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好手在雁蕩山勾心鬥角的局勢,隨著時間的過去愈來愈白熱化。然而就在弦滿弩張的剎那,忽然沉默了下來,緊接著爆出一件驚天動地的新鮮消息——少林寺的和尚殺了武當的道士。
這個消息如一個驚天大雷震出,每個武林人物都知道另一場大戰又要展開了。
他們談論著,猜測著,武當掌教對這件事會如何處理?
昔年丹陽子為了門戶之見,一怒之下親登少林,仗著一身蓋世神功,硬闖山門。這椿大鬧少林的舊事至今仍是武林中津津樂道的往事,難道這一次丹陽子怒闖少林的故事又要重演麼?」
少林寺院的凌晨穆靜的空氣中,傳出了早課的鐘聲,千萬僧人披著袈裟,在大殿中默然肅立。主持方丈無眉大師走到了殿前的香案前,他的面上透出無比的沉重之色。
無眉禪師緩緩地抖了抖袈裟,用一種低沉有力的聲音道:
「眾弟子,相信你們也都聽聞心如在外面惹下的禍事,試想我少林弟子受我如來佛光沐浴,個個都是慈悲為懷。心如雖然不夠老成,但豈會同傷人性命之事?這分明是有人從中陷害,但是……」
說到這裡,無眉方丈停了一下,他紅潤的臉上泛出一種動人的光彩,只聽他接著道:
「但是當此關頭,錯非咱們立刻能抓住陷我少林於不義的惡賦,否則連這句話都不能說出去,若是咱們沒有證據,便是這般言語,只怕天下人都要以為咱們少林畏懼了武當道士。」
眾僧面上表情不一,但仍然是一片肅靜,無眉方丈拂了拂雪白的長髯,大聲道:
「可恨武當丹陽老道性烈如火,這般擺明著有人從中挑撥的事,他卻必然不會相信,看來……看來……」
老和尚面上露出一絲黯然之色,聲音也低沉了下:
「看來那昔日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眾僧面上都露出憤忿之色,無眉和尚揮了揮手道:
「從今日起,只怕隨時隨刻武當山的來客就會到達咱們廟前,老衲無德,只是……少林寺祖師傳下的香火盛名全仗諸弟子全力維護了。」
無眉和尚面色淒然,說到這裡,那昔日丹陽子大鬧佛門的情景一幕幕又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禁要為之喟然長歎。
少林寺規矩嚴謹,眾弟子雖然滿腹不平,可是在這作早課的時候,無一人喧嘩,無眉大師向左邊一個中年和尚道:
「七日前你大師伯的飛鴿傳書確是說五日之內歸山麼?」
那中年和尚恭身答道:
「飛鴿傳書是弟了親手接到的,大師伯確是說五日之內必返少林。」
無眉和尚搓了搓手道:
「那麼怎麼至今仍不見他蹤影?難道是路上出了什麼不測之事?」
中年和尚道:
「啟稟掌門恩師,大師伯一身奇功神出鬼沒,他老人家一生行事總令人摸不出頭緒。試想武當道人遷怒於我少林事,是何等重大消息,大師伯焉有不聞之理?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有所安排了,恩師只管寬心。」
無眉和尚內心如焚,表面上卻不能顯示出來,他強自吸了一口真氣,把胸中起伏不定的思潮壓制了下去,他點了點頭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
這時,一個著大紅僧袍的老和尚走了上來,向無眉方丈行過禮後,朗聲道:
「那惹是生非的弟子心如,究竟是如何處置,尚請方丈示下。」
無眉和尚面色一沉,大聲道:
「劣徒心如違犯師命,擅自在外惹是生非,自然要依規重辦,
只是目下大敵當前,暫時將之押至白雲戒室面壁思過,待後處
置,執法師弟你以為如何?」
原來那紅袍老和尚乃是掌管少林寺規誡刑法的執法大師,
無眉和尚雖是主持方丈,但是對於執法事件,卻不能不徵求他的同意。
只見他雙掌合什,朗聲道:「謹遵方丈師兄之命。」
這時,忽然群僧中一片騷動,一個中年和尚從山門外走進來,這和尚滿臉糾髯,若不是頂上一顆光頭,倒像是人家門上劃的鍾進士。
