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老者道:「彼此!彼此!溫兄這坐騎一路上只怕吃了不少莊稼吧!有此坐騎,哈哈!天下人要想追上溫兄,那都是望塵莫及,嘿嘿,望塵莫及。」
那姓溫的冷冷地道:「只要你毒兄不來和小弟為難,小弟還用得著用它來逃命麼?」
紅袍老人見他語氣不善,仰天打了兩個干哈哈,長揖而去,那姓溫的一聲呼嘯,招來坐騎也走了。
俞佑亮過了-會,散去「龜息功」。他緩緩地站起來,臉上一片蒼白,這「龜息神功」最耗內力,功夫高的可以數個時辰不呼不吸,藉皮膚汗孔出氣,俞佑亮功力尚淺,但個把時辰脈息俱無那是辦得到的事了。
他最後一句聽到的是白鸚鵡說道:「就是他!就是他!」以後便不聞不睹,時此長吸一口真氣,心忖道:「就是他!就是他!」這是什麼意思,白鸚鵡帶我去看那游老二被困之洞,想來是這靈巧的小鳥兒一定瞧見了下手傷害游氏老二的人了,那,那就是他?不是指剛才兩人之一是兇手?
他想著想著,心中若有所悟,轉念又忖道:「西藏姓溫的又出來了,我聽師父說他昔年和師父賭賽比武輸了,閉門二十年,怎麼又食言了?這人幫上百毒教,那真是如虎添翼……唉!」
他抬頭望了蒼天,忽然之間覺得沉重的擔子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緩緩前走,心中想道:「只要蘇白風助我,必要時便可放手去幹,我那功夫還差幾分火候,沒有一定把握的事,還是忍耐吧!」
但一想到忍耐這兩個字,便是煩厭之極,他長年在忍耐中生活,以他這麼凝重深沉的人,也都不能忍受了。
邊走邊想,不久又走回和娉婷仙子吃酒的鎮市,那市鎮無賴仍是聚賭如故,俞佑亮想到娉婷仙子豪爽性子,諸般妙事,心中輕鬆了一點。
這時正午市集已散,趕集的人紛紛離去。忽然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喂,你也到此地呀!」
俞佑亮回頭一瞧,卻是丐幫雲龍翁身旁小姑娘,正笑嘻嘻的站在街中。
俞佑亮道:「你爹爹也來了?」
那小姑娘搖頭道:「他……他……最近忙得緊,難得見他一面。」
俞佑亮關切地道:「那你一個人住在此地?」
小姑娘點點頭道:「這又有什麼要緊,從前我們住在山上,爹爹一下山便是幾個月,山上只有我一個人啦,那時候我才七、八歲,現在愈長愈大,膽子難道會小了麼?」
俞佑亮見她堅定認真的說道,心中好生佩服,不由得溢於顏色。那小姑娘嫣然一笑道:「爹爹說你武功高得緊,什麼時候傳我一兩招?」
俞佑亮笑道:「有你爹爹的傳授,還不夠你一輩子學的?」
兩人一談一答的聊著,那小姑娘端莊雍容,處處現露出大家風範,但到底年紀太幼,臉上的稚氣卻是掩將不住。
那小姑娘忽然呀了一聲道:「不行,不行。我僅管與你聊天兒,還有一大堆衣服洗,爹爹說什麼做叫化子不用乾淨了!女子太愛乾淨不長壽羅,我都不聽,我偏偏要愛乾淨,每天至少要換四、五次衣服!」
俞佑亮暗笑忖道:「人家大富家千金更換衣服是炫耀爭艷,那是有丫環侍候,有人給她洗啦!那像這姑娘,布釵荊裙,每天自己洗洗換換一大堆,卻是因為天生潔僻。」
想到有趣之處不禁會心一笑,那小姑娘道:「你有空找我聊天解悶,我家住在東街王家莊院中。」
俞佑亮滿口答應,見她那瘦小身形消失在街角,心中想:「這小姑娘年紀雖幼,卻是麗質天生,他年長大,必是個佳人。」
他心中想再探聽一點消息,便在市鎮上住下,想要再碰到那紅袍老人。
但住了兩天,卻是毫無動靜,便動身往長安趕去,一出市鎮,疾步走了一會便到山區。
他沿著小道走上來,這時山風一拂,忽然隱隱傳來一陣喘息之聲。
俞佑亮呆了一呆,側耳凝神又聽了一回卻是再無聲息。
這時地形已逐漸崎嶇難行,偏僻異常,本當決無人跡,但俞佑亮天性穩重深沉,身形輕輕一掠,閃人一堆叢木之後,穩穩在林木之中行動著。
走了五六丈,忽然又是一陣喘息之聲,這一次俞佑亮聽得清楚,再無半分疑問,而且那喘息之聲甚為低沉,俞佑亮聽在耳內,立刻想到是有什麼內家高手在運氣療傷。
心中一動,更加不敢大意,微微沉吟了一回,忽然吸了一口氣,身形陡然輕輕飄了起來,斜斜貼著樹尖飛行了一段,又輕輕落下身子。
這一手輕身功夫委實已到了草木不驚的地步,他一落身形,閃目一望,心中陡然一震。
只見在左前方不遠處有五個人斜斜地盤坐在地上,那五個人個個身上布結纍纍,原來是五個乞丐。
俞佑亮只見那五個人坐在地上,各人右掌伸起放在另一個人背上,中間一人頭上冒出一陣陣蒸氣,心中不由暗暗吃驚,忖道:「原來是丐幫的人物,這五人看來個個身懷極高的內功修為,卻不知如何一齊受了重傷……」
他心中運轉,卻始終想不出一個理由來,只因他一看那五個乞丐療傷的架式便知功力甚深,能一口氣連傷這五人的,在武林中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這時那中間一丐突然劇烈喘息起來,似乎在與什麼相爭抗費力,頭頂之上白霧陣陣加濃,過了一會,忽然他頹然一歎,那白霧登時稀淡多了。
俞佑亮暗道:「看來他們內傷是相當沉重了,否則以這『連燈大法』相療卻是一再失效,不知是何人所幹。」
心中正在思念,忽然那居中的乞丐放下另一個人背後的右手,歎了一口氣道:「兄弟這是無能無力了。」
其餘四丐也一齊歎了口氣,默不作聲。
那居中一丐身著白色破衣,他微微仰起頭來,四下張望了一會,低聲道:「五弟,你說那訊兒會傳得到麼?」
那左邊的一個黃衣中年乞丐,面上神色一黯,歎了一口氣道:「不瞞幾位哥哥,這次強敵乃是咱們一生所僅見,兄弟實是毫無把握,加之對方高深難測……」
那白衣乞丐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難道……難道果然是丐幫氣數已盡麼?」
黃衣丐道:「大哥……」
他叫了一聲卻陡然又收住回來,那白衣丐回頭看了他一眼,歎口氣道:「二弟最後拼著逆心真氣,發出『天龍罩』,那對方總算吃了點虧,咱們才能安全逃到這荒野,原以為自己可以抬療,豈知……唉,方才咱們內力在連燈大法時互相連擊三次,卻是不能貫通,如今咱們都是廢人,再過一個時辰,別說敵人尋來,就算那訊兒傳了出去,救援來了,咱們仍免不了難以全愈之危。」
