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覺曉
這時,「榮書雋」的笑聲傳了過來,不過已經變得瘋狂而邪惡:「你個臭小子,非得逼老夫使出絕招,才肯認輸?」
高庸涵突然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自始至終,「榮書雋」都是自稱「老夫」,雖然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夢魘魔倒底是什麼樣子,但是「老夫」這個稱呼,怎麼都不像出自夢魘魔之口,難道說?
「你是江墨玄?」高庸涵悄悄將一枚楚蘭紅淚塞進嘴裡,卻絲毫抵禦不住夢魘魔的侵蝕,只能拼盡全力,緊守住紫府靈台,勉強阻止侵蝕,費力地吐出了五個字。
「榮書雋」突然一愣,跟著用力揪住自己的頭髮,發狂似的自語道:「江墨玄?江墨玄是誰?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高庸涵雖然看不見「榮書雋」有何變化,但是清晰地感覺到,夢魘魔的侵蝕似乎弱了下去,當即大聲問道:「你的兒子兒媳怎麼死的?」
「榮書雋」聽到這句話,勃然大怒:「他們是被奸人害死的!」跟著放聲大哭:「我的兒啊,你們死的好冤枉啊!」痛哭聲中,榮書雋的模樣漸漸淡去,另一個清瘦老者的面容浮現了出來,而他猶不自覺。
夢魘魔的那股怨念,似乎又淡了幾分,高庸涵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榮書雋」就是死去的江墨玄!不給他思考的機會,當即追問道:「你既是江墨玄,為何要害自己的孫兒?」
「你胡說!我怎麼會去害我的孫兒?他也是被奸人給害死的,我要報仇,我要讓天下人都給我兒子、兒媳、孫兒陪葬!」隨著最後一句暴喝,榮書雋的面容再度出現,變得無比猙獰,目光中全是怨毒和仇恨。
「你也是奸人,我要你給我的兒子陪葬!」說著,「榮書雋」幾步衝到高庸涵身邊,隨手一抓出現一柄長劍,直刺下去。此時的高庸涵正勉力抵擋夢魘魔的侵蝕,無法躲閃,只能勉強避開要害,任憑長劍刺了過來,而褐紋犀甲也不知為何,全然失去效用,長劍透胸而過,將高庸涵活生生釘在地上。
高庸涵忍住劇痛,咳出一口鮮血,咬牙吐出三個字:「囈江湳!」
「榮書雋」一愣,手中的第二柄長劍停在高庸涵喉間,跟著緩緩收了回去,江墨玄的模樣又浮現出來。「囈江湳」這三個字,是他臨終前的絕筆,所以記憶十分深刻。
高庸涵身軀強悍之極,可是此時卻變得脆弱不堪,那一劍傷的很重,幾乎耗盡力氣,才斷斷續續說道:「你曾托夢給江湳,叫我們來救他,莫非你忘了麼?」
原本怨毒的目光,變得茫然,江墨玄喃喃自問:「江湳沒死?江湳沒死?」說著說著,突然伸手一抓,釘在高庸涵胸前的那柄長劍猛然拔了出來,高庸涵悶哼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江墨玄根本不理會高庸涵的死活,而是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厲聲道:「你既然說江湳沒死,那他在哪裡?我又為何要托夢給他?」
高庸涵神智已經有些模糊,靈台也在重傷之下,幾乎完全失守,眼前浮現的全是紫袖、鳳五和葉帆等人的身影。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清瘦的老者,突然笑道:「他沒死,可是就快要被你給害死了!」
江墨玄的再度怒喝道:「你胡說!我怎麼會去害我的孫兒?」
高庸涵輕輕歎了口氣,搖頭道:「他就在這個夢境之中,不過遲早會被你害死的!」[]
江墨玄隨手將高庸涵扔了出去,重重撞到那條水柱上,一個人在那裡,拚命地回憶著什麼,不住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水柱表面早已結了一層薄冰,被高庸涵這麼一撞,幾聲淡淡的脆響過後,數道裂紋漸漸瀰散開來。
高庸涵感覺到,從未像眼下這般睏倦,此時已經完全沒了懼意,朝那夢魘魔看去。那層怪異的鏡面已然不見,只見一團不住伸縮的黑霧下面,拖著半截身子,漂浮在空中。不禁啞然失笑:「這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夢魘魔?怎麼這麼難看?除了一個塌陷的大腦門,兩個大窟窿,既沒有五官,也沒有四肢,笨笨的一點氣勢都沒有,怎麼都比不上魔瞳來的順眼。」
像是感受到了高庸涵的嘲笑,夢魘魔塌陷的腦門不住伸縮,可是高庸涵卻一點也沒反應,心中淡淡一笑:「聽說人只有將死之時,才真正不會想到恐懼和貪念,也許,我是真的要死了吧!」
轉頭看了看火螈,火螈的眼中也已了無生氣,空洞洞地什麼都沒有,高庸涵暗自歎息。再轉頭看了看江墨玄,只見他每拍一下腦袋,便多了一個江墨玄,才不過片刻,至少出現了二三十個身影。
高庸涵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終於合上了雙眼,昏死過去。
江墨玄猶自拍著腦袋,渾未察覺那條墨汁水柱,已經搖搖欲墜。忽然幾聲「喀嚓」輕響,水柱轟然倒塌,無數的水流倒灌下來,強烈的衝擊力,把高庸涵、火螈一起拋向了半空。水柱下面的那個黑洞中,流光大盛,緊接著一個圓圓的東西也被拋了出來。
