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情屈
審香妍見狀急忙衝上前去,高庸涵當即收手,電光一閃過後負手而立。月馱琅任由審香妍攙扶著,不理會她關切的詢問,只是木然地看著高庸涵,臉色由青轉白,到最後面如死灰,隨即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脾氣大也要修為夠高才成,否則只會自取其辱。」明八看到月馱琅的反應,就知道高庸涵這一下對她打擊極大,心情頗為複雜地告誡了一番,而後歎道:「小玉兒,你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平平淡淡的三個字,月馱琅聽在耳中卻如晴天霹靂,原本垂下的臉龐猛然抬起,看明八的眼神都變了,嘶啞著喊道:「你是誰,怎麼知道這個稱呼?」「小玉兒」是她的乳名,就眼下來說,知道的只有少數幾個年事、輩分極高的人。至少已有三四十年無人提起,此時突然聽到這個稱呼,而且還是那種熟識的語氣,怎不驚訝?
「我剛才其實已經告訴你了,不過你那時一門心思要趕我們走,沒在意罷了。」明八說著很將胸膛一挺,傲然道:「你只要稍微想一下,這麼多年來,有誰敢像那些大人物說的那樣,夜闖銀漢宮窺視大祭司,就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八叔?」月馱琅大感意外,掙開審香妍的攙扶,幾步衝到明八身前,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才難以置信地低聲道:「真的是八叔,原來你還活著!」
「我當然要活下去,要不然豈不遂了他們的心願?」明八冷笑一聲,言談間充滿了無盡的怨恨,切齒道:「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在斜梁洞裡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有一天還要活著走出去,慢慢找他們算賬!」
「八叔,事情都過去一百多年了,還有什麼化解不了的?」月馱琅對明八的印象十分深刻,知道這位八叔行事一向無所顧忌,百餘年來一直懷恨在心,如果真的逃出斜梁洞,定然會生出極大的事端。身為銀漢宮長老,這點子大局觀還是有的,當下反將自己受挫一事拋開,極力勸慰明八:「再說,大師伯他們幾位都已仙逝,如今就只剩下七叔一個人掌事,您老人家消消氣,將那件事就此揭過如何?」
明八年輕時驚才絕艷,修為既高且俊逸瀟灑,是星河嶼鼎鼎有名的公子哥。少年得志,難免會有盛氣凌人、目空一切的毛病,加上行事全憑個人喜好,無形中得罪了許多人。隨著年紀既長,率性而為不計後果的性情愈發招人厭惡,終於和本是師兄弟的銀漢宮高層,起了極大的衝突。其後不久,族內的大長老抓住一個機會,在他夜闖銀漢宮一事上大做文章,甚至硬扣上了一個窺視大祭司的罪名,從而將他關入斜梁洞。
這一重公案由於涉及到上任大祭司的聲譽,故而在相關記載中語焉不詳,知道內情的人不是很多。其時月馱琅尚自年幼,只知道那位不拘常理的八叔,因為一件很嚴重的事情被關了起來,少女情懷難免有些惋惜。等到成為銀漢宮的長老之後,才慢慢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不免替明八感到冤枉。但是話說回來,以明八的行事而言,不無咎由自取的成分在裡面,就算沒有這回事,只怕也會惹出別的禍端。
「哼,他們倒是一死了之,好生輕鬆!」明八顯然沒想到當年的仇敵都已入土,一時間倒有些爽然若失,除了發幾句牢騷,似乎並沒有太多化解不開的仇恨,只挪揄道:「老七是出了名的目光短淺,嘿嘿,銀漢宮這些年來恐怕熱鬧得很,要不你怎麼會被關到這裡?」
「八叔說笑了!」月馱琅本不願承認,無奈實情如此,倒不知如何辯解。
「對了,小玉兒,」明八得到銀漢宮內訌的消息,頗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嘿嘿笑了幾聲,而後問起月馱琅的近況,「你什麼時候改成這麼古怪的名字,難怪我聽到『月馱琅』三個字時一片茫然,還以為是新近的晚輩。另外,怎麼連性情也變了不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啊?」
「都是些往事而已,不提也罷!」落寞之意溢於言表,一望可知定有一段傷心事。
「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八叔幫你出頭!」百餘年來終於見到自己的族人,而且還是當年印象頗佳的侄女,明八自然而然地拿出了年輕時的脾氣,也不管什麼事先大包大攬下來。
「那我先謝過八叔了,只是出不去,說什麼都沒用的。」月馱琅來此不過兩年多一點,對於斜梁洞的種種禁制還不甚清楚,自然不可能知道,高庸涵等三人能進入到自己的幻境中,已經意味著安然離去的希望大增。
「我們既然能找到你,就肯定有辦法出去。」說到這裡,明八指了指不遠處的高庸涵說道:「那個小伙子很了不起,我們這次都得靠他!」
「哦?」月馱琅這才想起審香妍說過的話,不由得大感詫異,「怎麼,不是八叔你來主持麼,難道真要靠這個人?」
「我能夠從牢籠脫困,進入你的幻境,全靠他,當然也少不了那個小丫頭。」明八說到這裡,朝高庸涵招了招手喊道:「高老弟,煩請你過來一下!」
高庸涵走上前來,朝兩人作了一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月馱琅問道:「你是高庸涵?就是與東陵王葉帆並稱雙傑的那個高庸涵麼?」
