐵局主接下火槍鏢貨的也是你,及將兩派的重寶交與鐵局主,使他持之能令遣我們的又是你?」
錢姓老者道:「不錯,都是我。」
眾人駭訝更甚,緣因這三者縱錯複雜,若說同為一人所為,不啻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真是令人匪可夷思了。
法明道:「敢問施主這麼做,動機何在?」
錢姓老者膛目道:「你問老夫,老夫又去問誰?」
他晃晃腦袋,尋思一忽復道:「姓俞的!老夫該去追問姓俞的,是他設下連環三計,慫恿老夫逐一去做,使大伙忙得團團轉,老夫要問他有什麼陰謀。」
俞佑亮聞言內心一震,忖道:「揣摩情形,俞姓紅袍人似乎已與女真多爾袞相互勾結作惡了,事實果真如我所想,頗值得倍加警惕……」
鐵金吾身軀一震,失聲道:「這一趟鏢的貨主,亦是那姓俞的紅袍人,他脅迫鐵某非要將鏢貨運至建州不可,然則……然則他又要你留下素簡,通知華山少林來摘走鏢車中的火器,鐵某可被弄糊塗了……」
俞佑亮道:「鐵局主的意思是,被脅迫不得已而為之?」
鐵金吾驗上露出極端苦痛之色,道:「鐵某縱然無知,亦非大義不明之人,然自失老母之後,方寸於焉大亂,只有甘冒不韙接下這趟鏢貨。」
俞佑亮道:「可是俞姓紅袍人擄走鐵局主慈堂?」
鐵金吾點點頭,場上諸人得知內情,頓時由敵意化為惻隱,大伙幾乎都有同一個想法。
「不想這鐵金吾還是個至孝之人,此舉雖然犯錯誤,倒無可厚非……」
中年武將賀謙緩緩道:「小將須將火器押運至寧遠城,鐵局主可有異議?」
鐵金吾慘笑道:「你將十二輛鏢車都運走吧——」
賀將軍正待招呼軍士,突見小道前方塵頭高揚,不一忽十數騎馳騁來到眾人之前,那領隊將軍身材魁梧,坐在馬上更顯得雄糾凜然,俞佑亮抬起頭來,但見他身後一名軍士撐著一面大旗,繡著一個斗大的「祖」字,在山風中飄打飛揚。
賀將軍喜道:「祖參將來得正適其時。」
那祖將軍一頷首,下馬朝俞佑亮道:「小將奉袁大帥之令,趕來與賀將軍會合,不意在此邂逅俞兄,誠大快吾懷。」
那將軍正是祖大壽,在寧遠一役中早已與俞佑亮結下不凡交情,是以一說話便顯得親熱十分。
俞佑亮道:「祖將軍別來可好?」
祖大壽未答話,一旁的華服少女已移步而上,道:「原來你們早已相識,大哥,你幾時結識了這麼一個土頭土腦的傻子,我怎地全不知情?」
祖大壽笑罵道:「小綾,你又出來惹事生非了。」
說著狠狠瞪了他的妹子一眼,怪她太不安份,可是平日縱容已慣,一時之間想樹立起兄長威嚴,看是談何容易?
那賀將軍見祖大壽只顧閒聊,惟恐費時一久,枝節又生,遂道:「祖參將,這鏢貨——」
祖大壽道:「鏢貨麼?無妨讓它留在此地,任由鏢師們去處置。」
賀將軍只道是自己聽錯了,吶道:「什麼?祖參將是說咱們將這十二鏢車棄置不顧,就這樣空手回寧遠去?」
祖大壽點點頭,賀謙又道:「祖參將可知車裡裝的是何物事?」
祖大壽道:「自然知道。」
賀謙道:「這就是了,須知十二輛鏢車足足可載滿五千支火槍,似此利器無論落入敵我之手,對雙方,戰力彼此之消長,其影響誠不可以千里道計,咱們怎能任意留置於此?……」
祖大壽緩緩道:「不會有任何影響的,十二車石塊對戰力豈能有所影響。」
此言一出,眾人均為之膛目結舌,鐵金吾衝口道:「石塊?你說鏢車裡裝載的是石塊了?」
賀謙也露出迷惑之色,道:「祖參將是在說笑了,金吾鏢局……」
祖大壽打斷道:「大壽出口向無戲言。」
鐵金吾猛地爆起長笑,道:「無稽!無稽!那姓俞的紅袍人將十二口大箱送至鏢局時,曾特別叮囑箱內暗藏火器,萬萬不可露白,而這位將軍卻認定是石塊……哈矮子,萬大熊,你們將鏢車內的木箱破開,也好瞧個分明——」
哈、萬兩人諾應一聲,夥同一眾鏢師打開車蓋,取出沉甸甸的木箱,然後用斧頭劈開,出現在諸人眼中的,赫然是一塊一塊的花崗石,那有什麼火槍的影子?
