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數十道風暴便即合在一處,形成了一個數百丈粗細的***,伴隨著淒厲的鬼嘯旋轉而來。這道***純由怨氣形成,其陰柔寒戾之處令人不寒而慄,實在是世所罕見的奇觀,三界五行當中,也只有在幽冥界的陣眼中才能見到。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景象雖說難得一見,恐怕也沒幾個人想要遇到。
風勢尚在數十里之外,漫天怨氣已經滲入到高庸涵體內,一點一點影響著他的魂魄。若不是他心志堅毅不為所動,只怕早已陷入到恐懼慌亂之中,而一旦心神失守,下場就只能是肝膽俱碎魂飛魄散了。令人感到無奈和頭疼的是,這些怨氣很難防範,甚至於法陣、法訣、法術都不大管用,充其量只能延緩怨氣的滲透。對於如何應對危局,高庸涵是一籌莫展,最要命的是,這才僅僅只是個開始。
***看似緩慢,實則急地掠了過來。怨氣愈犀利,無論使出何種手段,都無法阻止無孔不入的怨念。感受著靈魂深處不斷加深的懼意,高庸涵心知已堅持不了多久,也就懶得去想後果,直接祭出了雲霄瓶。
自從紫袖在畫梁山留下雲霄瓶那一刻起,粗粗算來,高庸涵懷揣仙器已有十餘年。一方面從紫袖那裡學到了一些法訣,另一方面則是修為和境界的不斷提升,使得他對於雲霄瓶的的運用日益純熟,不再像最早那時候無法操控。可是今天的情形不大一樣,雲霄瓶甫一離手便陡然變大,自顧自地從瓶口處冒出幾縷淡淡的白色煙霧。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高庸涵連連催動法訣,卻現雲霄瓶根本不聽使喚,不免有些詫異。轉念一想就猜出了其中的緣故,只是先前的打算未免有落空之嫌,看來魂魄內的怨念只能另想辦法祛除了。
雲霄瓶之所以有此反常的舉動,實是因為那一段記憶太過深刻,一時激起了與怨氣爭鋒的緣故。當年,凝愁仙子大鬧地府,最後一戰正是與九幽神君交手,而交手的地點,就在懸象都的幽界神殿外。作為仙器,雲霄瓶和大音蕩魂鍾之類的地府法器,生過極其激烈的碰撞,是以雙方積怨極深。這次地府之行,等於是故地重遊,正所謂新仇舊恨,雲霄瓶有此反應就不足為奇了。
從瓶口逸出的白色煙霧逐漸升騰,一道肉眼可見的光暈緩緩擴張開來,怨氣彷彿難以承受,一時間紛紛後退。高庸涵知道,這是雲霄瓶正在將瓶中的仙靈之力釋放出來,眼下的緩慢溫和,不過是集聚力量做驚天一擊的準備而已。
與此同時,那道***似乎也意識到雲霄瓶的存在,不再進逼,而是停在了幾里之外。此起彼伏的鬼嘯聲突然停止,天地間頓時陷入到一片死寂當中,惟有風柱依然旋轉,不斷吞噬著四周密密麻麻的黑影。每過得一刻,風柱就加粗一分,顏色也隨之變得濃重了些。反倒是遍佈天地的怨氣,一下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陰沉壓抑的氣勢,竟然令從未在氣勢上輸過的高庸涵都生出了幾分敬畏。
一邊是修煉了成千上萬年的仙器,一邊是積累了無數載的怨氣,雙方均蓄勢待,接下來必然是驚天動地的一擊!
以高庸涵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雲霄瓶力有未逮,實不是地府怨氣聚集在一起的對手,可惜他此時已經幫不上忙,只能旁觀。到了此時,他才真正體會到自身的差距,即便是像雲霄瓶這類仙器在揮到極致時,也不是他所能插手的。這個道理很簡單,就像是老虎和獅子對峙時,又有哪個弱小的動物敢涉足其間?
