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地字多久,反正天是黑了。
孤寂和黑暗同時壓上立青的心,他仰首望了望天空的星兒,一眨一眨地就像千百雙調皮的小眼睛。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草屑,自以為洒然地聳了聳肩,緩緩地向前走。
太陽升上來的時候,他走到了一個繁榮的小鎮上,那鎮雖不大,但因位處交通要津,是以官道兩旁屋舍伊然,有客棧、有酒樓,還有各式各樣賣雜貨的小鋪兒。
立青揉了揉眼睛,仔細往前一看,只見不遠處街道上圍滿了人,大家都在指手畫腳地喧鬧著,他不禁好奇心大起,快步走向前去。
才走出人群外,便聽到七嘴八舌的聲音。
「清早一起來就看到些屍體躺在這裡……」
「死得好慘哇!」
「這五個人看來都還年紀輕輕的,不知幹什麼又得罪了官兒們,唉!天殺的……」
「噓,不要亂說,官裡的人也許就在附近……」
立青聽得不禁大奇,心想:
「聽他們的口氣,分明那街當中是幾具屍首,而且是讓官府處決的,但是怎麼官府殺犯人,會讓屍首隨便放在街當中?」
立青覺得心中一陣發毛,正要轉開視線,猛然之前,他的注意力被一件東西吸引住,只見那一堆血淋淋的屍身之中,端正正地放著一塊紫光閃閃的金令牌。
霎時之間,立青的身軀宛如僵硬了一般,他想起那插在家裡圍牆上的那塊「紫金令牌」,這使他想起生死未卜的爹爹,還有韓叔叔……
「紫金令牌,紫金令牌……原來是他們幹的,難怪竟敢把屍處曝於公眾之間了。」
他的心中突然之前煩亂起來,他望著那一塊紫金令牌,眼中直要冒火,陡然之間,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人群中有一個人歎道:
「人都給殺了,還放在這兒風吹雨打幹麼?咱們把他們草草收殮了吧!」
立刻有人道:
「你要自找麻煩麼?紫金令牌的人是能惹的麼?」
「正是,天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咱們各幹各的事去吧。」
眾人轟然而散,只剩下了立青一個人還呆呆地立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涼風拂過,他腦海中一陣清醒,這才想起自己呆在一堆屍體旁極是不妥,他趕快走了開去。但是腦海中儘是些血淋淋,火光沖天的情景,爹爹和韓叔叔的下落不明,真不知該怎樣才好。
「若是爹爹給鷹爪孫們捉住了,只怕也會……」
他想到這裡,渾身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抬頭一看,自己正在一家客棧的前面。
一個夥計上來陪笑道:
「少爺可是要住店?」
立青茫然點了點頭。跟著走進客棧,他回頭看了看,只見大家走到那堆屍體前,都掩著鼻繞路而過,似乎連多看一眼都害怕禍事惹上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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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前,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立青本來正要走進去,聽到這陣蹄聲,不禁駐足一看,只見遠處寺埃飛揚,兩騎如飛而來,那兩匹馬原來跑得極快,馬上之人想是因為進了鎮中,便輕勒疆索,馬匹輕嘶一聲,立刻慢了下來。
只見左邊的是一匹雪白的駿駒,右邊的卻是一匹全黑的烏龍,馬上坐著兩個矮瘦的漢子。奇的是兩個漢子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簡直就分辨不出,立青不禁十分好奇,看著那一對矮子一縱馬走到客棧前,停了下來。
那夥計上前招呼道:
「趕路的爺兒們,可要歇歇?」
那兩人還沒有回答,左面的一個忽然咦了一聲,向前指了一指,另一個扭頭一看,也是一聲咦,臉色微變。
過了一剎那,右邊的一個轉回頭來道:
「旋風五煞!對不對!老大?」
左邊的一個沉著臉,點了點頭。
右邊的道:
「旋風五煞雖然側身經林,殺入越貨,可是身首異處任風吹雨打卻也太過慘了吧?」
左邊的一個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右邊的提著馬看了半天,又轉首道:
「綠大中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朋友,最忌的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咱們就算行件好事,把他們收殮一下吧!」
