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香主怒道:「什麼人活的不耐煩了?」
那人滿口川音,大喇喇地走上樓來,卻是一個粗矮漢子,滿面長鬢,貌不驚人,一臉不屑之色。
黃衣香主為人陰沉,他見此人居然敢向百毒教挑戰,心知他一定有所持而來,當下並不敢大意,冷冷打量那矮漢。
那矮漢子冷冷地道:「誰說無影之毒天下無人解得?老子便解得。」
黃衣香主陰陰地道:「你倒是解解看。」
那矮壯漢子一言不發,從懷中取出數枚丹藥,手腳極快地遞給太平道人等每人一粒道:「這是『無上凝毒丹』,服後可將體內毒素凝聚,以各位功力當然可以逼出來。」
太平道長點頭道:「多謝閣下仗義。」
他為人無滯,心中最無心機,張口便要吞食丹丸,卻聽見那趕考少年俞佑亮道:「道長且慢,這人與道長素昧生平,還是小心的好。」
太平道長一怔,想起百毒教一向詭計多端,這人說不定是百毒教一夥,串通來賺自己,便當下雙目神光凝注注意那矮壯漢子。
那矮漢心中不悅,冷冷瞧了俞佑亮道:「小哥子,你如不怕死,不服也罷,喲,奇怪,你倒真行沒有著了道兒,這倒奇了。」
他見眾人都心起疑惑,當下朗聲說道:「在下姓唐,是川中人士。」
太平道長哈哈一笑道:「唐門有後矣!」,張開口服下那丸丹藥,運氣周轉,他內功深湛,只-刻工夫,只見額土白氣裊繞,全身功力運出逼毒,此時顏百波、天機和尚都垂坐下來,調息運功。
黃衣香主尋思:這三人實是非同小可,時機一失,萬一當真解了毒,可是一場好鬥。
他心中雖然是一萬個不相信天下還有人能解得無影之毒,但看那矮壯漢子洋洋然大有把握,當下陰森森地對那漢子道:「湊上你一共是五人,一齊納命來吧!」
他身形一閃,另外三個香主揉身跟進,這時眾人運功已到了緊要關頭,一個失誤,毒素進了主脈,那當真是神仙難活的了。
天機和尚雙目圓睜,他體內毒素已逼在左臂肘之間,拼著一臂癱瘓正準備揮掌一拼。那年青矮漢,雙手一揚,只見面前滿天彩霧,徐徐下罩,他顯然是早就算好風向,這時風從南邊窗子吹來,那百毒教眾在下風,眼看彩霧緩緩下降。
黃衣香主大喝道:「桃泥雲,姓唐的,你伎倆不過如此。」
他似極熟悉這彩霧,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具唧筒,對著彩霧射了一筒水,那彩霧原是桃花瘴提煉而成,見水便溶,此時化為水珠灑落,五色繽紛,極是好看。
那矮漢冷冷道:「老子玩意還多哩!」
他袖子微微發抖,發出一大片黃粉,濃密之極,只一刻工夫,對面人影不辨,黃粉迷漫中,姓唐的矮漢大喝一聲,又發出漫天暗器,有梅花針,有透骨釘,有鐵蒺藜,有瓦面薄刃鏢……一時之間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種類。但諸般暗器卻有一個共同處,部是藍汪汪的餵了劇毒。
那矮漢雙手便如車輪轉動一般不停放暗器,地下一個個都是放空的皮囊。此時太平道長體內毒素已逼到雙手在指尖端,用劍劃破,兩股黑血流出,直到血轉紅色,太平道長一運真氣,已然暢通無阻,側身看看別人,只見天機和尚臉上紅暈尚未褪盡,但卻目射神光,毒已除盡,心中暗自忖道:「這大和尚武功和我走兩條完全不同路子,但卻絕不在我之下,看來天下各大派功夫仍是殊途同歸。練到高深地步,都是一般威力。」再看師弟顏百波卻也運功完畢,心中不禁一鬆,只見那矮漢雙手如風,一批批暗器發出,真是又疾又狠,心中大為佩服,忖道:「暗器功夫到這種地步,那真是沒有話說了,這漢子兩手兩腳,卻如千手萬腳一般,武林中又多了一大怪傑。」
那百毒教四大香主也都是弄毒的能手,但這漫天暗器如牛毛細雨一般密,也不由心中發寒,知道如挨上一種,便夠麻煩了,當下四人一齊躍下樓來,但那矮漢手法極為巧妙,後發的暗器始終跟著四人身邊。
那四名香主手忙腳亂,窘態畢露,四人揮動兵刃連成一體,但那些暗器穿過濃密黃粉,事先根本沒有一點跡象,隱約間增了三分威力。
顏百波低聲對俞佑亮道:「俞兄,你趕快呼吸幾下,胸口有沒有悶窒感覺。」
俞佑亮搖搖頭道:「小弟無不適之處,想是站得最遠並未中毒。」
顏百波極開心,他兩隻眼睛在他臉上不住打量,生怕他中了毒,而無感覺,等到毒素深入血脈之中,要挽救便遲了,那俞佑亮被他瞧得頗不自在,頭微偏過。顏百波只見師兄笑吟吟的望著自己,由臉上一熱,連耳根也發燒了,心中暗自想道:「這當兒也虧師兄還笑得出來,真是無聊。」
但心中羞澀,並不敢如往常般惡狠狠白他一眼,這時那矮漢暗器愈放愈多,愈來愈快,似乎永遠也沒個完了,那黃衣香主忽然一咬牙,從懷中取出-把長劍,烏溜溜地不見一絲光輝,緩緩挽起一個劍法,眾人只聽見嗤嗤聲起,雖然不見百毒教四人身形,但那矮漢暗器都紛紛直墜,亂了方向,那矮漢悚然一驚,住手不發了。
顏百波滿面驚恐,抬頭望著師兄道:「這……這……四人難道……難道練成先天劍氣不成?」
太平道長沉吟不語,惑然望了天機和尚,天機和尚搖搖光頭,表示並無所知。俞佑亮欲言忽止,淡淡視向左邊窗外。
一時之間,暗器破空聲,叱喝聲均都寂然,但空氣更自緊張起來,忽然百毒教藍衣香主從懷中抖出一件緊身薄衫,非絲非縷,穿在身上,連頭臉全部蓋住,搶先穿進黃粉幕中,才進去一步,忽然慘呼兩聲,直挺挺躺在地上,氣息已絕,只半刻工夫,全身肌肉都潰爛了。
黃衣香主大驚叫道:「霹靂砂!霹靂砂!」足跟一用勁,倒竄數尺,心中忖道:「這人竟能配成失傳百年毒中之王霹靂砂,不知是何路數?本教費盡心血,多年來研鑽配方。總是不能成功?此人……此人如歸我教,豈不是一大助臂?」
他為人陰沉,雖是在如此惡劣情況下但還能分析敵我、無怪能在百毒教中領袖群的,只在教主一人之下。
那矮漢昂然道:「冰蠶絲號稱防水防火,御毒是天下一寶,嘿嘿!卻擋不住區區黃粉,真是名過其實,百毒教徒號稱天下施毒大行家,卻連老子黃粉都不認得,龜兒子。霹靂砂殺人死法是這樣麼?」
黃衣香主一凜忖道:「霹靂砂殺人霸道,毒經所載如天雷襲人,全身焦黑,絕無生理,這黃粉看來不是那霹靂砂了,但能穿過天蠶衣致人於死,世上還有這麼厲害的毒物?」
原來那藍衣香主適才所著薄衫,是北天山頂冰蠶絲織成,那「冰蠶」生長在絕寒之巔,長年均在休蟄狀態,十幾年才得長成,在春分之時築巢而居,這十多年繁衍一次,本就難得繁茂,偏偏北天山頂又有一種「玉蛙」,以此蛹為食,是以幾近絕種。北天山長年冰封,峭峻難登是不用說的了,那一件衣衫要費得幾許蠶絲?當真是天下一大異寶了!
