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石林
當連綿的山崖越來越近,離亂石坡還有差不多二十里時,那兩名帶路的源石族武士,便躊躇著不肯向前了。高庸涵知道他們是不願看到族人風化後的遺體,以免徒增傷感,體諒地謝絕了那兩名源石族武士的同行,與那兩人揮手道別後,和審香妍一道朝山崖走去。
審香妍在聽到鐵洛酋的敘述之後,對於源石族也產生了深深的同情,只是這種同情和眼下要去做的事,無疑是相矛盾的,這令她十分困惑。然而這還不是最困擾她的疑問,因為鐵洛酋的態度實在有些奇怪,按照常理來說,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對素未謀面的人講述這麼隱秘的往事?
審香妍皺著眉頭,向高庸涵說出了這個疑問:「高大哥,你說鐵洛酋為什麼會說那一段話?是想讓我們幫他對付重始宗的弟子麼?」
「我也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做,如果單單是為了重始宗索取靈石的事情,大可不必如此。」高庸涵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是始終沒有找到合理的說法。
「難道說,是酒後吐真言麼?」審香妍喃喃自語道。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高庸涵眼前一亮,似乎猜出了鐵洛酋當時的想法。
鐵洛酋身為龍門鎮的大統領,而且還是巨擎閣中出來的修真者,對於許多內幕,顯然比一般的族人要瞭解的更深。這件事關源石族生命延續的大事,闔族上下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但是此中倒底危急到何種關頭,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打聽的到了。而這個危機一旦洩露出去,毫無疑問會引起極大的恐慌,以源石族人暴烈的性格,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鐵洛酋常年駐守龍門鎮,和雷神堡又不怎麼來往,加上脾氣暴躁,與玉寒少面和心不和,可以商談的對象幾乎沒有,內心中的壓力自然可想而知。
一個人如果心裡有事放不下,卻又無法對人傾訴,長時間下來將會是一種痛苦的折磨,這個時候便需要一個聽眾。人有時候很奇怪,一件事可能不願意告訴親人朋友,反而會對一個陌生人傾訴。之所以這麼做,究其原因,正是因為「陌生」二字。既然是「陌生」,就不用擔心擔心別人知道後,會對自己產生什麼不利;既然是「陌生」,說過就算了,聽過也就算了,事後便如雲煙一般消散無蹤。[]
鐵洛酋正是這麼一種心態,加上喝了不少酒,心中的苦悶便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來。這並非說鐵洛酋完全信任高、審二人,也並非是他不知道輕重,實在是看了太多族人的逝去,一時忍不住而已。
高庸涵猜的雖不是全中,卻也相去不遠。其實還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高庸涵玄元宗弟子的身份,令鐵洛酋生出一種親近之感;二是高庸涵本身所流露出的那種氣質,很容易讓人產生值得信任、托付的感覺。這就好比,有些人天生就具備一種領袖的氣質,能聚攏一大批人,聽從自己的調遣;有些人則天生勇武,給人一種安全可靠的感覺;而有些人則天性隨和,很容易為人所接受和信賴。
高庸涵的這種氣質,一方面來源於天性,一方面得益於為人處世的個人原則,兩者結合在一起便形成了獨特的魅力,這才是他被稱為「人傑」最根本的原因。否則,魁豹怎麼會在剛剛相識不到一個時辰,便甘於為他拚命,而鳳五對他更是鍾愛有加,並托以重任,甚至到後來的狂尊、扶風余岳,甚至風如斗等人,均能與之化敵為友。如此種種,正是源自這種獨特的氣質!
高庸涵沒想這麼多,只是感覺無形中似乎又多了幾分責任,這個責任不是哪個強加給他的,而是由源石族的命運得來的。如果只是單純地解救七蟲族,而不理會源石族的死活,雖然於人族有利無害,但是這種治一經損一經的做法,其結果究竟如何,高庸涵心裡著實沒底。那麼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除非是玄元、重始二位道尊復臨世間,以大神通、大智慧、大慈悲的手眼,才可以化解這些紛爭吧。
念及到此,高庸涵暗暗歎息。這種事情太大太難,憑自己的修為以及境界,就算想破腦袋也無多大的益處,只有見機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十多里的路程,兩人邊說邊走,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亂石坡跟前。入眼的情形頗有些令人吃驚,紅褐色的山崖如劍一般直插雲霄,奇怪的是每座山崖都是各自成峰,孤零零地聳立在戈壁之上,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些山崖聯繫在一起,就是那些散落的巨石。山崖越往裡越密集,人行走在其中,就如同進入了一片石林,完全將陽光遮擋住了。一陣陰風吹過,隱隱傳來陣陣嗚咽,石林深處愈發顯得陰森可怖。
「高大哥,這裡有源石族的陰魂麼?」女孩子天性比較膽小,就算審香妍是修真者,身懷法術,對於鬼魂之類也多少有些畏懼。就像在墨玄莊一樣,不由自主地緊跟在高庸涵身後。