一個小沙彌急急忙忙地上來大叫道:
「啟稟方丈,髯大師到了。」
無眉和尚呼的一聲從壇上站起身來,大步迎上前去,那糾髯和尚滿面風地,顯然是趕了極遠的路程。
糾髯和尚到無眉大師面前,納頭便拜,無眉大師一把扶起,連聲道:
「小師弟遠程奔波,免了免了。」
糾髯和尚緩緩站起身來,雙目牢牢注視著無眉方丈,虎目中閃爍著一片淚水,他喘口氣低聲道:「掌門師兄……」
無眉和尚的聲音也有些發顫,他緩緩道:
「一別二十載,髯師弟英氣如昔,做師兄的可就老邁不堪矣。」
糾髯和尚道:
「小弟接了掌門師兄的飛鴿傳書,一直便往少林趕來,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擱,小弟倒要看看丹陽子老道究竟仗什麼威勢欺侮咱們?」
無眉禪師道:
「二十年來不通信息,髯師弟你那冰雪三式可練成了麼?」
糾髯和尚道:
「說來慚愧,整整化了小弟二十年心血,才算勉強把那三式揣摹個大概,前輩祖師縱之才實非吾等凡人所能及……」
無眉禪師面露喜色,一把抓住糾髯和尚的手臂道:
「那麼如此說來,師弟你是功德圓滿了麼?」
糾髯和尚道:
「小弟自覺雖然未必全對,也不致相去太遠,不過這是小弟一人之見,等會兒還要求證於大師兄與掌門師兄……噫,大師兄呢?」
無眉和尚道:
「他每年總是要下山去玩一趟兒,至今仍未回來。」
原來這糾髯和尚乃是無眉和尚的小師弟,自幼聰明無比,雖然年紀小,功力卻不在無眉和尚之下。他二十三歲那年遠離少林,在秦嶺百年冰封的蓮采洞中苦修少林失傳的冰雪三式,一去便是整整二十年,無眉禪師特地飛鴿傳書把他召回,增加少林力量。
無眉禪師說到這裡,便對大眾道:
「從今日起,每日早課後,十八弟子便在內殿操演羅漢寶陣,不得有誤。」
無眉和尚話聲才完,那十八弟子中一個年紀最長的站起來道:
「稟告師尊,心如師弟在白雲戒室面壁受罰,羅漢陣中「天尊」位缺,誰能補代?」
這一問,倒真把無眉和尚給問愣住了,只因這十八羅漢陣變化奇妙,有神鬼不測之威,真乃少林鎮山之寶。
演練這陣法時,十八弟子都是少林寺中機尖尖的青年高手,其中尤以「天尊」這一位置,乃是全陣的靈魂,幾乎每一代弟子中能擔當「天尊」位置的。日後便成了少林的掌門人。
心如和尚天縱奇才,年方十七便擔下了「天尊」重位,這是少林寺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天尊」一缺,少林弟子中無論換了誰,也萬難稱職,是以弟子這一問,無眉和尚就愣住了。
心如雖是被寺中公認的第一傳人,但是在這遠別二十年的糾髯和尚耳中卻是甚為陌生,他聞言問道:
「心如?……心如?小弟那似不記得有這一位弟子?」
無眉禪師道:
「髯師弟你離寺二十整年,自然不知道了,心如今年不過才十七歲哩……」
接著便把心如惹禍的經過全部說了一遍,糾髯和尚聽說心如十七之齡便能擔當「天尊」位置,想起自己二十三歲那年與大師兄這天尊位置,終於輸給了大師兄,因此憤而遠走秦嶺,這些往事一幕一幕重現眼前,忍不住大聲道:
「掌門師兄,此事分明有人從中作惡,如何能罰心如?」
無眉和尚道:
「心如違犯師命,擅自惹事,豈能不以規矩從事?」
糾髯和尚聞言心中一凜,暗想自己真是離寺太久,做野和尚做慣了,這乃是寺中刑責,怎樣也輪不到他來非議呀?想到這裡,胸中不禁百感叢生,默然不語。
無眉和尚沉思半天,轉目望著執法的悟性大師,悟性大師會意,他想了想便上前道:「心如之事既已決定待後處理,何不准他每日三個時辰的練劍時間?」
無眉和尚便道:
「如此甚好,早課開始吧!」
霎時梵唱聲起,煙香裊裊,好一片肅穆虔誠景象。
夜已來臨,少林古剎在黑夜中更顯得沉寂,與平日不同的是,打更的和尚全換上一批內家高手,輪流護衛著這佛門勝地。
白雲戒室中空洞洞的,一盞昏黃的小燈發出豆大的火苗,一閃一爍,面對在這一閃一爍的微光中,可以看見心如小和尚正端端正正地跪在那裡。