矮漢道:「百毒教施毒害人,今日嘗嘗老子手段,以毒製毒,當真是天道報應不爽了!」
他臉上神色變悲憤,說到後來聲音也自發顫,但見百毒教眾並無反應,當下又叫道:「百毒教天不怕,地不怕,黃衣香主在教內何等地位,怎的如此膿包,像個龜兒子般只曉得後退縮頸,來呀,龜兒子上呀!」
黃衣香主只是沉吟,他目下並無破解這「黃粉」之方,心中只想如何下台。並未絲毫受激。
太平道長忽然想起一事對天機和尚道:「黑鐵劍!那百毒教眾一定得了黑鐵劍,才能發出磁力吸引暗器亂飛。」
天機和尚喃喃道:「太平兄,這樣說來,點蒼『龍雲劍客』遇害了?」
太平道長點頭不語。那黃衣香主靈機一動叫道:「姓唐的!你有種接本香主一掌?」
姓唐的矮漢昂然穿過「黃粉」跳下樓頭,站在百毒教之三名香主前,那黃衣香主心中暗喜忖道:聽這漢子口氣,分明與本教有極大仇怨,既不能用,便不能留,好容易誘他出來,須得立下毒手。
當下,盤算已定,正待發掌,他身邊白衣香主呼的便是一掌,姓的矮漢反掌迎將上去,轟然一聲,那白衣香主身形未動,姓唐的漢子蹬蹬蹬倒退三步,手掌中血水淋淋,一滴滴落在衣衫之上。
天機和尚一振長衫,身形抖然而起,只見他分明往右躍去,突然在空中身子一轉,避過黃粉,落在樓下,那姿態輕盈美妙,天機和尚偌大一個身體,便如絮花一般,漫不受力,這空中改變方向的身法,便是崑崙獨步天下的心法「龍飛九天。」
天機和尚落地,只見姓唐的矮漢子直立不動,掌中似乎受傷甚重,血流不止,但都是墨汁一般,紫黑色已瞧不出半點紅色,天機和尚大驚道:「唐施主,快閉氣以免毒浸體內。」
那白衣衣香主冷冷地道:「已經太遲了。」
姓唐的漢子哈哈大笑道:「哪裡遲了,你追隨那穿灰衣的腳步去吧。」白衣香主一口氣接不上來,砰的跌在地上,雙目突出,容貌極是猙獰,也自氣絕了。
黃衣香主心中大駭,適才白衣香主掌中暗藏毒針,刺傷敵人,這姓唐的漢子原是必死之數,萬萬也想不到突生巨變,倒是白衣香主無聲無息地死了。
那姓唐的矮漢子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塞入口中道:「那一位再賜教?」
黃衣香主默然,這時太平道長等人也繞道走到樓下,這名揚天下一僧一道,眼見這姓唐的矮漢子大展神威,心中都是暢然,中原有此毒學大師,那百毒教要想為所欲為,只怕不太容易了。
姓唐的矮漢道:「我唐樸君是武林中無名小卒,哈哈,你百毒教連我這無名小卒都打不過,還想和威震天下的佛道兩位大俠打,真是以卵擊石!」
那黃衣香主只因這姓唐的漢子下毒太過詭異,他雖功力過人,卻是不能出手。正在此時,忽然一陣風起,那又濃又密一層黃粉,竟被吹成片片四散,那姓唐的漢子臉色大為緊張,他臉色連變數次,似乎有一件極大的事要待決定。
太平道長、天機和尚也是大為緊張,雙雙飛快轉身,背後卻無人影,兩人相對一望,各自微微搖頭,那黃粉又密又輕,要能將它吹成片片,這發掌的人功力也是超俗入化的了。
姓唐的矮漢,最後臉色一整,從囊中取出火摺,燃起數個火把,往空中投去,眾人鼻聞一陣腥味,那漫天黃霧如烈日溶冰,化得乾乾淨淨。
天機和尚歎息忖道:「這黃霧如果飄至各處,可真不知道要害多少人?烈火倒是它之剋星,這樣一來,這姓唐的看家本領便沒有了。」
那姓唐的漢子嘴中決不肯吃半點虧,當下叫道:「龜兒子,且慢得意,老子厲害的玩意可多哩!」
百毒香主不理,太平道長抬頭望,心中緊張已極,那百毒教眾香主雖是厲害,功力並不見勝過他和天機和尚,但適才那發掌的人,功力之深卻是不敢想像的了。
正在此時,忽然撲的一聲,從樓上閃出兩條人影,那前面一人身形如電一瞥即逝,百毒教眾香主怔然抱起地下屍體,奪路而去。
眾人只見面前多了個三旬左右白臉漢子,他打量眾人一眼,當他瞧到少年俞佑亮時,臉色微微一變。太平道長稽首道:「閣下出手擊退適才發掌之人,解了今日之圍,貧道在此告謝。」
那中年漢子連忙回禮道:「道長快莫客氣,在下與貴教頗有源源,原可算得上一家人。」
他上前對天機和尚拱手道:「大師莫非是崑崙天機大師?」
天機和尚合什道:「貧僧不敬!」
那中年漢子沉吟半刻,面上閃過一片悲痛淒涼之色,低沉地道:「天下武林即將大亂,武當崑崙,乃是名門大派,這安定江湖,剷除凶殘之事,只有偏勞道長大師了。」
他說完目放神光,注視那少年俞佑亮,俞佑亮被他看得心中大不自在,當下上前道:「請教兄台尊姓大名?瞧兄台神色似乎見過小弟。」
那中年漢子心中暗道:「好深沉的少年。」口中卻道:「在下蘇白風,兄台相貌與在下一友人極為相似,忘神失禮,兄台莫怪。」
他說完向眾人揮手作禮告別,一起一落間已在十丈開外。
天機和尚摸摸光頭道:「太平師兄,蘇白風是什麼人?」
太平道長想了一會搖頭道:「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一號人物。」
天機和尚又道:「他能擊退震散黃粉的人,功力之強只怕已是宇內有數幾個高手了。」
太平道長道:「高手迭出,江湖上不知是福是禍哩!」
天機和尚道:「敝派素以輕功見長,但那中年施主蘇白風,身形之疾,小僧也自歎不及!但起落之間,步法與敝派心法大有相似之處。」
太平道長道:「和尚,你說此人與崑崙有舊?」
天機和尚點點頭道:「此人自言與武當有淵源,這樣瞧來又得過尊師傳授,身兼數家之長,難怪深不可及,但怎會從未聽人說過。」
他知顏百波行走江湖見識極多,剛剛看了顏百波-眼,顏百波茫然搖頭,天機和尚憂然道:「太平師兄,適才小僧說過合貧僧與師兄之力,敵人無論如何強,總可自保這話只怕不准。」
他性子激烈,心中最存不得話,非說出來不可,太平道長哈哈笑道:「大和尚也懼畏起來,要『回頭麼』?」
但笑聲中已無先前豪逸之氣,天機和尚正色道:「降魔務盡,怎能回頭,佛雲回頭,豈是對諸魔障而言?太平師兄,敝師弟告訴貧僧,家師赴貴掌門之召,有東北之行,貧僧有心一往,不知師兄意下如何?」
太平道長人雖無拘,但腦筋清晰已極,自忖師父神功無匹,千里迢迢去邀崑崙掌教同行,那一定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當下連道:「大和尚主意不差,咱們這便動程。」
他說完向師弟顏百波道:「你還是到長安去參加英雄大會吧!」
他以為顏百波定然要跟著去找師父,卻未想到顏百波柔順的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太平道長一抖道袍又向姓唐的矮青年道謝而別,大步而去,天機和尚和他並肩而走了。
那姓唐的矮漢對俞,顏兩人道:「小可還要找百毒教鬥鬥!」
說完也自走了,俞佑亮舒口氣誠然道:「如非兄台和幾位俠士保護,小弟不知命喪何時了。」
顏百波道:「兄台讀書學聖人這行,這江湖中事不聞也罷。」
俞佑亮道:「顏兄此時天色不早,咱們回客舍歇歇吧!」顏百波點頭稱是。