其實,單憑高庸涵那一擊,根本不可能將水柱弄垮,這一切,不過是江墨玄的心神,出現了幾道裂痕,水柱才會垮塌。待到江墨玄悚然醒覺,卻已來不及了。
這條水柱源自那個墨壺,墨壺中的夢魘魔,正是以池塘中的墨汁為媒,借助無數的水滴將墨玄莊拖入夢境中的。今天由於審香妍的貿然闖入,驚醒了夢魘魔,在時機尚未成熟之時,強行催動,以墨汁水柱遮掩住天空,使夢境提前啟動。所以,水柱一垮,夢境也隨之消散,夢魘魔不甘心地被夢境扯回到墨壺之中,只留下江墨玄呆呆地立在原地。
夢境一撤,雖然還在池塘邊上,但是周圍的景象,還是和先前有著極大的區別。眼前的墨玄莊才露出真正的面目,最多只有先前看到的一半大小,包括江府在內,全都破敗不堪。許多房間都已經垮塌,只剩下斷壁殘垣,原本的青石板路也是雜草叢生,透過殘破的圍牆,可以看見一大幫子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仍在沉睡。在人群當中,立著十多根斑駁的木樁,其中一根木樁上面,端坐著一個紅衣少女,雙目緊閉。
火螈一脫離夢境,瞬間回復神智,儘管極具靈性,但是畢竟還沒有結出靈胎,所以被迷惑的程度反而要輕的多。察覺到周圍的危險降低了許多,火螈一口含住被拋到半空的高庸涵,將他輕輕放到地上,擺擺尾巴鑽回到雲霄瓶中。
江墨玄對此視若無睹,他的目光中只有一個白衣少年,那個少年眉目間,和他很是相似,正是他念念不忘的孫子江湳。江墨玄茫然中,一步步走到江湳身邊,俯下身去,輕輕撫摸著江湳的臉龐,面色中滿是慈愛,口中不住念道:「江湳,江湳!」
迷迷糊糊中,江湳睜開雙眼,足足盯了半天,才猛地撲到江墨玄懷裡,放聲大哭:「爺爺,爺爺!」
兩行清淚順著江墨玄的臉頰流了下來,喉頭間發出「嗚嗚」的哽咽聲,不住口地安慰江湳:「好孫子,別哭,爺爺時日無多,你仔細聽著——」
原來墨壺中的夢魘魔,只不過是一隻墨魘,嚴格說來,最多算是夢魘魔的一個遠支,法力比之真正的夢魘魔來說,差了何止萬里。這只墨魘不知為何藏身在一件法器,也就是那只墨壺之中,每日想方設法鑽進他人的夢中,伺機尋覓可以操縱的傀儡。一次偶然的機會,無意中闖入到江墨玄的夢中,得知江墨玄酷愛書法,便投其所好,並用盡全部法力,連同墨壺一起,到了江墨玄手中。
墨魘依靠江墨玄對於兒子、兒媳冤死的怨恨,一點一點積攢力量,同時借助江墨玄的夢境,慢慢地影響到周圍的人。這樣過了三年多,墨魘終於回復了幾分法力,開始實施它的計劃。利用江湳年幼,一步步將其誘騙到池塘邊,然後拐帶著江湳一同跌入水中,就此藏身於地下。
江墨玄連番遭遇打擊,悲傷、怨恨、委屈、焦躁等等心魔越來越盛,墨魘的法力也就越來越強大,他的影響範圍也越來越廣,在江墨玄死的那一年,終於將整個墨玄莊,都置在它所營造的夢境之中。真正說起來,江墨玄的死,其實也是這只墨魘搗的鬼。
江墨玄由於是死在夢境之中,所以魂魄去不了地府,被墨魘所控制。但是墨魘本身並無法傷人,只能製造種種噩夢,而這只墨魘不知為何喜歡上了人族的生活,所以就必須得找一個宿主,這個宿主當然非江墨玄莫屬。這麼一來,兩者之間就成了共生的關係,一方面,墨魘利用江墨玄,慢慢蠶食他人的夢境,另一方面,江墨玄則借助墨魘之力,時不時可以在夢中見到孫子,聊以自慰。
這麼又過了幾年,江墨玄漸漸被控制的越來越死,到了現在,他才明白墨壺是怎麼一回事,原來自己是上了大當了。江墨玄本性善良,只是遭受了太大的打擊,才變得偏激起來,一見到墨魘居然想借自己,把整個墨玄莊的百姓都變成奴僕,讓他們一輩子都活在噩夢之中,永無轉世的機會,當即就打算和墨魘同歸於盡。墨魘也很怕江墨玄走極端,所以拿江湳的性命相威脅,江墨玄只得忍讓,心裡卻暗自著急。
就在幾天前,江墨玄趁著墨魘同地府妖童交談之時,偷聽到高庸涵的事情,找了一個機會托夢給江湳,希望能借助高庸涵等人之手,對付墨魘。萬萬沒想到的是,高庸涵由於不知內情,叫審香妍探察池塘中墨壺的秘密,被墨魘抓住機會,將江墨玄的魂魄控制住,提前營造出夢境。要不是高庸涵靈機一動,問出那句話,使得江墨玄多少恢復了一點神智,後果不堪設想。還好,終究在機緣巧合之下將夢境徹底打破。
說到這裡,江墨玄看著隨同高庸涵一同被拋出的墨壺,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一把將墨壺高高舉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匡啷」一聲,墨壺四分五裂,被砸的粉碎。一隻碩大的墨魘顯現在空中,不甘地掙扎了幾下,隨風消散。而江墨玄,則在江湳的苦苦挽留之下,也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空氣之中,隨即榮書雋的軀體從空中掉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審香妍被墨壺破碎的聲音驚醒,一眼就看到躺在池塘邊,一動不動的高庸涵,大叫著撲到了高庸涵身邊,見到高庸涵血肉模糊的胸口,渾身鮮血的慘狀,頓時哭出聲來。
高庸涵已經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