俞佑亮在一旁聽得暗暗吃驚,群丐都是黯然不已,過了一會,那黃衣丐像是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大哥,反正咱們是沒希望了,我倒希望咱們的訊息沒有傳出去……」
那白衣丐望了一眼,搖搖頭道:「五弟,我知道你的意思,唉,倘若救援的十八傑在路上也遇上了那老兒,丐幫的精華可真是被一網打盡了!」
黃衣丐歎了口氣道:「唉,那十八傑弟兄雖然合擊陣法堅強異常,但……但那對方委實太強,除非……唉,除非他老人家……」
白衣丐長歎一口氣道:「幫主退隱多年,咱們眾人雖一心一意想振作丐幫雄風,今日卻是一敗塗地,難道這真是天意如此?」說到激動之處,俞佑亮聽得心中一陣激盪,不住盤算忖道:這丐幫乃是武林之中正宗之幫,勢力浩大,不料竟然落此絕境,唉,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好歹得想個法子不可……
他閉閉雙目,沉思對策,正沉默之間,突然一聲大吼道:「什麼人?」
俞佑亮嚇了一跳,睜開雙目一看,只見那白衣丐回過頭對著左方一堆叢林吼了一聲,心中一定,知道並不是自己形跡被洩。
只見那左方叢林之中陡然一聲暴響,連走出三個人來。
那三個人個個混身是血,只聽那白衣丐大吼一聲道:「十八傑,是……是你們……」
那當先一人喘息說道:「……咱們接著訊息時只有三人,立刻趕來,路上卻是劫難重重……」
「還好你們只有三人,唉,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俞佑亮大吃一驚忖道:「不好,分明是對方故意放過三人突圍,一路跟隨而至,借三人的指路找到這五個丐幫主腦,想那敵人已就在附近了……」
正思索間,叢林之間又是一陣聲響,一個黑衣老者輕輕跨了出來。
俞佑亮看了那老者一眼,心中一震,原來是他,這個老者原來是姓溫的老兒。
俞佑亮頓時呆在當地,這時那姓溫的老者仰天大笑一聲道:「臭叫化子,今日是你們的死期了。」
那五丐互相對望了一眼,滿臉悲愴之色,白衣丐喘了一口氣道:「老賊,你快動手吧!」
姓溫的老者冷冷一哼道:「你,大概是主腦吧,嘿嘿,老夫對你頂看不順眼,先將你雙腿雙臂,兩眼兩耳一起削去,看你如何……」
俞佑亮聽得心中一寒,那白衣大吼道:「老賊,你有種就動手吧!」
老者仰天一聲大笑,那笑聲刺人耳膜,隱有金石鏗鏘。
突然一聲冷笑起來,那冷笑夾在大笑聲中,竟然將大笑壓得失聲不笑。
老者笑聲斗止,這時右方一株樹後走出一個老翁和一個少女來。
那五個乞丐十道目光怔怔地望著那突然出現的老翁,黃衣乞吶吶地叫道:「幫……幫主,真是你老人家麼?」
俞佑亮在一旁心中也是一陣狂跳,只見那老者白髯飄飄,雙目之中神光奕奕,竟是那雲龍翁!
那姓溫的老者這時也呆住了,丐幫當年在武林之中聲勢之大,已穩居第一位,雲龍翁身為幫主,號令震動天下,名聲之盛,簡直如日中天,後來猛然瓦解,宣佈退隱,日後這些日子來,丐幫雖偶有活動,卻絕無雲龍翁的蹤跡,僅由五大長老主持,此刻千鈞一髮之際,雲龍翁竟然出現,丐幫五長老是萬分激動,幾乎話都說不出來。
雲龍翁向前跨了一步,只見他龍鍾的身軀陡然之間已飄近了半丈有餘,他冷然對姓溫的老者望了數眼,開口問道:「溫世達,老夫沒有記錯吧!」
那姓溫的呆了一呆,神色略略變動,他注視著雲龍翁,忽然冷笑道;「久聞丐幫分家,幫主早就退隱了,今日卻端出來一個幫主來啦。」
那白衣乞丐怒吼一聲道:「老賊,你口頭上乾淨一點。」
溫世達冷笑道:「看來你的四肢耳跟,暫時可以保留一刻了。」
雲龍翁低低哼了一聲道:「溫世達,這幾個老叫化子雖是素愛沾惹閒事,為武林中跑跑腿,說幾句公道話,對於那些邪門惡道上的朋友,難免有幾分得罪,只是,老夫若記得不錯,卻從未惹上你西域姓溫的吧!」
溫世達冷哼一聲道:「老幫主,你記錯了。」
雲龍翁雙眉一皺,他身邊的少女忽然插口道:「爺爺,這個人好兇惡……」
溫世達回過頭來望了她一眼,只見她小小臉孔上一片不恥之色,忍不住哼了一聲,卻又不便回口反唇相譏。
俞佑亮在一旁聽了,心中暗暗好笑,默道:「這小女孩是雲龍翁的愛孫,那姓溫的被平白罵了一句,卻是無可奈何。」
雲龍翁雙眉緊皺,似乎在思考問題,卻又不得其解,好一會才道:「老夫想不出什麼地方壞了溫家的大事。」
溫世達仰天一聲冷笑道:「老頭,你可在裝傻?」
雲龍翁冷哼了一聲,突然他回過頭來,望了那五個長老一眼,那白衣丐道:「幫主,咱們也始終不知是何原因,只是這姓溫的動手便打。咱們也懶得問他個明白……」
雲龍翁轉過身來,冷然道:「如此,請溫兄直言吧,到底是叫化們什麼地方沖犯了你大英雄,老夫也好準備幾句話向你交待個明白!」
俞佑亮聽他年紀雖大,齒翼是卻甚是犀利,那溫世達冷笑一聲,故意頓了一頓才道:「奉告大幫主,要想溫某放手此事,除非,嘿嘿,除非將那姓錢的小子交出來!」
雲龍翁聽到那姓錢的小子,面上神色陡然一變,霎時那雲龍之態全去,取而代之的是雄風凜凜的氣概,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那笑聲持續了好久,雲龍翁停了下來,大聲說道:「原來是錢老弟,哈哈,溫氏兄弟吃了大虧,原來是錢老弟干的,老夫倒不知道!」
溫世達怒吼一聲道:「姓錢的現在什麼地方!」
雲龍翁冷笑道:「錢老弟城府甚深,這等佳作都懶得吹噓,我說,若非今日溫兄你找上門來,咱們作夢也未想到堂堂溫氏昆仲竟會栽在錢老弟手中,而且一敗塗地呢!」
溫世達面上神色連變,怒吼一聲道:「老頭,你廢話少說兩句,把姓錢的交出來,溫某人立刻上路,這幾個叫化子,溫某也懶得再動手了。」
雲龍翁冷笑一聲道:「你看看,錢老弟會在這當場麼?」
溫世達冷冷一哼道:「那麼你說他現在何處也是一樣!」
雲龍翁緩緩伸出右手,牽住站在身邊的孫女,慢慢將她送到身後數丈之外,然後一字一字說道:「溫世達,你忘記你在和誰說話了麼?」
溫世達冷笑道:「溫某在和老一輩的叫化頭兒說話。」
雲龍翁道:「你想想看,老夫已經出了面,還會讓你佔了便宜而去?」
溫世達仰天吸了真氣,一言不發,陡然之間,身形向後倒跨一步,猛地平平躍起。
只見他身形凌空向右方一連踩了三步,霎時那雲龍翁身上寬大的布袍好像灌足了氣,鼓足起采,頷下的白髮不住無風而動。
俞佑亮陡然心中一震,這時溫世達已踩到第三步上面。
說時遲,那時快,雲龍翁身形一矮,猛可雙掌平擊,這一剎時,溫世達在半空也是大吼一聲,雙拳倒打而下!