次晨兩人騎馬繼續西行,走到黃昏時刻,長安已然巍然在望,兩人快馬加鞭進了城門,那長安是歷代古都,雖則繁華似錦,卻是高牆厚城,深溝壘堡,顏百波對長安城極是熟悉,引先前行,只見城中街道,來往行人中頗多豪士,心中暗忖道:「點蒼雲老爺子委託關中游氏兄弟發下武林帖,他老人家輩份高,接到的人高興還來不及,自覺有了面子,那不遠千里來的,一定大有人在了,可惜我這姓俞的兄長不是武林中人,不然如此大場面;一生中也難見幾回。」
他心中沉吟,回頭只見俞佑亮不經心地騎在馬上,當下輕拍馬背,穿過兩條街道,來到郊外一處小林勒馬停住了。
顏百波道:「這是『閣中書院』,秦中各地學人都在此讀書候試,兄台意下如何?」
俞佑亮拱手道:「多謝顏兄殷殷相顧,此處清幽,正合小弟心意。」
顏百波點點頭道:「小弟寄居城東謝氏大宅,兄台有暇,只管前來,小弟聆聽高人之論,喜不自勝。」
俞佑亮道:「小弟此處也盼兄台時時駕臨。」
顏百波大喜道:「小弟只怕耽誤了兄台時光,能與兄台相處,真是求之……求之不得。」
他臉微微一紅便住口了,兩人相對看了一眼,顏百波心中竟一陣悵然,忽生依依之情。
顏百波凝立片刻,道別騎馬而行,才行數步,又回頭瞧了一眼,只見一道茫然的目光正射了過來,顏百波心中一動,幾乎又要回來,連忙回轉頭來,耳畔聽見蹄聲漸遠,那俞佑亮已進了「閣中書院」了。
顏百波輕輕吁了口氣,一拍馬疾奔而去。
俞佑亮騎馬穿過林間小徑,不一會林木稀疏之處,露出一道青色印子磚大宅來,他下馬上前叫開了門,說明來意,便被引進去了。
俞佑亮休息了一會,這時新月初上,他信步在書院中走著,那書院林木深處,燈火明滅,到處都是朗朗讀書之聲,各處的考生伴燈夜讀正在起勁的時候。他默然在一株沖天白樺前站住了,心中喃喃地道:「這滿院學子,此地真可稱之謂士林了,這些人朝夕苦讀,為的是功名富貴,我……我從前……從前不也是這般想法嗎?但我……我……」
他眼前驀然一片鮮紅,愈來愈是擴大。「火」,「鮮血」,「火!」他心中不斷地道,漸漸地那紅色褪去了,俞佑亮臉上殘留著的是一個陰森森的笑意。
長安,這個歷代的古都所在地,寬厚的城牆圍著橫直井然的大街,多少帝王英雄事績曾在這裡發生,然而那一切歷史的陳跡都隨著那滾滾的黃河一去不返,留給這古城門,只是那雕龍飛鳳的宮殿玉宇和城郊宏偉森穆的陵園。
這正是清晨的時分,長安的城門剛開不久,街道上還是一片冷清,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生得魁梧英俊,步行極是快速。他一直走進城裡,站在大街當中,向著四面觀望了一番,這時的長安城還是在安靜之中,整條大街上只有幾個早起菜販在提水洗菜,這個中年和尚既不投宿,也不落店,卻靠在城門一棵大樹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塊大石上,閉目養神起來。
只不過一個時辰不到,長安城忽然熱鬧起來了,街上有了行人,民房冒出炊煙,那和尚依然坐在樹下,一動也不動。
忽然蹄聲得得,城外奔入五個騎士來,這五人全都是武林人士的打扮,騎的一色的白馬,顯得極是耀眼,那樹下的和尚睜開眼打量了一眼,又垂目閉起繼續養神。
五人五騎才過了不久,又有兩人兩騎奔了進來,這兩人一進城門,立刻放慢了速度,一路緩行一路談話走了進來。左面的一人是個滿面虯髯的黑漢子,右面的人卻是個白淨文弱書生般的公子哥,這兩人騎著馬走過那和尚的身邊,左面的虯髯漢子道:「二弟,瞧前面那匹白馬,分明是華山那五個寶貝弟子已經到了。」
右面的書生道:「大哥依你看來,這次大夥兒齊會長安能不能商量出什麼結果來?」
那虯髯漢冷笑一聲道:「武林中天天喊著行俠仗義,什麼正義道德,其實還不全是假的,那一派那一門不是自私自利的?什麼事情一惹到自己頭上來,就趕快推托,依我看呀,就算開十次會,也弄不出什麼名堂來。」
那書生道:「那麼咱們何必來呢?」
那虯髯漢子道:「若不是鐵掌遊方來信邀咱們,是真不必來了。」
那樹底下的和尚一聽到「鐵掌遊方」四個字,雙目陡然睜了開來,他仔細打量了這兩人一眼,正好馬上兩人也看到了他,那虯髯漢子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蹄聲得得,已走了過去。
和尚在心中暗暗思忖道:「這兩個人必是名滿西北的涼州雙劍了。」
他閉上了眼,喃喃地道:「鐵掌遊方,你既要來此,那麼咱們少林寺和你的一段老案也可以了結一下了。」
不一會,城外又過來了一個矮胖商賈模樣的人來,這人步行而來,身上的衣服卻是一塵不染,他一手拿著一把雨傘,另一手提著一個小包,像是一小包書籍的模樣。
和尚一看到這人,立刻就站了起來,他大步走到街當中,正好擋住了那人的來路,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化個善緣。」
那人抬起頭來,打量了和尚一眼,還了一揖道:「大師請了。」
那和尚道:「艷陽天有不測風雲,出門人有旦夕禍福,施主精神恍惚,心中必是有難決之事,貧僧願為施主解測一個字,順便一-」
他停了一停,然後道:「順便賺兩個盤纏。」
那矮胖商人冷冷地打量了和尚一番,然後道:「和尚化緣清修,只在廟裡住,那有和尚在街上測字賺錢的?」
和尚道:「生死富貴自是天定,若是人能早知三日,未始不能化禍為福,轉死為生,施主面有重憂,依貧僧看——」
那矮胖商人道:「依大師看便怎的?」
那和尚道:「依貧僧看來,施主此去前途堪憂。」
他一面說一面搖頭連連,那矮胖商人冷冷地再次打量了和尚一眼,忽然道:「好,我就測一字。」
和尚引他走到樹下,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那矮胖商人在竹筒中取了一個字,低首一看,是個「道」字。
和尚看了這個字,仰道望了望天,忽然叫聲啊也,指著那矮胖商人叫道:「不好,不好,施主你的性命有危險了。」
那商人道:「你倒說個明白瞧瞧。」
和尚道:「『道』字一『走』一『首』,施主此行長安,只怕要落個身首異處……」
那商人忽然冷笑一聲,雙目牢牢盯著和尚,和尚也不理他,自顧自把字簽放回竹筒,那商人忽然一伸手,一掌快如閃電地拍向和尚前胸,出掌之快捷令人不可思議。
和尚猛的一側身,翻手巳搭在那商人的手腕上,兩人同時一震,各自退開三步,那商人臉上流露出無比驚色,他瞪著驚目,壓低了聲音喝問道:「和尚——你是誰?」
那和尚合什道:「姚大天王,貧僧法明。」
那矮胖商人道:「果然是你,久聞你的掌力之名,今日總算見著了,嘿,當真少林寺連掌門方丈也算上,大約以你第一了。」
和尚低聲道:「咱們不談虛偽客套之言,貧僧問你,姚大天王你來長安幹什麼?」
那商人道:「天下武林人都來得,我來不得麼?」
和尚道:「你們百毒教橫行江湖,也便罷了,幹麼要用毒用藥?」