「妍兒,在會間集和墨玄莊裡,你不是已經見過陰魂了麼?怎麼還這麼膽小?」
「我倒寧願遇到朔金齒,那些陰魂來去無蹤,樣子太可怖了。」回想起那些鬼臉,審香妍猶自心有餘悸。
「你把陰魂當成是另一種生靈,不就成了麼?」高庸涵一路行來,仔細查探四周有沒有蟲人的氣息,可奇怪的是一點痕跡都沒有。待要放出神識,才發覺此地果然陰氣很重,為了以防不測暗暗催動靈力,凝神戒備。同時不斷開導審香妍,因為大亂一起,亡靈趁虛而入,修行路上肯定還會遇到數不清的古怪,如果無法克服心中的這個恐懼,要想提升修為可謂是難上加難。
「嗯,我記下了!」審香妍用力地點了點頭,按照高庸涵說的去想,果然好了許多,再往石林深處看去,膽氣總算壯了幾分。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兩人深入石林差不多也有十餘里了,山崖下漸漸出現了黝黑的洞穴。到後來洞穴越來越多,一些洞口附近堆積著大量的碎石,顯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兩人精神為之一振。當來到一個兩丈寬的洞口前,洞中散發出一股腥臭令人作嘔,高庸涵皺眉道:「妍兒,情形好像不大對勁,說不得我們要進洞看一看了。」
審香妍取出一粒丹藥含在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腥臭總算淡了一些,強忍著噁心問道:「高大哥,有何不妥?」
高庸涵仔細辨別了一下這股腥臭,沉聲道:「我曾下過礦井,那些蟲人雖然也有一股子腥味,但是沒這麼怪異。按道理來說,如果那些蟲人真的躲在這裡,我一定可以感應到,可是咱們走了這麼久,卻沒有任何發現。」
「所以——」審香妍已經明白了高庸涵的意思,緊緊盯著他的面龐,尾聲拖得極長。
「不錯,我斷定他們一定藏身在地底!」高庸涵朝審香妍點了點頭,重重說道:「不過,這些碎石是何人所堆,就不清楚了。」
「難道真的是源石族的陰魂所為?」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只要找到那些蟲人,說不定能找出答案。」
「那好,我們就下去看一看!」這句話說的又急又快,審香妍的目光中滿是熱切,顯然是為能和高庸涵一同冒險而心存期待。
高庸涵笑了笑,柔聲道:「妍兒,下去之後會發生什麼,很難說的清,待會你緊跟著我,不可冒然出手。」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審香妍雖然身具一定的修為,但是要如高庸涵一般視黑夜如白晝,還是有些吃力,不過看清楚身前三丈的距離,倒沒什麼大問題。高庸涵考慮的很周到,當即運轉靈力,褐紋犀甲閃現出來,一時間紅光大亮。審香妍知道,這是高庸涵體貼自己,心頭湧起一陣甜蜜,隨即跟在高庸涵身後進了洞穴。
甫一進洞,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和洞外的乾燥截然不同。沿著通道往下,走了沒多遠,漸漸可以看到石壁上滲出粘稠的液體,在褐紋犀甲發出的紅光照耀下,發出點點碧綠的磷光。黏液沿著石壁緩緩流下,彙集到腳下,在一些低窪處居然彙集成一個個小水潭,只是這些水潭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噁心。黏液似乎有極強的附著力,一旦粘到身上便很難甩掉,兩人儘管十分小心,衣服上難免還是濺落了一些。
又走了約莫兩三里,通道不再像開始時那樣曲折,洞內的空間逐漸增大,黏液越來越多,陰寒之氣也愈發濃烈了。高庸涵意識到情形有些不妙,因為粘到衣服上的黏液似乎有了生氣,其中蘊含的陰寒之氣,竟似要侵入體內想要腐蝕靈胎。
高庸涵此時的修為已經躋身一流高手的境界,當然不懼這些黏液,微微運轉靈力便將其逼退,他擔心的是審香妍會受到什麼影響。隨即站定穩住身形,回頭問道:「妍兒,你有沒有感到有何不適?」
審香妍微感吃驚,運轉了一下靈力,並沒有什麼不妥的感覺,反問道:「高大哥,是不是這些黏液有什麼古怪?我倒沒察覺出有何異樣。」
「哦?」高庸涵也頗為奇怪,連自己都要運功抵擋,審香妍卻似無事一般,難道說丹鼎門的心法果有獨到之處?低頭看到審香妍的雙腳以及裙幅,沾滿了黏液,關切道:「這些黏液似乎可以腐蝕靈胎,你真的沒事?」
審香妍嚇了一跳,又探察了一下靈胎,茫然搖頭道:「我的靈胎一點問題都沒有,什麼也沒感覺出來。」
「那就好!」高庸涵總算放下心來,運足目力朝前看去,只見近乎筆直的通道斜斜向下延伸,宛如沒有盡頭一般。隨手從石壁上抓下一大塊岩石,手腕一抖拋了出去,「通通」的聲音由近及遠,響個不停,半天才停了下來。高庸涵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從回聲來看,這個洞穴未免太深了,而且裡面似乎不大可能隱藏成千上萬的蟲人,難道自己的推斷有錯?
高庸涵有一種直覺,雖然只探察了這一個洞穴,但是石林中的其他洞穴,應該都差不多。這個洞穴最奇怪的,是沒有什麼明顯的岔路,而且無論是規模還是構造,與七蟲族的習慣均相去太遠,不大可能是蟲人挖掘出來的。再者說了,他們逃到這裡,算時間不過才四天的功夫,也不可能挖的這麼深。還有一點,這個洞穴也不同於源石族的礦井,那麼會是誰挖的呢?
高庸涵仔細回憶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說道:「妍兒,我們只怕是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