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立青別了那少女他騎在黑虎上頗感新奇有趣,這虎久經少女馴養,已然通曉人意,跑得又平又穩,立青心想:
“她是無憂王後的弟子,難怪武功這等高強,有這樣好的師父,在江湖上行走,自然無人敢惹了。”
他撫弄少女所賠金劍,吟著上面刻的八個小字:“知足常樂,無憂無慮。”
心中突然若有所感,一時之間,但覺千思萬潮,想了好久,也沒武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立青盤算一會兒,決定還是到雁蕩山去,據心如那小和尚說天下高手都聚會於雁蕩山,定然可以從高手口中探得父親和韓叔叔行蹤,既然追上梅老先生,只有到雁蕩山去算是上策。
“知足常樂,難道知足就真的能常樂嗎?像我從不曾要求過什麼享受,只要能安安靜靜陪著爹爹和韓叔叔過日子,那便滿足了,其它根本連想都不曾想過,可是我現在呢?爹爹叔叔生死未卜,我……我是一個真正知足的人,但我卻連最根本的願望都遠不到史,我還能快樂麼?”
他反覆想這個問題,心中總是不能釋然……
“那少女……”他想:
“上天給她一副可愛漂亮的面孔,又給她一個這樣好的師父,她倒是該真的滿足了。唉,知足常樂,這只是對萬事皆哪意的人說的。”
突然黑虎一停步,立青一驚,低頭一看,原來前面是個萬丈深淵,那黑虎轉身回頭跑了十幾步,清嘯一聲,飛步向淵邊沖去,立青喝止不及,只覺如騰雲駕霧。已經到了對巖,那黑虎似乎有意賣弄,回轉虎頭,虎目連眨,得意非凡,立青不覺甚是好笑。
他摸看路徑,暗忖:
“這虎一躍,至少可節省半天路程。”
這時月正當中,已是三更時分,立青心想這虎性子甚烈,要它正跑在興頭上突然停止,定然很不樂意,心一橫索性趕個夜路,但覺夜涼似水,通體涼爽無比。
立青放目前望,那小路狹窄多刺,暗忖如果沒有這坐騎,真不知如何走法,他伸把小金劍放入懷中,忽然摸到一本小冊,正是那日在峨嵋山附近,自己冒充“司空大俠”時解救之少年所贈。
他一想到那血淋淋慘事,心中不由發毛,是以一直不曾取出看過,這時覺得無聊,借著月光,便取出閱讀。
那小岫封面用篆字寫著“昆侖心法”四個大字,下面寫著“極樂真人署”,他翻開一看,盡是東扭西彎的符號,竟然一字不識,立青好生失望,那小冊紙色已黃,顯然年代已久。
立青暗忖:
“那少年臨死之時送給我,瞧他臉色甚是凜然鄭重,多半是什麼高深心法,可惜我一字也看不懂,不知是那裡的文字。”
他摸著小冊,不由又想起那日之事,立青輕輕歎口氣,暗忖:
“那少年也太認真了,還有,唉,那女孩子也真想不開,為了一句話便去尋死,這世上有些事難道真該這麼認真麼?”
“像我從來就不願去傷害任何人,可是有時被逼,不得不出手打斗,不然不會被人剎害,看樣子世人要與世無爭,真的做個好人是不易的了。”
他想著想著,又想到初會無憂王後徒兒的情景,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想:
這女孩天真得緊,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高興,啊,她叫秦琪,她……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又送我她心愛之物,這……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是對我有了愛慕之意?”
他想到此,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驚奇,可是又覺得很不應該如此胡思亂想,他暗暗地道:“立青呀立青,別人對你好,你就想得這麼非分。”
一時之間,青覺得四周有無數面孔在嘲笑他,簡直無地自容。他定神一瞧,月光下樹影修長;風聲沙沙動著樹葉,什麼也沒有。
立青用力打了一下頭,暗罵自己道:
“立青呀立青,虧你還自命開朗無滯,今天著了魔麼?一點點事想過半天也想不通,而且這樣激動?”
他這一冷靜,覺得剛才思想很是可笑,他放聲大笑,想要把那種從未有的怪想法去掉,可是笑聲完了,心中還是耿然,立青忖道:
“武功是一定要學好的,不然便遭人恥笑。”
他不知不覺已動了爭強好勝,他表面雖然是滿不在乎,其實這“名氣”之念一動,便由不得自己,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立青從小不喜與人相爭,韓叔叔授他武學,他雖天資敏悟好武,又能專心向學,可是由於天性淡泊,進展雖快,卻是不能積極,要知天下任何學問,必須精研鑽究,才得有大成之望。
武學一道更得精鑽深入,立青這一轉念,終於造就日後武林的一枝奇葩。
立青一路行去,忽覺背後風聲有異,他回頭一瞧,不見任何蹤跡,可是走了一會兒,背後風聲又起,立青頭未轉先叫道:
“何方高人,請現面好讓晚輩拜見。”
背後一個幼嫩無比的聲音接口道:
“什麼高人,老朋友來了。”
立青一聽,原來是心如和尚的口音,他大喜之下,拍拍虎頭,停止疾馳,只見心如歡叫道:
“方兄別來無恙,小僧這廂有禮。”
他臉上笑容可掬,更顯得面如滿月。
“立青下了虎背笑道:
“小和尚,想不到咱們又相會了。”
心如道:
“你還記得你送給我的化石丹嗎?幾乎惹出一件大大禍事
立青知他和秦琪動過手,當下故作不知,驚訝道:
“什麼禍事?”