眾人吃驚得太過份了,反倒無人開口,半晌,鐵金吾始道:「這……這該如何解釋?」
祖大壽道:「你受訛了!」
鐵金吾道:「鐵某百思不得其解,那姓俞的紅袍人不惜百般脅誘,要敝局將十二箱石塊慎重其事地送至女真建州,難道只為了戲弄咱們一番?」
俞佑亮插口道:「絕非如此簡單,姓俞的此舉或為了擾人耳目。」
祖大壽撫掌道:「俞兄高論頗有見地,事實上那幕後之人托金吾鏢局護鏢,只不過是一個幌子,他到處散佈流言,故意引咱們步入歧途,傾心留意金吾鏢車的行止動靜,然後便利用我們所忽略的另一環,悄悄自其他小徑將真正有火槍的馬車運至建州……」
諸人只聽得如夢初解,祖大壽續道:「這連環計謀雖妙,可是卻也瞞不過袁崇煥大帥,他今日凌晨命羅幢參將率領百名軍士西出西平,果然在荒路上將火槍截獲,連馬車一併押回寧遠城!」
賀將軍讚歎道:「袁大人料事如神,吾輩凡夫俗子豈能及於萬一。」
祖大壽麵色一沉,道:「前方軍急,大帥卻要告歸了。」
賀謙驚道:「此言當真?」
祖大壽道:「大帥已決定明日啟程回京,為免影響將士士氣,是以一直保持機密,難怪賀將軍不知。」
賀謙戚聲道:「自廣寧失陷後,袁督帥受命於敗軍之際,整修邊備,連戰皆捷,若無大帥,本朝復從何得戰守之人?祖參將怎不進勸?」
祖大壽道:「袁大帥不安於位,乃東廠魏忠賢擅權使然,魏宦生祠遍滿天下,中外爭頌功德,大帥不附,遂忌之日甚,寧遠大捷後,朝上文武增秩賜蓼者數百,魏宦之子亦封伯,而大帥止增一秩,猶以為未足,宦黨復劾罷之,緣知大帥告歸實有其苦衷在,大壽進勸亦屬徒然。」
說到此地已抑遏不住滿腔悲憤,慼然感喟道:「從未聞有好人在內,而名將得立功於外者,旨哉斯言!」
道上諸眾聞言亦感扼腕,那久未開口的錢姓老者道:「子胥湛而吳沼,武穆而宋夷,袁崇煥一身繫本朝之存亡,祖將軍宜力勸之……」
語罷一縱身,便往前面小道掠去。
俞佑亮忽然想起自己在酒樓中聽見元元僧與心彌和尚兩人之計謀,不知怎地,他此刻對這錢姓老者已生出十分好感,一時竟忘了對方乃是殺親之元兇,急於向他警告。
晃眼見錢姓老者已然去遠,遂朝祖大壽等人一拱手,道:「小可有事先走一步——」
那祖小綾見俞佑亮欲行離去,情急之下,不顧眾目睽睽,竟伸手想拉住他,俞佑亮身子一晃,飛步而去。
祖小綾茫然的點了點頭,祖大壽向法明及杜白二人道了謝意,偕同賀將軍率領軍士縱騎而去。
法明禪師與金吾鏢局鏢伙亦相繼別去,待得眾人統統走遠,杜、白兩人仍自佇立當地不動,白二俠道:「大哥,依你瞧如何?」
杜元沖沉吟道:「我所聞所見也僅是一麟半爪,看不出這位祖姑娘與俞兄弟到底是何關係?」
白二俠道:「咱們回到華山,怎麼對五妹說?」
杜元沖道:「邵娟麼?只好將今日所見對她實說了……」
兩人神色都是沉凝異常,就這麼面對面默然而立,這時夕日已落。
在同一時刻,俞佑亮正沿著錢姓老者去路,加緊腳程向前趕去,奔馳了約莫一個時辰,隱約已可見到那老者就站在五丈開外的一座木橋上。
俞佑亮心中道:「撒拉木橋就在此地了,不知那錢繼原來到沒有?」
正忖間,木橋另一端緩緩步出一對年輕男女,那少年身著一襲青衫,不是錢繼原是誰?