那商人模樣的矮子道:「這個你自去問咱們教主吧。」
和尚哼一聲,過了一會忽然厲聲喝道:「姚鷹,天下英雄會在長安開會,你還是離開的好。」
姚鷹道:「天下英雄?哼,那幾個英雄還沒放在我姚某眼裡。」
和尚道:「你們百毒教裡,從四大天王及五個主要香主,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不是貧僧拿測字嚇唬你,你若此時不回頭,進入長安城,包管叫你身首異處。」
姚鷹哈哈笑道:「長安城中誰是姚某的對手?嘿嘿,除非你要挑這梁子?」
法明和尚道:「上個月望日之夜,少林寺方丈袖下一課,將要影響武林整個大局的大人物今日之內將要出現在長安城中,你等著瞧吧。」
姚鷹仰面大笑道:「你們那個老方丈卜的什麼課我可沒有興趣聽,我只問你一句話,我這就闖入英雄大會去弄個天翻地覆,法明和尚你是管不管?」
法明和尚竟也哈哈笑道:「不管,當然不管,狂徒自有人會管你。」
姚鷹道:「那麼老夫走了——」
法明道:「姚施主身首異處之時貧僧定來唸經。」
那姚鷹也不理他,只是大踏步走了進去,法明和尚坐下閉上雙目,又開始養神起來。
這時一個少年緩步行來,只見他衣衫雖是樸素,但舉止卻甚是瀟灑,正是那俞佑亮。
俞佑亮走在街上,他並沒留意路旁的測字和尚,只是緩步而行,法明禪師在一旁看見了他,不由心中暗道了聲:「好俊的少年。」
他目光在俞佑亮身上掠過,忽然停留在俞佑亮的頭布巾上,只見布冠中釘著一片白色小玉石,法明禪師陡然面色一變,定目望了兩眼,心中暗道:「阿彌陀佛,這玉片不就是——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思索間,俞佑亮卻走開去了,法明禪師心中飛快一轉,開口道:「施主,施主!」
俞佑亮愕然回首,四下微一打量,不見他人,知是招呼自己,但見法明禪師法相壯嚴,上前一步拱拱手道:「大師可是叫喚區區?」
法明禪師和什一禮道:「敢問施主大名?」
俞佑亮怔了怔道:「區區俞佑亮。」
法明禪師沉吟了一會道:「春江夜飛花,星消月光寒,俞施主可是來自大漠?」
俞佑亮面上茫然之色不減,霎時之間法明禪師雙目之中神光暴長,俞佑亮卻是陰陽不變,拱手道:「在下趕考至此大師……」
法明禪師面上神色陰睛不定,心中忖道:真不知這少年是真是假,若是強作鎮定,這少年城府之深確是罕見。
他面上卻逐漸和緩,合什道:「施主在此並無親友?」
俞佑亮頷首道:「請問大師有何見教?」
法明禪師道:「貧僧行業所在,日閱千人,自信目光不差,俞施主儀表非凡,日後成就必大,是以忍不住出聲招呼。」
俞佑亮啊了一聲,欠身道:「過獎,過獎。」
法明禪師心中念頭不定,口中道:「不知俞施主住在何處,貧僧對施主有一見如故之情,可否見告,貧僧如有空暇,當拜求高見?」
俞佑亮心中連轉,面上神色不變,沉吟了一會才道:「在下居住在城山郊小鎮集的客棧中。」
法明禪師頷首不語,這時兩人面面相對,那小片玉石看得清清楚楚,分明不致有錯。
俞佑亮拱了拱手道:「如此,區區先行一步——」
法明禪師忙合什為禮道:「預祝金榜題名。」
俞佑亮走得遠了,法明禪師沉思不定,好一會才像是拿定了主意,緩緩坐了下來。
這時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大約過了頓飯光景,忽然對面的街道走來了一個中年人,一身青布衣裳,氣度甚為威猛。他走到街心,四下張望了一會,緩緩走向這邊,正打測字攤前經過,法明禪師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雙眉微蹙,分明心懷隱憂,輕輕將手中筆敲敲竹筒道:「施主有什麼難題得解麼?」
那中年人停下足來望了望法明禪師,微微憂疑了一會:「大師-一」
法明禪師微微一笑道:「貧僧法明,略通測算之學,施主……」
那中年人似之感到興趣,已移身站桌邊,這時笑著對法明禪師說道:「大師氣度超然,想來必是方外高人……」
法明禪師合什連道:「不敢,不知施主有何事相問?」
那中年人沉吟了一會,突然道:「在下是打聽一個人的訊息。」
法明禪師心中微微一震道:「請發問吧。」
中年人沉吟了一會才道:「說來也真是渺茫,在下所打聽的人,姓名連在下都不知曉,只知道一個模樣。」
法明禪師啊了一聲,那中年人看了法明禪師一眼,搖搖頭道:「算了,在下所問荒唐,不敢有擾大師。」
法明禪師微微一笑道:「施主但問不妨。」
中年人又想道:「在下雖不知這人姓名,但這人的下落很是重要,這樣吧,在下求測一字,請大師指示在下當向何方尋去?」
法明禪師頷首不語,中年人伸手在竹字筒中抽出一箋,翻過一瞧,只見箋上寫的是一個:「賈」字。
法明禪師嗯了一聲:「這個賈字有好幾種解說,敢問施主要尋的是什樣的人?」
中年人嗯了一聲答道:「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
法明禪師沉吟了一會,那中年人又道:「那少年在下只見過一面,但模樣倒還記得,長得眉清目秀,雙目中英氣畢露……」
法明禪師暗暗吃驚,他握筆輕敲,心念一轉,口中說道:「這個賈字,去上是一個貝字,施主尋找的是一個少年,『賈』字上方為西,施主要尋這少年往西去可也。」
那中年人見法明禪師竟作如此解釋,不由一怔,雙目一閃,陡然之間神光暴射而出,卻見那法明禪師面上洋洋不變,也不知是虛是實,中年人沉吟了一會,抱拳道:「大師解說高明,在下不勝佩服。」
法明禪師合什道:「不敢,敢問施主貴姓大名?」
那中年人目光中神光一斂,他略一沉吟道:「在下姓蘇,草字白風。」
法明禪師似乎默念了-兩回,卻不曾再問,只是面上微微掠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蘇白風也自沉默了片刻,然後行了一禮,緩緩向西行遠了。
法明禪師閉目默思,面上神色不定,好一會忽然馬蹄之聲大作,馬匹飛馳過處,路面塵沙飛揚,四周振動,那小小的測字攤都搖動不休。
卻說蘇白風辭過了法明禪師,心中只覺疑念重重,真猜不透這和尚是何來路,他心知自己名聲幾乎從未在江湖上響過,料那法明必然不會相識。
他想著想著,卻聽身後馬蹄聲大作,他向路邊靠了兩步,一行四馬擦身而過,弄得一身是灰,他卻用手拂了一拂,絲毫沒放在心上。
走了約莫半盞茶時分,只見左首一座大酒樓,酒旗高高挑在當街的窗口,酒香陣陣傳來,心忖反正無目的閒走,便轉足走向酒樓。
這時那酒樓中到滿了七八成,人聲嘈雜紛紛,蘇白風皺了皺眉,找了一個最靠角落的地方,緩緩行去。
他一目瞥過,只見方纔那四個騎馬的壯漢圍在一張圓桌邊,卻不住交頭接耳,向一方指指點點,蘇白風顧著他的指點的地方看去,卻見一個青年文士獨坐在桌邊。
蘇白風不由打量了那文士兩眼,那文士似乎也注意到蘇白風,微微笑了笑。