「原來,修真界的頂峰,離仙界也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明白到這一點,高庸涵稍稍有些氣餒。他原以為靈胎凝出實體,又在本源天火當中成就了仙魔雙修的獨特機緣,離仙界的距離應該拉近了不少。誰知,即便是修到散仙程度,比起真正的上仙仍差了不知多遠。
這麼看來,闖進地府還是有些冒失了!的確,散仙較之修真者高出不少,比起仙界也相差甚遠,卻遠沒有高庸涵以為的那種差距。之所以會生出如此感慨,實際上是不瞭解實情的緣故,心情激盪之下難免會有點妄自菲薄。
其實,眼前這些怨氣本就是至陰至寒之物,加之又在幽界陣眼內呆了成千上萬年,有此難以匹敵的威勢自是合情合理。而雲霄瓶受怨氣逼迫,已然擺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拚命架勢,將多年來煉製的仙靈之力悉數提出,才在氣勢上不至於輸給對方。其情形,彷彿修真者自爆靈胎的做法,實力等於憑空增加了幾分,是以在聲勢上絲毫不遜於上仙之間的比拚,高庸涵如何插得上手?
就在他沉思之際,雲霄瓶已經動!
瓶中灑出一片霞光,倏地射向那道風柱。與天機峰上的祥和不同,月白色淒冷的光芒,蘊含著一股極其霸道的靈力,尤其是內中那股凌厲的殺意,更是前所未見。霞光凝成一束直擊過去,氣勢之盛,已經出了修真界的想像。高庸涵大為驚歎,想來就算是面對宇宙蒼穹,只怕也會被雲霄瓶這一擊給打個窟窿吧!
風柱對此早有準備,當即分出一道***,急旋轉著迎了上來。先前對峙之時,風柱便已感知到自身處於上手地位,隨著怨氣的不斷捲入,氣勢更盛一籌,是以靜待雲霄瓶出手。雖說這些怨氣並沒有什麼清晰的意識,對於爭鬥卻有種本能地敏銳。面對仙器,居然一改先前的焦躁,不但沒有搶攻,反而變得愈沉穩。
霞光不管不顧,挾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進***當中,所過之處當真是擋者披靡。宛如烈焰寶劍刺入風雪一般,黑影一觸即潰,在利刃般的光華面前化作縷縷青煙,消散一空。分出來的那道***遠沒有想像中厲害,弱不禁風幾無還手之力,沒幾下就被擊的粉碎。霞光似乎沒怎麼費力,就已衝到風柱跟前。
「彭」的一聲悶響,而後鬼嘯大作,風柱已然被擊中!
「情形似乎不大對勁!」高庸涵自然知道,幽界怨氣看似不堪一擊,實際上暗藏殺機厲害得很,哪兒能這麼容易就被擊中?這麼想著,暗暗催動靈力,抬腿就往前走去。此時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想著不能讓雲霄瓶再毀在自己手裡。
那道風柱雖處於上風,對雲霄瓶還是存了幾分忌憚,是以先分出少量怨氣,借此消耗霞光中沛然無匹的戰意。如此應對暗含以柔克剛的道理,等到霞光擊到時,儘管光芒萬丈聲勢浩大,殺意卻已淡了不少,是以怨氣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傷。霞光沒入風柱當中,一團黑影旋即圍了上來牢牢將其纏住,原本耀眼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與此同時,雲霄瓶的第二擊已然攻出,一道更加耀眼的光華從瓶口激射而來。那道風柱故技重施,只是這一次分出了兩道***。光芒劃破長空,又是一聲巨響,風柱大震,順著光華去勢向後退卻。遠遠望去,就像是被人在腰間重擊了一拳,上半截傾覆下來,彎成了個弓形。然而,這一擊仍未將風柱擊斷!