他說罷一抖疆繩就在走上前去,忽然左邊的一個猛一伸手拉住了他,壓低了聲音道:
「二弟,且慢——『紫金捕金。」
右邊的往那邊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來,衝著左邊的笑道:
「試想旋風五煞在綠林中人緣極佳,絕不致於是死於同行,要死當然是死在官家人手上了,紫金捕令何足驚奇?」
左邊的一個面色沉重,緩緩搖了搖頭道:
「老二,情形不對,你瞧那紫金令牌可是上下左右橫豎各刻了三條直線?」
右邊的一抖馬,匆匆奔到那堆屍身旁邊,看了一看,又轉將回來,立青只見他面色也變得十分凝重,走到近處才低聲道:
「大哥,一點不錯,你是說……」
左邊的點首道:
「不錯,正是飛狐!」
「雲煥和怎會親自到這裡來幹這五個小子?」
「那就不知道!」
「嘿!大哥,憑咱們金沙門就怕了飛狐麼?」
「老二,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想想,飛狐為什麼不待在京城裡,卻跑到這裡窮鄉僻壤來,難道真是為了幹這五個綠林大盜?」
老二搓了搓手,緊張地道:
「啊,那你是說他也為了……」
老大點了點頭打斷話頭道:
「嘿,倒不是怕他,可是還不是時候罷了,哼,咱們遲早還是得碰一碰的。」
「現在?咱們快走。」
得得得蹄聲暴響,這一對長得一般模樣的矮漢飛快地去了,立青心中七上八下,匆匆跟著店小二走進客房。
他躺在床上,口中不住地輕念著「飛狐雲煥和」這名字,他記得爹爹緊張地命韓叔叔帶著自己走時,所說的『鷹爪孫頭兒』就是這『飛狐雲煥和』。
方纔那兩人說什麼「金沙門,漠南金沙門是天下外家功夫的一絕,那兩人看上去毫不起眼,想不到竟會是金沙門的高手!
想著想著,他昏昏入睡,連夥計敲門叫他吃午飯他都不知曉。這不覺醒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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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青揉了揉惺忪睡眼,推開了臨街的窗戶,一陣喧嘈之聲立刻傳了進來,他不禁伸出頭去,向外打量——
只見早上停放屍首的地方又擠著一來人。人群中一個光頭和尚敲著木魚,正指揮幾個粗人把屍體搬在一個木板車上,看樣子倒像是要運走的模樣。
立青不禁仔細向那和尚打量過去,但那和尚總是背對著他,他索性穿鞋披衫,打算出去瞧瞧。
但當他跑出客棧之時,那群人已經開始散了,遠遠瞧見那和尚跟在推車的後面,正向西走著。
立青跑到街心,只聽到有人在說:
「嗨,這小和尚年紀輕輕,慈悲心腸,也不知是那個寺廟,但是他這一下只怕要替他寺裡來麻煩了……」
立青怔了一怔,便快步跟了上去。
這時天夜已暗,走出街市後,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寂靜得連蟲叫聲都沒有,只有那木輪推車在前面不時發出呀咿呀咿的聲響,立青跟在不遠的後面,那和尚的背影和光頭尚能看見一頭,前面的推車已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他們越走越遠,立青向後看看,市鎮的點點燈光已經縮小,他只覺迎面寒風撲來,一片荒涼之色,而前面之人仍是不聲不響地看著。
天越來越黑,這一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只是無涯的黑暗。
立青漸漸覺得緊張起來,忽然他看到周地面發出一點點閃光,慘綠色的,他打了一個寒噤,暗罵自己糊塗:
「墳場,他們自然是到墳場來的呀!」
「呀咿」一聲,似乎是車子停了下來,接著那和尚的聲音道:
「各位隨便揀塊地把這五具屍身葬了吧,這點銀兩請各位喝碗茶。」
接著便是砰砰碰碰挖掘的聲音,立青躲在一塊大岩石後面,直到那些苦力把一座土墳草草弄好,推著車兒走了,那和尚仍站在墳前,似乎是在為死者超渡。
這時候月亮突然從烏雲之中鑽了出來,得墳場中一切事物都是一半陰暗一半慘白,空中似乎還飄著一些輕霧,那些亂墳一個個欲隱猶現。
忽然「叮」的一聲,驚破這死一般的寂靜,那和尚真比一陣旋風還快地反轉身來。立青只覺眼前一花,一個劍眉星目,朱唇皓齒的俊美少年和尚已穩穩地站在那新墳前。他雙手緊扣在腰邊,雙腿不丁不八,臨風下隱隱真有一柱擎天之概。
立青把目光從少年和尚身上收回,轉首向後面望去,陰暗中,一個人如鬼魅一站在一塊石頭上。
那人從石頭上一躍而下,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森,那人冷笑也一下,緩緩地道:
「旋風五煞是你埋的?」
那和尚沒有回答。
「我可知道我是誰?」
