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醫院大廳裡人極多,剛出電梯,展澤誠接了電話,微微駐足:「左手邊?嗯,知道了。」他略有些不耐的皺眉向正門望了一眼,側身已換上柔和的表情:「車子在那邊。」

    自動門悄無聲息的打開,是一條不大的馬路,清清切切,人煙稀少。

    出門的時候,恍然覺得春天是真的來了吧。沒有了冷冽而干寒的不適感,整個人都浸潤的和暢的氣息中。洛遙回頭看了一眼,報刊亭的老闆正懨懨的坐著,面前是幾摞報紙雜誌。隔了很遠,她也看得並不清楚,其中一份報紙斜斜的掛著,似乎是一副巨大的風景圖。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洛遙隱約的覺得,那是哪裡見過的。不等她想起來,扶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加重了力道,於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他替她拉開車門,又怕她磕到,十分體貼的伸手扶著上邊。等她坐進去之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眼神忽然輕輕一凜,又彎下腰對司機說:「稍微等一下。」

    他將車門關上,和後邊一輛車上下來的男子快速的交談著。

    洛遙隔著玻璃望過去,他的側影利落而簡單。今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鑲銀絲的羊毛襯衫,隔了烏沉沉的玻璃,瀅澤的白銀色澤被掩去了,墨沉的顏色襯得他線條鋒銳,彷彿是古時的匠人,虔誠的在地中海的神廟中,一斧斧刻下俊美無儔的雕像。

    她出神的看著,似乎有一個詞頻繁的在他的口中出現,只憑著口型,她並不敢確定他們在說什麼,或許和她有關,也或許只是他公司的事。她緩緩的移開視線,這已經不是來時的車了,車子的後座十分寬敞,相比像他那麼高的個子,坐著的時候也不會顯得侷促。洛遙踢了鞋子,就像是在床上那樣,慢慢的蜷曲起身子,將下巴擱在了膝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拉開車門坐進來,瞧見她這副樣子,不禁微微笑起來。於是向她伸出手:「要不要睡一會兒?」

    司機已經將車子駛進了車流之中,她枕著他的手臂,乖巧的一動不動。展澤誠另一隻手環著她,撫著她的髮梢,慢慢閉上眼睛。

    直到司機出聲喚他,語氣有些遲疑:「後面……好像有車跟著我們……」

    展澤誠回頭看了一眼,並不真切,似是一輛紅色的跑車。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嗯。」

    「好像是何小姐的車吧?」

    他的目光對上後視鏡裡司機詢問的視線:「不用管她。」

    市區到宅子的距離有些遠,又是下班的時間,堵了一段又一段,時光漫長的叫人窒息,她睡的並不安穩,時不時輕輕的抽搐,雙手握拳放在了胸口,叫他想起了今天見到的那個嬰兒……和她抱著嬰兒的樣子。

    她素來是喜歡小孩子的,於是脾氣也有些孩子氣。以前吵架的時候,強著不願回頭,總是要他先讓步。像是篤定了拿準他會讓著她。如果將來她有了孩子,會不會像媽媽一樣,出落得倔強而漂亮,最後叫自己無可奈何的讓步?

    修長的手指不可控制的去觸她淡粉的臉頰,想要去描摹柔和線條,她的鼻樑很秀挺,鼻尖微翹著,側面看過去,是很精緻漂亮的角度。而自己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這樣抱著她、隨心所欲的看著她?

    或許是下一刻,就像林揚說的,「她的意識清晰起來,你怎麼辦?」

    或許是永遠?她從此失去那些記憶,再也不抗拒他?

    車子已經繞上了山路。一前一後,一黑一紅兩輛車,十分的扎眼。

    展澤誠皺眉,想了想,將手機拿了出來。正在調出名單,忽然發現洛遙醒了,正睜著眼睛,自己的手指被她抓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玩。他嘴角弧度淺淺的彎起來,將手機扔在一邊,收緊了手臂:「醒了?」

    車子恰到好處的停下,山嵐已經淺淺的捲上來,洛遙從車子裡出來,他和她一道進去,衣角被風帶起,並不回頭。

    何孟欣只是伏在方向盤上,呆呆的看著,並不敢離得太近,這一路尾隨而來,她竟不知道他在這裡還有一處宅子。其實就連這輛車,他也是極少用,能認出來,純粹也只是以前在車庫有驚鴻一瞥。初時見到,只是一心一意的想截下他的車,因為出事至今,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問了他的幾個助手,人人都噤口不言。