「與道合真,秘在形山!」高庸涵把心一橫,默念紫袖所傳的法訣,體內靈力盡數輸入雲霄瓶內。他很清楚,瓶內的仙靈之力已經耗費了大半,這第三次攻擊只怕不復先前之威。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是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在這一擊之前出手。
得高庸涵相助,雲霄瓶恍如精神大振,搖身變得如同小山一般大小,跟著綻放出從未有過的光華。這一刻,強光照亮了整個氣旋,光芒之強高庸涵都不由得閉上了雙眼,而內中磅礡的仙靈之力,更是令他不得不暫時封閉心眼。
雲霄瓶深具靈性,已從前兩次出手察覺到,縱使拼盡全力也難以敵得過無邊怨氣。無論凝愁仙子還是後來的紫袖,都曾給它留下了一個信念,那就是保護好高庸涵。上次墨玄莊一戰,原本是高庸涵命中注定的一劫,所以雲霄瓶並沒有動,而這一次不同,地府的怨氣乃應劫而生,與天道背馳。此時如果有什麼閃失,便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慘境!
可是怨氣太濃,雲霄瓶自知不敵,唯有用自爆的方式來達成信念。這一下,等於是將數千年的道行,於頃刻間徹底釋放乾淨,其慘烈之處,不亞於修真者自爆靈胎。只是這麼一來,維繫高庸涵和紫袖情感長達十幾年的雲霄瓶,也就此煙消雲散!
自此,高庸涵身上再無一件法器防身,從最早身懷若干異寶,到現在身無分文,其間的得失又哪兒能說得清。斂眉劍失落在焚天坑閱曇洞外的深淵,臨風劍、褐紋犀甲、藏鴉指環以及惜緣缽,一同在星河嶼巨靈島一戰中失落,至今下落不明。屍螟蝠隨藏鴉指環一同失蹤,火螈受困紫竹潭萬仙大陣陣眼,惟有駿馬輕霜在事後被十二疊鼓樓的人帶到七殺迴廊。繼而是杜若所贈的魔器乾機落月壺,被萬仙大陣陣眼生生壓成齏粉,如今又是雲霄瓶,在同地府怨氣的鬥法中自爆。
所有的一切,似乎再次驗證了天靈子的命批之言,興許真的要一世孤苦!然而,此時此刻高庸涵根本無暇顧及到此,除了痛心雲霄瓶的消逝,剩下的就只有震驚和茫然了。
雲霄瓶最後一擊果然非同凡響,仙器不愧是仙器,此等威力就算是九幽神君在此,恐怕也得暫行退卻避其鋒芒。巨大的風柱終究沒能承受得住,攔腰被斬成了兩段。上半截風柱轟然倒塌,從高處摔落下來散落了一地的黑影,下半截則無力的搖擺著,努力吸取四周怨氣,似乎不甘心就此失敗。最令人驚詫的是,方圓不下千里的偌大氣旋,居然也被擊出了一個大窟窿,缺口處閃耀著一層異樣的波紋。
「這一戰兩敗俱傷,倒底是為了什麼,又有誰才是最後的贏家?」高庸涵苦笑搖頭,跟著從內心深處湧起一股疲倦,一時間什麼都不願想、不願做,默默地蹲下身子緊緊將頭埋在懷裡。這些年經歷了太多坎坷和挫折,每次都能找到振作的理由,可是這一次目睹雲霄瓶的逝去,他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勞累和疲憊。
「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這樣的事情還要再經歷多少次?」
「連這氣旋都對付不了,還談什麼救人?」
「就算如願狙殺丹意,厚土界的局面就真的能得到改善麼?」
……
無數念頭紛沓而至,心底深處那點遲疑、彷徨,甚至是無助,在這一刻完全湧上心頭。高庸涵的目光出現了一絲迷茫,喃喃自語道:「紫袖,妍兒,你們若是還在我身邊該有多好。現在,我真的累了!」他卻不知,雲霄瓶的消逝固然令他難過,同時還連著另外一個人的心。
就在遙遠的霜月海,紫袖再一次察覺到異樣,一陣暈眩過後,驚覺雲霄瓶已毀,不覺大為心痛。跟著想起高庸涵,擔憂、思念等等情緒不可遏止地冒了出來,心潮澎湃之下,雙眼泛起了一層晶瑩的霧氣。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哪怕這次過後永不相見也在所不惜!」這一刻,紫袖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