心如咋舌道:
“你那化石丹是個小女子送的罷?她見我和尚有這玩意,還道我害了你,強搶過來的,這便要與和尚我動手。”
立青道:
“這化石丹確是一個女孩所贈,小和尚你武功高得緊,一定得了大勝吧!”
心如被他一捧,心中很是暢快,他搖了搖大腦袋笑道:
“這女子凶得很,和尚我可沒占著上風,她說還要來找你麻煩,我和尚這才動了三昧真火,給她一點顏色看看,方兄,你道和尚我大力金剛掌如何?”
立青道:
“小和尚別盡吹牛,後來怎樣了?”
心如得意道:
“我道她功力總不會高於那雙飛狐,還有……還有什麼……什麼鐵掌司空凡。”
他隨口說著,裝作對大戰飛狐及鐵掌的事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他在少林從未與人真正交過手,這次初會二大高手,他記得比什麼都還清楚。
立青知他心意,不由好笑,心如道:
“結果嘛,她功力雖比不上飛狐那家伙,和他們也已差不好遠了,這家伙一個女子.真虧她練就如此功力。”
他不知從那裡聽到“家伙”二字,滿口說個不停,立青再也忍耐不住,在出聲來。
心如不理,繼續道:
“我和尚怕她真來找你老兄麻煩,待她這家伙走後,愈想愈不是味兒.如果這妞兒為難你,我和尚怎夠得上朋友,所以不千裡趕了來。”
心如滔滔不絕的說著,盡是江湖腔調,那裡還像一個念經吃素的人。
如果少林掌門無眉大師在旁,一定會吃尺不已,定要罰他面壁數年的。
立青心想這小和尚才數日不見,嘴上竟流得到這種地步,知他一定又交了不少朋友,立青便道:
“小和尚,謝謝你啦,她並沒來找我麻煩,反而又送我這頭坐騎。”
心如滿臉羨慕,他伸著大拇指不住贊道:
“方兄還是你行,小和尚心服了。那妞兒凶得叫人心寒,竟然會對你這樣好,真是異數了。”
立青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笑道:
“小和尚,咱們這就一同去雁蕩山。”
心如搖搖光頭道:
“不成,不成,我還有要事待辦。”
他口中說著,眼睛只是注視著立表身旁黑虎,立青心念動,暗自忖道:
“不好!不好!這小和尚定是愛上這頭虎了,我得想個辦法快溜才成。”
立青一念方畢,那小和尚果然笑吟吟地道:
“方兄,你那坐騎端的神駿,小和尚使出全身功力,也只能與它賽個平手,久了便不成啦!騎起來又威風又……又舒服,我和尚若有這麼一頭,真是心滿意足了。”
立青心想“果然來了”,他不動聲色笑了笑,心如忽然愁眉苦臉地道:
“方兄,武當小道士的可惡之處你是一定知道了,這批惡道士仗著他們掌門人一點小小威名,隨便走到那裡都是那副驕氣凌人的樣子,嘿嘿,我小和尚可看不順眼,可不願賣帳哪。”
立青道:
“武當小道士又惹你了?”
心如道:
“也差不多,我一路追你來,碰著武當小道士,小道士們在我和尚面前欺侮好人,耍道爺脾氣,這分明就是要我和尚好看的。”
“我想起師勻的告誡,這才忍住氣裝迷糊,後來這般人竟然愈來愈是得意,說起我少林的長短來,我正想給他們一點好看的,忽然看見你老兄騎豐黑虎好不神氣,我和尚一樂便來追你哪。”
立青道:
“那些道士既然已經走遠,那便算了,小和尚,冤家宜解不宜結。”
心如忽然萬分激憤的道:
“我和尚也是如此想,可是方兄你道他們說什麼,真氣煞我和尚也。”
立青道:“什麼?”
心如道:
“小道士們說少林整個廟裡和尚,都抵不得他們學門人一根指頭,不祥什麼上次一個少林俗家弟子得罪了武當派,嚇得少林寺全體僧人膽栗心賽,生怕他們掌門人再闖少林。殺個落花流水。”
他愈說愈是激動,立青不由甚是同情,問道:
“武當掌門人曾闖過少林麼?”
心如和尚寒著臉道:
“武當掌門人就是‘道僧王後’中的頭一位,當年的確獨闖少林寺。”
立青點點頭道:
“少林寺當真沒有人抵得過他麼?”