蘇白風也笑一下,他心中有所思慮,倒也沒有太注意。
他獨坐桌邊,叫了一壺酒,緩緩啜飲,又點了幾樣下酒的菜。
過了一會,忽然樓門一開,走進一個僧人,僧袍飄飄,正是那法明禪師。
那法明禪師一眼正好瞧見蘇白風,微微打了個招呼,這法明禪師一入酒樓,倒有一半人識得他,登時嘈雜之聲小了許多。
他吩咐夥計叫了一份素食,靜靜坐了下來。
這時那文士忽然站起身來,剎時間整個酒樓安靜了下來,蘇白風暗暗吃了一驚,看來這文士來頭不小了。
那文士緩緩走了過來,法明禪師的桌座在蘇白風右前方,那文士走到法明禪師桌前,拱手一禮道:「大師請了。」
和尚站也不站,只是合什冷笑了一聲道:「孫施主別來無恙?」
那文士道:「大師不在廟裡清修,卻跑來長安作甚?」
法明禪師並不答他的話,只是冷笑道:「孫施主氣色紅潤,神采飛揚,想來是做了百毒教的軍師爺了,官運亨通,居然還認識貧僧,貧僧這裡謝了。」
和尚這幾句話說得雖然不算太響,但是附近幾人還是聽得見,霎是之間唏唏嗦嗦便交頭接耳傳了開去。
那文士哼了一聲道:「好說好說,」
忽地拱了拱手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法明,長安城裡沒有你的事,識相的就快點走吧。」
說罷便走開了。
法明和尚飲了一口茶,忽然自言自語地笑了起來道:「和尚就拗脾氣,這麼一說,貧僧是怎麼也不走了。」
那文士回頭狠狠瞪了和尚一眼,但是和尚根本連看都沒有看見,低頭吃他的素面。
這時整個酒樓都在竊竊私語起來,大家偷偷向那文士指指點點,一片低語和驚呼之聲。
「他……他就是……百毒教的軍師爺?」
「孫公飛?……」
「……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瓴孫公飛?」
「……就是從前在紫金山一笑退五敵的孫公飛?……」
那文士視若未聞,嘴角掛著冷笑地在角落上,默默打量著酒樓中的眾人。
這時樓梯登登然響,又有客人走了進來,堂官招呼道:「二位客官請,請!裡面坐——」
只見走上樓來的兩人,當先是個矮胖商賈,後面的一人卻是個瀟灑少年,眾人一看到前面這個商賈模樣的矮胖子,霎時之間,全都變了顏色,每個人都在心中暗暗呼道:「姚鷹到了。」
只有那法明和尚的目光卻是完全落在那少年的身上。那少年四面看了看,沒有適合的座位。便向著和尚這邊走了過來,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姚鷹的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了這個少年。
那少年走到法明的身旁,行了一禮道:「有擾大師了,在下可否坐在這裡?」
法明禪師道:「俞施主請坐便是,何必多禮?」
俞佑亮拱了拱手坐了下來,向堂官要了兩個菜,便吃了起來。那姚鷹一直走到角落下,在那文士的對面坐了下來,文士笑道:「姚天王你腳程真快,比小弟預計還要早到半日。」
姚鷹道:「孫兄有所不知,翻過那祈連山時,小弟尋著一條捷徑,是以早了半日。」
那文士聽到這裡,忽然一拉姚鷹衣袖,在姚鷹耳旁附耳低語起來。只見姚鷹臉上的怒色愈來愈濃,最後那姚鷹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三寸厚的八仙桌竟被硬生生地拍落了一角,斷落之處宛如刀切斧砍,整齊平滑之極,尤其奇的是他重重的一掌拍下,連桌角給拍落了,那桌上的杯盤碗筷竟是紋風不動。
這裡大都是武林英豪,看到這一掌情景,全都呆住了,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每個人都在心中暗暗地駭然讚歎!
姚鷹的鐵掌端的名不虛傳!
那姚鷹一掌拍落了桌角後,只聽見他怒聲喝道:「太平道長又怎樣?他狂,老夫比他更狂,三月之內老夫不去找他便不姓姚。」
這幾句話聲音頗大,更因眾人都在寂靜之中,是以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眾人聽了這句話,更是驚震起來:「姚鷹要找太平道長火拚了,不知為了什麼?」
太平道長是武林之中有名的慈悲心腸,更兼他武功深不可測,姚鷹怎會要怒言如此,他們怎知道百毒的灰衣香主已經斃命太平道長手下了。
那法明和尚聽到姚鷹這句話,只是冷笑了一聲,他這一聲冷笑聲笑得也不低,那姚鷹立刻回過頭來,他瞪了和尚一眼,冷森森地道:「和尚,你笑什麼?」
法明和尚頭也不回,停下手中的竹筷,淡淡地笑道:「貧僧笑你自負過高。」
姚鷹怒聲道:「和尚你說個明白。」
法明道:「姚施主雖然功力深厚之極,但是在貧僧看來,姚施主擋不住太平道長的七十二路快劍。」
眾人一聞此言,全都替這和尚,暗捏一把冷汗,他們中間沒有人識得,這個中年英俊的測字和尚就是當今少林寺第一高手的法明禪師。
姚鷹呼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大步走了過來,走到法明和尚身前五步之處停了下來,他向著法明揚揚首道:「和尚,我老早就警告過你了,叫你不要多管閒事,快快離開長安城,現在——」
他說到這裡,猛地一停,法明道:「現在怎樣?」
姚鷹一字一頓地道:「現在是命令你——滾!」
法明雙眉一揚,似乎想要站起身來,但是終究沒有站起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仰首道:「若是貧僧說不呢?」
姚鷹一手緩緩抬起,口中道:「和尚你若說不,姚某就要動手趕了。」
法明哈哈笑道:「這麼一來,姚大天王你恐怕連會見太平道長的機會都沒有了。」
姚鷹不料這個出家人口齒如此犀利,一時竟答不上話來,他舉手欲發,半步斜跨……
這時,忽然一個六旬的老人走了過來,眾人看時,正是這酒樓的老闆,他陪著笑臉大聲道:「客官有理好講,莫要動手。」
姚鷹看了那老闆一眼,不好再動手,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忽地手一揚,一雙筷子挾著勁風,發出嗚嗚怪響地直向和尚飛去,豈料法明一絲一毫也不買帳,他頭都不回,伸手抓起桌上的一雙筷子反手一擲,只聽得劈拍兩聲,四隻筷子頭碰頭地一齊落在地上。
這一手直把眾人驚呆了,武林之中竟有閉目換掌的功夫,但是法明這等看也不看擲出筷子,準頭如此高明的,確是罕見之極。
那酒樓老闆卻似沒有看見似的,依然滿面堆笑著臉,欠身一揖,高聲道:「今日之店高朋滿座,各位客官熱心捧場,小老這裡謝過,這裡有敝店自釀的佳酒一罈,今日開封,請各位客官晶嘗幾杯——小二,上酒!」
他回頭一叫,立刻堂官提著大酒壺上來,依次給每個客人倒了一杯,到了法明和尚坐前,那老闆道:「大師也嘗一杯?」
法明和尚搖手道:「貧僧滴酒不沾。」
