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液室的皮椅十分的寬大,裴越澤看著她踢掉了自己的鞋子,一點點的往椅背靠去,直到將雙膝抱住,身子慢慢的歪向了一邊。
或許是真的累了吧,眼看著他的藥水即將滴完,自己也能順當的抓緊這剩下的五六個小時回去睡覺了,偏偏她撐不住,就這麼睡著了。
夏繪溪睡著的時候身體會不由自主的蜷曲起來,彷彿怕冷,只有用雙臂將自己抱緊才會有安全感。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朦朦朧朧的張開眼睛,額上還有溫熱的氣息,迷迷糊糊的就喊了一句:「蘇如昊?」
******
就是沒來由的想到幾個小時前蘇如昊送自己到宿舍樓下,也是這樣輕吻自己的額角,語氣輕柔:「你喜歡我,對吧?」
自己不是扭捏羞澀的人,於是在他懷裡一揚眉,反問他:「你呢?」
真好,每個人都警告她說:女博士對像難找,雖然你長得不錯,可是也別掉以輕心,耽擱不起啊……就算是彭老也不可免俗的婉轉說過兩次,並且把研究和終身大事稱作她目前需要攻克的兩大難關。
於是就這麼找到了,還挺稱心如意的,是不是算是一種幸運?
******
那份暖意還未散去,夏繪溪忽然一個激靈,猛的張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張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的俊美臉龐。其實他並不是在親吻自己,只是恰好的,似有似無的,自己的額角被抵在了他的下巴那裡,難免的會被他的氣息擦過。
她往後一仰,目光投向早就空空蕩蕩的架子,那兩袋藥水已經被護士取走了。而他摟著自己的肩膀,黑亮的眸子盡頭,彷彿是嵌著光華流轉的彩虹,對視的一剎那,只讓人覺得耀眼。
「蘇如昊?你的男朋友?」裴越澤閒閒的問了一句,在她推開自己之前,十分巧妙的將手從她的肩膀放開。
她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初識裴越澤的時刻,那時自己處處躲開他,可他對待自己,彷彿是耐心的在圍獵著動物的獵人,若即若離。
夏繪溪一時間竟然發作也不是,努力忽略心底的尷尬也不是,低頭去找被自己踢掉的鞋子,悶不作聲的站了起來。
經過服務台,看到了時間,快凌晨五點了。護士趴著直打瞌睡,轉眼聽到人的腳步聲,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沖夏繪溪笑了笑,似乎有些羨慕。
她睡了這麼久?他就帶著病,陪自己坐了那麼久?
夏繪溪手指重重的摁在電梯往下的按鈕上,沒等多久,唰的門就開了。她站進去,趁著那一聲「叮」的聲音,忽然極快的開口:「我真的覺得你很奇怪。」
他斜倚著電梯,勾起眼角看她一眼,淡淡的笑:「奇怪?你這樣說,我會覺得你這個心理咨詢師,當得不大專業。」
這句話最後激起了夏繪溪的情緒,她索性抬起了眸子:「哦?覺得我不稱職麼?」她的笑容篤定而安寧,「你不就是仗著我摸不清你在想些什麼嗎?裴越澤,其實有時候,搞清楚一個人在想些什麼,對於心理學來說,真的不是難事。」
他緩緩的直起身子,凝神想了一會,黑玉般的眸子彷彿在瞬息萬變,最後若有所思的回應:「我很期待。」
其實完全叫人搞不清這是嘲諷,或者是真話……又或者,是兩者兼有吧?夏繪溪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決定不再接口。一直走到門外,伸手招了輛出租車:「你先上吧,我等下一輛。」
他負手而立,微笑:「不送我了麼?」
他的車就在不遠的停車場裡,空空蕩蕩的數輛其中之一,十分顯眼。
夏繪溪一皺眉,自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吩咐司機:「師傅,到南大。」
司機「哎」了一聲,才要開車,她忽然又急聲說:「等等。」
裴越澤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目送她離開。
夏繪溪從車裡重新鑽出來,一手還扶著車門,語速很慢很平靜:「其實,接觸到現在,你對我的那些態度,是可以被稱作『輕薄』的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會這些若有若無的曖昧的吸引到的。至少我自己,就覺得十分的不受尊重。」
她的側影婉約,語氣卻十分的決絕,並沒留給他回答的時間,彭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裴越澤站在原地,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看著絕塵而去的出租車,身影有著微薄的寒意和寞落。
******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樂呵呵的說:「和男朋友吵架了啊?」
和陌生人爭辯實在是沒什麼意義,夏繪溪疲倦的點了點頭,順口說:「是啊。」又看了看時間,窗外的視線盡頭,最初的一縷澄光已經慢慢的從高架的另一邊浮起。她頭痛無比的想,為什麼今天的課偏偏是早上的第一第二節?
