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的聲音很低沉,用的是另一種語言,可夏繪溪卻明白,他是在讓他們放開她。
蘇如昊站在他們的身後,那如同長廊般的小巷盡頭,有著淡白的光影,將他的身軀在地上無限地拉長,在夏繪溪的身前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的眉眼在薄霧中依然分明而凜冽,有一種強硬而凌厲的氣勢。
那一剎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那份心安,她幾乎落下淚來。
那個抓住她的男人的手下意識地鬆了一下,可馬上又將她抓得更加緊。就連他的同伴,在見到了這個有著英俊的東方人面孔的年輕男人之後,也愈加地興奮起來。
極其不好的預感在腦海裡浮出,夏繪溪覺得他的出現可能會讓他們陷入更加糟糕的狀況中。
可蘇如昊並不慌亂,又緩緩地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不算響亮,卻彷彿帶了雷霆萬鈞之勢,沉重而清晰地劈向了那幾個男人。
或許是因為那3個人以為兩方的力量實在太懸殊,就見為首的男人放開了夏繪溪,轉身面對蘇如昊,說了幾句話,又放肆地笑,有意識地想要激怒他。
蘇如昊不以為意地笑笑,嘴角微抿,目光如同刀鋒般銳利。轉到了夏繪溪身上時,重又轉為融融的柔和,似是無聲的安慰。下一秒,他已經對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男子出拳,重重地鑿在了他的臉上。那人措手不及,吃痛怪叫一聲,捂著臉蹲了下去。
兩個同伴見到這一幕,罵罵咧咧地撲了上去。即便對方佔了人數的優勢,不知為何卻放不開手腳。接下去的場景利落得簡直是動作電影裡的畫面。
蘇如昊避開對方氣勢洶洶的拳頭,應付兩人並不吃力,出手的時候既有西式拳擊的狠厲,又帶著中國武術的迅捷如風。不過片刻已經將一人擊倒,另一人也已經被逼到了牆角,他瞄了幾眼倒地的同伴,似乎拿不準是該最後一擊,或者索性徹底放棄逃跑。
夏繪溪看著蘇如昊游刃有餘的樣子,終於放下心來。半個身子倚在了牆上,又閉上眼睛,耳中還聽到那幾個人的呻吟。她,終於不用再害怕了。
直到那雙溫暖有力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肩上,夏繪溪才睜開眼睛,蘇如昊目光專注地望著她,問道:"沒事吧?"他還有些氣喘,因為剛才的激烈打鬥,額角微微見汗。可是他的聲調平靜,莫名地讓夏繪溪安定下來。她張了張嘴,才要說話,忽然瞥見他身後的黑影,她瞳仁微微一縮,顧不上開口就將蘇如昊往旁邊推了開去。
一個玻璃瓶狠狠地敲碎在了牆上,她極快撇過頭,覺得額角一痛。
蘇如昊的臉色鐵青,他一把將那個人抵在牆上,伸出手掐住了對方的脖子,看得出來力道驚人。而那人毫無反抗之力,睜大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開始瑟瑟發抖。
從他的薄唇裡慢慢吐出了一串音節,優雅而冰冷,隨即是他毫不留情的兩拳,在男人的小腹上擂出悶悶的鈍響,那人身子彎曲成了蝦米的拱形,卻因為被掐住了脖子,只能在原處痛苦地扭動。
夏繪溪看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此刻渾身狠厲陰沉的男人竟是自己一直識得的蘇如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的下巴微揚,眉宇睥睨,眼神中滿是難以遏制的怒氣。
最後他放開那個男人,是因為聽到夏繪溪呼喊了一聲。她正在對著自己的手指發呆——剛剛不經意地觸到了自己的臉頰,發現指尖竟然沾了斑斑的血跡。
蘇如昊疾步走向她,身後那幾個人再也不敢挑釁,連滾帶爬地走了。
他藉著昏暗的光線小心地抬起她的臉,仔細替她尋找傷口。夏繪溪勉強笑了笑:"你對他們說了什麼?"蘇如昊不答,拿出一塊乾淨的手帕,小心翼翼替她抹去血跡,摁住傷口,慢慢地說:"沒事的,你的額頭被玻璃屑劃破了一點皮。"
他的語氣像是在安慰一個孩子,夏繪溪的臉紅了紅,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能尷尬地低眉,這才發現他的手背上全是擦傷的痕跡,有一大塊破了皮,帶了血絲,想必也十分痛。可他似乎全無知覺,只目光柔和地照顧她。對她而言,就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從容而鎮定的撫慰。