他的前面放著一本不太厚的佛經,不時傳來他時讀時輟的誦經之聲。
終於,他誦經的聲音完全停止了,只見他把那本經書輕輕往身邊一拋,跪在那裡了一個懶腰。
那本經他早就順過來倒過去背得滾瓜爛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氣,轉過頭來望著黑漆漆的窗外。
藉著微弱的燈光,他沿著牆壁上掛著的一排少林祖師的畫像一個一個看過去。
左邊頭一張是個又乾又瘦的老和尚,身體倒像是一根枯竹竿兒,手中拿著一柄長劍,另一隻手上捧著一本厚經。
心如搖了搖頭,暗道:
「不曉得那個低手繪的,怎麼一手拿劍,一手捧經,簡直不通。」
第二張也是個又乾又瘦的老和尚,左手還是斷的,臂膀下一截袖子空蕩蕩的,那面目因在敲處,看不清楚,心如待要站起來猛一想不對,只好端起那盞小油燈往上一拋,那光芒隨著這一拋,恰好照在老和尚的面目上,只見他瘦得兩頰低凹,倒像是個骷髏。
心如搖了搖頭,暗道:
「怎麼咱們少林寺的祖師個個都這般又乾又瘦,全身加來也沒有多少肉?不好,不好,莫非是唸經練武時間長了,便會變成那般模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白白胖胖的宛如嬰兒,在燈光下好像羊脂一般,他不禁微微一笑。
第三張畫的是個英俊神逸的和尚,那面目長得好比潘安再世,心如知道這便是第九代少林第一高手,大名鼎鼎的玉面如來方塵大師,心如暗道:
「是啦,要像這般模樣的和尚,穿起僧衣來也標緻。」
那畫上畫的正是玉面如來立在嵩山之巔,雙掌震退崆峒十二劍手的情菜,心如想起前輩祖師的英雄神姿,不禁悠然神往。
最後他想到這位英俊的祖師終因與一俗家女子情孽難了,毅然逃到南海孤島上,終了一生。心如不禁慨然長歎,他喃喃自語:
「從前師父們提起這段事來,總是吞吞吐吐,多加掩飾,其實我覺得這倒是十分可能的,方塵祖師武功好,人又俊,極易被別人傾慕的。便以我心如來說,這次下山,短短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所碰見的女孩子,都對我百般巴結,哎呀,不好,不好,莫非別人見我心如長得俊?……不好,心如呀心如,你千萬要小心。」
他的思想終於回到現實,立刻他又是般無聊了,暗想道:
「只不過隨手捉弄了幾個小道土,想不到惹來了這場大禍。」
終於他又拾起那本經書來,無奈地打開,裡面那些熟悉無比的字句如行雲流水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這時,黑暗中,有一條人影如飛一般接近了少林寺。
暗夜裡瞧不清楚這人的面目,但是從他左彎右繞的情形看來,他分明路徑不熟,不是少林寺中的人。
那人伏在一塊大石後面,眼看著兩個巡更的和尚走去了,才猛一縱身,躍上了牆邊的一棵大樹。
他藉著黑暗,逐漸向寺院內伏行,說來這個夜行人也真好運氣,只因此時少林僧人全神防範的只是武當山來的道士們,而以武當的威望,那必然是正大光明地直攻上來,是以眾增所全神貫注防範的只是上山的大路,而這人偷偷摸摸地混上來,竟真讓他混進了少林寺。
那人一連翻過了兩重殿宇,從他的形跡看來,似乎是大有不辨東西的感覺。
忽然,那人似乎為西邊的燈光所吸引,潛行著奔到西邊那排房屋的屋脊上。
他摒住呼吸,緩緩地伸出頭來,向屋中望去,只見大屋中坐著兩個人。
左面的是個無眉老僧,右面的則是一個糾髯和尚。
那無眉老僧道:
「髯師弟,從架式上看,你這冰雪三式像是沒有破綻可尋的,只是在運勁方面,你自覺如何?」
糾髯和尚道:
「當年第七代掌門祖師創這冰雪三式時,曾經在五丈之外將百年大樹一揮而折,那是何等威力,小弟苦研二十載,雖覺不致有錯,但力道方面卻萬難有祖師爺那等威勢,難道說這其中還有錯誤麼?」
那無眉和尚道:
「只要大師兄回來,向他請教一番,他必能看出一點苗頭來。」
