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酒局
看著奔湧不休的太河水,再看看沿河兩岸忙碌的農夫,想起前人的種種,高庸涵不禁感慨良多。葉行天在世時,大衍國何等的風光,人族在異族面前,哪像如今這般低聲下氣?葉帆以堂堂東陵王的身份,遭此奇冤,身為南州國皇帝的葉厚聰,竟然沒有絲毫的應對良策,反而故作糊塗,息事寧人,日後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空有一腔的不忿,可是作為高庸涵來說,他不過是一個敗軍之將而已,又能怎麼樣?不管怎麼說,既然已經回到了太河源,那就一定要設法讓世人知道,葉帆的凜然大義,和東陵府的真實情況。
第三天黃昏,貨船終於到達太河古渡,漂泊了大半年,終於回到了熟悉的人群中,高庸涵一時間大為感慨。古渡碼頭,老程拍著高庸涵的肩膀,說道:「高老弟,你辦完事情以後,有空了就到我家裡坐坐,嘗嘗我那口子的手藝。」[]
有感於一路上老程的盛情,高庸涵笑道:「好,有時間我一定前去拜訪,府上是在?」
「嗨,什麼府上不府上的,我家就在平原西南的凝息鎮,你到時候雇一輛馬車,車伕都知道怎麼走。你到了凝息鎮以後,只要找到最大那棵榆樹,就找到我家了,很好認的。」
「好,改日我一定登門。」隨後與老程揮手告別,高庸涵消失在人群之中。也只有和這種普通百姓打交道,他的心裡才會好過一點,一路想來,不知不覺到了天子城外,趁著天黑城門關閉之前,過承運門進入城中。
南州國名為國,其地不過方圓幾千里而已,連以前大衍國疆土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僅僅據有太河平原一帶。葉厚聰到了太河源以後,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建了太河古城,並將其更名為「天子城」,以示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子。
天子城坐西向東,依山而建,引河為池,周長四十九里,雖然氣勢上遠不及浮雲城的氣派,倒也有幾分雄壯。面向東方有一座正門,高十二丈,寬九丈九,名天子門,一般不開,只有天子出巡方才打開。天子門兩邊各去六里之遙,有兩座側門,北面的名叫順天門,南面的叫承運門,取得是「順天承運」的意思,仍舊是為了借此告知天下,此處才是大衍國的正統所在。
高庸涵對於太河源十分的熟悉,畢竟曾在這裡學藝十餘年,但是南州國建立以後,高庸涵只來過一次,就是葉厚聰的登基大典。那一次來的有些匆忙,不曾在天子城內逛逛,眼見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也不去父摯親友的家裡,逕自投在一家小客棧裡。
高庸涵一個人在客棧裡自斟自飲,默默盤算著,明天一早,直接去宮門外投書,求見葉厚聰。想來大概要耽誤個幾天時間。明天只要一露面,按照常理來說,幾家故舊定然會邀請自己,到其府上盤桓幾日。而所有的世交中,大多都可以敷衍掉,只有審家是必須要去的。
高家和審家交誼已有數百年,而且歷史上還曾是姻親。那時高家祖上曾官至太傅,尊榮無比,而審家其時不過是外放州府的地方官。後來審家小姐嫁入高家,以此奧援,審家得以發跡,歷經數百年的積累,到如今已經成了大衍國首屈一指的門閥,可以說門生故吏遍佈天下。而高家這些年來一脈單傳,人丁日益稀少,兼且一直都待在東陵道,聲名大不如前,但是審家卻從不敢忘本,對高家始終禮敬有加,傳為一時佳話。
審家隨葉厚聰出亡到太河源,為南州國的創立,出力極大。作為酬庸,葉厚聰登基後,封審家族長審良棋為首輔大學士,參贊軍機,可謂是位高權重。按照輩分來講,高庸涵算是審良棋的子侄一輩,理應先行拜會;而且可以通過審良棋,先行瞭解一下當今的朝政,便於應對。但是高庸涵已經無意於官場,打算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諱,就算直面頂撞葉厚聰也在所不惜,所以不想在之前和審家有所接觸,免得為他人帶來麻煩。
高庸涵也有這個自信,葉厚聰就算是對自己再有不滿,也還不至於將自己怎麼樣。高家世代忠良,在朝野之間享有極高的聲望,而葉厚聰面臨著北州國的壓力,定然不會採取極端的做法,大不了將自己貶為庶民而已。一待此間事了,無論結局如何,葉帆的冤情也必然為世人所熟知,總算是能略微盡一點心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匆匆趕到宮門口,卻聽當值的侍衛講,今天是初一,皇帝一大早就趕往城外的青牛觀祈福去了,今天輟朝一天。無奈之下,只得作罷,一個人在街上閒逛。行至中午,在三門樓外的仙客酒樓,選了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點了兩個小菜,一壺小酒一人獨酌。