和尚斜挑了挑眉,仍沒有回答他,那人哼了一聲道:
「小和尚,你聽過點蒼的飛狐?」
那和尚面露驚色,開口道:
「雲煥和?是你?」
那人傲然地點了點頭,立青只覺得全身一顫,他真想衝出去問他爹爹到那裡去了,但是他還是忍耐了下來。
那小和尚道:
「不錯,這五人是小僧收葬的。」
飛狐雲煥和冷峻地道:
「是我幹的,你竟敢擅自收埋?」
小和尚合什道:
「施主動輒殺人,必遭天殃。」
飛狐雲煥和是何等威名,只要他抖出萬兒來,對方就沒有不抖顫不能發言的。
但是,此刻這小和尚竟敢一派無所謂有的樣子,而且倒有反地教訓人的趨勢了,雲煥和冷笑了一聲,只簡單地道:
「好,小和尚,你要我用左手殺你,還是用右手殺你?」
那少年和尚道:「請便。」
雲煥和一步跨前,卻又收住了腿,問道:
「少年和尚不以為忤的道:
「小僧心如。
雲煥和右手按住腰間,雙目翻天,似乎瞧都不瞧小和尚一眼。
突然之間,「喀折」一聲,一道白光如飛龍一般騰空而起,直向小和尚那邊掃去,那聲勢真如閃電一般,一晃即過。
立青只彷彿聽到「叮」一聲脆響,只見雲煥和滿面驚容地望著手中的長劍,他站的姿勢卻與未動手前一模一樣,似乎絲毫不曾動過。
但是方纔那白光一吞一吐,竟然掃過三丈之外,立青不禁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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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煥和伸手不住在劍身上拂摸,似乎劍上被撞損了一樣,口中冷笑道:
「好,不料小和尚竟是高手,能躲過這一擊的總是武林中的名手之流了,嘿!好個金剛指,和尚你敢情是少林寺的?」
立青心想道:
「難道方纔那『叮』的一聲,竟是小和尚用指間彈開了那一劍?怎麼我一點也沒有看出?」
他轉眼再那小和尚,只見他怒容滿面地瞪著雲煥和,左手袖子拖了一條長長的布縷,似乎被劍尖劃破的,他朗聲道:
「雲煥和,你暗箭傷人,否則你想碰著我的衣袖麼?」
雲煥和暗暗心驚,他一抖手,長劍發出一片模糊的寒光及嗡嗡的聲音,震得四周草木為之籟然。
小和尚道:
「點蒼三劍名滿天下,武林中只要是使劍的便沒有不知三劍之名,人道點蒼飛狐猶在三劍之上,如此看來,還真有點道理。」
雲煥和道:
「小和尚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紀,點蒼三劍的事是你說的麼?」
少年和尚哈哈笑道:
「點蒼三劍麼?我親眼看見他們躺在鬼愁谷裡,又有什麼說不得的?」
雲煥和忘了這個和尚既是少林寺的,自然曉得三個師兄慘死鬼愁谷的事了,他不禁怔了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心如和尚望著雲煥和的臉色愈變愈白,知道他就要發難,連忙把一口真氣自丹田中直提上來,霎時之間,一股熱氣從他週身瀰漫而出。
飛狐雲煥和雖然號稱武林中劍術第一名手,但這時大大地一震,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小子和尚如此年紀,竟然達到了這般境界。
他忍不住喝道:
「好個小和尚,達摩神功。」
心和如尚拼著一口純陽真氣,不敢答言,飛狐雲煥和心中暗道:
「百年來,少年寺雖然人才輩出,但是這等年齡練就達摩神功的,只怕僅這小和尚一人吧!」
他微微抖了一抖長劍,龍吟般的清嘯蕩漾在寂靜的荒墳中,他冷冷地道:
「既然如此,你可真夠資格做我對手了,小和尚,你可敢接我一招?」
所謂夠資格做雲煥和的對手,只是接他的一招,這話雖然狂到極點,但也真是實話,事實上能硬接下飛狐天劍氣驚天一擊的,那功力可真稱得上是一等一的了。
心如沒有說話,雲煥和見他沒有兵刃,但是在他們這等高手對於兵刃之有無並不放在心上。
他輕哼了一聲,一抖手,長劍就如出洞之蛟一般直飛而起,嗡嗡聲中夾著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勢,飛狐雲煥和在武林中成為劍術上的泰斗人物,絕不是偶然。
心如和尚面上漸露緊張之色,雲煥和挺劍道:
「小和尚,你要試就試吧。」
心如向前跨了半步,雙足不丁不八,神定氣凝地就如老僧人定一般。
他的光頭上冒出一陣陣白煙,那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種超然出世的神態,雲煥和的長斜抖了兩轉,忽然唰的一劍刺出,小和尚猛可伸手便拿,五指所指之處,正是雲煥和脈上要穴。
雲煥和在劍真有出神入化之功力,他單肩一沉,長劍化做一道白光,直取心如小腹——
那劍身雖是百煉精鋼,但是雲煥如此一變招,實是快得難以想像,那劍身嗡然一聲,從頭到尾成了一張弓形!
