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雙休日,亦不用早起。她隱隱約約的知道他起來了,那個□而溫暖的身軀的忽然離開,讓她覺得有些失落,可是實在太疲倦,於是翻了身,裹緊了被子,繼續睡過去。
直到被他喊起來,夏繪溪第一眼,只看到他含笑的眼睛,黑亮彷彿是寶石。而他俯身下來的時候,有著淡淡的須後水的味道,領口鬆開了兩粒扣子,姿態閒適而英俊。
她忽然有些尷尬,急急忙忙的把臉埋在被子裡,聽見他悶悶的笑聲,似乎強自忍耐著又一次拍拍她的頭:「衣服放在枕頭邊了,起來吃飯。」
她起來換了一套衣服,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踮著腳尖出門。
大約是知道她的羞澀和不自在,蘇如昊有意沒去看她的臉,只是將勺子遞給她:「隨便吃點吧。叫的外賣,來不及做了。」
她「哦」了一聲,安靜的吃眼前的湯麵。
「我想過了,本來打算明天一起去宜家看看,你的房間裡還要添點什麼就去買一些……現在,好像不用了,是吧?一個房間擠擠吧?」
他的聲音一本正經的像是在徵詢意見,夏繪溪還抬起頭了,認真的聽著——直到聽到最後一句,猛然又紅了臉,最後瞪他一眼:「不要。」
蘇如昊撫額微笑,最後才說:「不逗你玩了。吃完我送你回宿舍吧。我也要去實驗室。」
「今天休息啊,我昨天還聽幾個同事說約了去水庫釣魚,你值班?」
他笑笑,低頭掩去了表情:「不是,回去有點事。」
這兩天夏繪溪一直在理東西。其實這幾年下來,雖說自己的東西不多,可是雜七雜八的,也裝了好幾個袋子。其中有她保存的很好的,本科時的好幾本筆記,也有各種各樣的獎狀。她理得累了,索性坐了下來,慢慢翻看起來。
一個紅緞面的獎狀中還夾雜了一張照片,她指尖一滑,落在了地板上。
那時自己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些拘謹的對著鏡頭。而中間最顯眼的男子,年輕,英俊,高貴,即便面無表情,連微笑的點綴都沒有,卻依然在眾人之間熠熠生輝。
端詳了很久,依舊將照片夾回去,摞在了箱子裡疊好,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春日的陽光燦爛中,她忽然覺得以往的陰霾正在一點點的散開,又愉快的接起電話:「這麼快就好了?」
那輛車正從遠處開過來,而蘇如昊的聲音也彷彿越來越近:「今天結束的早,我們去看看傢俱吧?」
她「哦」了一聲,又問:「你不是說不用去了麼?」
他的聲音耐心而溫柔:「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沒關係,越簡單越好,現在不一樣了。」
夏繪溪坐進車子的那一瞬間,他探過身子,替她撥了撥頭髮,又帶了淡淡的笑意:「累不累?」
十分尋常的一句話,夏繪溪的卻騰的紅了臉,又撇了撇嘴說:「還好。」
他也是想到了什麼,於是不再說話,只是嘴角的笑越來越明顯,彷彿銀瓶迸裂,那樣的暢快,落滿了車子小小的空間。
這樣的情緒彷彿是可以彼此感染,夏繪溪微彎了唇角,淡淡的抿著唇:「你那麼高興幹什麼?」
他略帶得意的看她一眼,微笑:「我就是開心。」孩子氣的斜睨她一眼,「南大也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高校中素來的慣例是教職工抱怨行政部門,難得有人一本正經的給了這樣高的評價,夏繪溪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不再說話,只是伸出手去,慢慢的握住她的手,而拇指不經意間,在她的無名指上輕輕的摩挲。
週末的宜家照例是人極多的。
有攜家帶口來的,更多的是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拖了手,拿了紙筆,愉快的彼此討論,然後仔細的記下挑選出的貨號。
路過一間臥室的樣板房時,夏繪溪佇足看了看,然後詢問的問他:「你覺得這間好不好看?」