雲龍翁陡然大吼一聲,右左雙掌連環一收一發,一連虛空連擊一十二掌,那溫世達身形在空中忽上忽下,到第十二拳擊出,只聽得一聲悶哼,那溫世達身形倒飛而出,一掠三丈之外,足一點地,頭也不回飛奔而去,霎時身形便消失在叢木之間。
雲龍翁吐了一口真氣,俞佑亮心中巨跳不已,這雲龍翁果然是天下聞名,十二連環奔雷神拳,那溫世達這等絕代高人也竟持之不敵。
一邊的眾人都被這下子驚呆了,好一會,白衣丐才吶吶道:「幫主神威……」
他回過頭來望了那五個老丐一跟,便和孫女一起走開了。眾丐互望了一眼卻是一言不發,他們知道雲龍翁的性格,緩緩扶著站起身來,也慢慢走了開去。
霎時山林邊走得一個不剩,俞佑亮見雲龍翁等人走得遠了,他又邁步往長安去,他路徑已熟,僅走捷徑,翻山越嶺,走到日暮,來到一處市鎮。才一入鎮,只見鎮中人潮洶湧,男女老幼三三五五魚貫而行,俞佑亮心中好奇,便向一個老者打聽,那老者見他是外鄉人便道:「小哥子,你且隨大夥兒去去看熱鬧便得了!」
俞佑亮點點頭,果然跟在眾人之後,走不多遠,走到鎮中廣場,只見場中堆滿柴薪,堆上五花大綁綁著一名少婦。
他側耳聆聽,眾人竊竊私語:「這女子罪有應得,燒死她真是太便宜了。」
「這種蕩婦,應該寸剮示眾。」
俞佑亮心中忖道:「原來是要燒焚這少婦,不知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抬頭只見那少婦一臉從容之色,雖是人聲哄攏,眾口交責,卻是仿若不聞,臉上一片平和,似乎已到另外一個世界。她眼睛微睜,嘴角不屑,好像是在可憐世人無知。
俞佑亮瞧著那神色,不禁心念一動,這時人叢中走來一個道貌岸然的老者,眾人見他一來,登時間靜了。
那老者向眾人擺擺手道:「敝地不幸,出了這種醜事,今日燒死這淫婦,好教列位知道善惡報應不爽,絲毫苟且不得!」
眾人交口叫道:「徐員外,還有那奸狗賊,讓他們一齊到陰間去,再受閻王老爺千刀萬剮,油刮巨鼎磨折。」
那個徐員外道:「列位鄉親放心,那廝諒來也難逃掉,縣裡的爺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好歹要捉住那廝伏法。」
他這樣一說,眾人無不交手稱快,那「徐員外」喝了一聲道:「來人呀!」
人叢中走出兩壯漢,每人手上一桶桐油,拔開塞子,向那少婦身上去,那少婦這時閉著眼睛,束手待斃。那「徐員外」喝道:「淫婦,你快懺悔吧!今日如此處置你,實在是看到你家公子份上,不然,嘿嘿!」
那少婦驀然一睜眼,脆聲道:「我懺悔什麼?我又有什麼不對了?」
那徐員外喝道:「你戀奸匪人,謀害親翁,還有理麼?」
那少婦尖聲道:「我喜歡余公子,難道不可以?姓李的一家男男女沒有一個好人,真是男盜女娼……」
她還沒有說完,眾人大怒,一般婦女紛紛唾辱,那徐員外大喝一聲道:「放火!」
那兩名壯漢叱喝一聲,點燃了柴火,那木柴本就乾燥,加上桐油,頓時劈劈拍拍,燒得極是旺盛。
那少婦又叫道:「算你們狠,欺侮我一個女子,大不了便是一死,卻能怎地?」
眾人見她嘴硬,紛紛叫罵,俞佑亮瞧著她那倔強的臉色,只覺眼前一黑,幾乎昏倒地下。他一定神,身子一竄便待上前解救,忽然人叢大亂,匆匆趕上來幾名大漢,每人抬著一隻大水缸,身手利落,片刻之間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那柴火登時熄滅了。
眾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忽然一個俏生生的少女走出來,她不慌不忙的手一指身後道:「列位鄉親,請看這是何人?」眾人定神一瞧,均是神色大變,其中有些婦女更是尖叫道:「鬼!鬼!」
一時之間,秩序大亂,這時天色漸暗,四周陰風慘慘「徐員外」也是面如死灰,顫聲叫道「李大人,你……你……不是死了……死了……」
那少女身後一人道:「徐兄休慌,小弟真是兩世為人了!」
那「徐員外」揉揉眼睛,那「李」大人道:「多虧這位姑娘相救,列位至親高誼,容敝人日後再謝,此時便請自便。」
他不慌不忙的說道,顯然經歷過大場面,眾人如墮夢中,都不捨離去,再看過究竟。
那少女道:「這位李大人不是好生生活著麼,你們真像鬼蒙著頭一般,冤枉人,設私刑,難道目無王法?」
她聲音又脆又嬌,眾人見她責罵,雖是心中不服,但見她年青貌美,這「李大人」又是那死裡復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俞佑亮行到抱持那少婦大漢面前,一把便搶過來,那大漢哼了一聲,一掌切到,俞佑亮情急之下,右手力道發到十分,卡察一聲,那大漢兩腕齊折。
那少女一驚,隨即笑吟吟地道:「喂,你的功夫很不錯呀,來,來來,我來領教幾招。」
俞佑亮抬頭一看,心中狂跳道:「這姑娘便是上次匪人圍攻大帥時見過的。」
那少女漫不經意一拍來,俞佑亮只覺眼前掌影飄忽,閃無可閃,當下無暇細想,放下手抱少婦運起全力一擋,雙股掌風一交,那少女倒退半步笑道:「好強的掌力!」
也不再發攻勢,俞佑亮心中更是吃驚忖道:「這少女漫不經意接我全力一招,而且未盡全力,分明是有意讓我,天下豈有如此高強女子?」
那少女凝目瞧了她幾眼,一揮手領率那群大漢走去,臨行又住,對那「李大人」道:「你再作孽,小心狗命。」
說罷匆匆走了。俞佑亮伏身抱起少婦,他舉目一望,四周都是卑夷的目光瞧著他兩人,在一時之間,他幾乎不能忍耐,要想殺人了。
這殺人念頭一起,臉色漸漸泛清,他大聲叫道:「閃開,統統替我閃開。」
眾人不理,俞佑亮憤怒到了極點,反而漸漸清醒,他心中不住地想:「便是殺我辱我-千次,也不能辱及她半句!」
轉念又忖道:「不立些威風,這般匹夫愚婦豈肯放我走路?」
當下瞧準地下一雙兒臂粗的木柴,拾了起來大喝一聲,擲手直插下去,沒入土中無影無蹤,北方黃土乾燥,堅如鋼石,這一招果然鎮住了眾人,只道是天神下凡了。
俞佑亮向重圍走去,眾人紛紛讓道,他一出人叢,飛快往郊外奔去,那少婦早已被剛才煙熏得昏了過去。
俞佑亮將那少婦輕輕放在草叢之上,推拿一番,那少婦悠然醒轉,俞佑亮大喜道:「大妹,你瞧是誰來了?」
那婦茫然睜大眼睛,半響呆然道:「你!你!是誰,這又是什麼地方?」
俞佑亮急道:「我是大哥呀,我是你大哥呀!」
那少婦想了半晌,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你!」
俞佑亮一怔,他為人心細無比,當下又細瞧了一遍,那少婦左額間有個銅錢大的傷痕,隱在髮髻之間,雖是年代已久,但仍甚是清晰,可見當初傷口之深。
俞佑亮一見這傷痕,心中再無疑念,他凝視著那少婦,目光愈來愈是柔和,半響道:「你……你姓俞是不是?」
那少婦茫然不說,俞佑亮溫和一笑道:「大妹,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才五歲,園子裡的胡桃熟了,你嚷著要吃,大哥答應做完事便替你採,你卻等不及了,要自己去爬樹,結果一跤摔下來,看,現在這傷疤還在,大妹,你小時候真叫頑皮!做哥哥的吃足了你的苦頭……哈哈……」