月光之下,只見雲煥和白皙的臉上忽然出現一層青氣,那劍尖極快地左右一陣顫抖,接著轟然一震,一股無形真力從劍尖逼出——
「驚天一搏!」
心如和尚忍不住大叫一聲,這「驚天一搏」是內家先天劍氣中最盛猛的一招。
當年在鬼愁谷中,何克心大戰點蒼無敵三劍之時,若不是最後施出無堅不摧的血指刀,便險些葬送在無敵三劍的先天劍氣之下。
武林中傳言飛狐雲煥和年紀雖輕,然而功力猶在無敵三劍之下,這時他使出了先天劍氣中的「驚天一博」,看來傳言是不虛的了。
就在心如驚呼出「驚天一搏」這,這身懷絕技的小和尚身形如飛一般飄了起來,一連三聲轟然暴震.漫天都是灰塵。
霎時之間,這淒涼的墳場中宛如變成了飛砂走石的百戰場,躲在石後的方立青只覺眼前一陣迷糊,竟是對面人不可見——
□□□
等到漫天灰塵緩緩落了下來之後,立青驚異地發現雲煥和和心如和尚竟已相隔五丈而立,他們中間的地上出現一個半丈方圓的大坑,泥沙石塊遍地皆是。
雲煥和白皙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過了半晌,他一字一字地道:
「心如和尚揚了揚眉角,沒有說話,飛狐雲煥和一反手,「鏘」的一聲把長劍插入了劍鞘,他斜眼望了心如和尚一眼,冷冷地道:
「小和尚,你必也是上雁蕩山去的吧?嘿,那知就在這時候——
忽然對面樹梢上傳來一個尖銳的笑聲,接著一條人影一步跨了下來,那人動作好不輕鬆,就像是從樹梢上走將下來的,而速度卻是快得嚇人。
那人一落地,指著心如和尚對雲煥和笑道:
「飛狐,這小和尚是少林寺那一個老禿驢的徒兒呀!」
雲煥和雙目一轉,也哈哈笑了起來,一拍來人的肩膊道:
「司空兄,您老一躲躲了十多年,這一次出來真是可喜可賀的大事,你要先立上一大功的話,就把這小和尚廢掉!」
那人哼哼一笑,回過頭來道:
「飛狐,你別激我,『驚天一搏』都奈何不了這小和尚,叫我老兒如何打發得了?」
他這一回頭,可差點讓石後面的立青驚叫了起來,原來這人兩鬢雖白,但是臉上卻仍顯得年輕得很,而且在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人的相貌眉目竟然長得和立青一般無二。
立青險些驚叫出聲,他猛然想起雲煥和喚他「司空兄」,自己被人誤什麼「司空大俠」,難道這便是那什麼「司空大俠」?
