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 第八卷 剩把懷飲笑問禪 第三九七章 知己
    「怎麼,心裡還放不下麼?」一個身影慢慢從虛空中踱了出來,語氣儘管平緩,卻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略微有些顫抖地笑道:「擺脫魂魄的束縛,等於是不用再受生死更迭輪迴之苦,對於修行而言可謂事半功倍,是難得的奇緣。」

    「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倒沒有」驟失魂魄,高庸涵心情說不出的憋悶,下意識地答了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愣住了。聽著熟悉的聲音,猛然抬頭朝那人看去,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驚呼道:「王爺,是你?」

    「高帥,我們又見面了!」那人一張略顯消瘦的方正臉龐,兩道濃眉直飛鬢角,一雙虎目炯炯有神,只是眉宇間似乎總有一絲化不盡的滄桑。來人正是東陵王葉帆!

    「王爺,我可找到你了!」高庸涵曾經想像了無數次重逢的畫面,卻怎麼也沒想到,到了真正見面的時候,除了呆立在原地,沙啞著嗓子叫了聲「王爺」之外,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都是已死之人,你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險來找我?」葉帆走上前去,重重在高庸涵肩頭拍了兩下,而後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臂膀,目光中泛起了淚花:「不管怎麼說,來了就好!」

    「當日一別,我便想著如何救你,可是一直都沒能進入地府,今日總算是得償所願,我心中實在歡喜得緊。」高庸涵心神激盪,雙手反托著葉帆的胳膊,喜極而泣道:「還好,雖然來得有些遲,不過我們又在一起了!」

    遙想當年,智鍾大師周遊天下,離開東陵道時留下了「雙傑」的評語,一時間葉帆和高庸涵可謂是聲名遠揚,就連異族之人都耳熟能詳。那時,兩人意氣風,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時至今日,兩人各自經歷了一番苦難劫後重逢,雖沒有了以往的躊躇滿志,卻多了一分厚重的感觸。回想起十幾年來的遭遇,饒是兩人胸襟開闊、提得起放得下,也不禁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王爺,你怎的會在這裡?」良久之後,兩人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高庸涵環顧四周霧茫茫的虛空,不覺大為驚訝。

    「這個麼,說來話長了。」葉帆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緩緩說道:「一切還得從王府下面的地宮說起」

    最早修建地宮的是葉帆的一位遠祖,其最初的用意,不過是修建一個避難的密室而已。身為皇族子弟,又有著世襲罔替的王爵,治下更有方圓數千里的沃土和百萬人口,要說不招朝廷的忌是不可能的。當時,葉帆那位遠祖恰好遇到了一位猜忌心很強的皇帝,為了保命不得已求助天機門,由修真者出面幫忙修建了這座密室。幸好,擔心並未變成事實,但是地宮的雛形卻已初具規模。後來,歷經數代修葺不斷完善,甚至求到了張道恆大師的元門仙石,東陵王府的地宮終於大功告成,成為當世數一數二的建築奇跡。

    世**都聽過一個傳言,說東陵王府下面的地宮內,藏了不知多少奇珍異寶,什麼黃金翡翠、珊瑚明珠自不用說,至於修真者使用的法器,更是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這些傳言多有誇大,種種荒謬之處不值一提,但是地宮內的確放置了一些寶物,均是歷代東陵王收集來的珍品。其實,除了在建築以及防衛方面,稱得上是匠心獨運以外,地宮內真正稱得上至寶的東西,是誰也想不到的。

    葉帆祖上出過一個怪人,說他怪,是因為此人天生癡呆,從小到大整日間呆坐房中哪兒都不去,甚至連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奉。如此過了三十年,此人突然開口說話,一張嘴就把王府上下,包括父母兄弟在內所有人,統統罵了個遍。最令人稱奇的是,他罵的內容直指每個人心靈深處,容不得半點推脫,一時間闔府上下盡皆駭然。罵過之後,復又陷入癡呆模樣,如是又過了三十年再次開口,留下一段晦澀難懂的遺言後安然死去。