他說著說著,只見那少婦仍是惑然不解,心中一陣悲涼,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少婦搖搖頭道:「我都不曉得!」
俞佑亮和聲道:「大妹,咱們別心急,慢慢想也不遲。」
那少婦道:「喂,看來是你救了我,你定是認錯人了,那些人呢?你救我一定得罪了那些人,你……你後悔了吧!」
俞佑亮心中發酸,柔聲道:「你放心,只要有大哥在,那般人不能傷你半根毫毛!」
那少婦著急地道:「我不是你大妹,我一個孤孤單單過日子,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
俞佑亮知她記憶喪失,急切間也不能望她恢復過來,便道:「好好!咱們做個朋友可不可以?」
那少婦沉吟不語,俞佑亮上前挽扶,那少婦忽然臉色一寒道:「別碰我,否則我便死給你看。」
俞佑亮一怔,忽然想起男女有別,那少婦鼻子一聳,冷冷的道:「你以為救了我就可以討便宜,你以為我是低三下四可讓人隨便的嗎?」
俞佑亮見她一臉倔強的神色,雖是臉色蒼白弱不禁風,但冷冰冰地凜然不可侵犯,想到她剛才連死都是處之泰然,那模樣和小時天不怕不買帳的脾氣半點未改,想著想著,不由得癡了。
那少婦一整凌亂頭髮,邁步便走,俞佑亮道:「你上那兒去?」
那少婦心中當他是個挾恩妄為的小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干你什麼事?」
俞佑亮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去找余公子,對不對。」
那少婦臉一紅道:「是又怎麼樣?」
俞佑亮靈機一動道:「如果去尋余公子,我倒是曉得他去那兒。」
那少婦性子直爽,回身急問:「他在那裡?」
俞佑亮故作神秘,一笑道:「余公子要區區前來解圍,他已經自到關外去了。」
他信口開河亂說,倒想不到說中了,原來那余公子本籍正是關外,那少婦恨恨地道:「他……回家幹什麼?他怕死不敢留在關內?」
俞佑亮道:「這倒也不是,余公子知道在下盡可能解圍,是以先回關外,免得多生枝節。」
那少婦憤憤地道:「他倒會安排,如果你今日來慢半步,我……我可就成一堆焦灰了,哼!沒有一點男子漢氣概,做事畏頭畏尾的!」
他雖不滿余公子個人先行,但並未真個發怒,目光中仍中流露出愛憐。俞佑亮道:「咱們閒話少說,這便起程到關外去!」
那少婦睜大眼睛瞧著俞佑亮,那雙眼睛又大又黑,目光中充滿了智慧,要瞧透俞佑亮心意。俞佑亮眼一熱,那熟悉的神色,幾乎使他要掉下淚來了。
過了片刻,那少婦道:「好,咱們便去關外!如果你有半點狼子野心,大不了死在你面前!」
俞佑亮凜然道:「人生在世,以義為先,我和余公子已是過命的交情,你怎麼老是懷疑我?」
那少婦嫣然一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俞……俞……大哥,你別見怪!」
她那「余大哥」是呼慣心上人的,這是恰巧俞佑亮姓俞,聲音相同,喊起來愈是情意綿綿,俞佑亮一震,心中喃喃道:「我一定要將我生平唯一寶貝妹子治好,到關外老家去,慢慢地讓她回復記憶吧!」
俞佑亮買了一輛大車,和那少婦坐在其中,俞佑亮執鞭一聲叱喝,向郊外行去。
他一路是將那少婦照顧得無微不至,他自幼細心,什麼事都會做,那少婦見他言語之間極是親切,但舉動並沒半點輕浮,漸漸地也將戒驕戒躁之心去除,當他做哥哥一般。
行了廿多天,這日車子走到山海關,俞佑亮遠遠望著那雄壯的關隘,想到自己幾年前出關時的誓言:「不報仇,再不返鄉。」
心中不禁恍然若失,那少婦興致甚好,掀開車簾笑道:「俞大哥,這關隘氣勢雄壯,難怪關東多出英雄好漢。」
俞佑亮隨口應道:「你那余公子恐怕是溫文爾雅的吧!」
心中卻想道:「你這豪爽地脾氣,如非是關外女兒,焉能如此?」
那少婦臉色微紅,這一路上她和俞佑亮說笑已慣,並未吃窘,啐了一口道:「你知道什麼?你自己才是溫文爾雅,又粗又黑的漢子了。」
俞佑亮笑道:「你就是要和我說這些麼?」
那少婦搖頭道:「那倒也不是,喂,我問你咱們今天不要再趕路了吧!一進關便找店投宿如何?」
俞佑亮道:「要沒命趕路也是你,生怕不能早見你余公子,此刻又怕得路累了,風塵僕僕,見不得你余公子,唉,這姑娘也真難侍候了。」
那少婦嫣然一笑道:「我那說得過你?」她心中之事被俞佑亮一口說出來,不由心虛不再多說,俞佑亮鞭子-揚,馬車滑啦啦出了關。
俞佑亮回首來路,斜影淡淡灑在黃沙道上,已是黃昏時刻,當下將馬車直趕到一個客棧,入店投宿。他入房略一梳洗,陪著那少婦走到一家酒肆,叫了幾樣酒菜,正要舉杯開飲,忽然嗤的一聲,門外射來一物,他手一麻,酒杯砰然跌碎,他不動聲色,拾起地上一物,飛快看了一遍,心中連叫好險。那少婦低聲問道:「什麼事?」
俞佑亮從懷中取出千年雄黃丸,放在殘酒上滾過,只見那紅騰烈火的雄黃丸,登時起了一層暗暗暈霧,他低聲對那少婦道:「酒中有毒!」
那少婦大驚,俞佑亮放目四周,不見可疑的人眾,當下忽然失聲道:「妹子,咱們忘一件大事,快快,這飯是吃不成了。」
那少婦一怔,只見俞佑亮連施眼色,恍然大悟,也接口道:「正是,大哥,咱們快走!」
兩人慌忙付了酒錢之後,出門而去,那少婦道:「有人要害咱們?」
俞佑亮搖了搖頭道:「我找不到可疑的人,難道……難道這酒肆主人認識我?這倒奇怪了。」
兩人走回客棧,一打開門,只見那屋中擺著滿桌酒席,當真是豐盛之極。
俞佑亮搖頭,叫個酒店小二問,店小二道:「有一位爺台付了銀子,要小的在『東來順』訂了全桌酒席,說是給爺們接風的。」
俞佑亮揮揮手遣開店小二,他用雄黃珠試試,驗了無毒,便對那少婦道:「你放心吃吧!不妨事的。」
那少婦白了他一眼道:「哼!難道你不餓麼?」
俞佑亮微微一笑。兩人放懷大嚼,這一路上兩人急於趕路,往往都是餐風飲露,此時滿桌珍食,那酒也是陳年白酒,吃得極是愜意。
那少婦不飲酒,只是吃菜,俞佑亮見她胃口極佳,心中甚喜,不禁臉露笑意,心中卻想道:「管你施展什麼詭計,我俞佑亮難道見得少了?」
他喝得差不多了,忽然對那少婦道:「你今晚睡在我房中!」
那少婦臉色一變,將筷子一拋道:「你說什麼?」
俞佑亮緩緩地道;「咱們被人跟上了,萬事還是小心的好!」
那少婦哼聲道:「曉得你鬼心思,我一個大人還照顧不了自己?」
俞佑亮誠懇地道:「你……你還不放心?」
那少婦只是搖頭:「不行!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俞佑亮無奈,那少婦心道:「我雖知你坦坦君子,但孤男寡女同息一室,余哥哥知道了,他會怎麼想?」
雖是口硬,但心中竟然害怕,兩人吃得飽了,那少婦和俞佑亮聊天,挖空心思找出許多話題來,想要打發漫漫長夜。
又談了許久,已是半夜三更,那少婦漫不經意打開房門,又渡了過來,俞佑亮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生怕惹人嫌話,但這夜半和一個男子瞎聊,不也是有損婦德?大妹!大妹!你這真是掩耳盜鈴,欲蓋彌彰了。」