糾髯和尚點點頭,忽然,猛一伸手,低聲叱道:
「什麼人夤夜到此?」
只見一股勁風隔空而發,「啪」的一聲木板隔見的紙窗竟被他隔空一指擊穿了一個孔,窗外那人料不到這鬍子和尚居然施出隔室打穴的上乘內功,只見他不慌不忙,身形竟然隨著那一指勁風一樣的速度向後一閃,輕飄飄地閃到了屋脊之後。
呼的一聲,糾髯和尚如一隻大鳥一般穿窗而出,但是當他才落到瓦背上,那人已經奔出了十餘丈了。
「好俊的輕功。」
他腳下略一用勁,身形如脫弦之箭一般向前追去。就在這時,前面一左一右飛起兩條人影齊向那人截去。那人眼看就要落下,不知他怎麼施了個身法,竟然又斗然升高了一截。在這等間不容髮的關頭,一寸之差便能轉敗為勝,只聽得呼的一聲,兩個攔截的少林僧人連那人衣角也沒有摸著,便撲了個空。
那人當真好生了得,他的身形一點也沒有緩下來,如一縷輕煙般飄飄而了。
猛可又是呼的一聲,兩個和尚出現在前面立定,左邊的一個朗聲道:
「貧僧悟能,施主要走留個名吧!」
那兩個和尚臨敵不過丈餘,立在那裡風度瀟灑,先報自己法號方始問人,真不愧為這名門古剎下的弟子。
那人腳步不停,猛可向左疾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左邊和尚大袖一飄,身形竟絲毫不緩地向左一攔,但聞嗚然一聲怪響,那人身形居然已以同等的速度又向右邊竄回,那急速的大轉彎,使週遭的空氣發出嗚的一聲怪響。
少林僧人確有過人之素質,左邊的一個向左猛撲之時,右邊的一個卻是紋風不動,待那人疾轉向右,他大喝一聲:
「看掌!」
袖袍捲出,挾著一股內家純勁,直向那夜行人當胸打到,這兩個和尚都是羅漢陣十八弟子中人,一身少林內功都有相當火候。這當面一掌推出,力道非同小可,那人虛飄飄地飛出兩掌,與和尚的掌力才一接上,身形陡然如紙鳶一般飛騰起來,呼的一聲從兩個和尚頭上飛過。
這一手借力的上乘功夫煞是驚人,少林僧人出招快,變招也快,兩人同時雙拳一抱,沖天而發,兩股拳風交叉而上……
那人身如翩蝶,但在這兩股內家拳風之下,也不得不雙掌發勁,向下猛擊。
轟然一聲,少林兩僧只覺得一股陰柔無比的勁道一湧而上,雖不強勁,但是竟如水銀瀉地,絲絲透入,兩僧吃了一驚。同時猛吸一口真氣,鼓足少林寺的達摩神功,齊喝聲:「去!」
那人身軀如斷線風箏一般,被這兩股達摩神功拋出三丈有餘,但是那人只是輕飄飄地一翻身,便端端立定了身形,開口大笑道:
「多謝兩位大師發掌相送。」
他話聲未了,忽然呼的一聲,糾髯和尚已到了他面前,只見那人以一塊黑布蒙著面孔,看不出是什麼人來。
糾髯和尚合什道:
「施主好俊的身手,只是貧僧久離中原,恕貧僧有眼不識泰山……」
他這話就是要問那蒙面人的姓名,豈料那蒙面人聽了這話,猛可雙眼一翻,呵呵大笑起來。
笑完方才大聲道:
「久離中原?哈哈,那麼大師必就是糾髯和尚大師了,失敬,失敬。」
糾髯和尚一皺眉,合什道:
「不敢,不敢,施主怎生個稱呼?」
蒙面人一言不發,忽然拔身就起,這一下方始看出了蒙面人的蒙面人的功力,只見他的身形如一隻強勁的箭矢直射而上,又高又快,身在空中,一個翻身向後便奔。
糾髯和尚一晃身形,如行雲流水緊追上去,蒙面人一扭身,向左竄去,糾髯和尚如影隨形,同時也向左一扭,蒙面人卻已又向右奔出了。
糾髯和尚雖然只有四十多歲,但他一身功力不在當今少林方丈之下,他輕叱了一聲:「好個狡徒。」
身形竟比蒙面人還快地向右飛過去,這兩下轉身,全是武林罕見的上乘輕功,少林寺的和尚,個個都是會家,幾首都要喝出採來。
糾髯憎扭身發掌,一氣呵成,呼的一聲,一股內家真力拍向蒙面人的背脊,蒙面人似乎不願與他對掌,只將一口真氣猛可下降,身形貼著地面翻滾出去。
這一招好不巧妙,然而當他才一站起來,糾髯增的掌力又已遞到。
蒙面人在這等絕境居然仍不出掌,他忽然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飛,讓過了攻勢,翻身倒竄,再度逃出糾髯僧的掌力。
