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晨光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雖然夜間才是狩獵的最佳時間,但是由於從住處到獵場還有一段路程,並且經過實地考察之後發現,前陣子的春雨將山路沖刷得不太好走,出於安全考慮,韓睿決定先住一晚,等第二天天亮再出發。

    晚餐的食材也是出發之前就準備好了的,裝在特製的保鮮箱子裡,沒有太多的花樣,都是最簡單的材料。身為女性的方晨當然義不容辭挽起袖子進廚房開工。

    其實她的廚藝很一般,跟大廚師周家榮合住在一起這麼久,偏偏連他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沒有學到,於是當晚只是隨便炒了兩個家常菜。

    她脫掉外套,只穿了件寬鬆的V領針織衫站在爐灶邊,烏黑的頭髮隨意紮起來,其實因為不常操作的緣故,動作看上去算不上熟稔流暢,可是她切菜的時候很專注,低著頭,在燈下露出一段雪白修長的脖頸。

    她沒發現韓睿此時此刻就半倚在門邊,從後面悄無聲息地看著她的背影。毛衣很長,寬大地遮到大腿中部,將她的腰肢襯得柔軟纖細,彷彿不足一握。

    菜刀落在砧板上,大部分時候節奏還是很規律的,只是偶爾停頓那麼一兩下。

    他一聲不響地站立著,在這樣安靜的夜晚,那些利落的、帶著點沉悶的聲音猶如落在他的心上,一下接一下,令他忽然湧起一個念頭:或許她本來就不屬於這種地方,她可以做許許多多別的事,但也許並不適合做一位標準的賢妻良母。

    然而,眼前的這副場景卻又奇異地讓他感到有些溫暖。他想,大概是環境的關係,在這樣一個連水電都顯得奢侈的深山老林裡,他從沒和哪個女人像此刻這般獨處過。

    安寧、靜謐、只有窗外漫無邊際的黢黑,以及屋裡飄搖的燈光。

    或許是挽得太鬆了,有幾縷黑髮從後面散落下來,輕輕地搭在她的頸後。他幾乎沒來得及細想,便邁開腳步走過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是輕是重,也沒考慮是否會嚇到她,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去,手指就那樣纏繞住她的頭髮。

    像黑色的羽毛,輕細柔軟,隨著他無意識的擺弄從指腹逐一刷過,卻彷彿悄然無聲地一併掃過他的心頭。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顫,令他的動作微微一停。

    夜晚的風敲擊著水池旁的木窗,發出隱約沉重的聲響,並從那些細小的縫隙中灌進來,捲動著她的髮絲與衣擺。

    他高出她大半個頭,陰影直接覆蓋在她的身影上,遮去一部分晃動的光線。

    就在她訝異回頭的同時,他倏地收緊了手指,另一隻手迅速扳住她的臉頰,溫熱的薄唇毫不猶豫地落在她的唇上。

    或許她一直有些冷,所以連嘴角都帶著輕微的涼意,在他碰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卻彷彿更加激發了他身體裡的慾望。

    他僅僅停頓了半秒,便將砧板連同那些蔬菜一道揮落在地。他一把抱起她,將她丟到水泥台案上,扣住修長的脖頸和纖細的腰肢,開始狠狠地吻她。

    靈活的舌頭挾帶著強烈的男性氣息,從她微微鬆開的齒關中長驅直入,強勢地攻佔著每一寸領地。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彷彿緊緊地熨貼著她的肌膚,很快便令她也燥熱起來。

    這個吻太過突如其來,並且逐步加深強烈,有那樣短暫的一瞬,她幾乎不知所措。其實身下的水泥台還是冰涼的,但她卻覺得身體裡彷彿有一簇火焰,正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倏地竄起,並以極其迅速的姿態熊熊燃燒,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所以,她開始擁抱他,並且回應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覺得大腦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不能想。他的背並不厚,但卻十分結實,她閉上眼睛用力環住他,就像他抱著她的力道一樣,彷彿要從他的身上湧湧不斷地汲取著氣息和溫度。