他心中暗笑道:「這老闆見我和尚又罵人又打架,只當我是個酒肉和尚了。」
這時早已有人把酒一口乾了。人呼好酒,叫堂倌再來添
坐在法明對面的俞佑亮緩緩舉起杯來,那酒翠如竹葉,香醇撲鼻,他仰頭一口喝乾,對面的法明微笑道:「俞施主好酒量。」
俞佑亮笑了笑沒有回答,這時候,坐在遠處角落上的中年漢子蘇白風忽然緩緩站了起來,他向四面略望了一眼,又坐了下來,剛好堂倌替他倒滿二杯佳釀,蘇白風舉起杯來,杯已就唇,忽然,他的目光轉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一件什麼事,他緩緩地又把酒杯放了下來。
這時酒樓中一片混雜,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他忽然悄悄地把那杯酒倒在地上。
江湖漢子碰到了好酒全都興高采烈起來,杯觥交錯,霎時之間已喝完了三大壺。
蘇白風悄悄放下酒杯站了起來,他倚著牆角靜靜地站在那裡,雙目暗暗盯視著對角上的姚鷹和孫公飛。
那老闆又添了一碗麵來遞給法明和尚,陪笑道:「大師不飲酒,多吃點素面吧。」
法明接了面,吃了兩口,酒樓中的火藥味似乎被這一輪酒沖淡下來。
然而,驀然之間,一個壯漢猛可站了起來,他口皮一陣抖動,正得發言,卻一跤倒了下去。
那法明禪師陡然一變,大吼道:「有毒。」
剎時之間酒店中一陣沉寂,緊接著倒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剩下的都是功力較為深厚的,毒性一時尚未發作。這百毒教用毒之狠乃是眾所周知,眾人只覺心中一涼,登時豪氣全消,被嚇得呆了。
驀然左角一張木桌上坐著的兩個人影呼地站了起來,右首一人大吼一聲,身形陡然一竄而起,竟掠過四五張圓桌,疾探雙手,口中道:「孫公飛,你太無恥了。」
那孫公飛面含冷笑道:「涼州雙劍的功夫孫某早就想領教一番了。」
他雙掌一合,當胸疾推而出,那涼州劍中的虯髯客起時橫掠之勢正盡,內力一發,一股力道凝而不散,虯髯客在空間不好換力,一腳踹在木桌上,雙方力道一逼,那木桌咯咯-聲,吃不住巨力登時踩蹋了。
孫公飛只覺手中一重,不由微微一驚,長吸一口真氣,再度催力。
虯髯客只覺掌心一熱,正待吐力,突然心頭一悸,一口真力提到一半又渙散開去,孫公飛正待一揚雙掌,只覺左方勁風一掌,一個人影斜撲而到。
孫公心知涼州雙劍的老二出手了,他冷笑一聲,右掌陡然一縮,猛然一翻斜拍而上。
這一掌才見出他的真功力,同時間他左手一發內力?涼州雙劍兩人身形都一震,倒退二步,而孫公飛卻神氣定閒。
這孫公飛的功力為在江湖之中是一個謎,到底有多高也沒有人知道,今日一見,眾人都驚得呆了。
那涼州雙劍的功力,雖較各大宗派主持要略遜一籌,但卻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尤其是內力造詣特別深厚,孫公飛以一接二,卻能穩佔上風,這等內功,簡直已達駭人動聽的地步,就是各大宗派掌門駕到,也未必能夠勝過他,登時大廳中央一片駭呼之聲。
孫公飛冷笑一聲,那虯髯客只覺手臂發麻,心中暗駭,但胸腹之間一片火熱,心知那毒性已漸漸難於控制,大吼道:「孫公飛,咱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下巨毒?」
孫公飛冷冷道:「本教近日以來連連受創,孫某奉命親自出馬,給各位一點小小的教訓……」
虯髯客冷冷一笑道:「孫公飛,你不要太狂,咱們拼著一齊全上,將你一人活捉,再討解藥……」
他此言一出,眾人發覺有理,那孫公飛再強,也決不可能一人對敵。
孫公飛滿面冷笑,這時眾人都已紛紛走攏過來,各人都提滿了真氣,一來是逼住毒勢的蔓延,一來也準備隨時出手攻擊。
孫公飛身形陡然一掠,向後掠出三四丈,他冷冷道:「佩服佩服,中了這『節節散』還能撐持如此久……」
這節節散三字一出,眾人面色不由慘然,原來這「節節散」毒藥是一種緩毒,中了毒的人每年要發作四次,每次非得按時服下藥物才行,這即等於將眾人都控制在百毒教之下。
此教在中原一向惡名並不太著,但近日一來連連對武林人物無理下毒,令人防不勝防,這孫公飛好毒的心腸,不聲不響,也不管有仇無仇,一律下了毒。
那涼州雙劍就是強硬性格,大吼道:「各位,咱們先拼了再說。」
身形一掠,剎時眾人一起前掠,那孫公飛陡然雙手一旋,發出一般古怪的力道擋在各人身形之前,眾人身形一滯,孫公飛長嘯一聲,只見四面人影交錯,一連走出三人。
這時那姚鷹也走到孫公飛身邊,眾人皆怔了怔,孫公飛冷笑一聲道:「各位暫住,待孫某向各位介紹介紹。」
他說著指了指姚鷹道:「這位姚鷹姚天王。」
原來那百毒教主下分設四大天王,天王之下才設各堂香主,但天王是客卿身份,真正管事的人倒是軍師和五大香主,這天王功力自然極其深厚,而孫公飛乃是教中謀士的地位,較之四大天王猶有過之。
孫公飛回過身來,又指著一個年約五旬的老人道:「這位是何宜亭何天王,嘿嘿,何天王便是這酒店的老闆。」
眾人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酒中,菜中都下了毒藥,敢情別人是早就準備好了。
這何宜亭三字在江湖上卻甚是陌生,從未聽人說過,但他既位居天王,功力一定深厚異常了。
孫公飛指了指左手的一個中年道:「這位是本教黑衣香主。」
他一面介紹,一面卻目光四下掃射,這時大廳之中那法明禪仍端坐在椅上,雙掌合什,面上卻神色不變,也不知他到底如何,再看過去,左首卻坐著蘇白風,孫公飛不識蘇白風,心心中不由暗暗納悶。
右首前方還有一個少年,正是那俞佑亮,只見他埋首伏在桌上,怕是中毒不支了。
孫公飛心中暗暗盤算,耳邊卻聽那虯髯客罵道:「姓孫的,你想拖延時間麼?」
孫公飛冷哼一聲,突然他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伸手入懷一陣摸索,摸出一個白色紙包,大聲道:「涼州雙劍也不過爾爾,那『節節散』的解藥就在這裡了,有本事的便搶過去吧。」
說著反手一擲,那白紙包落在身後一丈開外,姚鷹和那何宜亭立刻一左一右形成一線,準備對抗各人的進擊。
虯髯客雙目神光閃閃,怒吼道:「孫公飛,你還要賣狂麼?」
孫公飛仰天大笑,驀然那笑聲衝起,尖銳刺耳,眾人只覺心中一震,一口真氣幾乎凝之不住,登時竟有兩人倒在地上。
虯髯客面上顏色連變,勉強吸了一口真氣,大聲道:「『青運玄嘯』,各位……」
他話尚未說完,登時只覺喉頭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再也站不住足了。
眾人只覺心神凜然,卻分不出餘力相顧,各人只覺那大笑聲聲重震心弦,非得全力與之對抗,連逼住毒勢的力道都分不出來,還說什麼連手進攻!