說時遲,那時快,他方才竄出,耳邊一聲:
「看掌!」
又是一個少林弟子一掌遞到,他拔起身來大喝一聲:
「逼人太甚,看劍!」
只見他反手拔出一柄寶劍,抖手飛出,一道白光直向那少林弟子飛來。
那少林弟子沒有料到他會拔劍就擲,此時身在空中,再無閃避餘地,哧得他雙目睜圓,不知所措。
眾人一聲驚呼,接著那和尚跌了下來,只見他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原來那柄劍竟然從他脅下衣袍寬鬆之處穿過,一點也沒有受傷,那柄劍子還挾在他脅下。
他把寶劍拔出來,定目一看,只見劍柄上刻著一對八卦,他大叫一聲:
「武當的……」
糾髯僧大吃一驚,抬頭一看,蒙面人已奔出丈餘,只見他糾髯倒豎,如一陣旋風般飛躍上前,舉掌便是少林達摩神功。
達摩神功到了糾髯僧手中施出,非同小可,蒙面人哼了一聲,猛一翻身,全力推出一掌,只聽得轟然一聲,糾髯僧雙肩一晃,蒙面人登時退了三步。
糾髯僧鼓掌再次推出,這時兩人相距已不及半丈,蒙面人除了發掌硬拚之外,再無他法。
然而奇異的事發生了,就在這一剎那,只聽得霹靂聲起,一片粉紅色的煙氣如薄霧般升起,蒙面人的身形忽然不見。
糾髯僧定目再看時,只見蒙面人已在十丈之外,一翻身出了少林寺的牆垣。
「霹靂雲!」
糾髯僧不由自主地大吼出這三個字來,他喃喃道:
「原來是他……原來是他……」
少林方丈無眉和尚忽然出現在糾髯僧的身旁,他低聲道:
「髯師弟,你是說高無影?」
糾髯僧點了點頭道:「正是。」
無眉禪師憂愁地道:
「那麼……莫非三心紅王也要插上一腿?那……可就麻煩了。」
糾髯僧道:
「高無影用武當的劍子夜闖少林,顯然想嫁禍,那麼心如的事只怕也是三心紅王手下做的了。」
無眉禪師半晌沒有言語,只是默默望著長空,大雄寶殿的屋角上雕砌的龍尾如彩虹般射向空或,大師默默祝禱了一聲:
「我佛保佑。」
太陽升出地平線的時候,武當的掌教純陽觀主丹陽子帶著名震天下的武當三俠到了少林寺的山門前,十多睥前夜闖少林寺的故事終於歷史重演了。
同時後山有一人悄悄地也上了山,那人紅袍如火,竟是三心紅王。而更奇的是,三心紅王上山後不久,又有一人上了山,那人正是開林怪傑何克心。
寺站大大打開著,但是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幾日來少林寺不見一個香客遊人,只因少林寺為了此事,早已派了和尚在山下將遊人香客擋駕,是以整個寺廟空蕩蕩的。
武當三俠之首玉真子程一塵走到寺門前,朗聲道:
「武當丹陽子求見無眉方丈大師。」
他說得毫不用勁,聲音卻是平平地傳出去,震得整個寺院中回聲重重。玉真子身居三俠之首,一身內功修為已達一流高手的境界,這幾個字聲音發出彷彿有形之物一般,平淡中卻是大見功力。
昔年丹陽子夜上少林時,所說的也正是這麼一句話,少林寺中每一個經歷過此事的和尚都感到一陣震動。
無眉大師與糾髯和尚正在藏經閣中相對而坐,無眉和尚雖然定力高深,到這時也忍不住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手中的經書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望著牆角上那雪亮的方便鏟。
玉真子的話聲方歇,空蕩蕩的少林寺內應聲傳出兩個字來:
「請進!」
那聲音又尖又嫩,卻是宏亮無比,震得院中樹林籟然而動。
於是丹陽子跨進了少林山門。
大殿前一對護門尊者的神像高達三丈,持械怒目瞪著前面,新塗的金泥彩畫襯托著栩栩欲生。
無眉大師和糾髯僧從裡面大步走了出來,在他們走到護門神像下面的時候,無眉和尚默然抬起頭來望了望護門神,他暗自道:
「大師兄還不回來,難道少林寺氣數如此?」
丹陽子面無表情稽首道:
「方文大師別來無恙,貧道好生高興。」