心如苦笑道:
“事實上雖是如此,但我總不相信,我隱約間總覺得少林寺定然藏著絕代高手,只是沒有露出罷了。”
立青道:“那些小道士信口胡說,小和尚也不必計較。”
心如道:
“如果我不與他們些許厲害,還道我少林當真無人,唉,現在說也遲了,小道士怕早就走遠了。唉,我方才如果一直追上去,只怕已追上了。”
他連聲歎氣,神色甚是懊喪,立青暗知他有幾分作為,但見圓臉灰敗,心中很是不忍。
立青到底面嫩,被這聰敏無比的小和尚一擠,只覺小和尚為了擔心自己而誤了事,不由很是慚愧,他靈機一動。忽道:
“小和尚,別心急,我這黑虎借你騎去,等你追上道士,給他們一點顏色看,再到雁蕩山來找我。”
小和尚大喜之下,對於立青所說只聽到三成,他沒聽清楚,還有立青將黑虎又送與他,他下意識的迸出一句話道:
“出家人怎可如此念得,方兄這個……這個千萬不成。”
立青見他一臉祈望之色,口中卻如何說,完全是違心之言,他連忙再說一遍道:
“小和尚這虎借你去追道士,到了雁蕩可要還我喲!”
心如只要有虎可騎,還有什麼不答應。當下滿口應諾,眉飛色舞,立青暗忖:
“如果秦琪那女孩知道我把黑虎又借給個和尚,一定會氣壞,不過小和尚是有大事,我只借給他,想來也沒有什麼違理之處。”
他這自我解嘲的一想,便感心安理得,心如騎上黑虎,向立青告別,立青想起一事忽道:
“小和尚。別騎著黑虎到處亂闖,事完了便回來,可也別傷人了。”
他怕心如亂走,又被秦琪撞著,引起誤會。”
心如擠眉弄眼,神色得意已極,他連聲答道:
“這個小和省得,方兄只管放心,這虎如果到處亂走,別說嚇狀著了人我和尚擔不起責。就是吃了別人家畜什麼的。小和尚也賠不起。”
他對答如流,實是流利無比,立青苦笑向他揮揮手,坐騎既然借給小和尚了,他尋思不如明日再走,便揀了一棵大樹,折下一大把樹枝,打打干淨靠著樹睡了。
他流浪江湖,對這夜宿荒野的經驗,已經是多而不怪,一覺醒來,天色已亮,立青望望天,心中暗暗道:
“昨晚明明是明月如鏡的好天氣,怎麼一夜之間,漫天堆滿了陰沉沉的烏雲,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了。”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服裝,又邁開步子往雁蕩走去。
走了不久,只見前面地勢險峻,下面都是如刀一般鋒利的巖石,立青轉了個彎,忽見一個青衣女子俏生生蹲在路上。
那路很是狹窄,青衣女子剛好把去路擋住,立青打量那女子一眼,只覺她面上白皙無比,想是多年不見日光,是以白得出奇。
那青衣女子不住用劍在地上畫來畫去,勾成很復雜的線條。一會兒又用腳抹去,她專心一致的工作,似乎沒有發覺立青站在身旁。
立青站了半天,他先見青衣女子正在凝思,不忍打擾她。這時見那女子想個沒有完,他急於趕路,不由輕咳一聲
那女子抬頭瞧了立青一眼,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畫線條。立青見她滿臉疲倦神色,可是膚色白得有出塵之感,簡直就不像人間食煙火的人。
立青耐著性又等了一會兒,青衣女子仍然畫個不休。天上烏雲愈堆愈厚,忽然一聲焦雷,半空下起傾盆大雨,立青見前無站後無店,心中暗暗叫苦,他取出雨傘,看看那女子仍然蹲在路上對於大雨似乎毫不放在心中。
那青衫不一刻便濕了個透,立青心中不忍,連忙用伴把青衣女子遮蔽住,那傘原是供一個人使用,立青這一替那女子遮雨,自己便淋濕了。
大雨淋瀝下個不停,青衣女子原本穿得單薄,這時一被雨淋,衣服便像貼在身上一樣,十分不雅,立青掉轉頭不敢看,那青衣女子忽然喜道:
“是了是了,這裡放一堆石子,便把這陣凶煞之氣全部隱蔽,任你一等一大家也會陷地而不知,真是妙透了!爹爹一生精研武候陣法,只怕就是這招沒有參悟透。”
她自言自語說著,忽然哦了一聲,立青回頭一看,那女子面色失望,兩眉凝聚,顯然又為一道難題所困。
立青見她已似殫盡心智,仍然不得解答,不由也替她急了起來,青衣女子喃喃道:
“這裡放一堆妙則妙矣,只是‘絕’門就有漏洞,如果真的高手,便可乘隙破陣,這最後一堆石子好生難放。”
立青知她在苦思一種陣法,暗忖:
“這女子不過廿多歲,瞧她苦研陣法,已到了不能自休的地步,不知是什麼路數?”