夏繪溪隨著他一道走出小巷,低低說了句:"對不起,我不該隨便亂走。"
他把地上自己的大衣拾起來披在她肩上,微笑:"如果不是你,那個瓶子就砸在我頭上了。"
夏繪溪訥訥地收回了話題,實在不知道該再接什麼話。她知道他這樣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是不會再讓她覺得過意不去的。最後只能盡量輕鬆地說:"你會俄語?身手還這麼好?"他沒看她,只隨意地說:"是啊,都會一點。"
"我覺得你深不可測啊……"蘇如昊高大的身影恰好籠罩住她的,他小心地牽起她的手,緊緊握住,彷彿是怕她走丟,溫柔地呢喃:"現在才發現嗎?"他的語氣太蠱惑,夏繪溪一怔,忽然覺得掌心一暖。原來不知不覺的時候,他的手指交叉扣住她的,契合在一起。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彷彿他們本就該如此。
手機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夏繪溪從他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時,忽然有些眷戀。她看到那個號碼,其實並不想接起來。
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方便遷就裴越澤的行程,出國前她就把行程完全報備給了他的秘書。她會在半個月之後回國,他不會不知道。
電話裡裴越澤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有些輕緩,又帶了淡淡的倦寞:"什麼時候回來?"她很有耐心地又把時間說了一遍。
那邊長久的沒有動靜,要不是沒有忙音傳來,夏繪溪幾乎以為他已經掛了電話。她一邊往前走,一邊習慣性地把額角的長髮撥回耳後,卻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傷口,觸到的剎那痛得幾乎要跳起來。她倒吸了口冷氣,滋了一聲。
蘇如昊看了她一眼,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她知道他在擔心,微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裴越澤的關心也隨即傳來:"怎麼了?""沒什麼,街頭襲擊,毀容了……"其實這句話有意開著玩笑,大半是講給蘇如昊聽的,夏繪溪笑盈盈地還沒說完,卻聽到那邊的聲音明顯沉靜下來。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她覺得有些心慌,或許是因為電話那頭裴越澤大驚失色的語氣,也或許是眼前蘇如昊叫人望不透的複雜神情。於是,她不再多說什麼,草草地說了聲再見便掛了電話。
回到賓館,他們不約而同地避開不談傍晚發生的事,也沒有對旁人提起什麼。
夏繪溪回到自己的房間,用溫水仔細沖洗了下傷口。其間有輕微的刺痛感,彷彿有人拿著小針密密地在刺。
洗淨後端詳,她的額角被劃開了細長的一道,因為已經止住了血,結了淺淺的一條血痂,肌膚露出粉嫩的顏色來。
她索性又把蘇如昊的手帕洗了洗。棕色的格子花紋,手感柔軟而厚重。
她其實還會後怕,就連倒水的時候,手都在微微發顫。
她才坐下休息,就聽見有人敲門。
這個時候見到蘇如昊,她覺得十分舒心。一個人呆在空落落的房間,總有些心慌意亂。蘇如昊顯然不是來找她聊天的,他拿了瓶藥水和創口貼:"稍微處理一下,感染了就不好了。"她注意到他的手上已經簡單*****了,忙問:"你的手沒事吧?"他熟練地把藥棉蘸上藥水,一邊小心地撥起她的額發,一邊微笑著說:"擦破了點皮而已,沒事。"
夏繪溪仰著臉,任他在自己臉上處置,一直到貼上了創口貼,她都鎮定自若的樣子。
蘇如昊掃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地看看手裡的藥水:"你不疼麼?""嗯?"夏繪溪一怔,"有點疼。不過還能忍耐。"
大概是為了把創口貼粘得牢一些,他加重了力道又摁了摁,目光中滑過一絲狡黠,微笑著問:"這樣呢?"夏繪溪的表情終於動了動,到底還是說了句"哎呦"。