但轉念她用心之苦,不禁大是感動。又想道:「這姓余是何許人,使我這無法無天的妹子如此癡心了,倒要見識見識。」
那少婦整天趕路,確是疲乏已極,這時和俞佑亮有一句沒一句亂聊,眼皮下垂直,愈來愈重,最後實在支持不住這才回到她自己房中,俞佑亮不敢大意,假裝睡下去了。心中想到:「這百毒教真是厲害,這次行蹤一露,麻煩可多著呢!」
想著想著,正要昏昏睡去,忽然窗外一陣陣彈指之聲俞佑亮霍然坐起,一聲清脆的聲音道:「喂!有本事的隨我到東郊去較量較量!」
俞佑亮只覺那聲音好熟悉,當下低聲道:「你是誰?」
那窗外人道:「哈哈,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別擔心你那寶貝妹子,保她一覺睡到天明。」
俞佑亮輕輕推開窗子,身形疾若閃電一飄而出,只見窗外月色如水,不遠之處站著一個俏生生的姑娘。
那姑娘對他一笑道:「怎麼,有膽量跟我一行?」
俞佑亮沉聲怒道:「你對我妹子施了手腳?」
那姑娘吟吟地道:「我見她困得很,助她好好休息一宵,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早知如此,讓你中了毒手也罷,何必要去找人得罪。」
俞佑亮一驚,藉著月色仔細一瞧,心中更是一驚,原來那女子正是兩次遇到,上次救活那「李大爺」,替大妹解圍的人,這時月光下,只見她全身似雪,別是一番雍容高華之態。
俞佑亮道:「姑娘跟蹤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那少年女子道:「呸,別不害燥啦!」
俞佑亮道:「我謝姑娘相救,此恩異日再報!」
那白衣女子道;「你也不必謝啦!我如早知道你有那毒剋星千年雄黃珠,那也不用多事啦!」
她每句話接尾都加一個「啦」,但因她聲音清脆好聽,更顯溫柔悅耳,俞佑亮心中暗驚忖道:「這姑娘一直跟在我後面,我一舉一動都盡落她之目中,好在她並不存惡意,不然,豈不令人心寒?」
那白衣女子忽然神色詭異地道:「喂,你到底敢不敢去?」
俞佑亮道:「此刻夜半,在下……」
那白衣女子接口道:「告訴你,你那妹子不打緊,怎麼婆婆媽媽的,我知道一個法子,可以治人遺忘之症。」
俞佑亮脫口道:「什麼法子,萬祈姑娘見告。」
白衣女子輕向俞佑亮招手,俞佑亮獨自沉吟,忽然鼻間一股香氣隨風而來,令人有說不出的好過,俞佑亮心中微一迷惑,口中道:「好,我便跟你走一遭!」
那白衣女子身形一起,轉身便跑,俞佑亮不敢怠慢,緊緊跟在她身後,只覺那女子輕身功夫極佳,自己盡了全力,也不過一前一後,並肩而行。
跑了一盞茶時分,那白衣女子憂然而立,俞佑亮放目四看,來到一處郊野,腳下軟綿綿的儘是如茵草地,那白衣女子坐下,揮手叫俞佑亮也坐在草地之上。
俞佑亮道:「姑娘適才所說,有治遺忘症之方,小可請教姑娘,如蒙見告,小可萬死不辭。」
那白衣女子哼了一聲道:「好一個萬死不辭,你有幾條命,什麼萬死不辭,簡直是胡說八道!」
俞佑亮有求於她,只有陪笑道:「是!姑娘罵得是!」
白衣女子嗤地一聲笑道:「我問你,你這麼喜歡你那妹子麼?」
俞佑亮黯然道:「小可這世人,只有這唯一親人。」
白衣女子道:「你又撒謊了,你識的武當那個姓顏的義弟呢?還有……還有……華山那個小姑娘,不也比親人更親麼?」
俞佑亮大驚,幾乎合不攏口來,自己入關以來,所行所為都在這姑娘目中,不知她到底有何路數,但此刻又萬萬得罪她不起,當下先順她再說:「姑娘都知道了!」
白衣女子得意道:「我偵騎四出,連你這個小小人物查不清楚根源,還稱什麼……什麼……」
她說到此,忽然驚覺不再說下,歇了歇又道:「我問你,你怎麼和長白天池的人也鬥上了?」
俞佑亮搖頭道:「在下蒙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
白衣女子道:「你和百毒教的人作對,那也不必說了,百毒教用毒藥害人,我也是很不贊成,但如到關外,再和天池派為敵,可要當心你的小腦袋。」
俞佑亮驀然眼前一亮,心中忖道:「上次跟隨這姑娘的大漢,是天池派的身手,看來這姑娘和天池派大有淵源。」
白衣女子見他不答話,只當他不服,便道:「你武功還過得去,但關外天池派何等威名,你要找死也只得由你,別在姑娘面前裝傻作癡。」
俞佑亮苦笑不語,白衣女子又道:「你治好你妹子,又在中原去鬼混麼,你口稱考試,那裡讀過半天書,真是掛羊頭賣狗肉。」
俞佑亮見她老氣橫秋的教訓自己,又見她臉上稚氣猶存,不由想起義弟顏百波來,他看看天色不早,搓搓手想要求這姑娘告知藥方,但又不敢冒然出口,生怕惹惱了此人。
白衣女子見他不住望天色,她是玉雪聰明之人,心中不禁暗暗歎口氣,忽然柔媚一笑道:「喂,你心中頂喜歡華山邵姑娘是不是?」
俞佑亮笑笑不語,白衣女子忽然發怒起來,她惡狠狠地道:「真是天生賤骨頭,別人對你愈凶,你是愈服氣,對你好了,你反而不知道。」
俞佑亮一怔,白衣女子道:「我知道你此時如坐針氈,只要騙到藥方,恨不得馬上便走,是不是?」
俞佑亮道:「和姑娘談天也很有趣,我怎會急於要走?」
那白衣女子湊近俞佑亮喜道:「你這是真心話?」
俞佑亮點點頭,白衣女子忽道:「便是騙我,我也喜歡聽。」
她柔聲說著,身子愈靠愈近,俞佑亮只覺香深愈來愈濃,令人心曠神怡,他心中暗道:「這姑娘天生麗質,香噴噴的如花怒放,但鮮花那有此郁?」
竟想伸手去撫她頭上秀髮,但立刻驚覺忖道:「俞佑亮啊俞佑亮,大禪宗如何教你,這時的功力如此差,竟是心猿意馬起來?」
他長吁一口氣道:「姑娘,那藥方……藥方……」
白衣女子歎口氣道:「你心裡只是惦念著藥方,好,告訴你吧,這藥方主藥是成形參王,還有天池鳥心草,金蛇血,三味藥物用文火焙煉一百日,那爐火控制極難,火候過猛過弱都是大失功效。」
俞佑亮牢牢記在心中,那白衣女子見他並未有起身之意,當下心中一喜,正要開口說幾句話,忽然心中一痛,只覺全身激動,控制不住叫道:「你要走便走,假惺惺地作甚?」
俞佑亮奇道:「我假惺惺什麼了?」
白衣女子道:「你如念著我,怎麼連我名字也不問?你心中一定在笑,笑我不知憐的女子,是不是?」
俞佑亮忙道:「沒有啊!」
白衣女子繼續罵道:「你心裡罵我,當我不知道麼?你將來瞧到邵姑娘了,還不是和她一唱一合道:『嘿嘿!那姑娘真野!糾纏我真叫人膽寒!沒有家教的野丫頭,天下也有這種人!』接著便是哈哈大笑,哼,是不是?」
她一個連說帶做,就好像真是如此一般,說到後來,話中全是哭意,俞佑亮被她弄得呆住了,半句也插不進去。
這時月漸西垂,寒意極濃,那白衣女子衣衫單薄,耐寒不住,她激動之下全身發顫,俞佑亮輕輕脫下外氈,替她披在肩上。
良久,那白衣女子忽然柔聲道:「謝謝你啦!」
俞佑亮道:「天色不早,姑娘何不到在下所居客棧投宿?」
白衣女子道:「我自有地方住,我知道我剛才一定說了許多失禮的話,你……你別介意。」
俞佑亮道:「姑娘心腸熱,在下怎敢取笑?」
白衣女子道:「我自幼便有這種疑心病,發起來自已也控制不了,好啦,咱們來辦正事。」