那青衣女子忽自語道:
“放在‘休’門上角吧——這陣又顯得太險惡小家氣,放在角哩——又嫌全陣松懈。唉!爹爹書上也沒說明,看來武候絕陣當真要久絕失傳了。”
立青忍不住道:
“喂,你一時也想不出,不如歇歇,等會兒再想吧。”
他話才出口,忽覺自己失言,他怕那女子誤會自己輕視她,正想再解釋兩句,只見青衣女子手支住頭,坦頭正在沉思,根本就沒有聽見。
立青好生慚愧,他暗忖自己最近是怎麼了,什麼不要緊不關己的事,都會局促不安,其實他那知道在這個多月流浪江湖的日子裡,飄泊生涯的見識和遭遇,已在他心裡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自小順性隨便,胸襟開闊灑脫,從不認真斤斤計較,可是一連串的不幸,一連串的新奇遭遇,使這個純真樸實的少年,對人生起了新的看法。
那青衣女子又低聲道:
“如果放在左角,好是好的,全陣嚴密無懈,可是‘杜’門便失去誘敵作用。”
立青看著天已漸漸明朗,心想山上氣候說雨便雨,一刻便又晴朗,他隨口應道:
“那你就放在右下角吧!”
那青衣女子依言在圓形右下角放了一小堆石子,她看了半天,忽然喜不自勝,輕聲道:“對,就是這樣,我真笨極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堆石子一放,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普天之下,再無人能破得這陣子。”
她抬頭一瞧立青,出現她眼前的是一張俊秀誠懇的面孔,她滿懷驚奇欽服,柔聲道:
“你……你是誰?怎識昨……識得這陣法?”
立青搖頭道:
“在下對陣法一竅不通,適才只是順口胡言。”
青衣女子心中雖不相信,但她天性柔和,從不和別人爭論,她見眼前是個俊秀少年,更是不好意思爭吵。
立青道:“天晴了,在下這就趕路去,”。
青衣女子看看四周低聲道:
“剛才下大雨,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喲,是你……是你撐著傘,一直站在我身旁?”
立青點點頭道:
“在下見姑娘苦思陣法,是以不便相驚,適逢大雨不止,是以……是以……”
他不願誇張自己功勞,是以後面的話說不出口,那青衣女子接口道:
“是以你就替人撐……撐傘,真……真謝謝你。”
她向立青看了一眼,忽然臉色一紅,再一瞧自己身上濕衣,不覺羞不可抑,她頭低到懷中,扭捏捏道:
“你……你……一直在旁麼?我這樣子……”
那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樣,幾乎像在啜泣,立青不知如何是好,他也似乎自言自語道:“我……我頭一直轉在別處,這場雨下得真大,那小河溝水都漲滿了。”
立青知那女子害羞,他自己心中也是窘得緊,又不好意思向她解釋,只有背轉頭對山上石頭說著。
青衣女子暗道:
“該死該死。這副鬼樣子給他瞧著了。”
她天性害羞,這時在這少年男子面前,自己一身濕衣服貼在身上,她羞得幾乎昏倒,乘著立青回頭說話,悄悄地溜到林子深處。
立青見青衣女子並不回答,便站起身來想要走路,忽然發覺背後空無一人,青衣女子早就走了,立青如釋重負,搓搓長吁一口氣,開步便走。
那山峽下水聲隆隆,適才一場大雨,竟竟引起數處山洪爆發,水勢如千軍萬馬,白沫急湍,甚是壯觀。立青暗自慶幸,尋思如果不是黑虎一陣急趕,怎會爬到這高地勢,如果在這崖下,真是不堪設想。
立青沿著山路又走了整整一個上午,突感身上甚是疲倦,他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算算離雁蕩山還有數日路程。離雁蕩山愈近立青心中愈是緊張,爹爹與韓叔叔的音訊,馬上便可知道,是好是壞,立青只覺茫茫然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樂觀的他,卻盡往好處去想。
立青這一坐下,休息很久卻並未恢復,只覺額角金星亂冒胸中熱躁煩悶無比,他一按額角,竟然火熱熱的燙手,他暗自忖道:
“多半是昨夜天氣變化受了涼,今日又淋了雨,連日趕路又太疲乏了些,是以病了。”
他強自掙起,想起韓叔叔所授內功可以治病,便盤坐起來運功。他武功不高,可是受韓叔叔上乘內功相授,在內功方面已甚有根底。
這一運氣,在周身行轉一次,只覺身上,輕松不少,不覺沉沉睡去。
忽然一陣冷風吹過,立青打了幾個寒栗,醒了過來;額角疼痛,頭都抬不起來,他站起來又昏沉沉倒下。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也不知經過多少時候方青忽見眼前一亮,仿佛又回到避難的小村,那裡人聲喧雜、呼嘯聲和兵刃交擊這不絕於耳。
立青仔細一瞧,但見七八個大漢正圍著兩個人廝殺,那兩個人面貌模糊,可是立青只見著個影子,便已知道那是誰,那是他最親愛的爹爹和韓叔叔啊!