蘇如昊忍著笑,嘴角輕輕一勾:"你這樣算不算在逞強?"額角上被貼了奇形怪狀的一條藥棉,夏繪溪悶悶不樂地一邊照鏡子,一邊隨意地問蘇如昊:"那個人不是說暴力事件都不襲擊女生的嗎?怎麼偏偏讓我遇到專欺負女生的呢?"蘇如昊一本正經地說:"總有例外吧。或者,就是你太漂亮了。"
她忍不住笑:"怎麼可能?"又唏噓感歎,"可能就是運氣不好吧。"
從一側望過去,柔和的燈光打在夏繪溪的臉上,膚色是白皙如月色。這份美麗連她自己都從不在意,於是有了一種不自知的漂亮。蘇如昊抿著唇,微微笑了笑,轉開目光,隨手拿了桌上的一個本子:"這是你的資料整理?"他剛打開,就被夏繪溪看見,她動作極快地將他推到了一邊,奪回了黑皮本子。
蘇如昊從未見過這樣的夏繪溪,見她蹙著眉心浮氣躁的樣子。他微揚了眉,帶了淡淡的詫異看著她。
房間裡只聽得到她重重的呼吸聲,隔了半晌,夏繪溪終於平靜下來,手指不輕不重地撫過黑色的封皮,慢慢地說:"這是我的日記。"
蘇如昊站起來,誠摯地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隨便翻這些……"夏繪溪知道自己的態度太過粗魯莽撞了,有些尷尬,搖搖頭打斷他:"是我太緊張了,真不好意思。"
蘇如昊跳過這個話題:"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的會議很重要。"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回望了一眼,因為窗戶開了小小的縫,風將她一疊整理得十分整齊的紙張嘩嘩地吹起,彷彿綻開的蓮瓣,潔淨明晰。他微微凝望了一會兒,帶上房門離開了。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夏繪溪在桌前坐下,翻開了那本筆記,到了最後幾頁,她恍然間覺得觸目驚心——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載著她和裴越澤旖旎的夢。
那個夢週而復始地出現在獨屬於自己的夜晚。這樣頻繁,說明她和裴越澤之間的心理裂痕在加劇,而她無意識中的補償心理也在增強。
她一手撐著額角,茫然地合上了筆記本,又將它收在了箱子底部,才勉強安心。
第2天早上,夏繪溪洗完臉,發現傷口沒有再裂開,只是結了淺淺一道痂。頂著這樣的傷疤出門,總也比一道創口貼顯得低調。
會議上,報告廳裡坐滿了人,有從世界各地趕來的心理學者、心理醫生或者資深的心理愛好者,氣氛熙攘熱烈,頗有盛會的架勢。
彭教授坐在前排,兩個徒弟坐在後面。夏繪溪從包裡翻出錄音筆,摁下按鈕,指示燈亮了亮,卻無法開啟,是機器沒電的反應。她鬱悶地搖了搖,最後懊喪地扔回包裡:"昨天明明充好電的。"
蘇如昊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認真聽也是一樣的。"
話音未落,側門口有幾個工作人員扶著一位老者走了進來。他的腳步不快,卻很沉穩,滿頭銀髮閃耀,彷彿是有智慧沉澱下來。
Zac教授坐下後,會場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老人揮了揮手,就低下頭翻開了筆記。掌聲慢慢地停了下來。協會的輪值主席走到麥克風前,簡單說了幾句歡迎的話,就把剩下的時間留給了已經準備好的老人。
Zac教授是用英語發言的,還帶了些口音,但是邏輯條理十分清晰,講得也慢。
他今天演講的主題是心理治療的原則和心理醫生該具有的態度。其實這個話題並不算涉及心理學本體,但因為Zac教授本身也是一位經驗極其豐富的醫生,對於醫生所該具有的素質和態度,也有獨到的看法。
"醫生不應該欺騙人,不應該用人們的錯誤信念去欺騙他們。舉例來說,在特定的情況下,你可以通過灌輸給病人不正確的信念而讓他活下去。可事實上,也許那個人遭到毀滅比靠錯誤手段得救要好一些。"
這句話他說得又輕又慢,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鴉雀無聲。絕大多數人以無法理解的目光盯著老人,大約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夏繪溪也將筆放下,心頭盤旋起了極大的疑問——難道醫生不該以救人為天職的嗎?還是說自己沒有正確地理解老教授的意思?接下來,他的發言表明他並不是在信口開河,相反,還帶了微微的喟歎:"歸結起來,我能說的是——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不是病人的上帝,無法替他們選擇命運。"