    窗欞被撞擊得越發猛烈,彼此的喘氣聲夾雜著愈演愈烈的風聲,迴盪在狹窄深長的空間裡。頭頂燈光飄搖,在二人的臉上投下曖昧晃動的影子。

    最後她感覺他終於停了下來。

    她睜開眼睛與他對視,卻被迅速吸入那一對漆黑深暗的甬道裡。在那最深處彷彿有極其明亮的光點,她很清楚他想要做什麼,原本還處在混沌之中的思維神經似乎被陡然拉扯,回歸了原位。

    她不輕不重地按住他的手,及時地將它們停留在了衣擺的最下沿。

    他不聲響地用眼神探尋,她卻只是微笑起來:「我餓了。」

    彷彿帶著點撒嬌的味道,她極少用這種態度說話。他再度看了她一眼,才將手收回來,拍拍她的背,順帶拉她下地。

    重新洗菜下鍋,此後的時間都是方晨一個人待在廚房裡忙活。最後端菜出去的時候,她看著站在客廳門邊吸煙的那道背影,停了一下,才說:「吃飯了。」

    門板開啟,外頭就是深黑不見五指的夜晚。

    方圓幾十里,似乎就只有他們一棟房子透露出一點燈光。而在那黑暗的深處究竟隱匿著什麼,根本沒人知道。

    可是陷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裡,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安或恐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韓睿在場的緣故。

    雖然山上通了電,但是除去白熾燈之外,房子裡並沒有配備其他的家用電器,對於過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來講,吃完飯之後的那段漫長的夜晚時光著實有點難打發。

    不過韓睿的車後備廂裡居然還有兩箱酒。其中一箱是洋酒,只有六瓶,圓滾滾的深色瓶身份兩列排開。看了牌子後方晨一言未發,直接點了點旁邊的另一隻紙箱,「還是喝啤酒吧。」

    「能喝多少?」回到屋裡,韓睿問。

    「不知道。」方晨已經將杯子端在手上,朝他虛敬了敬,喝下第一口:「這種事要等真正醉過一次才會清楚。」

    「所以說,你從沒醉過?」

    「沒有。」

    「那很好。」他似乎笑了笑,對上她詢問的眼神:「因為我不喜歡女人醉酒的樣子。」

    她也笑:「跟我一樣。任何人的醉態應該都不會太好看。」

    他們起初還一人一邊坐在沙發上,後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乾脆拉了兩張毯子鋪在地上,兩個人就這樣席地而坐。

    不知不覺間,空瓶的數量竟也在不斷增多。

    方晨放下酒杯,正回身去找開瓶器,只聽見韓睿說:「你的臉紅了。」

    她摸了摸,「幸好還沒醉。」

    「確定還要繼續?」

    「為什麼不?」她藉著燈光看他,臉色依舊十分正常,彷彿喝進去的那些對他而言只是水而已。

    她有點感歎:「這裡什麼都好,可是倘若有個壁爐,那就完美了。」

    「在壁爐前喝酒難道也是你的夢想?」

    「嗯。」

    「電視劇看太多了。」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難道事實上的外國人不該是這樣嗎?」

    韓睿喝了口酒,表情疏淡:「我不知道。」

    這樣的生活離他太遙遠,甚至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從未在他的世界中存在過。

    直到回國之後,偶爾一次打獵的時候認識了一位當地的老獵人。老人十分純樸善良,並不知曉他的身份,只當他是一位普通的戶外運動愛好者。

    他臨時決定在獵人家裡借住了一晚。

    在那樣簡陋的的房間裡,只隔著一層舊布簾,聽獵人的妻子給孫子孫女們講睡前故事。婦人的聲音已然蒼老,偶爾夾雜著輕聲的咳嗽,據說是多年的慢性氣管炎,治不好,於是一直這樣拖著。不過她的語氣卻很溫柔低徊,將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說得彷彿是真的一樣。

    他甚至忘記自己後來是何時睡著的,只知道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如此放鬆地睡上一覺了。在第二天回城的途中,他便吩咐謝少偉把建木屋的事情給辦了,即使以後有可能一年都來不了一次。

    地板上原本有些涼,可是隔著厚毛毯,或許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方晨漸漸覺得熱氣上湧。她猜自己大概是真的有些暈了,所以看著對面的這個男人,她才會覺得他此刻的神情隱約有些寂寞。