無眉禪師合什道:
「阿彌陀佛,雖則十餘年不見道長,道長那神風英姿仍深印老衲心裡。」
無眉禪師身為武林至尊的少林方丈,那份修養功夫自是到家,但是此時竟然忍不住出言相譏,實是上一次丹陽子太損少林的面子了。
丹陽子道:
「無事貧僧焉敢擅登三寶殿,若非貴寺弟子欺人太甚,貧道豈敢到此放肆。」
無眉和尚身邊的糾髯大師應聲道:
「少林弟子在外行道,上本天心,於是他打量了糾髯和尚一番,最後目光落在那叢糾髯上,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頓時恍然大悟,朗聲道:
「原來髯大師重回少林了,想來貴派的冰雪神掌已失而復得,可喜可賀……」
髯大師二十年前以青春方盛之齡,出走苦參冰雪三式的事,在武林中傳為美談,丹陽子略一思索,便料到他必是髯大師了。
他說到這裡,略一停頓,繼續道:
「雁蕩山中,敝門下多人死在貴寺一位弟子手中,貧道今日來此便是要請教那位傷人的大師,敝門下究竟是犯了什麼武林大忌?」
無眉大師宅心仁厚,他明知這其中必然是第三者下的手,但是此刻卻萬萬不能說出,否則傳將出去,便讓人以為少林寺畏懼武當學門,一時裡他竟難以答言。
糾髯和尚忽然大笑道:
「道長此言差矣,若是評了貴派弟子一言,便勞道派興師動眾,那麼……」
說著他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柄寶劍來,「叮」的一聲擲在地上,接著說:
「夜行人夤夜闖我少林寺,用這柄劍手擲劍欲傷我少林弟子,若是咱們評著這柄劍子就說武當門人夜襲少林,持了這柄劍子就鬧上純陽觀,道長又有休說?」
糾髯和尚這番話好不厲害,不卑不亢之中說明了這其中有人插入挑撥,無奈丹陽子卻不作如是之想。他把那弟子喪命情形前後仔細想了一遍,覺得沒有值得懷疑之處,地上那柄武當派的劍子發明是少林門人出手交出,貧道立刻掉頭就走。」
無眉禪師正在暗讚糾髯師弟解釋得妙,卻聽丹陽子如此一說,便也冷冷地答道:
「少林寺並無殺人兇手在內,道長要索兇手,只管到別處去索吧!」
這句話說得不響,卻是全寺僧眾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少林和尚各各心中豪氣齊飛,暗暗叫好。
丹陽子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
「那麼咱們來搜一搜。」
一股怒火從無眉禪師心底直升上來,他強自使聲高平和地答道:
「道長無理,老衲難以接受。」
丹陽子怒道:
「殺人償命,無眉大師你包庇兇手,只怕少林百年大業就要斷送在你手中。」
無眉禪師一字一字地道:
「道長請便。」
丹陽子回首向三個弟子道:
「咱們就進去看看。」
他說得好不輕鬆自在,每個字卻如刺刀般刺在無眉禪師的心房,他以顫抖的聲音道:「丹陽子,你不要後悔。」
他袍袖一揮,十八少林弟子走到了護門神前。
丹陽子退了一步,也一揮手……
武當三劍齊步向前猛跨一步,麥任俠反手拔出長劍,喝聲:
「眾位大師請了……」
他劍出如風,一轉身間,已換了五招,快捷之處,直如驚鴻一瞥。豈料他對手的和尚竟也以五種不同的絕招還攻回來,他吃了一驚,劍身一挑,退跨半步,定目一看,正是心如和尚。
霎時,十八羅漢陣推動開來,武當三劍聯手之下,威力大得驚人,只見羅漢陣中三道劍光如飛虹一般此起彼落,其快無比。
羅漢陣推行緩慢,看似遲笨,實則在心如指揮之下,穩健之極,武當三劍雖然劍招精妙,內力如山,卻是一點上風也不曾佔著。
玉真子功力深厚,他一劍揮出,低聲道:
「麥三弟,擒賊擒王。」
他一劍向左刺出,三劍中的第二位白谷子不伍不感飛起向右一劍,青峰真人麥任俠把握著這個機會專向心如和尚攻出七劍。
麥任俠全力以赴,七劍如連環之鎖一氣呵成,心如和尚引動陣圈向左一偏,單掌稟敵,守了七招,一絲破綻全無。
