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從這一日起,兩個人彷彿暗中約好了,一道忙碌起來。
林慕自從正式參加了中文推廣的項目,每天早出晚歸,連公共課有時都不得不逃。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睡醒了就在電腦前忙著做各種教案,而一星期中最緊張的時刻就是週末。所有參與者都需要參加一個常規會議,需要陳述自己所作的設想和思路,同時也要對別人的觀點進行批駁。她甚至顧不上等辛華的晚安短信,就翻身睡著了。夢裡面那個美國老太揮舞著教鞭,狠狠的抽在了桌子上,啪的一聲,驚心動魄。
而辛華的工作也越來越忙。據他說,這是因為新換來的上司很喜歡他,以往插不上手的一些工作,也都交給了他,因為工作上本來就有衝勁,他自然也是滿意現狀的。
轉眼秋風日漸蕭瑟起來,走在校園裡,大片大片的梧桐樹葉落下來,枯沙沙的踩在腳底,有種清爽的脆感。有女生圍上碎花的圍巾,淡粉色的小花綴在身上,就像在懷念流連著的盛夏時光。
今天是辛華的生日,連蛋糕都買好了,她走到他住的小區樓下,可他臨時發了短信過來,說是有應酬趕不回來,於是林慕只能把蛋糕放在他屋裡,轉身回學校。
夜色正好,彷彿漫天的星星一顆顆落進了千家萬戶,正是一家人圍著吃飯的時刻,分外的溫暖。林慕看看時間,撫到那塊卡西歐的電子錶,戴了整整三年時間,原本是鮮藍色的橡膠外殼,此刻已經泛出了淡黃色,有幾分陳舊和滄桑。
看到它,林慕心裡的不快就略微淡去了一些。那是辛華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在當時看來,數百塊錢的手錶,是個很了不得的數字。他把自己在大學生運動會上的獎金、加整整一個月在外打工的錢節省下來,才選了這樣一份驚喜給她。直到現在,辛華偶爾也會提起那時候吃泡麵吃到犯噁心的那些往事。
她慢慢的往回走。
路燈的光線透過了密密的常青樹叢一直照到了地上,蔭蓋彷彿濃綠的雲,將橘色的燈光暈染出淺淺的清淡氣味。野貓躡著腳步,彷彿古時如風俠客,從落葉雜草中竄行而過。
林慕數著步子,就這麼磨蹭著,也到了宿舍樓下。
其實樓下的燈很亮堂,林慕微微仰了臉,習慣性的去看自己的寢室開著燈沒有。
她的目光撞到身邊的一個年輕人,逆著燈光,只讓她看見半邊的側臉。
很久之後,周欽一會問過她:「你當時怎麼認出我的?」
林慕總是著說:「我對好看的男人過目不忘。」周欽一的表情看不出信還是不信,只是笑笑,溫和清爽:「真奇怪,你不好看,我怎麼偏偏第一眼也能認出你?」
——其實這不是實話,那時的林慕,只是恰巧看見了那疊資料上打印著大學的名字。因為天天念叨著,格外刻骨銘心。而那個人順著她的目光,放下了手裡握著的電話,彷彿是和她極熟悉的老友:「嗨!林慕是麼?」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認識了一個年輕的男人。在這之前,她聽過他的聲音,也用虛擬世界的字符聊過天。他們都過了樂於網上交友的年紀,誰也不曾邀請對方視頻。她對他的瞭解,僅僅局限在海報上一張半身照,也幾乎忘了,第一堂課上,那個攝像頭對著滿頭大汗的自己幾乎有四十分鐘。
四十分鐘,足夠一個人認得另一個人的臉。
她愣了愣,才記起今天和周欽一約了取資料。因為辛華的生日,差點忘記,幸好回來得早,於是也直接忽略了互相身份的確認,微笑著打了招呼:「周師兄你好。」
林慕的腦海裡,或者說是田思灌輸給她的印象,周欽一不會是這樣的。他太優秀,會顯得有些張揚,就像在球場上頻頻灌籃得分的英俊男生,而不是在比分落後是沉穩如常、不慌不忙控球協調的後衛。
的確出乎了她的意外。
他的目光不是逼人的亮,可是溫潤的像是古老的玉,清淺從容。很冷靜的內斂,就像他的打扮,襯衣和純色的針織衫,文雅的掩飾其了隱約的貴氣。
林慕很快的接過資料,來不及掃上一眼,就向他道謝,順便還要客氣幾句:「師兄真是麻煩你了,其實寄過來也很方便的。」
他的語氣有些淡,可是卻聽不出敷衍:「不會,我很久沒有回來這裡逛逛了。」
林慕「哦」了一聲,很想給他接一句:「雖然你很久沒出現了,可是粉絲倒還在。」
隔了這麼久,再翻出往事,會不會讓他覺得緣分奇妙?