    幾乎是在當天下午,另一條新聞曝光,將前一條抹得一乾二淨。當年易欽在投資西山開發的時候,在明知某個寺廟是珍貴建築的情況下,強行拆除,改建成了高爾夫球場。初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她大驚,又後悔不迭,以為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哪家新聞挖得狠了,連陳年往事也一併挖了出來。可是一家家排查,才發現原先那些相熟聯繫的記者或調職,或緘口不言,只這半天,已是天翻地覆。

    而現在已經不比三年前了,信息如此發達,國人對於文物資源的保護日益重視,這樣的新聞一出,自然群情激憤,批判和責罵聲不絕於耳,連近期和李氏合作的開發計劃也在今早的時候宣佈暫停。

    據說易欽方面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之前和何氏的合作亦是擱淺。父親隔了大西洋打電話來問她出了什麼事,傳言兩家的婚約即將破裂,而展澤誠並不願出來表態,一時間股價大跌。

    一路跟到這裡,其實心裡愈是哀涼,她的手指本已經扶著車門,可是下一剎那看見他攜著那個女孩子出來,夕陽西下,將兩個背影拉得無線綿長,彷彿他們就會這麼牽手,然後一直走下去。她就這麼僵持著姿勢,什麼也不敢做了。

    過了很久,她緩緩的撥下那個電話,其實打定了主意,只在心底數三聲,如果他不接,那麼自己就離開。可是出乎意料,展澤誠接了,語氣平靜:「你進來吧。」

    那自動的鐵門緩緩的打開了,她看了半晌,將車停好,握了拳,鼓起了僅剩下的全部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

    她微微瑟縮了一下,看見他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目光沉沉的望過來,眸子像是一塊烏金的鐵,折射不出一絲一毫的光芒,彷彿是暮色的盡頭。

    氣氛死寂。他看著她坐下,又傾身去拿起茶几上的一杯水,淡淡的說:「有什麼事?」

    她囁嚅了很久,終於說:「阿姨讓我來看看你……」

    他連笑容都沒有,只是截斷她:「她不來找我,我自然會去找她。你呢?沒有話要說?」

    無形的壓力彷彿一堵巨大而厚實的鐵牆,重重的從空氣中推過來,壓得她幾乎窒息,又彷彿生生的逼出了她的眼淚,她不敢流下來,只能含著,低聲說:「對不起,是我任性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眉梢輕輕揚起,滑過冰涼的笑意,「原來一時任性也能考慮得這麼周到,連幾個月前的照片都能收集到。」

    他一點點的站起來,最後立在她身前,慢慢的說:「我疏忽了一次,你以為我還會再後發制人,給你們第二次機會麼?」

    何孟欣似是不可置信,抬起了眼睛,如墨玉的眸子收縮,顫聲說:「這個消息……是你讓人放出去的麼?」

    即便他是為了報復,也不至於作出這樣讓三方利益受損的舉動。

    可他好整以暇的彎下腰,那張英俊的臉近在眼前,似乎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小欣,這個遊戲,你只做錯了一件事。為什麼要扯她進來?」

    不該扯上她……這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了。可她何孟欣偏偏不服氣,為什麼不該扯上她?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為了徹底毀了她,自己為什麼要賭這一把?!

    那個聲音彷彿是在心底沸騰,滋滋的往外冒——他為什麼不願意醒一醒呢?那個女人根本不愛他,恨他入骨,可他偏偏像瘋了一樣,只是不願罷休。可現在,自己連說出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她分明看見他攬著她的腰,一道進出。

    展澤誠冰涼的指腹滑過她的下頜,又輕描淡寫的劃過,最後慢慢的說:「你不小了。小欣,自己做的事,自己需要負責。所以……何伯父那邊,你自己去解釋吧。」

    她的眼淚終於再也噙不住,彷彿是荷葉上露珠,滑過白皙光滑的肌膚,撲簌簌的落在他的袖口,又沾濕那顆貓眼般的寶石。

    「澤誠……哥哥,求你……我做的事,和我家……」

    他近乎憐憫的看她一眼,甩落那些淚滴,直起了身子,淡淡的歎口氣:「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願意和你訂婚麼?因為……那時候你說話的樣子,真的像她,連語氣都一樣……」

    她的臉色唰的白了,彷彿瞬間枯萎的花朵,花瓣澀皺,即將要凋落下來。

    他最後離開她身側,很平和的開口:

    「看起來,那時候我已經做錯了。至於現在,更加不需要為你、和你做的事負責。」

    「你唯一該慶幸的,是她沒事。否則,我做的就不會是簡單的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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