糾髯大師目擊心如出招,攻守之間全是一派大宗師的風範,他不禁掀髯大笑道:
「少林有後矣!」
羅漢陣翻轉到第十陣上,武當三劍那罕見的駭人攻勢已被阻止住了,心如和尚身飛如蝶,引帶著這奇絕古陣易守為攻。
驀地裡,無眉和尚大喝一聲:
「停——」
十八羅漢訓練有素,只聞風聲嗚然一響,十八人全停住了
手,卻把武當三劍圍在生死兩門之間。
無眉和尚朗聲道:
「武當三俠神功神劍,武林人譽為當今武要可流砥柱,今日
老衲有心目睹,真歎為觀止笑,只是咱們以十八人敵三人,勝之
不武……」
丹陽子道:
「勝敗未分,何言勝之不武?」
無眉禪師道:
「武當三俠雖則神功蓋民駭俗,貧僧以為再五十招內,三劍中至少其一要傷在羅漢陣下。」
丹陽子黑然不語,他如何看不出來,武當三劍目下雖然毫無敗象,但是在禪師之言確是至理,只因羅漢陣中「天尊」位上那小和尚太過厲害了。
他冷笑了一聲道:
「大師之言不錯,即使貧道三個不成材的徒弟被困在羅漢陣中,貧道單人匹馬,還是得要試試的。」
十餘年前丹陽子大鬧少林寺之時,即是單人匹馬直闖藏經閣重地,是以丹陽子故意加重那「單人匹馬」四個字的語氣,豪氣畢露。
無眉禪師知道緊要關頭已到,丹陽子就要親自動手了,他有些緊張地一揮手,一個弟子捧著雪亮的方便鏟遞到他的手中。
對著這名排天下第一的高手,無眉和尚畢竟有些心寒,他想起當年他守在藏經閣前的一場拚鬥,在丹陽子七十二路九宮神行劍法下,他只堪堪支撐到第九十五招。這是他平生惟一的遺憾,想不到十多年後,他們兩人終於再度兵戎相見。
這時,糾髯大師跨前一步,他轉身低聲道:
「寧可先教小弟碎屍萬段,也不能教掌門人失了威風。」
無眉禪師知道他是請求先出手一戰的意思,他考慮了半晌,終於點頭道:
「好,髯師弟……冰雪三式。」
他痛苦地說完這幾個字,仰天默默道:
「大師兄,你怎麼還不回來?」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長笑,無眉禪師的身旁多了一位白髯飄飄的老和尚。
無眉大師驚喜交呈,顫聲道:
「大師兄,你……」
那老和尚已仰天狂笑道:
「好,丹陽老道,這一天總算到了,老衲勸你趕快帶了徒兒回武當去吧,否則的話……」
他說到這裡,猛可一停,方才道:
「否則老衲可要東施效顰來一次大鬧純陽觀了。」
丹陽子心中暗驚,冷然打量這老和尚,他心中已知這就是那傳說中放蕩不羈的少林掌風的師兄了。
老和尚的笑聲轟隆轟隆地仍在迴響不絕,丹陽子道:
「大師待要怎的?」
老和尚狂態畢露,一字一字地道:
「老衲先試試你能否接下老衲一百招?」
這句話正是當年丹陽子狂笑著對無眉大師所說的,少林寺的和尚聽了無一不心花怒放,血液沸騰。
丹陽子冷靜地道:「好,貧道就試試!」
他一錯掌,站在原地不動,已如一陣旋風般發出十掌!
這十掌每招精妙奧奇,掌力雄偉,譽為天下第一高手,委實不以為過。
老和尚雙袖翻飛,見招拆招,破招反擊,全是千古佳作。
這老和尚平時動手出招全是些奇奇怪怪的招式,這時卻規規矩矩全是正宗的少林長拳。少林弟子何止數百,對這幾招個個爛熟於胸,但是到今天才算看懂了祖師爺創這套拳法的心血所聚處,不由個個感愧交作。
丹陽子一分掌,又是數掌拍出,到最後一掌時,和老和尚碰了一記,他一捲袖,退了一步,仰天長笑道:
「敢情貧道還沒猜錯,你這老和尚神出鬼沒,名頭夾在咱們道僧王后中間都已混了幾十年啦,咱們卻連面都沒見過,哈哈哈哈,果真是你!」
老和尚道:
「只是老衲對於那些好事的武林中人甚是不服。他們連老衲的面都未見過,怎麼便定知你老道要強些?硬要把老衲排名在你之下?真是荒唐!」
丹陽子道:
「大師你說得有理——」
老和尚道:
「不過今日以後,人們便知道誰強誰弱了。」
丹陽子豪氣大發,朗聲道:
「不錯——和尚接招!」
他一掌推出,老和尚舉掌便架,丹陽子一觸即收。他心知今日碰上了平生未遇的第一強敵,只見他長嘯一聲,施出了蓋世神功,全力以赴!