蘇如昊發來的資料十分的詳細,也有具體操作的案例,好些是英文的,夏繪溪揀自己感興趣的看了看,趁著還沒頭昏眼花,摘要了些重點。就這樣,硬生生的熬到了上課的時間,關了電腦,準備出門。
換鞋的時候蘇如昊打電話來,聲音十分的輕快:「出門沒有?一起吃早飯吧?」
她說「好」,轉身關門:「你在哪裡?」
蘇如昊穿了件厚厚的抓絨灰色衛衣,雙手插了口袋,看上去神清氣爽。看見她下來,他微揚了下巴,清亮的目光裡滿是詫異:「怎麼這麼憔悴?晚上沒睡好?」
夏繪溪有氣無力的笑笑:「差不多。」
他彷彿想起了什麼,英俊的臉上帶了些含義莫名的笑:「昨晚……是太激動才失眠了?」
她的腦子此刻如同短路,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蒼白的臉頰上淡淡的浮起暈紅,輕輕的笑了笑,並沒有解釋什麼。
這是學生晨讀的時刻,三三兩兩的陸續有人走進學校的小花園,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他們去食堂,和學生們逆著方向,說著聊著,就會時不時的被如同小鰻般的路人衝開。蘇如昊似乎有些不耐煩,一下子拖住她的手,將一個正要從他們之間穿過去的學生攔在了身前。
那個女生身子一頓,抬了抬頭,微微張開了嘴,十分意外的樣子:「夏老師,早上好。」目光游移到了面前兩人牽著的手上,又「哦」了一聲,然後乖乖的轉了方向。
這大概會成為本周心理系的第一件新聞吧?夏繪溪撫額想。可是他的掌心乾燥而溫暖,真好,此時此刻,她一點都不願意放開。
如她所料,公然的在校園裡牽手、吃飯,造成的效應無疑是巨大的。夏繪溪甫一進教室,片刻前還在喧囂的聲音剎那間沉靜下來,那群孩子彷彿做賊心虛,片刻之後,低聲的談話說笑才重又響起,還有幾個相熟的學生正衝自己微笑。
夏繪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的跳了跳,恰好鈴聲響起來,她淡淡的掃視這個教室,盡量平靜的說:「我們上課。」
下課出來的時候,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給她電話,公事公辦的語氣:「夏小姐,你要的上期來賓的聯絡方式我已經查到了。」她「哦」了一聲,手忙腳亂的開始轉身回教室,拿了粉筆就說:「您說。」
將那串電話記下,又聽見那邊工作人員又說:「明天下午的節目錄製,還是老時間。」夏繪溪心底滑過很異樣的感覺,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說:「我知道了。」
其實兩次弄僵,自己心裡不是沒有感覺的,這個節目對於自己來說,大概是走到了盡頭。不做了也好,彭導才吩咐了自己,最近有個學術論壇要在南大舉辦。
這是個好機會,因為博士要畢業,在發表論文和會議發言上都有硬性規定,她已經將內容大綱發給了了論壇的組委會,如果能通過,也算是完成一個指標。
教室裡還有幾個學生沒走,於柯走過來,和夏繪溪打招呼:「夏老師,這星期我們有心理援助的活動,你要參加嗎?」
夏繪溪看著學生年輕而朝氣勃勃的臉龐,忽然有些慚愧,她已經多久沒有去關心下真正的外出慈善活動了?反倒是整天和代言之類的雜事糾纏不清,這真是愈來愈本末倒置。她算算時間,愉快的點點頭:「好的,回頭告訴我時間和地點,我看看那天有沒有空。」
和學生分開後,她定了定神,開始撥電話。
響了很久,那邊接起的是個柔軟的女聲。
夏繪溪分辨的出,就是那個女人,也不猶豫,直接的就問:「王太太,我是夏繪溪,我想來看看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那邊的聲音有些低弱,最後說:「好的,我在xx醫院。」
聽上去精神還可以,夏繪溪鬆了口氣,出了教學樓去趕去門口打車。
輾轉找到了病房,才知道是間單人房,她敲了敲門,聽到裡邊的女聲說:「進來。」
秋日的陽光落在白色病床的邊沿,有些金色的燦爛綻放在唇側,王太太看見夏繪溪,柔和的笑了笑:「你好。」
「王太太……」
「我不姓王,那是上節目的需要,你可以叫我小馬。」
夏繪溪抱歉的笑笑:「好的,馬小姐。」
她微彎了唇角:「想不到你還會來找我,謝謝你。」
夏繪溪沉吟了一下,微笑著說:「昨天的節目,這樣對你說話,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
她的神色間滑過極複雜的怔忡,似乎有些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茫然,然而最後,那些情緒卻又如雲煙般消退了。
「不,我仔細想了想。謝謝你這樣對我說話,當時是難受,可是現在想想,我卻覺得好了很多。」
夏繪溪沉默不語,最後說:「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講講你的經歷。那樣或許會更好受一些。」
******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夏繪溪坐在醫院的大廳裡,下意識的摸出電話,撥了個號碼。
等到接通,那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你能不能來接我?」
蘇如昊很快的說:「你在哪裡?」
她實在是又冷又困又餓,也不知道在大廳裡坐了多久,聞在鼻子裡全是消毒藥水的味道,一陣陣的想要乾嘔。直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俯身下來攏住自己的肩膀:「怎麼來醫院了?身體不舒服?」
他看著她的目光,彷彿是在看一隻流浪無家可歸的小貓。夏繪溪的腰間一緊,被他一把攬了起來,聽到他的語氣有些緊張:「哪裡不舒服?」
她索性靠在他的身上,一動都不想動,只是感受到他的體溫,溫暖的叫自己覺得顫慄。
「沒有不舒服,餓了,還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