米色的主題,顯得溫和典雅。床邊的那盞檯燈罩了小碎花的燈罩,瑩瑩柔柔的泛著淺色的光芒,而一側的立櫃也是舒雅異常。
蘇如昊拉著她的手走進去,側頭問她:「你喜歡這樣的?」
夏繪溪點點頭說:「我覺得挺舒服的。」
他答應了一聲,二話不說,開始記貨號。
夏繪溪連忙抽掉他手裡的那張紙,粗粗看了一眼,至少已經記了一排的號碼。而他無辜的表情顯得十分生動:「我們就把房間佈置成這樣的,你不喜歡?」
異樣感覺慢慢的爬滿了每一處的神經,大約就是溫暖吧……夏繪溪抿嘴笑了笑,拖了他的手離開:「我說笑呢,走吧,說不定前邊還有更好看的。」
他們說說笑笑,評論著哪種裝修的風格更加好看,直到夏繪溪坐到一款沙發上,身子軟軟的陷進去,再也不願意站起來了。
暗紅色的絨面,造型近似橢圓,彷彿一個大大的土豆。夏繪溪坐在上邊,仰頭看著蘇如昊,無限的遐想:「坐在這個上邊抱著電腦看美劇……」
他耐心的聽她說完,點頭說:「買一個放在客廳裡。」
夏繪溪還有些猶豫:「茶几邊應該也沒地方放了吧?」
而他眉頭也不皺,很快的說:「那就把原來的沙發換了。」
語氣清爽明朗,大賣場的燈光打在了他的臉上,他自上而下凝視的目光中,似乎有著無限的寵愛和耐心。
夏繪溪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讓她恍惚了一瞬,在他的注視中,幾乎察覺不出自己的分神。
「你怎麼能對我這麼好呢?」她喃喃的說,「我會不習慣的……」
而他失笑,一把拉她起來:「這種事還要習慣?」又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近乎貪眷的深深呼吸了一口,「要是不對你好一些,就怕你被人拐走了。「
最後買了沙發和一個書櫃,又亂七八糟的選了些杯子和餐具,才排隊結賬。將所有的東西裝進後備箱,又將車子開出了停車場,夏繪溪笑著說:「我們這是自找苦吃,明明搬家就很辛苦了,現在還要重新佈置傢俱。」
而他毫不在意的笑笑:「我來弄就行了。你就抱著你的電腦看美劇去。」
吃過晚飯,她就窩在新買的沙發裡看新聞,遙遙的衝著房間裡喊了一聲:「要不要幫忙?」
沒得到回音,夏繪溪有些不放心的推開房間去看了看,他站在窗前,正在打電話,而地上一片狼藉。
「……嗯,很好。我有分寸……」他似有感應,回頭看了她一眼,原本語氣中的那些凜冽在瞬間消逝了,向她示意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的木板,比劃著嘴型問:「什麼事?」
她知道是他工作上的事,於是也不打擾他,退出了房間。
又看了會兒電視,身體忽然一輕。蘇如昊打完了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裡出來,一把抱起了她。他坐在沙發上,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背脊貼著自己的胸膛。
他將頭埋在她肩膀的地方,彷彿疲倦,無聲的歎了口氣。
夏繪溪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他的手指,笑著問:「怎麼了?」
他不答,箍著她的腰,手臂收的緊一些。
「彭教授的電話。這幾天他的身體不大好,高血壓有些犯了。」
夏繪溪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他,忍不住一愣:「怎麼會?他身體硬朗著呢。」
「唔,新藥出了點問題。」他慢慢的說,「CRIX那邊也不好過,上下都瞞著呢。」
聽他的語氣,事態似乎有些嚴重。
夏繪溪半轉過頭去,皺眉問:「什麼問題?不是已經通過審批,現在試產了麼?」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輕輕去吻她的脖頸,氣息拂得她的肌膚微癢。夏繪溪覺得自己的氣息也漸漸的變得急促起來,那些疑惑,彷彿是此刻被雲層遮住的月色,一時晦暗,一時明朗,很快的,全部湮滅在了他的唇齒之間。