    替他和自己分別再倒滿一杯,她提議說:「玩遊戲吧。」

    韓睿問:「什麼遊戲?」

    她想了想:「INEVER。」

    「說規則。」

    「你在美國生活,居然不知道?」她很訝異。

    「我很少關心這種東西。」他面無表情地將杯口的一層泡沫喝掉。

    「好吧。」她說:「其實玩法很簡單。比如我說,我從沒做過什麼。如果這件事你做過,那麼你喝一口酒,如果你沒做過,那麼我來喝。一人一次輪流說,如果是撒謊的,最後也要喝。」

    明明不複雜的玩法,但是解釋起來偏偏像是繞口令。

    好在韓睿似乎聽懂了,點頭說:「你先來。」

    她想了想,狡黠地笑:「我從沒用過剃鬚刀。」

    看著他很自覺地喝了一大口,她說:「該你了。」

    「我從沒和男人接過吻。」

    他用修長的手指慢慢轉動杯沿,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她忽然想起剛才廚房裡的事,將杯子湊到唇邊,願賭服輸地一口喝下。

    她說:「我從沒打過架。」

    「你的問題都很討巧。」英俊的黑幫老大一邊喝一邊評價。結果卻見她也跟著嚥下一口,他問:「跟誰?」

    「男同學。」

    「贏了嗎?」

    「分出勝負之前老師就來了。」她笑笑:「其實那時候女孩子比較佔便宜,發育早長得高,而且男生多少顧及面子。」

    「為了什麼?」唇角輕輕上揚,他看著她,難得露出一副有興趣的樣子,彷彿正透過她想像許多年前的那個野蠻強悍的小女生。

    她搖搖頭:「忘了。」言歸正傳地提醒:「輪到你了。」

    他想了想問:「如果我說我從沒穿過裙子,會不會顯得太投機?」

    她認真地點頭:「會。」

    「那麼,我沒有替誰伸張過正義。」

    她喝了酒,擦掉嘴角邊的泡沫,依舊點頭:「很正常。」

    他挑了挑眉:「就這樣肯定?」

    她說:「你忘了,曾經你是怎樣諷刺我的。」

    「那次我是不是還強吻了你?」

    「對。」

    「看來我沒忘。」

    她似乎在他的眼睛裡又看見了笑意,突然不明白他今天的心情為什麼會這樣好,甚至還有耐心陪她玩遊戲。

    深山暗夜,即使隔著厚厚的門板,風聲從空氣中劃過的聲音仍是那樣的清晰。彷彿飄蕩著,迴旋著,從林間縫隙中留戀地穿過,割裂原本靜謐的夜。

    時間分秒流逝,就如同這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覺中就消失了。

    方晨覺得自己好像醉了,又好像還是很清醒。

    她眨眨眼睛說:「我從沒有過一夜情。」

    說完她便盯著他,他彷彿有點驚訝,大約是沒想到這個話題,但還是面色如常地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將空杯子放在地上,他鎖牢她的目光,回敬她:「我從沒愛過什麼人。」

    結果她卻笑了笑:「我也沒有。所以,這杯酒還是你的。」然後真的一絲不苟地將酒杯斟得滿滿的。

    他似乎不大相信,「不許說謊。」

    「當然。」她假意歎氣:「真愛可不是那麼好找到的。」

    他不置可否地低笑:「我好像比你喝得多。」

    「因為你運氣不好。」她的樣子彷彿有點得意洋洋,「你自認為是殺手鑭的武器,卻沒想到在我這裡恰好沒有效力。照規則,這杯是你的。」

    「你這個年紀,不應該。」

    「那你比我還大幾歲卻還沒愛過人,豈不是更不應該?」她自作主張湊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將酒杯塞過去,笑咪咪催道:「快喝,不許賴。」

    她看著他含著一抹輕微的笑意,彷彿有點無奈地將輸掉的酒喝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退回到原來坐的位置上。

    「你醉了。」他淡淡地提醒。

    「應該沒有。」她歪著頭仍是笑:「至少我記得,現在又該輪到我了。是不是?」

    「改天再玩。」他站起來,順勢托住她的胳膊將她一道拉了起來,「現在你該去睡覺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她才會覺得身體軟綿綿的,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也是軟軟的。最後就這樣任由他半拖半抱著躺上床,她睜大眼睛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還不忘禮貌地道了一句:「晚安。」然後才翻個身卷在被子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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