「普天之下,除了我高大哥,又有哪個擔得起這三個字?」高庸涵尚未來得及回答,審香妍就搶著說道:「月婆婆,高大哥這次是專程接你出去的!」
「嗯!」由於明八的極力推崇,月馱琅的脾氣收斂了許多,不過先前敗在高庸涵手下,臉面上一時抹不開,板著臉對審香妍問道:「銀漢宮現在的情形如何,難道說整個星河嶼都被月空盈控制了麼?明嵐也是,粗枝大葉的毛病一點沒改,我就不信,堂堂千靈族就有沒一個明事理的人!」
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當中包含了兩層意思。審香妍熟知月馱琅的性子,故而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不由得頗為擔心。第一層意思很明顯,月馱琅對月空盈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稱呼由原先十分親暱的「盈盈」,變成了直呼其名。第二層意思則有些說不過去了,是指責明嵐不該將此事交給外人來辦,而這個外人顯然是指高庸涵。
回想起之前所經歷的重重險阻,再想到明嵐的生死不明,到頭來月馱琅卻是這麼一個表示,審香妍不禁大感委屈,微嗔道:「月婆婆,斜梁洞的禁制對千靈族人尤其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其他人就算有心也只能徒喚奈何。明嵐師兄一來掛念你的安危,二來因為我一向深得婆婆喜愛,這才找到我,希望我能盡一分孝心。他自己卻在上島的那刻,被人暗算傷了靈胎,此刻生死不明,叫人好生放心不下!」[]
「哦?明嵐怎麼了?」月馱琅這下才知道,自己錯怪了明嵐和審香妍,不由得追問道:「你們上島之時,倒底遇到些什麼人,快給我說一說!」
當下,幾人走入樓內分別落座,審香妍從頭說起。因為事情十分複雜,不得不從丹泰常遇刺一事開始,這麼一來就話長了,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才大致講了一遍。明八雖說從高庸涵那裡瞭解了一部分,畢竟沒有審香妍說得這麼詳細,聽完之後和月馱琅面面相覷,均覺得此中暗藏殺機,情形不妙得很。
高庸涵見月馱琅和明八都是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知道他們必然在思量對策,故而不急於開口。等了片刻,估計二人想得差不多了,方才打破沉默:「月長老,我來此除了要救你和真瓏上人以外,另外還有幾件事想要請教!」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唉!」月馱琅長歎一聲,緩緩搖頭道:「這件事多半是丹意搞鬼,從一開始我就看出他野心極大,所以堅決反對月空盈和他來往,可惜沒有用。你那月姨一意孤行,眼睜睜看著我被丹意打傷,不但不出聲制止,反而將我投進斜梁洞。還好,總算她念及舊情,沒有當場將我殺死,哼哼!」
「月長老,我還有一個疑問,」高庸涵接口道:「既然一切都是丹意暗中策劃,為何又要授意月大祭司將我救出呢?而且——」
「既然找你當替死鬼,自然不能讓你落在丹鼎門手中,否則他們的奸計不是就行不通了麼?」話還沒說完,明八就插嘴進來,頗有些輕蔑地說道:「換作是我,肯定也會如此安排,高老弟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看不出來?」
「是!」高庸涵對明八的不屑不以為意,續道:「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已經落在他們手中,若想將丹宗主遇刺一事做成鐵案,只需將我毀屍滅跡即可,為何還任憑我離去?」這一點的確不合情理,眾人都陷入到沉思當中。
「對了,我當日和高大哥離開塔樹鎮時,師父和月姨都曾有叮囑。從月姨的話中可以看出,她和丹師伯對高大哥都十分看重,而且期許頗高,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審香妍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月姨一向疼我,按理說絕不會騙我,這件事當真奇怪得很!」
「我從小把她帶大,不是一樣做出這等忘恩負義的事情?」月馱琅顯然對月空盈痛恨到了極點,冷笑道:「人心難測,虛情假意的事情多了,豈可如此輕信?她現在鐵了心要和丹意攪到一起,連族人的安危都可以拋諸腦後,哪裡還在意說不說假話?」
月馱琅的嘴很厲害,高庸涵聽得暗暗搖頭。這句話將月空盈說得很是不堪,審香妍待要為其分辯幾句,卻看到月馱琅一幅冷漠的神情,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忍了回去。
「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選的,這種人也能當上大祭司,真正是笑話!」明八被關之時月空盈尚未出世,故而對月馱琅的話信以為真,不免大搖其頭。
「這且不去說她,總之,月空盈和丹意定然另有陰謀,只怕接下來還會有許多事端。」月馱琅憂心忡忡地說道:「內賊難防,咱們千靈族這下麻煩大了!」
「我看吶,星河嶼和懸空島就是承平太久,才搞得暮氣沉沉,有此一番磨礪倒也並非全是壞事。」明八畢竟年長,眼光自然看得要長遠一些,跟著頗為好奇地問道:「小玉兒,那個丹意我從沒見過,究竟是何等樣人,能讓你吃這麼大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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