第二天回去上班,聽到有同事說起,才知道問題豈止是有些嚴重。這一次的新藥在臨床實驗的期間,就有病人出現過劇烈的不良反應,出現了暴發性肝炎並發急性出血壞死型胰腺炎的症狀。後來據說不良反應緩解了,然而在試產投入使用的期間,似乎又出現了類似的問題。
連續數名病人出現了類似的問題,雖然並沒有導致嚴重的事故,卻足以讓人重視這個問題了。彭澤本來就在試產前就一再的提出過這個問題,只是上邊的審核通過了,又刻意的把這個質疑壓下了。現在老問題又浮出水面,老人家一急之下,高血壓送進醫院去了。
夏繪溪忙打電話給師母,確認了老師沒什麼大事,於是問清了醫院和地點,打算午休的時候就去看一看。
一旁和她相熟的同事還和她聊著天,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她:「小夏,你記得過年那陣一直在炒的那個新聞麼?」
她愣了愣:「哪個?」
「就是你的新聞,什麼逼死來賓那個。」同事略帶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算你倒霉。今天我剛聽那組人在說,其實那女人也是當時的臨床被試之一,藥物的不良作用特別明顯,搶救無效去世的。」
她站在那裡,一時間怔忡而無措。又想起那時候彭教授的欲言而止,而蘇如昊抱著自己說:「和你沒有關係……」忽然彷彿明白了什麼。
彭澤的精神狀態看上去不錯,血壓也控制住了。又因為到了年紀,反正住了院,在醫生的建議下,索性就做一套全面的檢查。夏繪溪陪著他說了說話,又剝了個橙子遞給老師:「彭老師,那就好好養一陣吧,工作上的事也別太操心了。」
他將橙子拿在手裡,並不急著吃,半晌才說:「新藥的事,你聽說了吧?」
她默默的點頭,想要寬慰幾句,卻又無從說起。
「過年的那件事,其實真是委屈你了。當時事情的原因還在調查,不知道怎麼,風聲就出去了,還傳的不像話。」他長長歎了口氣,「這次三個病人出現一樣的症狀。當時我就對他們說要謹慎,可是一回頭,CRIX那邊已經把審批拿下來了……」
老人閉了閉眼睛,彷彿是因為心力交瘁,驀然間老了數歲。
夏繪溪出了醫院,忽然忍不住想起了裴越澤。一時間又有些擔心,要是打個電話詢問一下,似乎又是不妥,猶豫了再三,還是算了。
因為是南大的附屬醫院,走回去也不算遠。夏繪溪剛剛從正門走進去,一輛黑色的車子正從裡往外開出來,她一個沒注意,就停在了自己的身邊。
車窗悄無聲息的打開,裴越澤的側臉幾乎隱匿在裡邊的暗色之中,清冷,卻又近乎完美。因為見到了她,他露出微笑:「這麼巧?」
既然這麼巧遇上了,夏繪溪也不客氣,彎下腰問他:「你現在有時間嗎?」
他讓開了半個身位,夏繪溪坐了進去,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你這些天還好吧?」
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輕笑了一聲,卻明知故問:「怎麼這麼問?」
助理回頭問了一聲:「裴先生,現在是去哪裡?下午還有會議,危機處理的顧問都已經到了。」
他應了一句:「哦,那就回去。」
夏繪溪精神一緊,忍不住說:「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而裴越澤答非所問,只是不深不淺的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你的男朋友,是杜子文的侄子,是不是?」
他忽然提起蘇如昊和他的大伯,這讓夏繪溪有些意外,她點了點:「是啊,怎麼了?」
他的眉眼舒展開,從夏繪溪的角度看,俊眉幾乎斜飛入鬢,瞭然的笑了笑:「是老朋友了。」
她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目光還有些疑惑,而他移開了對她的注視,叫她身上的壓力驀然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