走在錢繼原身側的少女身穿素衫,俞佑亮入眼識得正是自己在臨江樓上遇見的素服女子。
錢姓老者乍見兩人出現,快步迎了上去,那錢繼原高叫道:「祖父,您……您幾時離開了落英塔?」
錢姓老者面露激動之色,道:「好孩子,難為你五年來朝夕在塔中與我相陪,在你離去後二個月,我又與左老兒吵了一架,乘怒闖出了那座石塔。」
錢繼原道:「左老前輩對於此事之處理不甚得體,很難令人心服。」
錢姓老者搖首不語,視線落在錢繼原身旁的素服女子身上,問道:「這位小姑娘是誰啊?」
錢繼原微笑道:「她……她叫白潔,是您未來的孫媳。」
素服女子白潔臉上微熱,褶衽朝老者一福,低道:「白潔向您老人家問安——」
錢姓老者撫髯大笑道:「好!好!繼原你長大了,歲月過得真快啊。」
錢繼原道:「祖父,您還要回塞北落英塔去麼?」
錢姓老者一怔,道:「回落英塔?除了黃沙莽莽,朔風終日之外還有什麼?我為何要回去……」
錢繼原道:「近日孩兒在江湖走動,聽到一個消息——」
錢姓老者道:「與老夫有關麼?」
錢繼原道:「道上傳言,左老前輩已托人四出訪尋,著俞玄青的後人到落英塔一行!」
錢姓老者皺眉道:「左老兒沉不住氣了。」
錢繼原正色道:「事情並不如此簡單,您老可知曉我在落英塔裡發現了一樁天大的秘密,一直未曾告您老人家……」
錢姓老者神色一變,脫口道:「秘密?那座神秘石塔裡也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錢繼原道:「您老可記得,孩兒在落英塔居住的第五年,嘗偷偷登上石塔第四級……」
話至中途,鐵姓老者突然擺手道:「繼原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錢繼原驚道:「為什麼?」
錢姓老者沉聲道:「只因我們足立的木橋下就隱藏有人——」
立聞一道高嘯聲起,兩條玄色人影一左一右分自木橋兩側旋飛而去,五丈外的俞佑亮定睛一望,見那兩人身上袈衫飄拂,心知必是心彌和尚和元元僧無疑。
一方面,俞佑亮震於錢姓老者耳目之聰,忙不迭就尋找一株大樹幹後藏好身子,靜觀事情發展,
錢姓老者一聲不響,劈空便是連環雙掌擊了出去,只道嗚嗚怪風響起,空中兩人斗地一錯身形,一上一下交相而掠,一霎間霹靂般的飆風自二人的空隙中穿出,橋下流水無端起了千百道漣漪。
兩人吐氣開身,相繼落在橋面上,落勢之疾,已無絲毫輕身提氣功夫,整座木橋為之震晃欲塌,那右邊的元元僧一頭長髮飄散,雙手半揚,立在左面的的心彌和尚袈袍破碎不整,情狀甚是狼狽。
錢姓老者冷冷道:「兩位可是道道地地的和尚了,難道空門中人也有竊聽他人隱密的習慣麼?」
元元僧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錢老施主好說了。」
心彌和尚衝口道:「敢問施主一句——」
錢姓老者道:「老夫猶未追詰你們隱伏橋下的用意,倒先受到的反問了,原來和尚也有不講禮數的,老夫算是開了一次眼界。」
心彌和尚紅著臉道:「今日凌晨錢老施主可曾遇見端木愈其人?」
錢姓老者微微一怔道:「是朝過面了,和尚你怎生得知?」
心彌和尚與元元面面相覷,齊然露至駭訝的神顏,元元僧吶吶道:「施主你竟能在端木愈的『沙冰掌』下安然闖過?」
錢姓老者又是一怔,旋即醒悟道:「老夫明白了,你們與端木愈是一路之人……」
話方說出一半,那元元僧與心彌和尚相互打了個眼色,驀然四掌齊揚,直撲向錢姓老者!