他在那山廟中拾得那柄匕首,在他以為那兩具屍首之中必有其是「空司大俠」,卻不料這裡又出現一個「司空大俠」……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忽的一伸手,倆向心如和尚抓了過去,心如單臂一揚,猛然硬格上去「拍」的一聲,那人雙肩一晃,心如卻後退了兩步——
□□□
心如和尚面上一震,當他仔細看清了面前之人,他更是大吃一驚,喃喃叫道:
「你……你……你是……」
那人哈哈笑道:
「小和尚好掌力,我麼?我叫司空凡,聽過沒有?」
心如的臉色恢復了正常,他淡淡地道:
「啊——原來十年前威震天下的鐵掌司空大俠還在人間,小僧失敬了……」
那司空凡搓了搓手掌道:
「小和尚,是誰說我死啦?」
心如和尚不知天高厚,他笑嘻嘻地道:
「有一天,小僧聽得家師和家師伯談生,家師歎息道:「司空凡這多年不見他出現,只怕已不在人間了。』家師伯道:「經了也罷,這人一生偽善,普天之下,除了咱們兩人,只怕知他底細的人是少之又少,他這一死總比活在世上最後讓人拆穿假面具要好多了。』是以小僧以為你老人家已不在人世啦。」
他說得快活,可不知道司空凡心中有多難過,他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冷笑道:
「小和尚煩你告訴你那沒有眉毛的老禿驢,司空凡那一掌遲早要報復的。」
心如嘻嘻笑道:
「啊——原來司空施主當年挨過家師一掌呀,小僧原來都不知道哩!」
他話聲方了,只聽得一個比哭不難聽的聲音,道:
「司空老兄,廢了他。」
抬頭望處,只見飛狐雲煥和臉上透出可怕的殺氣。
司空凡揚了揚單掌,一聲不響,呼的一聲拍了過去,心如有些不服地揮掌再度硬接,但是這一次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是兩人的手掌宛如吸住了一般,動也不動。
那飛狐雲煥和走上前去,笑嘻嘻道:
「小和尚,此刻我只要伸一個小指頭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走到心如的身旁,忽的問司空凡道:
「司空兄,你說這小和尚怎樣?」
司空凡哼了一聲,吸了一口氣道:
「我老兒平生所見過最了不起的少年高手。」
飛狐笑道:
「了不起到什麼程度?」
司空凡掌上力道一推,口中道:
「只怕大名鼎鼎的鐵掌司空凡年紀如此之時,亦比不上他,那就是說,天下再難找出第二人了——」
雲煥和打斷道:「不,有兩人差可比擬——」
司空凡道:「誰?」
飛狐一字一字地道:
「武當的麥老三,還有——」
司空凡道:「還有誰?」
雲煥和哈哈仰天笑道:
「還有飛狐雲煥和!」
他仰著的頭低下來時,那狂笑聲已變成了獰笑,他轉身對心如和尚道:
「所以——今日非殺你不可。」
他伸手就向心如協下點去,驀然之前,一聲大喝:
「住手。」
原來立青一直躲在石後,目睹這一切情形。
他一急之下,伸手在地上一抓,竟連一塊石頭也沒有,他情急之下,一把抓在那隱身之下的大巖上,說也奇怪,那堅如鐵鑄的岩石竟如豆腐一般被他抓下一塊來。他大喝一聲,抖手就向飛狐雲煥和打去——
飛狐是何等功夫,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把那塊石頭抓在手中,但是他一抓之下,登時心中涼了大半截,原來手中所觸,那石塊竟是溫軟的,他再一用力捏緊,那石頭又恢復了堅硬。
司空凡也瞧出異處,他喝問道:
「什麼事?飛狐。」
雲煥和顫聲道:
「女蝸柔石功。」
司空凡待這五個字鑽進了耳朵,也是渾身一顫,他一字一字地問道:
「你——是說——道、僧、王、後裡最末的那一個?」
司空心還想說什麼,飛狐雲煥和已經一躍而起,司空凡左右看了一看,也是一衝而起。兩條人影真比流星還快地橫掠過黑衣長空,霎時不見蹤影。
立青目擊飛狐和司空凡這一手輕功,直駭昨口呆目瞪,但是更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這樣兩個不可一世的大高手,竟會被自己一塊小石頭嚇跑。
想到「石頭」,他也想起方才手抓岩石的異事來。
但是仔細一想,他不禁恍然大悟,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少女送給他的「化石丹」來,才使硬如鐵鑄的石塊變得舉手可割。
想到這裡,他不禁自覺好笑起來,心想自己這幾天來一直誤打誤撞,居然他越混越厲害了。
想到得意之處,再也忍不住就走了出來,只見那俊美的少年和尚正以無比的驚異神情望著自己。
他們相對打量了半天,那和尚才道:
「施主——施說可是姓方?」
立青大驚.心想你怎會知道我的姓名?