俞佑亮道:「什麼?」
白衣女子緩緩道:「我約你來此,便是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捕捉一條金蛇和藥。」
俞佑亮眼前一亮道:「什麼,你說是金蛇,便是那三味主藥中的一劑?」
白衣女子笑道:「算你運氣好,這金蛇是天地間第三毒蛇,我怕一個人制服不了,所以請你來,既有千年雄黃,這蛇何足怕哉?」
俞佑亮大喜,從懷中取出雄黃珠,正在此時,白衣女子忽低聲道:「你看!你看!」
俞佑亮順她所指瞧去,只見身前不遠之處地面不住縮動,過了一會,那方圓數丈草地顏色愈變愈淺,綠草都成枯黃,地面開始龜裂,驀然砰的一聲泥土飛起,從地底穿出一道金光,白衣女子急呼道:「快投雄黃珠!」
俞佑亮右手中指食指一合一彈,嗤的一聲,雄黃珠脫手而出,正中那金蛇七寸要害。
這雄黃珠正是金蛇的剋星,當真是神驗無比,那金蛇軟綿綿癡在地上。
白衣女子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網,一枚玉刀,就蛇首切開,將蛇血裝滿玉瓶,交給俞佑亮道:「這味藥總算已經得手,但那千年參王,卻非到深山去碰,如果能得機緣,那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但不巧,有人窮一生之力,卻也尋不到。」
俞佑亮點點頭,白衣女子又道:「你也該回去了,唉,你記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
她說完一轉身再不留戀,飛步而去,俞佑亮只覺一陣茫然,沒趣地趕回客棧,只聞隔室呼吸均勻,心中不由大是放心。
次晨兩人又上程,俞佑亮駕著那輛馬車,走了一天,又到-個市鎮。
這時天色逐漸向晚,道上行人也漸漸稀少起來,多數的人都準備著找一個地方歇腳了。
俞佑亮心中忖道:「前面那一處鎮集看來相當熱鬧,燈火密佈,炊煙四起,不如加快些到鎮上歇一夜再說。」
這幾日來他心情總是鬱鬱不樂,悶悶趕路,的確十分勞累,緩緩來到市鎮,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一座酒樓,規模相當宏大。那酒店並兼營客棧生意,俞佑亮要了兩個房屋,將那疲乏無比的妹子先安頓下來,一個人緩步走到大廳,找了一處較偏的座坐下。
他獨自一人叫了幾樣菜,正待舉筷之時,突然門外一陣馬蹄奔跑之聲,接首馬嘶之聲響起,蹄聲全無,意想是停在店口。
果然一連走進三人,俞佑亮隨意打量三人,心中不由暗暗喝了一聲采。
只因那三人身材好不魁梧,而且都生得方方大臉,濃密眉毛,三人六隻眼中神光奕奕,雖都是一身粗布衣衫,但氣度好不威猛。
俞佑亮瞄了瞄三人肋下的衣包,但見那包中都是長長形狀,分明都是武林中人,隨身還有兵刃。
那三人四下打量一回,也瞧見了俞佑亮,只是俞佑亮眉清目秀,毫不起眼,便沒有多注意。
三人找了一張小圓桌坐下,正好距俞佑亮坐身之處不遠,俞佑亮心中默忖道:「這三個人氣度不凡,多半是武林之中知名之士,不知有何要事,神色匆匆。」
想了一想,只因這三人是完全陌生,便也作罷,開始吃飯起來。
那三人坐下身來,個個卻是默然不響,只是叫了三大壺酒,一口一口悶飲起來。
俞佑亮一頓飯將吃得差不多了,這時忽然那三人之中有一人歎了口氣道:「好久沒有喝過癮了。」
那一聲聲音雖不響亮,但中氣充足之極,俞佑亮心中不由暗暗吃了一驚。
只聽另一人道:「三弟,你可得忍住點,從此走大道往東北方向至少還要走個十幾天,到了野山區,咱們還得耗一陣呢!」
那「三弟」嗯了一聲,聲音忽然放低,俞佑亮心中一動,緩緩吸了一口真氣,竟然展開「天聽」的內家高等功力,果然只覺耳畔一陣清越,那人的聲音傳來:「大哥,咱們這次絕不可失手啊!」
那個被稱著「大哥」的道:「那是自然了,三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個「三弟」嗯了一聲道:「只是大哥,那參王出土之際,你有否把握將之捉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只聽那「大哥」嘿了一聲,並不回答,倒是一個一直未響起的聲音笑了笑,想來定是三人之中的「老二」了,只聽他道:「三弟,你別空擔心了,大哥三十多年干的便是這一行,還會有錯麼?」
那「大哥」卻吁了一口氣道:「這倒不是如此說,只因這次關係重大,我根本沒作失手的打算,此外,這消息若是還有別人得知,咱們又得費力了。」
那「三弟」道:「咱們這一路行來,好像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
那「大哥」道:「但願如此!」
以後便是一些不干緊要的話了,俞佑亮緩緩將那-口真氣吐了出來,他這功力倒底仍未十分純熟,只覺雙耳膜中微微痛楚,不過心中卻狂喜忖道:「原來這三位是要去採參王的,久聞野山人參是靈藥,聽三人的口氣,那參王可真是至寶,若能夠到手,想來她的病必然藥到病除!」
他心中一陣高興,緩緩站起來走向房中,心中不住盤算,第二日清早便又繼續上路。
他這一陣趕得極快,沿大路往東北方向行去,好在大道只有一條,也不怕會弄錯了,只因他知道那三人行動比自己要快,自己有一輛馬車行之不易,是以打算先行一步,到了目的地,等那三人追上來了。
一路疾行,這樣一連趕了好些日子,俞佑亮雖覺疲累,但心中卻好得多了。
路途越是向東北,氣候變化愈大,景色和中原完全是兩樣,只是俞佑亮有事在身,那有空閒去細細欣賞。
這一日已來到山區,一路上想那三個還落在身後,始終沒有趕過頭去。
這一連的奔波,那馬兒早已疲憊不堪,俞佑亮望了望天色,又是傍晚時分,估計就算那三人來了,今夜也不至於動手。
但是遼東一帶那有中州繁華,尤其在山區之中,別說客店,就是人家都是寥寥無幾,俞佑亮無法,只好將車馬牽到一處叢林中。
山區之中風勢甚勁,俞佑亮四下尋找,總算在不遠之處找到了一個背風的山洞,洞中寬敞,並且十分乾燥,俞佑亮砍了些樹葉,將地上厚厚鋪了一層,將少婦抱至洞中,果然暖和得多了。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馬蹄聲急促傳來,俞佑亮心中吃了一驚,忖道:「什麼人這種時候在山野地區行馬,難道是那三人來了麼?」
他緩步出洞,這時明月已然升起,俞佑亮身形一輕,掠上一株小樹。
淡淡月色之下,只見山腳邊果然有三匹駿馬,正是那三個大漢。
俞佑亮心中暗道:「好險,好險!」
他沒想到那三人趕到山區,竟然當天也不歇息,便立刻準備上山,差一點便錯過。
他再也無暇考慮,只對少婦說了一聲,要她在洞中等待,身形一輕,掠過幾枝株枝,這時那三人一起翻身下馬,在馬背上擊了一掌,三匹馬一齊嘶了一聲,放蹄跑遠了。
三人身形一掠,便向山上疾馳,俞佑亮心知這三人功力甚為不弱,他為人本就深沉,謹慎,遠遠地跟著,一路翻向山去。
這山終年人跡稀少,開頭一段還有通路,爬了一盞茶時分,山道崎嶇,樹木雜草交錯橫生,那還有什麼山道小路?