那兩人渾身鮮血猶自奮戰不已,立青欲高聲叫爹爹叔叔快逃,可是如骨鯁在喉,再怎樣也叫不出聲。立青正在大急,忽然唰的一聲,韓叔叔又中了一劍。立青大叫一聲爬起身來,揉揉睡眼,呆呆站在那裡,有圍牆的房子不見了,那群大漢不見了,爹爹和韓叔叔也不見了。
立青此時熱度已高,神智模糊不清,也辦不清到底是幻是真,他只有一個意念,便是立刻趕去雁蕩山尋爹爹去。
他吸了幾口氣,一步步往前走,前面是險惡的山路,還有茂密的林子。立青內功底子好,仗著一口真氣和一股決心,雖然病體沉重,仍然強自支持,忽然前面一塊山石,橫擋住小路,適才一陣暴雨,從高處沖來,立青一跳,四肢無力竟跳不過去,他喃喃道:
“我一定要跳過去,跳過去,我要立刻去見爹爹!”
他作勢再跳,驀然青影一閃,一個親切的聲音道:
“別跳了,你病得很重,又走得很累,該歇歇啦!”
立青喃喃道:
“我不累,我不累,我還要走的。”
他定神一瞧,原來正是早上所遇青衣女子,那女子柔聲說道:
“好,好,歇歇再走。”
立青只覺兩腳一軟,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那青衣女子歎息一聲,看看立青昏迷不醒,她正想去扶立青坐起,忽然想到男女有別,雪白的臉孔羞得通紅。
她沉思一下,伸手折下兩根粗大樹枝,順手一拂,拂中了立青睡穴。
青衣女子這才放心,她將立青挑起,平放在二枝上,如飛走去,跑了老關天。地勢豁然開朗,山腰子裡竟是一大塊平地,上面疏疏落落有十幾家小茅屋。
青衣女子跑近一家茅屋,伸手拍門,那門呀的一聲敞開,出來一個發髯皆白的老者。
青衣女子道:
“這裡有位病人,老伯家可方便,能不能讓我們借住幾天?”
老者見青衣女子怯弱單薄,竟能一手挑起一個男子,他驚奇之下,連道:
“這位得的是什麼病?出門人遇急現,真是大大不幸,兩位不嫌寒捨簡陋,就請休息幾天。”
青衣女子見老者談吐不凡,態度十分熱忱可親,便道聲謝,進了茅發,那茅屋內部甚敞,地上桌上一塵不染。
老者伸手接過昏迷的立青,把立青放在床上,他探了探立青的脈,回頭對青衣女子道:“老夫幼時念過幾本湯頭決,抓過幾年藥草,這位老弟脈相弱而促,怕是傷害之症。”
青衣女子大喜,有如解決一大難題,她道:
“老伯原來是大夫,快請為……為他開個藥方,我這就去抓藥。”
老者沉吟一會兒道:
“這大寒之症如果及早治療,原也算不得什麼重症,只是這位老弟受寒之後,又強自支持勞累,此刻看脈相,已是寒入內髒了。”
青衣女子凝神聽著,不住點頭,似乎對老人之言頗能領略,老者拿起一支筆,俯在桌上,開了一個方子,青衣女子接過來,飛快看了一遍,脫口贊道:
“高明,高明。”
那老者一捋白須道:“姑娘原是行家,老夫倒失敬了。”
青衣女子連支開道:“這附近可有藥鋪?”
老者道:
“離此十裡外有一小鎮,姑娘如能騎馬,一來一往只須半個時辰,不然老夫就請職責壁小廝去買一帖藥來。”
青衣女子連道:
“不用,不用,老伯只須借人坐騎便成。”
她騎上馬,不到半個時辰便買得藥歸,老者指點她如何煎,青衣女子上頗為乖巧,老者只說了一遍,她便分毫不錯的把藥煎好。
青衣女子煎好藥,老者指著立青道:
“待這副藥服下去後,如果兩個時辰之內不見變化,便無危險;如有變化,千萬趕緊來找老夫,老夫就在橋頭沽酒下棋。”
青衣女子點點頭,是色卻不以為然,老者才出門,青衣女子從懷中取出一支空心短竹枝,那竹枝兩頭蒙上了一層薄膜,青衣女子將竹仗一端靠在立青脈上一端緊緊握住,專心一致的切脈。
過了半盞茶時間,青衣女子將杖一收,托頰凝思想了一會兒,她喃喃自語道:
“如果是我開方,我就加二錢麻黃,只是這麻黃是大發這客氣,對他身體卻是有害。”
她想了半了也找不出一種適當的代用藥,她心想:
“如果是別人來醫,我這三錢麻黃一加,就如畫龍點睛,包管藥到病除。我這樣猶豫不決,就怕藥性太重,傷了他身手,我……我……對他怎麼……怎麼這樣關心?”
