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浴室中,還瀰漫著迷濛的水汽。
套上浴袍,雲湛將自己移上輪椅,背靠椅背,疲憊地閉上雙眼。
今晚的一場宴會,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辛苦。那道在金碧輝煌的大廳中愉快飛旋的身影,那個挽著別的男人穿梭在人群之中遠遠向他走來的女子,還有那張泛著無辜而溫婉的笑意的臉孔,全都時不時地在他眼前劃過,敲打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
手掌不經意地觸碰到浴袍下失溫的雙腿,雲湛慢慢眼開眼睛,視線掃到靜靜擺在磁磚地板上的拖鞋,他撐住扶手彎下腰去。
正要為自己的腳套上鞋子的時候,雲湛突然停住——那個穿著珍珠白魚尾裙翩然起舞的身影再一次竄進腦海,目光微微黯了黯,他搬動沉重的雙腿,將腳移下踏板。時至冬季,地上仍殘留著水漬,可想而知地面的冰冷。雲湛看著毫無知覺的雙腳被平放在地板上,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還有此刻曝露在空氣中的早已變得冰涼的腿,略失血色的薄唇不禁微微向上勾起,自嘲地輕笑。
浴室內,滿眼觸目可及的彰顯便利的扶手,正在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屬光芒,帶著清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雲湛,你生氣了嗎?
我的舉動,讓你不高興了麼?
或者,你已經開始在乎我了?
捏著電話,容若靠在冰涼的露台欄杆上看著黑色夜空中的一輪清冷新月,在心底緩緩地問著。
正如她之前所說,葉凌秋的感覺一向是敏銳的。這一點,她從不懷疑。可是,當他說雲湛看起來不高興的時候,她卻忍不住質疑——就她所認識的雲湛,從來不會輕易洩露出自己的情緒。印象中,他也很少為什麼事牽動太過明顯的喜怒哀樂。也正因為如此,她與他相戀三年,竟似完全想不起他曾何時有過為她喜為她悲,何時明白地告訴過她他的感情……一直都是平而淡的,就那樣她用她的溫順平和一天天地維持著。然而,他卻又在那樣對待她的同時,給予了另一個女子完全不同的態度。雲昕被他那樣的寵著,護著,那樣明顯的感情發生在他這樣一個淡漠的人身上,才更加可貴到足以讓人嫉妒。
所以,今天,她無法相信雲湛也會為了她,動搖他一向平穩的情緒,並且竟還明顯到旁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搖頭輕笑,她終於按下一連串熟悉的數字。
「明天有空嗎?一起吃午飯吧。」
……
深夜中,寒風漸起,街道邊的枯枝在燈下投入斑駁猙獰的黑影,空氣中有浸入骨髓的寒冷。
波浪捲的長髮在風中靜靜飄動,偶爾拂過絕美卻孤寂的臉龐。
若有若無的歎息,化在淒清的空氣中,一點一點消散——
從車內移上輪椅,突來的冷空氣讓雲湛胸口一窒,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吩咐司機:「你先回去吧。」
「是。」
汽車絕塵而去,雲湛轉動輪椅向立在店門外的紫色身影靠近。
「為什麼不進去等?」目光接觸到那張冷得有些泛紅的臉,他微微皺眉。
「我也才來不久。」容若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跟在他身邊,一起進入料理店。
穿和服的年輕女子上完菜後,輕巧地退到門外,小心翼翼地關起推拉門。
「前兩天聽說這家的料理很好,所以想來試試。」容若脫去大衣,盤腿坐下。
「你要不要嘗嘗這個魷魚卷?」她指著一碟壽司問。
雲湛坐在輪椅上,看著光潔的地板,和對他來說明顯偏矮的低方桌,淡淡點頭,「隨便吧。」
「看樣子,味道應該不錯。」
「你以前也很喜歡。」
「……什麼?」用筷子挾住壽司的手一頓,容若抬起頭。
「我是說,你以前也很喜歡日本料理。」雲湛重複了一遍,面色平靜,深深地看著她。
「……是麼?」神色間略過一抹複雜,容若繼而笑道,「也許,失憶與否,人的喜好都是不太會改變的吧。」
「大概。」雲湛目光掃過掛在一旁的她的大衣,「就像現在,你仍穿紫色的衣服。」
容若再度一怔。她抬頭看向雲湛——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她談起過去的她。
「看來,你對我的喜好記得很清楚。」
「這些事情,想忘記也不容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很早就想問你。」
「什麼?」
「我和你,是怎麼認識的?又是怎麼開始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感情好麼?」
問完,容若放下筷子,面對雲湛,跪坐在地上,牢牢地看著他。
接收到她的目光,雲湛閉上眼睛,片刻後,再睜開,與她對視著,平靜地開口:「我們是在五年前認識的。」
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他面對著容若偽裝得完美無瑕的帶著疑和好奇的表情,看著她用認真的神色「期待」著他的敘述,心口湧上一陣隱約的刺痛。
容若安靜地坐著,聽雲湛回憶過去的事情。
她當然記得,與雲湛第一次相遇,是在她當時所在的廣告公司老闆的慶生宴上。那一晚,他出現的時候,立刻成為全場唯一的焦點。如同一個光芒四射的光源,只是冷冷地站在那裡,便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一個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這就是她當時的感覺。只是她沒想到,後來自己竟會因為喝了酒,在宴會廳的門口,直接醉倒在正好經過的他的身上,進而被他送回家。
就這樣,他與她,相識。
與雲湛的初遇,包括那之後三年的點點滴滴,恐怕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其實,她真正想知道的是,雲湛究竟如何看待那三年的感情。她想聽他親口說出,她在他的心中到底處於什麼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