那山勢愈來愈陡,俞佑亮一身輕功甚是高明,倒不覺得吃力,但見那三個大漢卻也絲毫不感路勢難行,四個人身形起落間,不到一頓飯工夫,已來到大山半中腰。
俞佑亮心知對方三人功力甚高,決不敢冒然逼近,這時三人身形一停,連忙也跟著站下足步,找了一株大樹將身形隱起。
那三人站定足步,四下一陣張望,然後左右分開,分作三方向行去,看來是找尋什麼的模樣。
俞佑亮懷疑那參王多成便在這附近了,他心中不由緊張起來。
只見那三人突然身形一齊低伏下來,用鼻子在地上不住地嗅著,雙手斜伸,陣陣內力逼得雜草都向四下斜歪下去。
這時明月上升,銀華四布,俞佑亮可看得清楚,只見那三人面上都有緊張之色,而且似乎都甚為吃力的模樣,俞佑亮不懂採參的手法,但卻不料有如搜索敵人,如此緊張,心中不由暗暗納悶不已!
這時那三人身形逐漸由分而合,似乎是合圍的模樣,六支手掌逼出的內勁,將雜草都逼得倒斜了,周圍方圓有如平地。
忽然三人的身形一齊停了下來,呼地一聲,三個人一齊伏在地上,這時他們互相間的距離已然不足三尺。
俞佑亮知道多半是最後的關頭要到來,他緩緩提了一口真氣,身形輕移,已閃到二丈之內。
他行動時足下極為留神,加之三人正緊張注意,是以不知不覺。
他來得近了,只見那被三人所圈住的一塊平地上,土色果然與旁有異,這時那三人更加緊張,整個人身緊貼在草地之上。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忽然只見左方那個大漢緩緩伸出手來,在背上一探,摸出一件黑色物品。
只見那黑色物品漆黑之中卻發出油然光澤,右方的一個大漢陡然直立身,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噓」的一聲,一輪黃色光澤跳出土面。
俞佑亮心中吃了一驚,定神看去,只見那輪黃色光澤竟是一株矮及足徑,狀極似人的小參枝。
那站起來的大漢猛然退了一步,左右手一齊分開,似乎在催動功力,俞佑亮只見那個黃色光澤左右跳動,卻似脫不離原地,想來必是被那大漢用什麼方法給困制住了。
這種參藥長成人形,那已至少須得千年,且能行動發光,俞佑亮雖不太懂,但想也可想出其寶貴非凡了。
這時那右方的大漢身形貼著地面開始游動,手中那黑色袋狀之物斜斜舉起,似乎要想兜住那小小人參。
俞佑亮定了定神,心知時間不多,猛然吸了一口真氣,身形好比脫弦之箭疾射而出。
那三個大漢正在全神貫注,加之作夢也未料到有人埋伏在旁,才一驚覺,俞佑亮的身形已然掠至圈中。
俞佑亮真氣一沉,身形在半空中美妙已極地一彎,右手探如閃電,已將那人參摸到手心之中。
他真氣一轉,雙足陡然在空中一蕩,身形已自掠在三丈之外,耳畔陡然一聲大吼,驀然之間,他只覺手心之中一滑,閃目一瞥,只見掌中空空,那裡還有人參的蹤跡?
他登時呆住了,突然背心一沉,知道對方已追到近身,顧不得再想,身形向前一伏,猛可一個旋身,只聽呼呼兩聲,三個人已前後將自己品字形圍住,心中不由暗驚對方身形之快。
那當面一個大漢滿面急怒之色,他指著俞佑亮,顫聲問道:「你……你……你是什麼人?」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在下——在下姓俞!」
那大漢仰天吼一聲,那一聲好不威然,山谷之中四下回音又起,俞佑亮頓覺心頭一沉,那大漢又道:「你……你為什麼要下手偷奪?」
俞佑亮吶吶道:「在下……在下想要此藥去救一個朋友!」
那大漢雙目怔怔地注視著俞佑亮,仰天又喊了一聲道:「這……這是上天注定的麼?」
俞佑亮見他神色儘是悲急,忍不住道:「我……我也沒有得手啊!」
那大漢面色陡然一寒道:「你——這等天地至寶是你這種笨蛋所能得手?參王除了人發之外,一觸肉身,立即土遁,這一下子不知遁到那一個角落去了!」
俞佑亮呆在當地,真不知說些什麼好,那迎面的大漢陡然狂笑起來!
「小子,你有本領跟蹤大爺,想來是有二下子了,咱們今日倒要瞧瞧,你到底有多少道行,敢從中出自尋死路!」
俞佑亮這時心情甚亂,但是聽了他這一句話,到立即沉著起來,他冷然一哼道:「天地靈物,那是沒有主兒的,各憑手段爭取,你要如何,劃下道來在下接著便是了。」
那大漢雙目之中泛出殺機,突然之間他,左手足-滑,側過半身來,右拳一翻,一股內力應手而發。
兩股力道平空一聲,俞佑亮只覺手臂一重,猛吸一口氣,掌心再向外一吐,那大漢身形一晃,生生倒退一步!
身後兩個大漢一齊驚咦而出,那當面的大漢呆了一呆,陡然之間身形一衝而起。
俞佑亮吃了一驚,只覺身後衣袂破風之聲大作,分明他身後兩人也自騰空而起。
他是武術的內行,這等盤空速擎之式最為兇猛,也最為險惡,一出手乏下,必然會分勝負,而且會有一方傷亡。
那三個大漢陡然之間竟會展出這等招式,分明是要致自己於死地。這一剎時,他也無暇多想,只覺生平大危機已然臨頭,想都不想,身形陡然疾轉而下,左右雙掌一上一下,斜斜擎天而舉。
說時遲那時快,那三人合擎之式已成,一齊猛吼,疾衡而下,俞佑亮大吼一聲,左右雙掌一齊推出,卻同時發出相反的力道。
俞佑亮只覺頂上有如千斤重擔,自己內力竭力吐出,猛然只覺雙手一輕,他大喝一聲不好,身形暴退,但還是稍進一步。只覺左肩一麻,「肩井」穴道被點,整個半身都是一顫!
他蹌踉左跨三步,猛吸一口氣,那純陽內力一直衝過穴脈,頓時便解開穴道。
他心中卻是驚呆了一下,那蓋世無匹的壓力,及那變招下掠的巧式,難道……難道這是……蒼鷹三式,蒼鷹三式!