她臉色一紅,下意識四周看了看,四周寂然無人,她羞意略減,手中握著那小包,包中正是麻黃這味藥料。她竟遲遲不能將它合入藥罐,煎成藥湯。
忽然房門呀然一開,那老者手提酒壺,迎面便向青衣女子一揖到地,口中說道:
“以杖代手,姑娘已是大國手地步了。”
青衣女子臉上又是一紅,老者喃喃道:
“麻黃三錢,酏入我原方中野參半錢,攻寒追補,確是上上手筆。”
青衣女子喜道:
“老伯,你也認為如此麼”
老者點點頭,青衣女子以目示意,那老者恭恭敬敬道:
“姑娘只管吩咐。”
青衣女子將藥遞給老者,老者服侍立青服下,忽向青衣女子道:
“老夫看走了眼,班門弄斧,真教我在姑娘這個行家面前貽笑大方了。”
青衣女子謙遜道:“
“老伯醫道高明,何必謙遜若此?”
老者神色凝重,忽然問道:
“熱瘡大毒,何物能愈?”
青衣女子毫不考慮道:
“麝香以拔毒,蛤士以滋潤,大黃以淨身。”
老者道:
“如果病人體弱,經不得大黃刺激,則又如何?”
青衣女子道:
“滋而後瀉,猶如水勢向下,順理成章;不滋而淨,如火上加火,病人自然受不住啦!”
老者躬身再揖道:
“多謝姑娘以上乘醫理相授;老夫茅塞頓開。”
青衣女子笑道:
“如果你再不放心,再加兩錢麻杞。”
老者連聲道:
“佩服,佩服。”
神色之間對這青衣女子,已是心說誠服了。
立青出了一身汗,次晨病已好了大半。他一睜開眼,只見衣女子端坐在床邊不遠,正在無限溫柔的望著自己,立青覺得一陣親切,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
青衣女子道:
“我們住在一個老大夫家裡,你別操心瞎想,過兩天病就會好的。”
立青道:“我病已好了,我還有急事。”
青衣女子道:
“好的,我們明天就走。”
她溫柔之極,一直順從立青的意思,立青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青衣女子看見立青長衫被汗透濕,她心念一動,偷偷取了立青衣包,翻開一看,只有幾件汗衫小衣,倒是洗得干干淨淨,忽然一個念頭浮了起來,她突然羞得抬不起頭,暗忖:
“我只要半天功夫便可替他縫好一身合身袍子,可是……可是……,如果被他知道……被他知道我替他縫衣,那可羞死了啦!”
她偷偷一瞧立青,只見立青又已安穩的睡去,她心想:
“這孩子一個人在外流浪也真可憐,連件換洗的外衣都沒有,唉!我就算做件好事,替他縫上一件吧!”
她想到此,一件吧!
她想到此,一種女性保護別人的天性襲上心頭,心一橫又到鎮上去量了一丈幾尺布,默想著立青身形,一針一線的縫了起來。
那老者笑瞇瞇的瞧著她,她仿佛心事被人看穿,紅著臉走出門外,搬了一個凳子,坐在草坪上縫衣。
草坪上正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玩耍著,那小女孩用剪刀剪了些小人小馬,她拿起一個小紙人對男孩道:
“吳哥哥,這個是你,騎一匹大白馬。”
那男孩正玩著面一大坪粗砂,專心一志的在築砂屋,聞言對小女孩子笑道:
“玲妹妹,謝謝你啦,你猜猜看,我這房子是砌給誰的?”
那小女孩道:“我怎麼知道呀!”
小男孩正色道:“這是給我新娘子住的。”
小女孩紅嘖嘖的臉紅了,她低聲道:
“吳哥哥,你給你的新娘子住在這樣小屋麼?”
那男孩道:
“是啊!是啊!找的新娘子雖小,她也住不下這沙屋,玲妹,我將來做幢大屋子給你住。”
那小女孩低著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青衣女子見他們玩得有趣,像真有這麼回事,不覺甚感溫馨可愛,那小女孩低頭又剪了幾刀,剪出一件紙袍子,對小男孩子道:
“吳哥哥,你馬也有了,身上可得穿漂亮點,喂!吳哥哥,待我媽媽肯讓我真的用布裁縫,我就縫件新袍給你。”
小男孩甚是得意,他伸伸舌頭:
“是啊!那個不稱贊我小媳婦兒聰明。”
小女孩伸手遮住男孩的口,嘴中連說:
“誰是你上媳婦了?”臉上卻是喜悅十分。
青衣女子呆呆看著這對孩子,這兩個孩子摧著手開了,青前女子一失神,手指被針刺了一下,她一痛之下,心中暗忖:
“這縫衣的事,原是媳婦兒的事,我……想怎……可以……真羞死人了。”
她想了想,忽然自作聰明地想到。
“我不讓他知道便得了,就讓是賣來的。”
她繼續一針針縫著,腦子裡卻盡想著立青的樣子,一時之間她自己好像變得很小,就像剛才那小女孩一樣,立青也變小了。
當她縫好最後一針,比量一下覺得大小甚是適度,忽然想起那小男孩的話,“誰不贊我小媳婦兒聰明?”她臉又紅了,可是心裡卻有一股喜悅。
又過了一天,立青已是大好,他心懸爹爹和韓叔叔,一大早便要走,那青衣女子拿出了縫好的淡藍色長袍,要立青換上。
立青見她羞答答眼簾低垂,他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他瞧瞧自己的衣服又髒又皺,實在也須換一件,便接過來換上。那青衣女子見他穿在身上,就象貼在身上一樣熨貼,心中很是得意,立青道:
“這衣服是你替我買的嗎?真合身極了。”
青衣女子心中突然充滿柔情,她一萬個要說“這是我親手替你縫的。”
可是天生靦腆,再怎樣也說不出口,她心裡暗暗怪立青:
“這麼合身的衣服,難道是買得到的麼?怎麼不問我,是不是我替他縫的?”