酒足飯飽,喊過小二,正準備付帳,旁邊走過來一個小廝,走到高庸涵身邊輕聲說道:「這位先生,我家主人請您移駕一晤。」
高庸涵雙眉一抬,心生警惕:「你家主人是誰?」
「先生一見便知,我家主人並無惡意。」
高庸涵淡然點頭,起身跟著小廝走進樓上的一間雅室。一進門就見一個老者不住拱手,口中連呼:「想不到有緣得識高帥風采,未能遠迎,見諒,見諒!」
高庸涵本就沒想過要隱匿行蹤,所以被人認出也無所謂,看著老者旁邊肅立的中年人,恍然大悟,冷冷道:「原來是陶大老爺,不知找高某有何見教?」
這個中年人是老相識,陶氏在東陵府的大掌櫃陶敦方,沒想到會在天子城裡不期而遇,倒也真是巧了。
那個老者見高庸涵面色冷淡,連忙說道:「高帥海涵,我這個侄兒行事多有不謹,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此揭過如何?」
高庸涵這下才仔細看了看滿臉含笑的老者,直覺地認為此人必然大有來歷,當下拱手還禮道:「這位老丈是?」
「這位便是大衍國輔國公,陶氏商行的宗主陶公,名諱上慎下言。」陶敦方的臉上充滿了恭敬,不無得意地說到。
身為東陵府兵馬大元帥,高庸涵當然知道陶氏有多顯赫,面前這個叫陶慎言的老者,其身後的實力之強大是勿庸置疑的,即便是以前葉帆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當下,躬身施了一禮:「原來是陶國公,失敬,失敬!」
「哪裡,哪裡!」陶慎言口中謙謝,拉著高庸涵坐到首座,搖首示意高庸涵不必拘禮,然後接著道:「素來聽聞東陵府有兩位英雄,一位是東陵王,一位便是高帥,乃是我族中翹楚。只可惜我體弱多病,一直待在家中靜養,無緣相識。不曾想東陵府遭此巨變,東陵王更是不幸罹難,令人深感痛心。」
說到這裡,陶慎言痛惜之情溢於言表,高庸涵也是扼腕長歎。
「大伯,東陵王雖遭不幸,所幸高帥得脫大難,可見上天還是有幾分公道的。」陶敦方端著兩杯酒分別遞給二人。
「不錯,今日能與高帥一見,足可大慰平生了。來,高帥,請滿飲此杯,我先乾為敬。」
跟著一個小廝一挑門簾,一幫侍女端著酒菜魚貫而入。席間,陶敦方頻頻敬酒,十分殷情;而陶慎言則略顯矜持,但是對高庸涵的仰慕表露無遺。高庸涵幾次試探其用意,二人卻始終避而不談,這就令他有些疑惑了。
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高庸涵心中暗自警覺,酒過三旬,敬了杯酒,沉聲說道:「不知陶國公還有什麼指教?如果沒有,那麼高某謝過國公的款待,就此告辭了!」
陶慎言當然另有打算,接口道:「不知高帥今後有何打算?」
「暫時並無什麼打算,只是想將此間的事情做一個了結,然後去尋訪故人。」
「啪」的一聲,卻是陶敦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瞪著高庸涵說道:「想不到你居然就此退卻,難道忘了葉王爺是怎麼待你了麼?難道忘了紫壺關前陣亡的將士了麼?難道忘了東陵道數百萬百姓了麼?」
對於陶敦方聲色俱厲的指責,高庸涵微微有些意外,轉念之間就醒悟過來,這不過是陶敦方給自己做的一場戲而已。當下不急不躁,而是轉頭看了看陶慎言。
陶慎言咳了一聲,慢慢說道:「敦方,你別著急,高帥絕非那種沒有擔當的人,想來必有緣故。」
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高庸涵,躊躇著,陶慎言還是說出了真正的用意:「高帥,我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是如今的形勢不需多言,可以說是危機重重,我十分擔心,害怕人族遭受滅頂之災。所以——」陶慎言用極其凝重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話:「我希望你能幫我!」
「怎麼幫?」
「幫我統一人族,平內亂,御外侮,重振人族聲威!」這句話說得霸氣十足,陶慎言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傲然看著天外浮雲,週身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高庸涵萬萬沒有想到,自古以來對大衍國忠心耿耿的陶氏,竟然有了自立的念頭。心神震盪之下,心中疑慮脫口而出:「這是何等大事,陶公就不怕我張揚出去?」
陶慎言轉身靜靜地看了高庸涵一眼,抬手一指:「高帥是什麼人?」跟著又自指:「我陶慎言又是什麼人?」
高庸涵原本對陶慎言有些看不起,盤馬彎弓做足了姿態,不像是雄霸一方的大豪,倒像是畏手畏腳的小戶出身。直到此刻,才對陶慎言生出敬意,不是因為他的野心和權勢,而是因為這份只有人傑才具備的自信和霸氣。當下看陶慎言的目光,也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