這下發動得太過突然,無論是時間,方位都配合得妙到極點,直令人防無可防,旁立的錢繼原眼看祖父身陷危境,大吼道:「禿驢敢爾!」
他一連跨上三步,雙掌一分而出,分攻兩人,同一瞬間,錢姓老者疾地側過半身,揮左掌,拳心向外翻出時已運足力道,緊接著右臂再伸,四肢力道一觸正著,在半空擊散開來。
元元僧與心彌和尚不料錢姓老者為變如此之速,一愣之下,對方祖孫兩掌力已然合擊而至,電光火石間,那元元僧右手一切,五指一伸便向錢繼原抓至,只聽得「虎虎」怪響揚起,錢繼原陡覺手臂上突然承受了五縷寒風,其勁若失,他想也不想,順掌一翻,反手倒抓上去!
錢姓老者驀地一聲:「繼原快收招!」
錢繼原毫無顧忌地反擊出去,此際倏然到老人這一喝,他本能地再一翻手,如電似的縮將回來,同時身形猛然向左後一斜,元元僧那似無形更像有形的手一抓登時落了空——
錢姓老定下身子,沉聲道:「冰禪指?少林那一輩和尚到了?」
元元僧陰哼道:「鐵施主你好厲害的眼色,恕貧僧少陪。」
說著朝心彌和尚打了個手勢,兩人連袂倒身朝木橋另一端如飛退去。
錢繼原大叫道:「和尚何爾來去匆匆?」
正待提身追上,錢姓老者一擺手道:「讓他們走。」
隱在樹後的俞佑亮只瞧得莫明所以,不知那兩名叛僧何以在算計祖孫倆陰謀未達之前,會遽然退走!
他正感惑然不解,晶瞳無意一轉,忽然瞥見木橋支架下攀有一條細圓的黑線,霎間一道靈光自腦際一閃而過,兩個字在腔中呼之欲出:「火藥!」
俞佑亮立刻悟出那條黑線分明便是火藥引管,心彌和尚兩人預先埋裝於橋,以備萬一錢姓老者安然抵此,挾持錢繼原不逞,便將整座橋連人一齊炸掉!
想到兩名叛僧用計之毒,俞佑亮渾身不攪顫了一顫,他不遑多慮,一步飛躍而出,撒開嗓子喝道:「三位快請退出橋面!」
錢姓老者等三人聞聲下意識回過頭來,卻未採取行動,俞佑亮心中一急,又向橋面掠近數尺。
同一瞬間,那元元僧與心彌和尚已掠到了木橋邊緣,這時候對面密林枝葉一分,突然又步了一名身著白色袈裟的僧人!