青衣女子微微點頭,那老者卻呵呵笑道:
“老弟,這位姑娘真是萬能,什麼都會的,才一刻工夫,就替你縫好一件袍子,老弟你真有福氣。”
立青一怔,青衣女子羞得幾乎哭了,那老者心中佩服青衣女郎醫道高明,滿口不停的稱贊她,立青心中一種可壓抑的沖動,他幾乎想沖上去抱著青衣女子。
可是一想男女有別,只怔怔站在那裡,那萬般感激的目光,凝注在青衣女子的身上,青衣女子粉臉低垂,根本就不敢抬起頭來,老者悄悄走開。
過了半天,立青正想出去向老者道謝告別,青衣女子忽道:
“你到雁蕩去,咱們有一大段路程可以同路。”
立青喜道:“那麼咱們就一道走吧!”
青衣女子見他生龍活虎,並無半點病容,對於自己所開藥方,不由暗自得意。
兩人告別老者,老者換留不住,向青衣女子說了一大堆感激之話,立青心中好生奇怪,天下發地有主人向客人道謝的事。這老人也太多禮了。
青衣女子微笑謙遜,她雖喜悅得意,可是不形諸於色,只是溫柔的笑著,立青心想這樣柔和含蓄的人,當真還是少見。
兩人一路走去,並無交談半句,那青衣女子只是一味害羞,和立青隔得遠遠的,立青年輕臉嫩,也不好意思開口搭訕。
走了不久,驀然一聲怪嘯,三個漢子一瘦二壯,品字形攔在路上。
立青只覺這三人甚是眼熟,忽然想起這三人正是曾與梅花先生運過手的“江南七義”,他雖不識三人姓名,可是頗知道這“江南七義”的惡行,他身不由主的自然擋在青衣女郎身前,青衣女子感激地向立青瞥了一眼。
那瘦漢對青衣女子道:
“姑娘只要把我們老四治好了,就是咱們江南七義的恩人,咱們七義可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那青衣女子搖頭道:“我可不會治病。”
瘦漢冷冷一笑道:
“姑娘莫要推辭,上次吳越鉤中了我們老四五陰掌,還不是姑娘替他治的麼?”
青衣女子堅決搖搖頭道:
“我可不識得吳越鉤,我可不會治病,再說那人出手害人,吃了苦頭,這還不是活該的麼?”
立青好生驚異,他料不到這怯弱女子,還是療病高手,他暗忖:
“那吳越鉤不是和我交過手的老頭麼?他和七義是仇家,看來這人果然是正派,難怪秦琪說他是好人,江南七義的老四,大概就是能在掌中逼出寒氣的人了。”
那瘦漢陰森森道:
“那麼請姑娘恕罪,在下只有強請了。”
那青衣女子面白似雪,好像害怕已極,立青心中一陣激動,挺身而道:
“江南七義在江湖上也算有名之人,怎麼是這種欺侮婦孺之流?”
那瘦漢冷笑對另一兩位壯漢道:
“老五、老六,這小子知道我們名頭,給他一個干脆如何?”
那兩壯漢不住點頭,瘦漢一擺掌就欲上擊,立青回頭看那青衣女子,怯生生站在自己背後,似乎嚇得六神無主,立青大聲道:
“別怕,別怕,一切都有我哩!”
他說出這話,突覺胸中豪氣千丈,再無以前與人動手過招時之怯敵,他全心全意去保護這個善良的女子,是以覺得身負重責,你……你別和他們硬拼。”
立青心想:“如不硬拼打倒敵人,看你怎生逃走。”
他伸手正欲取出短劍,那瘦漢已雙掌直擊過來。
立青揚起雙臂一格,那瘦漢雙掌一錯,從上切砍立青雙腕,立青奮力相格,四只手牢牢黏住。
立青只覺得雙臂如同頂著萬斤巨鼎,他的肩膊上一陣痛,一陣麻,他奮力向上猛堆,但是對方那一雙枯紫般的胳膊卻如同鐵鑄的一般,他用力的結果,除了手臂更加酸痛之外,反而又被壓低了一些。
立青緊緊地咬著牙根,面孔漲得血紅,額上青筋也暴跳著,耳邊響起那瘦漢的獰笑:“跪下!”