老和尚哈哈長笑,雙掌上達摩神功貫注,六分發四分收,發勁與回勁之間發出嗚嗚怪嘯。
這當今兩大奇人的拚鬥已驟入白熱化,其中任何一個舉手投足都足為開後世之典範。少林僧人數百人就沒有一人知道名排「道僧王后」第二位的奇人便是他們寺中的老和尚,這一下驚駭之中,夾著無限的狂喜。
然而這一場精彩絕倫的招式拚鬥立刻便成過去,只聽得轟然一聲悶震,丹陽子和老和尚四掌相對,已成了硬拚內力的僵局。
現在,除非他們現時收招,普天之下再也無人能終止這一場決鬥了——直到其中之一被震傷當場!
氣氛立刻緊張起來,無眉禪師手中的方便鏟撐在地上,漸漸已經入地半尺!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丹陽子與老和尚仍然紋風不動
驀然,一聲長嘯,一個宏亮鏗鏘的聲音傳來:
「丹陽子,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吧!」
只見紅雲驟起,駭然出現了三心紅王!
他比閃電還快地直飛而下,舉掌便向老和尚的背心拍去,只要他掌心一翻,天下四大高手便只剩三人了!
無眉禪師與糾髯大師現時大吼一聲:
「看打!」
冰雪掌力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掃向紅王,無眉禪師手中的方便鏟化作一道白光直飛過來。三心紅王人在空中,一腳踢在鏟柄上,那巨鏟受了兩股內家真力一擊,施轉著直飛出二十丈外,好不駭人!
那髯大師全力所發的冰雪掌力直撲三心紅王,三心紅王若要避掌,必先落地.只要你一落地,無眉禪師便可上前纏住他了。
只是他們忘了眼前敵人乃是三心紅王,紅王大笑道:
「謝大師掌力!」
他長吸一口真氣,一斜身軀,藉著那冰雪掌力一推,一掌拍向老和尚之背背!
「移花接木」正是三心紅王的獨門絕技,糾髯大師等於反助了他一掌之力.三心紅王踢鏟借力只是一瞬間事,速度分毫未受影響,真乃絕頂的上乘身手!
所有的人都驚哧得大叫起來,老和尚雖然背對著,但蛤也從風聲上感覺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卻絲無法防稟閃避,只急得他滿頭豆大的汗珠。丹陽子面對著三心紅王,他心焦急不在老和尚之下,雙目中射出怒火,心中暗暗道:
「只要你這一掌打下來,姓朱的,從此咱們不共戴天!」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三心紅王悶哼了一聲,他施出全身功力硬生生地將全身力道收回來,唰的一聲落在地上,連退三步
只見五步之外,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人,身高體闊氣度威猛,靜立在那裡,左掌上光禿禿的,僅有一隻拇指豎立著,指尖上冒出絲絲白煙。
三心紅王雙目射出陰森森的光芒,狠聲道:
「何克心!你是不想活了麼?」
何克心冷冷地道:
「紅王,你若是不怕的話.就試試吧!」
那邊轟然一響,丹陽子與老和尚同時收掌,分了開來。
何克心轉首對丹陽子道:
「道長,你可被人騙了——」
丹陽子驚詫地瞪著何克心,何克心道:
「我跟在三心紅王那兩個徒兒身後,總算聽出個真相,那個獨眼的傢伙乘貴派弟子被點穴道昏迷之中下了毒手——」
丹陽子如雷轟頂,當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到三心紅王還故意留下一個不殺,便是騙自己中計,不禁怒火填鷹地向三心紅王望去。
三心紅玉盤算了一下,方圓十丈之內,竟站著三個不在他之下的敵手,紅王一生不吃人虧,他大笑一聲,拔身便去。
何克心怒吼一聲:
「姓朱的,等我何克心一步!」
也如脫弦之箭緊追而上,無眉和尚叫了聲:
「何施主……」已自不及。
場中頓時靜了下來,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聽得見,整個少林寺數百和尚眼睜睜地望著這位武當掌教,看他如何善後。
在這情形下,丹陽子不交待一句是不行的了,少林僧人也知道,要叫這位性烈如火的道長當眾認錯,真比登天還難,但是此刻他若不作個交待,無眉方丈如何下得了台?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靜極了。
終於丹陽子開了口,他朗聲地道:
「老和尚神功蓋世,貧道輸了!」
這時,日已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