那灰衣僧人足下疾行,每一跨步總有常人七八步之遠,走了三步,正好將橋頭擋住——
元元僧大喝道:「讓開!」
掌隨聲起,內力向外猛吐,那灰衣僧人手未出袖,迎面就是一拂,元元僧那如巨斧劈山的掌力頓時消彌於無形。
灰衣僧人徐徐說道:「慧元,你這百步神拳較之脫離少林門牆時更精進了!」
元元僧與灰衣人僧人打了個照面,陡然之間面目失色,吶道:「你——你——少林掌門方丈……」
他等不及對方閃讓,猛地拔起身子就向前疾衝。
在遙遠的另一個地方,夜色已濃得散不開來,天邊的雲彩,近處的樹梢一樣地顯得朦朦朧朧——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
即使是在這麼黝黑的夜色下,趙鳳豪和蘇白風還是把攔阻在道中之人的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趙鳳豪道:「乞丐頭兒!你若要托缽行乞可是找錯人了,老夫身上是一文不名。」
那人正是雲龍翁,他冷冷道:「咱們叫化找你找得好苦,這等笑謔之語虧你姓趙的說得出來。」
趙鳳豪說道:「你找老夫何事?」
雲龍翁沉吟不語,趙鳳豪不耐道:「目下老夫無心與你閒聊,雲龍翁你有話快說,否前老夫可要告別了。」
雲龍翁道:「老夫為了尋你,京畿附近都踏了個遍,洪木方洪老兒那裡也先後去過三遭,好不容易在此碰見,你卻要分走了麼?」
趙鳳豪詫意更甚,道:「有什麼大事值得丐幫龍頭如此奔馳不休?」
雲龍翁道:「說得對,天下總不會有無事瞎撞,擾及自身之庸人,老叫化自不例外。」
趙鳳豪皺眉道:「雲龍翁,老夫自二十歲初出江湖之際便認識你,那時年輕的雲龍大俠可不似這麼婆婆媽媽,何時你學會了繞圈子說話。」
雲龍翁道:「那時候的雲龍大俠心中一片坦蕩,是以待人處事每每持之以誠,但現在情形兩樣了……」
趙鳳豪道:「你說說看,有什麼不同之處?」
雲龍翁喃喃道:「情形是不同了,他們十八人雖然豪放不羈,但哪一個不是沒遮攔的正義漢子,竟也落了個橫死,我還能夠以坦誠待人麼?……」
他驀地仰起首來,沉聲道:「老夫要攻你一掌,姓趙的小心了……」
他吸足真力,一掌緩緩抬起,趙鳳豪聽得疑雲叢生,喝道:「且慢!」
這一聲響出,猶如晴天霹靂,較之佛門獅子吼遑不多讓,雲龍翁一掌去勢不由硬生生一頓。
趙鳳豪道:「你是說,丐幫十八傑被人殺了?」
雲龍翁冷冷道:「姓趙的,你想否認是你幹的,是吧?」
趙鳳豪大大怔了一怔,道:「怎地?你拐彎抹角說了半天,原來竟是指趙鳳豪這個人把十八傑給殺了,哈哈,雲龍翁,老夫沒想到你會糊塗如斯。」
雲龍翁雙自神光倏暴長,緊緊盯住趙鳳豪,道:「老叫化也沒想到姓趙的如此沒出息,會當面混賴。」
他說著頓了一頓,復道:「今天就是你不承認,咱們也是打定了!」
趙鳳豪鬚髮皆漲,昔日一怒斗七奇的一幕又浮上了腦海,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說道:「雲龍翁,你有興致在趙某手下玩玩掌麼?你出招罷!」
旁聞的蘇白風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衝,心中不斷地忖道:「趙老爺子一身功力不是盡失了麼?他為什麼還要逼著雲龍翁動手?」
雲龍翁口中重重地嘿了一聲,一掌緩緩推出,破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跟著堪堪擊到趙鳳豪前胸,一側的蘇白風大吼一聲,一步跨了上去,單臂一晃,只聽「蓬」地一響,他已將對方這一掌硬接而下!
蘇白風突然出手,的確大出雲龍翁所料,但他身為一幫之主,不論在經驗及功力方面都不是凡人所能比擬,是以雖處於極端打擊之下,反應仍極為迅速,右臂方撤,左手接著掄了出去。
蘇白風反臂一揮,以硬碰硬又接下了第二掌,但聞軒然一聲巨震,蘇白風身軀有如斷了線的風箏,向外飛出七八步之遙,方始定落下地來。
雲龍翁沉下臉道:「你憑什麼代趙鳳豪出頭!」
蘇白風道:「小可蘇白風,乃……」
雲龍翁打斷道:「老夫在靈盧洪木方那裡,聽俞佑亮俞小哥兒提起你,聽說你是趙鳳豪的獨傳弟子?」
蘇白風道:「是他的傭人!」