    此人既簡單又密不可解的一生,成為後世子孫鑽研的對象。可惜遺言用字古怪,近乎前言不答後語,沒有人能弄懂話中含義,自然也就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當日危急之時,葉帆和高庸涵二人躲入地宮,可是入目空空如也,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遍地寶貝。當時兩人都很納悶,直到高庸涵被困晴空殿一通亂打亂闖,捏碎了機關總樞的玉牌,才無意間破去了地宮的禁制。當時,曾有一個身著紫袍的人影顯現,旋即穿牆而過不知蹤影,這道身影便是那癡呆之人留下的法身。

    那人實際上是幽界一位頗有來歷之人,只因為俗緣未了,必須要投胎一次方能得成正果,是以在機緣巧合之下投胎到東陵王府。不過他擔心自己投胎後妄動無明,以至於壞了修為,是以在投胎前做了番手腳,變成了一言不的癡呆。及至三十歲那年,俗緣沒有絲毫鬆動,這才睜眼大罵一通,算是將秉性中的嗔念作一了斷。等到六十歲時俗緣已了,念在受葉家供養了六十年的情分上,留下一個法身和一段遺言,以供葉氏後人危難之際求救。

    奈何那段遺言太過深奧,葉氏後人又沒有怎麼當真,如此好意居然深埋於地宮之中,若非高庸涵情急之下的魯莽之舉,葉帆也就不會有今日這番際遇。正是靠著那人的法身,葉帆死後才能躲過九幽冥瀑的剝離,魂魄得以完整地進入幽界陣眼,並且完全保留了記憶。此中種種情由,機緣之巧情節之離奇,令人瞠目結舌。

    「如此說來,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待在這片虛空當中,那可真是寂寞得很。」高庸涵拿葉帆的經歷與自身比較了一下,覺得一個人孤孤單單,待在這種殺機四伏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痛苦。感歎了幾句,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關切道:「王爺,這裡的怨氣既然會攻擊魂魄,你初來這裡不是很危險麼?你此後又經歷了什麼,才能不懼漫天怨氣?」

    「興許是命中注定,我剛進入幽界陣眼,就遇到了一個人。」葉帆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輕聲歎道:「是那人救了我,並收我為徒,還幫我重塑魂魄。」

    「哦,那人是誰?」高庸涵大為好奇,委實沒有想到這裡居然還隱居著一位高手。

    「其實,從你進入幽界那一刻起,我師尊就已經注意到你了。就連何時救你,怎麼救你,他老人家都安排的妥妥當當。」葉帆伸手按了按,示意高庸涵少安毋躁,跟著笑道:「我原本想看看你這麼些年都有什麼長進,沒想到你在最後關頭還是沒能忍住,硬是向怨氣出手,現在想想都有些後怕。若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唯有以死謝罪了。」

    「那倒不必,你就當欠我個人情好了。」高庸涵言罷,兩人彷彿又回到往昔,只覺無比暢快,不由得相視大笑。

    說實話,葉帆儘管修為大進,可是也不敢踏進氣旋一步。適才出言指點,完全是按照他師尊所授法門,純以意念傳話,是以高庸涵根本無從聽到他的聲音,自然也就談不上知道他是誰了。及到高庸涵貿然出手,葉帆才驚覺自己被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整件事辦的過於兒戲,不禁大為後悔。幸虧高庸涵仙魔雙修,才有時間聽到最關鍵的一句話,否則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你的修為突飛猛進,就連我師尊都讚許不已,說起來以前你還不如我,現在麼不提也罷。」葉帆說著拍了拍高庸涵的肩頭,笑道:「我的事情大致說完了,說說你吧。」

    「咱們兩個在這裡光顧著敘舊,會不會對你師尊不敬?」高庸涵的經歷何其豐富,而他對葉帆又不可能有任何隱瞞,一旦說起來恐怕沒有個十幾二十天是說不完的,只是這麼一來恐怕會有些失禮,是以才有此一問。