那孫公飛的功力之深的是難測,他笑聲不絕,雙目卻不住打量著蘇白風,卻見蘇白風雙目微瞌,雙手抱胸靜坐,絲毫瞧不出有什麼狼狽。
他心中不由暗暗吃驚,再見那法明禪師,雙手合什,衣袂微微飄動,似乎也沒有什麼吃不消的模樣,心念一寒,那笑聲陡然暴震,登時又有好些人逼不住毒素的蔓延,倒了下去。
這時支持住的人愈來愈少,孫公飛支氣太久,面上也逐漸酡紅,正待大笑一聲,發動最猛的攻擊,突然法明禪師緩緩站起身來,笑聲登時停了下來,那剩下的幾個人如釋重負,只覺四肢發軟,不由一齊坐在地上,努力運息。
孫公飛雙目之中精光四射,盯視著法明禪師道:「大師好精深的佛門獅吼,在下自認不如。」
法明禪師面如寒冰:「孫施主下毒相害貧僧倒還不算,竟想一網打盡武林英雄,貧僧不能不管。」
孫公飛神色一變,冷冷道:「久聞大師少林高僧,孫某自然是要討教的。」
法明禪師冷哼道:「孫施主不必多言。以貧僧之見,施主不如乘今日貧僧體有餘毒之際出掌相擊,否則待得日久貧僧尋找一處幽靜地,將毒逼出,那時施主,哼哼……」
他這原是以退為進的說法,但那孫公飛是何等奸巧人物,冷笑道:「大師既是如此說;在下豈敢不從命。」
他不待法明禪師再度發言,陡然大吼一聲,左拳一揚,右拳疾撞而出。
這一拳他可是用盡了真力,少林寺的威名在江湖上歷久不衰,狂如孫公飛也不敢有絲毫大意了。
法明禪師的雙掌一合,平推而出,兩股力道一合,雙方都是一震,孫公飛運足了真力,卻見法明禪師動都不動,心中不由暗暗駭然。
他大吼一聲,左掌一圈,右掌再出,法明禪師原式不變,又自而平撞出。
兩股力道一觸,孫公飛只覺渾身上下一震,不由被推倒退一步。
抬目望那法明禪師,卻是僧袍飄飄,足下動都不動。
孫公飛駭然再倒退了一步,然後他猛吸一口真氣,袍袂之處剎時有如灌足了氣,脹鼓鼓的,他雙掌自上向內一合,猛然在前胸一停。
突然他瞥見蘇白風雙目睜開,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怔,但他功力甚為高深,大吼一聲,雙掌已然疾推而出,那法明禪師雙掌一迎,力道尚未接牢,卻一交跌在地上,顯然是毒性發作。
孫公飛一掌擊空了,內力有如浪濤洶湧,一直擊到遠處,擊退好幾張桌椅。
這時那蘇白風緩緩站起身來,一步跨到孫公飛面前,冷笑道:「姓孫的,你做的太過份了。」
孫公飛怔了怔:「你,你是什麼人?」
蘇白風冷冷笑道:「即使說出,你也不會知曉。」
孫公飛雙眉皺了一皺,突然之間他一拳衝出,這一下偷襲又毒又狠,連身後的姚鷹和何宜亭都不由驚呼出聲,卻見蘇白風閃電般雙掌一沉,反飛而上,孫公飛一聲悶哼,登時倒退三步。
姚、何二大天王驚得呆了,剎時大吼一聲,一左一右疾撲而上,在他們心目中還未見過孫公飛吃虧過,卻不料一上手便被這不見經傳的人一掌打退,是以一出手之間已出了全力。
他們兩人身形才動,卻不料孫公飛後發先至,一聲歷吼,也是一掌抓出。
這一來是三股力道罩向蘇白風,蘇白風面上神色一凜,猛然大吼一聲,左右鐵拳連揚,一連打出四拳。
一股尖銳的呼嘯之聲大作,到了第四拳,那呼嘯之聲已成了渾渾的一片,剎時之間一股白煙驟然升起,緊接著轟然一聲,石屑木條漫天飛舞,蘇白風身形有如擎天巨神堅然直立,孫公飛及二大天王的身形竟然在七八丈之外,滿面驚駭。
那股淡淡的白煙逐漸消失,這時地上空空,法明禪師不知什麼時候乘亂走了不見蹤跡,蘇白風冷冷望著三人,身形陡然一掠,一把抓起伏在桌上的少年俞佑亮,大踏步走出酒廳,孫、姚、何三人眼睜睜地望著他的背影,卻沒有勇氣上前攔阻!
長安城外。三條人影匆匆從林中閃了出來,右面的是個中年大漢,左邊的是中年和尚,居中的卻是個英俊少年。
不消說,這三人便是蘇白風,法明和尚及俞佑亮。
法明和尚對蘇白風道:「方纔多虧施主鼎力相助,貧僧雖是終生浸淫武學,卻是第一次見到施主這種威猛的掌力。」
蘇白風道:「大師過獎。」
法明望著俞佑亮,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紙包來,蘇白風道:「這是什麼?」
法明和尚把白紙包一攤開,只見上面寫著「七號毒解藥」五個小字,法明笑道:「說來慚愧,方才在混亂之中,貧僧索性把解藥也摸了出來——看來他們的毒藥還編了號哩。」
他從紙包中拿出一粒丸藥,一口吞了,又遞了一粒給俞佑亮,俞佑亮推道:「不……不用……」
法明道:「你方才不是喝了一杯酒麼?」
俞佑亮沒有再說,謝了一聲便接過丸藥,法明知道蘇白風根本不會中毒,是以不須解藥。他拱了拱手道:「貧僧還得早走一步,再入城去看看那數十武林豪傑的下落,相機解救他們的毒……」
他說完便大步走了,俞佑亮望著法明去得遠了,他忽然悄悄地把那一粒丸藥放入懷中。
蘇白風卻看見了,他奇道:「兄台何以不服解藥?」
俞佑亮望了蘇白風一眼,忽然道:「蘇兄可曾聽說『以毒攻毒』的話?」
蘇白風道:「你說這個解藥也是一種毒藥?」
俞佑亮笑道:「正是,試想小弟根本沒有中毒,吃了這解藥豈不是要中毒了?」
蘇白風幾乎想問道:「法明大師不是說親見你喝了一杯酒麼?」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他望著俞佑亮那如沐春風的笑臉,心中暗暗付道:「真看不透這個深沉的少年究竟是什麼路子?他拼著挨了那紅袍怪客一劍,卻如完全無事人一般,分明中了毒,卻又不肯服下解藥,莫非他有最上乘的內家神功,毒藥對人無效……」
輕風徐來,蘇白風和俞佑亮穿出了城外的叢林,俞佑亮和蘇白風互相都沒有說話;兩人保持著靜默,各人想各人的事。
俞佑亮抬頭看了看天。終於轉過頭來,對蘇白風道:「蘇兄請先行,小弟尚有要事待辦……」
那知蘇白風竟也是這時轉過頭來道:「俞兄請先行,小弟尚有事待辦……」
兩人說出同樣的話來,都不禁尷尬的楞住了,過了一會兩人都忍不住莞爾一笑。
蘇白風道:「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為禮,離開了俞佑亮,快步向西而行,走過了,兩個叢林,長安城已是模糊一片灰影,蘇白風停下身來,回首望了望長安城,輕歎一口氣道:「蘇白風,你也該辦自已的事了。」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那堅毅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淒然的神色,他望著西山的山頭,喃喃地道:「我此去西山,不過是半個時辰的腳程,但是這一去卻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他望著遠處的城垣和河水,忽然想道:「昔日荊軻易水悲歌,別燕而一去不返,今日我蘇白風之處境,只怕比荊軻猶要險惡,然而荊軻死相爭的乃是國之大義,而我蘇白風冒死相爭的卻是『虛名』二字罷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是輕歎了一聲,西方的山巒起伏山巔與雲霧相接,蘇白風不再多想,猛然一拔身形,飛出了將近十丈。
這時候,在西動的山頂上,靜悄悄堆坐著七個人,他們七個人圍成一個圓圈坐在草地上,像是相互之間毫無關係一般,各自低著頭靜默著。
太陽漸漸地當空,樹木的影子也愈縮愈短暗在這小巔上,風聲彷彿鬼哭神嚎一般,七個人的臉上是同樣的沉重,就如有什麼大禍即將臨頭一般。
忽然,坐在頂北端的一個人開口道:「郝兄,日已近午了,你看趙風豪會來麼?」
坐在他身旁的一個臉紅如棗的老者答道:「趙風豪是個言出必踐的人,那年他說會來,那就是會來的了。」
那坐在頂北端的道:「不錯,趙風豪是言出必踐的,老夫也永遠忘不了他那年在此山頭上的壯舉,他最後說『我趙風豪若是不能趕來,必定調教出天下無雙的弟子來,由他代我赴約,趙某謹祝七位長命百歲!』那神情直到現在還深印老夫心中。」