雲龍翁「啊」了一聲,似乎頗感意外,須臾始道:「你還沒有回答老夫的問話。」
蘇白風道:「小可所以幾暨越出手,乃是為了免於前輩鑄下大錯!」
雲龍翁道:「說明這句話的意思!」
蘇白風道:「白風嘗聞,丐幫諸眾個個都是扒得心,亮得肺的血氣英豪,龍頭幫主更是不用說了,白風更聞,豪強漢子不向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動手,想已為丐幫奉為圭臬,適才一掌若落在家主人身上,豈不令前輩抱憾終身?」
雲龍翁衝口道:「你,你是說趙鳳豪功力已失……那麼江湖上的傳言居然是實了……」
蘇白風道:「一絲不假!」
雲龍翁滿臉惑意,自語道:「趙鳳豪自與七奇之戰後,果然散了功,但是十八傑分明是死在『趙門五節刀』的掌力上啊……」
蘇白風心頭一震,趙鳳豪道:「五節刀?雲龍翁你弄清楚了沒有?」
雲龍翁道:「老夫這雙鷹目還會看錯麼?」
趙鳳豪閉目不語,似已陷入苦思,雲龍翁又道:「姓趙的!老夫只問你一句——」
趙鳳豪抬目道:「快問吧。」
雲龍翁道:「除開你趙鳳豪之外,天下還有何人精擅這一手功夫?」
趙鳳豪雙目一睜,視線落在蘇白風身上,蘇白風只覺主人目光如炬,彷彿要洞穿自家肺腑似的。
在主人長長的注視下,蘇白風胸臆忽然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他下了決心在主人未開口之前,決不說一言半句為自已辯白。
良久良久,趙鳳豪收回視線,緩緩道:「白風,只有你長於五節刀這手獨門掌法,但我知道絕不是你幹的,你當著丐幫幫主面前說話吧——」
剎那,蘇白風只覺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主人如果有十分把握知道自己不曾殺死十八傑,那倒還罷了,但他只是抱著一個信疑參半疑問,憑著一個「信」字,便斷然說出這話,蘇白風不禁激動得什麼都不能想了。
趙鳳豪見蘇白風久久不答,忽然變得急躁起來,道:「白風,你說——你說……」
蘇白風一字一字道:「不錯,我要說不是我幹的。」
這句話一說出,蘇白風然瞥見趙老爺子掠過一抹異采,不知是興奮還是欣慰,他繼續道:「五節刀之招式繁複萬端,實不足為外人道,除了白風身受趙老爺子親傳之外,是不能有第三者精擅此技了,可是——可是——」
他語氣頓了一頓,道:「可是白風確是不曾憑藉此技濫殺無辜。」
蘇白風不曾作任何解釋,也沒有提出一點反證,他只是淡淡的說了這麼一句,便覺得不必再多說什麼。
那雲龍翁的神色倏地變得沉凝無比,他尋思了一忽,終於開了口:「好個趙家傭人!老夫相信不是你幹的!」
蘇白風心中又是一陣狂跳,雲龍翁旋又補上一句。
「老夫信得過你,並不是因為你家主人說了那句話的緣故,而是你自己本是具有一種令人無法不信的力量。」
言罷,轉身便走,此刻蘇白風心中感慨萬千,便像身歷一場大戰,兩頰汗珠涔涔而落。
雲龍翁走了數步,突又回過頭采道:「趙鳳豪,近日你可曾聽到武林中街談巷論的傳聞?」
趙鳳豪搖搖頭道:「老夫足不出戶已達五載之久。」
雲龍翁道:「你這算是井底之蛙了,聽說左老兒要見俞玄青的後人,天下人都知道,可笑只有你趙鳳豪一人蒙在鼓裡。」
趙鳳豪低道:「是麼?這麼一來塞北落英塔又要熱鬧起來了。」
雲龍翁揮一揮手,邁開大步走了,蘇白風望著他身形如箭,忽焉而沒,腦際偶爾想起一人,說道:「趙老爺子,下傭有一位知交,他叫……俞佑亮……」
趙鳳豪道:「他是俞玄青嫡子麼?」
蘇白風點頭道:「老爺你也識得俞玄青前輩?」
趙鳳豪不答,半晌道:「白風,老夫說一個故事與你聽聽——」
他仰首望著夜空,負起雙手來回在道上踱著方步,似乎在回憶一件往事,未了他停下腳步低聲道:「那一年,老夫為了一件芝麻小事,一怒之下接受了武林七奇的挑戰,匆匆動身趕往漁洋山……」
蘇白風抖擻精神,側身傾聽,他知道一件埋藏已久的秘密要自主人的口中揭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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