「學校建了校史館,是麼?」他頗有興趣的問,「我剛才在學校兜了一圈,不過沒有找到。」
林慕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拿出東道主的態度,大方的說一句:「是啊,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就在東邊操場旁邊。」
可她其實不想去,於是委婉的說:「啊,校史館噢?」一時間接不下話來,只能乾瞪著他,尷尬,心情起伏。
這個時間,對於學校的夜生活來說,是正好開始四處活躍的時刻。操場邊總是燈火通明,而校史館因為是學生的義務導遊和管理,也總是到了很晚才閉館。
周欽一應該知道自己這是並不高明的拒絕方式吧?他只是笑了笑:「東西給你了,算是不負所托。」他頓了頓,語氣輕鬆,似乎忘了自己之前提出的那個話題,「你這邊還有什麼資料,可以在我離開前再轉交給我。」
林慕禮節性的問了一句:「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在這裡有一個項目。」周欽一回答她,微笑,「可能要留一個月。」
最後她說:「一個月?挺長的啊,師兄你可以來找我玩,下次我帶你去校史館吧。」
周欽一覺得這個口吻可真是稚氣,這麼大的人,不自覺的還是會說「玩」,可這樣一句話,又遠遠比旁人見到自己時那副驚喜而激動的表情、或者不由分說的要請自己吃飯來得親切。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林慕於是點了點頭:「那我們下次見。」她背過身子,低了頭急迫的去拿手機,如願以償的看到那個名字在閃爍。
這個時候的林慕,其實並不知道接下去的一個月,對於她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只是半欣喜、半惱怒的接起了電話。
周欽一也轉過了身,繼續往前走,襯衣的領口就擦在頸側,比起柔軟的髮絲,要生硬的多。腳步就有些慢,聽的見身後一個女孩子很大聲的說了一句:「你是不是無理取鬧啊!」他忍不住回了頭,看見林慕僵硬在原地,手裡抱著那疊資料已經落出了大半,而她似乎全沒發覺,維持了那個姿勢很久。
即便穿了一件絨絨又厚實的衛衣,可她看起來還是瘦小,感覺就是一個很大的娃娃。周欽一想走回去,至少也問問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這樣一幅情景,有常識的人都會瞭解,那不過是情侶之間吵了架。
他嘴角微微翹起,雙手插了口袋正要離開,忽然見到她蹲下了去撿那些資料。
風很大,把幾張紙吹到了那條小徑的路口,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周欽一在心底歎了口氣,還是走回去撿了起來。
他本以為會看到她的時候,至少眼睛會是像哭過一樣,因為剛才她的聲音裡,明明有了哭意。
可她沒有,只是接過那幾張紙,仰頭說了句謝謝,然後很快的就上樓了。
他見過很多叫自己驚艷的女孩子。可偏偏沒有這樣的,可以將怒氣表現得這樣生動而倔強。表情依然鎮靜,可是目光隨時會掀起巨浪滔天。
幸好他不是惹她生氣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