夏繪溪靠回了椅背,心頭一陣混亂,彷彿是有人掀起了漫天的迷霧,而她在跌跌撞撞中往前走,卻始終找不到方向。
這個觀點在Zac教授以往的著作中從未表達過。在夏繪溪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熱心卻又冷靜的學者和臨床醫生,而此刻他的言語冷酷無情。
當場有人站起來提問:"如果這樣做,您在道德上不會自我譴責嗎?"老人想了想,目光透過眼鏡片,安靜地望著坐著的眾人:"對於那些人的遭遇,我同情,卻無能為力。"
提問者就在夏繪溪的後一排,她看得出來,那個中年男人明顯還是不認同。大約是出於對老教授的尊敬,最後還是沒有反駁,僵硬地坐下了。
老教授似乎知道場中大多數人的不以為然,安詳地微笑著說:"在領悟到這點之前,我和在座的各位都一樣,以為在這個世界裡我們大有可為。或許到了我這個年紀,大家才會清楚今天這句話的意義——我是宿命論者。"
台下的討論愈來愈激烈,好些人舉起手,示意要現場提問。輪值主席徵詢了老教授的意見,最後站起來宣佈演講結束,並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另外安排一場專門的交流會。
散會後,一行人不緊不慢地閒聊著走回住處,彭教授忽然轉過頭問夏繪溪:"小夏,剛才那個問題,你怎麼看?"夏繪溪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閱歷和經驗都太淺了,連評價的能力都沒有。"
彭教授的目光又移到蘇如昊身上。
蘇如昊的眼神閃爍著如星光澤,嘴角微微勾起,語氣直接有力:"宿命這個東西,我向來敬而遠之。"
彭教授走在兩個學生的身邊,歎了口氣:"這句話一出,大多數人會說他是老糊塗了。不過……我看沒那麼簡單。"
不過彭教授也沒有再說下去,夏繪溪沉默地想,當年以Zac教授為代表的精神分析一派開始對弗洛伊德的理論作出修改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呢?進了酒店的大廳,夏繪溪一個人落在最後面,接起了手機。
依然是很清冷的聲音,淡淡地說:"2205房間。"
夏繪溪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盡量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裴先生,你好。"
裴越澤平靜地重複:"我在2205房間,如果方便,請過來一趟。"
她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聲音不自覺地變大:"我不在國內,裴先生……""我知道。"電話那頭難掩笑意,似乎對她此刻驚訝的態度表示滿意:"我和你一個酒店。"
前邊的電梯已經打開了,蘇如昊扶住了門,正在等她。夏繪溪匆忙掛了電話跑過去,站在了人群中間。
"待會兒下來我們一起吃飯,要不要再出去逛逛?""啊?不用了,我不餓,我先回房間睡一會兒。"夏繪溪有些緊張,深呼吸平靜下來:"不用等我吃飯了。"
蘇如昊以為她大約還是對昨晚的一切心有餘悸,溫和地笑笑:"好的。我幫你帶一些吃的上來。"
他們一起出電梯,在樓層的拐角處分開,夏繪溪急急地捧著資料離開。蘇如昊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送她離開,嘴角慣有的溫和笑意正在一點點地斂起。
一直到站在2205套房門口、敲響那扇厚實大門的時候,夏繪溪才有了一種淡淡的惶恐,她實在難以理解,難道屋子裡的那個人真是為了她專程而來?或者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次心理咨詢?無論哪種理由,都不足以說服她自己克制住此刻的慌亂。
裴越澤的助理來開門,進去後發現房間很大,讓夏繪溪想起了她的那個夢——也是站在這樣一個寬敞得不可思議的空間裡,瞠目結舌地看著屋子裡奢靡的佈置,只覺得不現實。
裴越澤倚在客廳盡頭的沙發裡,神態有些慵懶。那個角落恰好是燈光的死角,有一種晦澀的暗意。男人的身後是落地窗,漫天星光落在了他修長的身軀上,他的目光在這樣的黑暗中恍如鑽石折射出的光芒,悄然落在夏繪溪的身上,嘴唇亦微微一彎,看似非常得滿足。
夏繪溪只覺得喉嚨有些乾澀,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勉強笑了笑:"你怎麼來了?"他最初沒有開口答她,凝視了她片刻後,目光在她的額上頓住了。