坐在對面的一個虯髯道人睜開眼來道:「貧道自後二十九歲那年一怒離開了武當,五十歲後隱居西天水晶山上,這當中三十年行遍了中州名山大川,卻是還沒見過第二個奇男子能比得上趙風豪的。」
坐在道人左邊身旁一個肥胖老人道:「馬道長之言小弟也深表同意,中州武林之中,是個人物的只有趙某人一個,想當年他在身中馬道長一劍之餘,居然硬接下小弟連環五掌,雖然他是倒在小弟掌下,小弟心裡還是服了他。」
道人右邊身旁的坐著一個禿老頭,他聞言拍了一下手道:「胖兄的掌力渾厚天下無雙,趙風豪單向胖兄挑戰較量掌力,馬道長的武當神行劍法稱霸宇內,他卻單挑馬道長劍法,單憑這份膽氣我就服了。」
那道人仰首望了望天空,這時太陽已經到了當頭之上,他搖首道:「據貧道看,即使來,來的也必不是趙風豪了,試想他中了楊胖老兄正面一掌,能全性命已是奇事了。」
其餘六人跟著他仰起來看那日正當中,霎時之間,氣氛立刻顯得有些緊張起來,大家都不再說話,彷彿能夠察覺出那日頭一分一分地靠近正中。
午時正到,巔緣上出現了一個人影,七個人全都暗吸了一口氣,喃喃地道:「來了!」
只待那人影近了三丈,他們便已辨出,來的人不是趙風豪。
七個人都在心中暗忖道:「也許是個過路的武林人,湊巧此時經過這裡……」
然而那人一直飛縱到了七人圍坐之處,在距離五丈之遙停身下來,他向著七人抱拳揖到地,口中朗聲道:「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七人一聽到這七個宇,馬上知道這是趙風豪的人來了,因為當年趙風豪到達這山頭時的第一句話,也正是這七個字。
那虯髯道人道:「閣下——敢問閣下與趙風豪如何稱呼?」
那人道:「在下姓蘇,草字白風,趙老爺子乃是在下主人……」
那道長聽到「主人」二宇,呵了一聲道:「呵,原來閣下是趙家的西席教師爺……」
蘇白風道:「不,在下是個傭人。」
此言一出,坐著的七個人幾乎都驚得叫出了口,蘇白風卻是不慌不忙地道:「這位道長想來必就是武林有神風劍仙之譽的馬道長了吧,敝主人每一提到馬道長的劍法,立刻便悠然神往,咀嚼回味書空咄咄,最後必是歎曰:『練劍當如馬千里』……」
馬道長面上驚疑之色不減,口中答道:「蘇兄好說了。」
蘇白風側過臉來,向那臉紅如棗的老者道:「這位必是郝倫大俠了。」
他拱手一禮,這時坐在那頂北端的老者上前一步,他打量了蘇白風一眼,抱拳道:「蘇大俠與咱們從未謀面,但想來趙風豪趙兄已將咱們幾人說過了,請問……」
蘇白風卻微微一笑道:「這位必是簡大俠吧!」
那老者名叫簡公林,蘇白風轉過身來,又抱拳行禮,口中道:「蘇某來遲一步,七位果能如約趕到,蘇某只覺面上光彩得很,哦……」
他目光一轉,只見左側坐著一個五旬的老年,卻似乎不像那趙風豪所言得任何一個人,不由怔了一怔,那郝倫立刻道:「蘇大俠可是覺得這位有些生疏麼?」
蘇白風嗯了一聲道:「蘇某雖來見過各位,但敝主曾將各位面容特徵一一詳示,只是,這一位……」
郝倫接口道:「不瞞蘇大俠,這位就是在下也是方才才認識得。」
蘇白風啊了一聲,郝倫道:「馬道長蘇兄是認識了,這位簡公林兄,這位是禿鷹方互方兄……」
說著一指那禿頭老者,蘇白風抱拳一禮,郝倫指著左首一個枯瘦的老人道:「這位是葉文江葉兄。」
那枯瘦考人雙目一啟,蘇白風只覺雙目中神光暴長,他心中暗暗忖道:「趙爺曾一再說這葉老頭最是難敵,內力悠長無比,不可大意與之久持,否則耗損太大!」
這時那郝倫指著那胖老者道:「這位蘇大俠必定認識了,他便是楊韋楊兄。」
蘇白風雙目一閃,微笑道:「楊大俠的內家拳力之名蘇某久聞,如雷貫耳,等下還望手下留情!」
他知趙風豪昔年曾受了這楊韋一拳而敗,那楊韋卻默然還了一禮。
那郝倫這時指著那左側穿著白衣的五旬老人說道:「上次和趙大俠訂下今日之約的,尚有一位錢仲合錢兄,但據這位陸兄說,錢兄民不幸於二年以前病故,曾叫他代為赴約,這位是陸其昌陸兄。」
蘇白風啊了一聲,他雙目掠了陸其昌一眼,口中長歎一聲道:「錢大俠先行一步,不能親自到會,蘇某衷心感到遺憾。」
那陸其昌上前一步道:「陸某也以不能一會趙大俠為憾。」
蘇白風笑了一笑,他笑了一半,突然只覺全身一震,覺得那陸其昌似乎有某些地方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卻是一陣茫然,想不出個究竟。
他心念電轉,雙手抱拳道:「請問陸大俠,與北翁錢大俠是何稱呼?」
陸其昌雙目一閃,冷然道:「朋友之交!」
他此言一出,不止蘇白風,就教在場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須知這次約會,乃是將各人的一世英名賭一注,若是不不幸去世了,也應當叫自己的下一代代替,卻不料那錢仲合竟相托他得朋友赴約,而且這朋友又是一位名不經傳之人。
蘇白風只覺思路縱橫,卻想不起這陸其昌到底是在何處曾經相識。
蘇白風微微哼了一聲道:「陸先生必定是錢大俠的至交好友了。」
陸其昌頷首不語。
蘇白風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茫茫之中卻又似乎有一塊重鉛壓在心胸之上,預感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但此刻乃是他生死關頭,實在分不出餘力去仔細思索,他只是努力地平靜自己得心情。
他喃喃自語道:「蘇白風啊,今日為了趙爺的-生大事你千萬不可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緩緩抬起頭來,只見這時馬道長,葉文江、楊韋,方互、郝倫、簡公林以及那陸其昌都坐在地上,個個雙目微閉,一片寂然。
蘇白風長吸一口氣,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他只覺心中巨跳,忍不住「啊」的驚呼一聲。
馬道長緩緩睜開雙目,蘇白風勉強壓住激動的情緒,說了一聲道:「趙爺叫蘇某赴約之前,曾交代蘇某幾句話。」
蘇白風道:「趙爺說倘若蘇某再敗在各位手下,叫蘇某再訂下次約會之期,倘若蘇某僥倖得勝……」
他故意停了一停,沉聲道:「請各位移駕去見一見趙爺!」
那陸其昌忽然開口問道:「趙大爺現在何處?」
蘇白風微微一笑道:「若是蘇某勝了,自會領路!」
陸其昌臉色一沉,便沒有多說。
蘇白風在心中冷笑一聲,口中接著又道:「當時蘇某回答說:趙爺,若是小人勝了自然最好,否則,小人若是失敗所傷,不支身亡,趙爺得為我辦一件未了之事。」
眾人聆聽不作一聲,須知在坐七人的功力之深,任其中一人在武林中都是談之令人色變的人物,他們對趙風豪可是真服了,那裡有一份輕視之心,蘇白風說「若能勝了」,他們也不容不信,說「敗死」之話,他們也知很有此可能,只因對手太強,七人心中深深明白,一旦動手,非得動用全力不可,到時候要想失手留勁是萬萬不可能的。
蘇白風聲調逐漸冷靜下來,他冷然道:「蘇某說:『小人一生中所見一件怪事,到今仍未能尋得答案,大爺可否代為辦妥?』趙爺當時閉目靜坐,半響不見他回答,好一會才道:『你先別洩了氣!』」
「蘇某呆了一呆答道:『小人此事有關武林命運之興衰。』」
「趙爺便不再插言了,於是蘇某便接著道:『趙爺,當今武林之中,到底以誰的功力最強?』」
「趙爺沉思良久,忽然道:『白風,你的功力不錯了,但算不上一等一的。』」
「蘇某不語,趙爺又道:『如果那個姓左的老兒還在人間,白風,你還差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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