立青打心底裡憤怒地抗拒暗吼:
“不能!”
“跪下!”
這一次立青吼出了聲音,就像是從他牙縫之中迸出來似的,
“不能!”
那瘦漢狼嗥般地冷笑了一聲,立青覺得背上一緊,他抖了一抖,險些落了下去,然而他不知從何出生一股異樣的大力,硬挺住了。
他抬起了眼,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看到了那青衣女子銜怨帶愁的望著自己,那目光仿佛是可親的大姐,立青舔嘴角,一股鹹鹹的味道直流入嘴中,他吸了一口氣,帶著些腥味,那是血,他的牙齒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跪下!”
立青的雙臂在抖顫著,他的心也在震顫,那瘦漢的獰笑聲有如一柄鋒利無比的尖刃在他的心窩刺割著,他的雙臂麻木著,顫動著,他覺得眼前一黑,雙腿再也支持不住,“噗”的一聲僕倒地上。
耳邊響起那瘦漢得意的狂笑,立青只覺得滿腔熱血仿佛要一湧而出。
但是那狂妄的笑聲只響了一半,接著便是一陣旋風般蝗輕嘯,再接著一連幾聲痛苦的哀嚎,一個冷峻的女子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廢了你們這幾個壞胚子的武功,看你們還敢作惡麼?還不快給我走?”
立青驚得渾身一震,他睜開眼來,緩緩撐起半個身軀,只見那青衣女子像一尊女神一般立在場中,那個瘦漢和另兩個壯漢滿面痛苦地抱著胸口,像夾著尾巴的癩皮狗般跑了。
這女子竟會武功,她竟能一揮手之間把那三人的武功全廢了?
立青驚得呆了,他眼前看見些也不自知,恍恍惚惚匍匐伏在地是,鮮血一滴滴從口角滴在地上。
直到一只溫柔的手拍在他的肩上,一個輕柔得好像音樂一般的聲音:
“你……你受了傷?”
立青感覺到一只青色的袖子帶著一絲縹渺的輕香從自己的鼻尖掠過。霎時之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沖動湧上立青的心房,從他仿佛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愚弄,他用力一翻身,站了起來,拔腳便往前跑。
他心中只是想著:
我還自以為可以保護她,那知反是她保護我,我……我真不中用,我……我被人騙了……”
他愈想愈是自哀,天地之大仿佛再無容身之處。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一旦發覺自尊心真的被人傷害了,他是多麼悲哀,雖然他口中還要強嘴說:
“我什麼都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
那青衣女子驚叫了一聲:“你……你怎麼啦?”
立青已經連晃帶搖地沖出數丈,她叫了一聲,飛身追了上來,那身形之快之美,委實令人咋舌。
“嗨,請你等一下,我……我……”
立青覺得那女子已到身後,他向前一看,已到陡坡邊緣,一股熱血直湧上來,他奮身向下一跳。
那青衣女子驚叫了一聲,緊急停住了身形,只見立青連滾帶翻,從陡坡上直跌下去,疾比流星地跌到數十丈之下。
但是他在即將觸地的時候,忽地一個翻身,姿勢雖不甚佳,但卻把那流星般的下墜之勢化解了去,三搖兩晃地站住了身形。
只見他衣衫片片,身上無數擦傷之痕,但是他卻連頭也沒有回一下;直向密林中狂奔而去。
坡上的青衣女子望著他渺小的身形消失了,她美麗的臉頰上浮上一層輕紗般的惆悵,漸漸地灑了一眶淚水。她露出兩顆貝殼般玉齒,輕咬著纖薄的下唇,一聲輕淡的歎息悠悠地隨風而逝。
她雖有一千萬個心要去追立青,可是腳下卻是不能移動一步,心想去追一個男子,真是不可思議這事,她拂了拂秀發,心中想道:
“我一出手便傷了三人,唉,我剛才氣憤得什麼都不能想。”
立青沒命地奔著,他覺得滿腹全是委屈,他要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伏地大哭一場方覺舒暢,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跑著,跑著,荊棘劃破他的腳踝,他像沒有感覺似的。
最後,他跌倒在一草地上,眼淚如泉水一般湧將出來,他伏地大哭,仿佛自從離家以後的滿腹委屈,都從這一哭中湧瀉出來。
他原是一個胸襟廣闊的灑脫少年,天大的事也不放在他不。在乎的性子上,這時候他仿佛明白了一些,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有些時候,非要叫你在乎它不可。
一個人什麼都看不在眼內,世上沒有一件事值得他認真,那麼他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這世界又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