裴越澤站了起來,夏繪溪想後退,可他一步步走過來,眸子彷彿有種魔力,像鏈條一樣牢牢攏住她的動作。他一直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抬起手腕溫柔地撫上了她的額角,語氣輕柔地說:"怎麼回事?"他的指腹極熱,彷彿是一團小小的焰火,將她的肌膚一寸寸灼燒起來。
夏繪溪的頭極輕微地偏了一偏,卻依然沒法躲開。而他直接伸手扶住了她的臉,目光漸漸轉為冰涼:"乖,告訴我,是誰弄的。"
這一刻,夏繪溪的腦海裡又一次閃過了那個夢,如此地栩栩如生,仿若預言。
可這畢竟不是夢。
夏繪溪醒了,伸手抵在他的胸口,隨即一愣。隔了襯衣,都能感覺到他的身軀燙得可怕。她咬咬牙,還是推了一把,自己也踉蹌著往後退開一步,隨即揚起臉,平靜中亦帶了防備:"請你不要這樣。"
裴越澤反而跨上一步,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目光又逐漸游移到了她的額角,像是在看一件有了瑕疵的珍寶,語氣帶出了一絲不悅:"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夏繪溪此刻倒不覺得尷尬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微微歎口氣:"你對我的關心也太過了吧?"可怕的靜默,房間裡只餘下裴越澤沉重的呼吸聲。良久,他的嘴角一彎,似乎勉力擠出了一絲笑容,順勢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
此刻,他坐在了吊燈橙黃色的光線下,夏繪溪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的臉色蒼白,線條俊美的臉頰變得消瘦,愈發顯得疲倦。
她想起他觸及自己的灼燒而燙人的氣息,再看到他兩頰上不正常的紅色,似是被透支了的精力在燃燒。
夏繪溪脫口而出:"裴越澤,你在發燒?"裴越澤抬起墨沉沉的眸子看她一眼,低低笑了一聲:"沒事。"
她彎下腰,試探著去摸他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
裴越澤一時間屏住了呼吸,只覺得額頭上有柔軟而清涼的觸感。因為夏繪溪這個小而善意的動作,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尖炸開。於是,毫不猶豫,裴越澤反手將她重重地扯了過來。
夏繪溪整個身子伏在了他的身上,就連額頭也撞上了他的。因為觸到了傷口,她悶悶地哼了一聲。
而他不急不緩地伸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輕撫著她的頭髮,柔聲撫慰著:"不要動。"
夏繪溪的手撐在沙發背上,努力地想直起腰來,卻始終掙不開他的懷抱。儘管是在病中,裴越澤的力道卻依然很大,箍得她難以動彈,而他的話熱熱地傳來,一字一句的:"我想你。"
這3個字本就蘊藏著極深的情感,又因為他略帶沙啞的嗓音,摩挲著她每一根聽覺神經,哧溜一聲就鑽進了心深處。夏繪溪不再掙扎,任由他抱著,思緒轉回了很久以前和他的那段飄萍般的過往。她實在很難想像,僅僅這樣的一面之交,能讓他刻骨銘心至此?卡嗒一聲,身後的房門被打開了。
摟住她腰間的力道明顯一鬆,夏繪溪狼狽不堪地藉機回頭,看見了一個一臉錯愕的男人。在旁人看來,這樣的姿態自然稱得上曖昧了,可是他的助理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略略低了頭,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
她一急,語氣就有些尖銳:"放開我!"他到底還是鬆開了。夏繪溪站起來,掉頭就往門口走去。走過助理身邊的時候,聽到他很輕的解釋:"裴先生下了飛機就開始發燒,夏小姐,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您不要介意……"她的腳步一滯,卻聽到身後裴越澤從容不迫地制止他的助理:"小張。"
整個屋子陷入了沉寂。夏繪溪加快了腳步,再也沒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