他正要出言相問,心如和尚已開口道:
「施主不識得小僧了麼?」
立青茫然搖了搖頭,那心如和尚忽地猛一敲自己的光頭,嘻嘻笑道:
「呵,我忘記了,那時候你是被人點了昏穴,掮在尊大人的肩上,難怪不認識小僧啦。」
他這一說,立青也大悟,心知必是當年父親背著自己逃難時,路經少林寺,是以這和尚識得自己,想到這裡,他暗自點了點頭。
幾年前方老爹夜走少林寺,何克心血戰鬼愁谷之時,心如還是少林方丈手邊的一個小和尚,現在已成了武藝卓絕的年輕高手,但是心如倒像是十分欽羨立青似的,他仔細望了立青兩眼,嘻嘻道:
「這幾年不見,原來你竟拜在東海仙後的門下了,真是好造化。」
立青搖手道:「不,不,你們誤會了……」
心如不禁瞠目大奇,驚道:
「怎麼不?你那『女媧柔石功』正是仙後獨絕天下的神功呀……」
立青哈哈大笑,伸手從懷中把化石丹取了出來,在身邊石上一揉,隨手一抓,堅石嘩啦而落,直把少林的高手看得說不出話來。
立青道:
「就是這玩意兒呀,哈哈。」
他毫無心樹這素昧平生的小和尚,竟把自己的底給掀了出來,可巧的是這位方才不可一世的小和尚,這時竟是猛咽一把口水,搓手連叫「好玩」。
立青道:
「方纔那個飛狐和司空大俠好深厚的功力,真不愧為成名的人物……」
心如打斷話頭道:
「豈只是成名?點蒼無敵三劍的小師弟飛狐自然不必說了,就是司空老兒又豈是易與的?十年前只要說是鐵掌司空凡到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迎刃而解啦!」
立青聽得又是激動又是振奮,但是他表面上裝得冷漠地點了點頭,似乎早就知道似的。
心如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在立青手中的化石丹上,他搓了搓手道:
「喂,你——喂,你這寶貝可否借我玩一玩?」
立青道:
「有何不可——說實話,我對你的武功實在有點佩服,你恐怕比我還要小幾歲吧?」
他和面把「化石丹」遞過去,一面這樣說著,其實他心中對心如欽佩得五體投地了。
心如一把接守「化石丹」,連忙萬分謙虛地道:
「不敢,不敢,像小僧這一點微末本事又算得了什麼?」
他把化石丹在石上一擦,平伸五指向前一送,「噗」的一聲,整個手掌都插了進去,這一來,可把這小和尚樂得跳了起來,連聲叫「好寶貝」。
立青見他玩得這般開心,不禁也覺十分有趣起來,他奇怪自己怎麼原先並不覺這化石丹有這麼好玩,心如和尚叫道:
「哈哈,想不到那麼厲害的人物,竟被這小玩意給嚇跑了。」
他原先還有幾分像個出家人的規矩,這時和立青混得熱絡,什麼規矩全忘了,只看到他一個人蹦蹦跳跳,樂不可支,想是他在山上被拘束了,這時放肆開來,覺得好不快活。
立青覺得這小和尚十分可親,與他談話自有一種如沐春風,如飲美酒的感覺,不禁大有一見如故之慨,心如和尚玩了一陣,忽然對立青道:
「喂,方兄,這化石丹你有幾塊?」
立青楞然道:「只有這一塊……」
心如露出失望之色歎道:「那我可不好意思問你要了。」
立青生性灑脫,便哈哈大笑道:
「你要,我就送給你便是」
心如吃了一驚,他轉首過來,臉上全是驚喜之色,但他口中卻道:
「不成不成,出家人不可貪得……」
立青拍手笑道:
「不是你貪得,是我要送你,成麼?」
心如眼珠兒一翻,嘻嘻笑道:
「對,你說得有理。」
說著就老實不成客氣把化石丹放在懷中了。
立青道:
「方纔那飛狐說什麼『雁蕩山……」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呀?」
心如一眨眼睛,問立青道:
「你要不要看熱鬧?」
立青道:「要。」
心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
「那你便陪我一起上雁蕩山去吧。」
立青道:
「我們去幹什麼?」
心如笑道:「你去了自然便知。」
立青聰明無比,他預感到雁蕩山上必有一件大事,他想了兩轉,開口問道:
「咱們什麼時候走?」
心如道:「就是現在。」
旭日昇了上來,曉雲像金色的波濤一般,在東方的山巔上洶湧,墳場外一片寂靜,似乎整個世界還沉醉在酣睡之中。然而立青這一去雁蕩山,從此武林中就多了一個蓋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