    「不妨事!」葉帆答道:「師尊知道我和你的交情,等說完了我再帶你去謁見師尊。」

    「嗯!」高庸涵點點頭,回憶道:「那日咱們逃進地宮以後,你把我關在晴空殿裡」

    於是,高庸涵從那日被關進晴空殿說起,事無鉅細統統說了一遍。他與葉帆交情極厚,真比親兄弟還要親,是以講述時沒有任何顧忌。包括與紫袖和審香妍兩人的感情,杜若、酒界老祖和默提上人等人的來歷,天機峰、巨靈島兩次大戰中入魔的驚險,以及對厚土界諸多大事的分析判斷,毫無保留地…道來。這些事情本來就紛繁複雜,葉帆又是不住插話詢問,講起來可就費工夫了,這一說竟然花了二十多天才告一段落。

    高庸涵的經歷中很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說墨玄莊死後的地府之行,星河嶼巨靈島一戰後的浴火重生,以及熔海崖寥廓熔城下的天火淬煉,無一不聽得人目瞪口呆。至於焚天坑內的歷險,九重門靈渚古墟裡的激戰,懸空島道祖崖上的快意恩仇等等,儘管同樣精彩絕倫,但是相對而言要容易接受得多。

    這二十多天,葉帆可以說是無一刻不心潮澎湃,無一刻不驚心動魄,每次聽到驚險處,總是難以自制地出言打斷,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對於向來有氣度沉穩之稱的葉帆而言,如此失卻常態,恐怕也是生平第一次。直到此時,他才瞭解到高庸涵背負了何其沉重的擔子,每一步都走的有多艱難,感念之餘不覺連連歎息。

    「高帥,我死以後,東陵道怎麼樣了?」

    為了不使葉帆難過,高庸涵在談及自己的經歷時,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東陵府和歷山,不意葉帆自己問到於此。他們三人交情很好,葉帆又在臨死前瞭解到歷山的苦心,實已原諒了他,所以高庸涵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你走之後,歷山在鳳羽族究意堂的扶持下繼任東陵王,這些年做的還算不錯,東陵道的百姓並沒有受什麼苦。」

    「嗯,歷山器宇格局雖說小了點,卻不失為赤子之心,有他經略東陵道,我這心也就放下了。」葉帆沉默了一會,神情黯然地歎了口氣,聲音略帶著一絲顫抖,問道:「我家人都死了麼?」其實,關於府中老小的結局,他早已心中有數,可是仍不免存了幾分期盼。

    「是,究意堂的人一心要趕盡殺絕,歷山仰人鼻息也沒有辦法。」自從與歷山得以盡釋前嫌,高庸涵方才體會到他的忍辱負重是多麼的不易,是以在葉帆面前措辭十分謹慎。到此刻,順理成章地把那個好消息說了出來:「不過他還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曉衫沒有死!」曉衫,便是葉帆的幼子葉曉衫。

    「是麼?」父子連心,葉帆再度動容,沙啞著嗓子問道:「他現在何處?」

    「歷山當日將曉衫藏了起來,而後避開究意堂耳目,把他送到簾川。」高庸涵說著用力捏了捏葉帆肩頭,沉聲道:「這些年,曉衫一直很健康,很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葉帆喃喃自語,兩行熱淚撲簌簌滾落下來。

    東陵王一系自打一開始,血胤就不大繁茂,九界坍塌以後更是日漸衰微,到葉帆祖父一輩變成了一脈單傳。葉帆同樣如此,直到不惑之年方才得子,取名葉曉衫。當日究意堂突襲,變故驟起,臨死之際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兩歲大的兒子。按理說他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什麼事都該看開看淡,唯獨對兒子念念不忘,每每想起總有種撕心裂肺的痛楚。此時得知兒子尚在人世,終於按捺不住激盪的情緒,忍不住喜極而泣。英雄也是人,而非冷酷無情的機器!葉帆有此表現,不正是展露了溫情的一面麼?

    「這次出去,等我把須彌山的事情了結以後,打算將曉衫接到身邊教他修行,一定要讓他成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這個念頭自得知葉曉衫沒死那刻就已升起,高庸涵還特意交代枯鏑等人,多找些楚蘭紅淚回來備用,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不惜跑一趟寥廓熔城,設法求幾枚絳天血果。他一直沒顧得上成家,自然不可能有子嗣,心裡早已拿葉曉衫當作親生骨肉看待。

    「還是算了吧,既然曉衫已遠離是非,就讓他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豈不更好?」葉帆緩緩搖頭,淚光中充滿了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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