他心中默默暗呼,看來這又是天池的人了,俞佑亮只覺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慘然,呆呆地望著三人,幾乎忘記了處身何境。
那三人似乎也為他身手所驚,只是他們並不知他已衝開穴道,右面一個冷笑道:「閣下身法佳妙,佩服無比,只是左肩如不速自散內力,必將殘廢。」
俞佑亮默然不語,那大漢正待再說,忽然一聲長嘯破空而來,長嘯聲完,緊接著便是一陣哈哈怪笑之聲!
那三個大漢一齊神色一變,沉聲道:「好快的足程,竟然已追上來了!」
他話聲方落,人影一閒,一連走上四五個人來。
俞佑亮這時方纔如夢初醒,他想起在山洞中的少婦,參王是不可能得手了,他望了望四周,身形陡然沖天而起,四下一齊驚吼,他一掠之下已在十丈之外了。
奔了一程,身後並無人追來,想必是對付那三個大漢,不暇追尋自己,他一路下山,跑到藏車山洞之處,一步跨入密林,那車兒馬兒都不見了。
俞佑亮心中一驚,一步閃入山洞之中,空空洞洞,那有人蹤?
俞佑亮反身出洞,放目四野,只見空茫茫的沒有人跡,他著急之下倒冷靜起來,心中尋思道:「難道是百毒教搶走了我妹子?搶走大妹是要逼我就犯,還是要取我性命?」
想了半天,卻得不到答案,忽然天空「呀」「呀」兩聲鳥叫,俞佑亮抬起頭來,只見兩雙烏鴉直墜下地,一動也不動,他心中好奇,走上前去,正要去拾烏鴉,忽然心中一凜,伸手折了一枝細枝,將兩頭鳥翻過身來,只見羽毛紛紛散落,草地上也是一片枯黃。
俞佑亮忖道:「聞百毒教殺人有三十六套大法,便是隨時隨刻注意,也難免著了道兒,如是成心要除我,那真是防不勝防了。」
轉念又想道:「如果百毒教人對我身世不明,那麼要害死我的,不外是我身懷萬毒剋星雄黃珠,但如果知道我的身世,那便更要除掉我了。」
他靜心屏息細想,這多日子來,自己行藏並未暴露分毫,看來只有「懷璧其罪」。
正沉思間,忽見山腰旅旗一展,塵頭大起,但這山勢彎曲,只片刻工夫轉個彎便消失了蹤跡,俞佑亮心中好奇,過了一會,那隊伍又從另一個彎轉之處露出來。
俞佑亮定神一瞧,心中狂跳不已,原來那隊伍最後,有一輛馬車,那馬車卻與他一路趕來之車大是相同。當下連忙沿路而下,但山勢蜿蜒,看起來只有數百尺高差,但走起路來,卻轉來轉去,好半天還沒有走到。
俞佑亮心中大急,他盤算再一到地勢稍緩之處,便奪路躍下,突然轟天一聲巨雷,震得整座山都顫動起來,亂石紛飛,山谷傳響久久不斷,俞佑亮瞧到一個落腳之處,雙手一揚,如一大頭飛鳥般下降,連忙往下翻,有時身子實在太疾,便在突起山石下緩一腳,十幾個起落,飄飄落在山腰路上。
他沿路走了幾十步,只見前面還有一塊巨石擋路,那馬車正被巨石攔住去路,又被碎石擊中,整個車蓬都倒蹋下來。
俞佑亮心中發寒,他知大妹不會武功,這番能否逃得出來,實是渺茫,他長提一口真氣,飛竄過去,身子一落地,忽然數聲叱喝,幾樣兵器一齊砍刺而來,俞佑亮身子一側,在間不容髮之際夷然閃過,順手抓住一把長槍,抖了幾個槍花,卡察數聲,將敵人兵器都震飛了。
他定眼一瞧,只見前後左右站了十來個軍士,都是身高體健,心中大是不解。那些軍士見他本事如此高強,都驚得呆了。
俞佑亮向前掀開車門,眾軍士中首領喝叫道:「住手,快退,不然亂箭射死你。」
俞佑亮快眼瞧了一遍,心中大奇,原來那車中是個高鼻深目的夷人,頭頸低垂,早已氣息斷絕了。
俞佑亮沉聲問道:「這車中小姑娘呢?」
那軍士頭領搖頭,指著俞佑亮道:「你是誰,幹什麼的?」
俞佑亮叫喝道:「我問你,車中小姑娘呢?」
他聲音發顫,心中緊張已極,兩目漸漸泛紅,那軍士頭領見他生得一表斯文,而且目睹他武功高強,倒也不敢怠慢,答道:「我們見這空車放在路旁,拉多斯大人又忽患腹洩,體弱不能騎馬,便把這車子借來,這車子是你的麼?」
俞佑亮心中一鬆,忖道:「看來我妹子先被人擒走!」
當下便對那車士首領道:「這山石崩倒,此路再難通行,各位只有回轉了。」
那首領搖頭道:「是人炸下這萬斤巨石,幸好炮隊走得快,不然大師一番心血豈不白費了,喂!你是什麼人?怎麼不早不遲偏在這時候出現?」
他語意漸漸凌厲,俞佑亮知他心中起了疑念,當下忽然靈機一動道:「請問閣下可是松遼袁督帥靡下?」
那軍士領又打量俞佑亮一番,實在看不出他是壞人,當下點頭道:「正是。」
俞佑亮道:「又是有人要暗算大帥麼?」
那軍士首領道:「那倒也不是!朋友,前途已斷,那靠左麓有路小徑可行,咱們在此還有要事。」
俞佑亮道:「在下也有要事趕路,既是大帥麾下,如有什麼事要小的帶信,小的倒願盡力。」
那軍士首領道:「什麼,你!你能越過這巨石?」
俞佑亮點頭道:「在下可以試試。」
那軍士首領脫口道:「那麼千萬拜託閣下帶個信,便說拉大人傷重逝世了。」
俞佑亮點點頭,他看好落腳之處,足下一運勁,拔起三丈有餘,一點立足之處又上拔了兩丈,飄上石頂,那軍士首領忽然想到,這軍事機密豈可讓一陌生不識之人知道,當下又急又惶恐,高聲叫道:「且慢!閣下且慢!」
俞佑亮知他心意,回頭正色道:「大帥是華夏長城,小可莫說是順路,便是千路迢迢,也該為大帥盡力,咱們男子漢大丈夫,成天在刀尖槍尖上討生活,怎能不信人?」
他氣勢磅礡的說著,又是居高臨下,山風動襟,真如神仙中人,袁崇煥手下將士,本多齊魯健兒,性子都極直爽,此刻俞佑亮慷慨言辭,都不由感動得大聲叫好,那懷疑之心早無了。俞佑亮一揮手,越石而過,他施展輕功趕路,只見一路上車轍極深,分明是大隊極重之車經過,他心中暗自忖道:「那軍士說什麼炮隊,一定是袁大帥用來對抗清人的,滿清奸細想要破壞道途,阻其到達。」
他此番推測完全不錯,走了半頓飯時間,前面塵土高揚,一片呼叱牲口之聲。
俞佑亮趕前而行,他閃過護送眾人,來到那領隊將軍面前,他開口便道:「小可受人之托前來帶信,拉大人已傷重喪命!」
那為首將軍一驚,打量俞佑亮一眼道:「請教閣下大名?」
俞佑亮道:「小可受那路上軍士托囑,前來報知將軍。」
那將軍身材魁梧,坐在馬上好不威風,俞佑亮抬起頭來,只見他身前一騎撐著大旗,繡著一個斗大「祖」字,在山風中飄打著——
小草掃瞄simon1999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