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唱衰你 正文 尾聲
    (64)

    羅嘉頎愣了楞。

    數秒之內,他們或許可以決定商場上一項大的投資,可是在現在的數秒之內,空氣裡的味道叫做沉默,又或者是困惑。

    有時候男人的思維……確實不會轉彎。

    羅嘉峰聳聳肩:「我有顧問。」

    他撥了電話。

    「……男人和女人分手之後,女人會不會拒不承認之前對他的一切好感和……做過的傻事?」

    「傻事?比如說?」

    「比如,危險關頭救你一命。」

    「那當然。分手的時候當然要越刻薄越好,巴不得把之前的一切都否認——不過說起來,這個女人是誰?我挺欣賞的。斷得乾乾淨淨,不讓對方留下念想,總比拖泥帶水的好。」

    「要是他們甚至沒在一起過呢?」

    「那更好理解。那女孩兒不錯,至少沒讓男生傻等。也斷了這種可能。」

    「所以……她對你,並不是只有虛情假意,而且那件事和我無關。」羅嘉峰掛了電話,略帶興味的看著弟弟,「只要你不在意她曾經砸了你一筆生意,不如好好找她談談?」

    「Derek,你不明白的。」羅嘉頎的聲音低沉下來,他不知道此刻掠過自己心頭是不是苦澀,「即便是這樣,我們還是沒法在一起。」

    「你為了她連I&N都可以退出——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羅嘉峰詫異的看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下定決心組建自己的新公司,一大半原因不是因為她?你看到我的前車之鑒,覺得被家族束縛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一直在防備是不是?雖然暫時沒人阻撓你們,可是還是未雨綢繆。」

    羅嘉頎沒有反駁。

    「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要找沈夜合作麼?」他低低歎了口氣,拍了拍羅嘉頎的肩膀,「我看得出來,你陷得太深。可她對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當時我想,那不失為一種讓她證明自己的好方法。不過——她選擇和我合作。」

    「別把你說得像是為了我好,Derek。你比誰都不希望看到我的收購案成功。」羅嘉頎打斷他,語氣冰涼,「我沒那麼好糊弄。」

    羅嘉峰訕訕一笑,半晌:「生意歸生意。問題是,沈夜是個矛盾的女人。合作之後,我許諾的那些東西,你知道,培訓,升職……她都沒接受。至於回到《游》當主編,那是楊寧的遊說加推薦,和我無關。」

    羅嘉頎沉默了片刻:「她不是去總部培訓回來?」

    「不是。」羅嘉峰眼神微微閃爍,「像是……獨自去療傷旅行。」

    「沒用的。你不明白,我害了她的父親。」羅嘉頎的表情在僵硬了數秒之後,終於恢復了自然,「我先傷害她,她才出賣我——我們現在兩不相欠了。」

    羅嘉峰看著弟弟的背影離開,手指卻放在桌上的一疊紙上,喃喃的說:「喂羅嘉頎,我的話沒說完啊。」

    而此刻沈夜在機場坐立難安。

    手機已經被打爆了,她索性將電池拆了下來。同行的同事與模特們一個個覷著她,欲言又止。她有一支私人手機的,媽媽打電話來,困惑不解:「婷婷,什麼私生女?有人打電話來告訴我說你——」

    對著媽媽解釋的時候也覺得心慌意亂,每提起一次羅嘉頎的名字,沈夜都覺得心悸,最後不得不強調:「媽媽你別管了,報紙亂寫的。」

    這個城市容納得下這麼多的人,這麼多悲歡離合的故事,可她的身邊,絲絲縷縷,似乎都是羅嘉頎。

    從羅嘉頎來KS的秀場了,到羅嘉頎有私生女了。

    她嘲諷般笑了笑,不過現在的女主角換成了自己。

    地域的阻隔早就不再是信息傳播的障礙了。

    即便是身處天涯海角,總有人能想辦法找到你,瞭解到你的事,探聽你的消息。

    在各方記者都想要打聽到羅嘉頎「女兒」的「媽媽」的時候,當事的兩人……卻沒有見面,亦沒有聯繫,這……可真是沒人相信的吧?

    好比雜誌要刊行的前夜,卻沒有一件服裝到位……有時候沈夜都替那些記者著急。

    在上午親自坐鎮了海邊特輯的拍攝之後,桌邊放了椰子,沈夜在敲打六月的刊首語。她寫一行字,順手接起了服裝編輯的電話:「什麼事?」

    「有一份快件送到這裡了,現在給你拿過來,順便給你看早上的圖。」

    「上來吧。」

    有誰會給自己送快件?送走同事,沈夜有些疑惑的打開了薄薄的盒子。

    只是一疊紙,她一頁頁的翻著,不知不覺的,手指在顫抖——這是什麼?誰送來的?

    手機忽然響起來,她的視線良久才從白紙黑字上移開,

    「收到了嗎?」羅嘉峰的聲音冷冽,直切主題,「看完了?」

    「是什麼?」沈夜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你要告訴我什麼。」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羅嘉頎他沒有害得你父親動不了手術而去世。你看到了,監獄的證明,醫院的證明,你父親生病的那段時間,H市監獄的那例*****,也就是你認為你父親錯過的那一例——被證明是不適合移植的。也就是說,假如當時你有了那筆獎金,恐怕,伯父還是……無法順利的手術。」

    沈夜知道他刻意的將語氣放柔緩了,可是……她劇烈的咳嗽起來,漸漸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潮濕感。

    她不知道是因為被外人驀然提起的父親,還是因為自己曾經的誤解,或許還有記憶盡頭的……那個模糊的身影。

    「你在聽我說麼?」羅嘉峰放緩了語氣,「之所以我來告訴你這個,而不是他,是因為我勸過他。結果不盡如意。沈夜,我弟弟比你想像的還要傻。」

    「在我調出這份檔案的時候,碰巧知道,他也看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選擇不告訴你。」

    沈夜覺得自己現在呼吸的頻率微微有些快,又找不到可以回應的話題,沉默許久,才說:「這件事,和心怡有什麼關係?」

    電話那邊驀地大笑起來:「沈夜,你還真的不可愛。一般的女人聽到這個消息,大概都是會後悔……或者感動吧?」

    「後悔或者感動,那也和你沒關係。」沈夜淡淡的說。

    「心怡?有女兒是件好事,我當然希望每個人都知道。何況之前委屈了她四年時間。現在補償給她。」他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不過你放心,我沒打算讓她的照片滿世界亂飛。掌上明珠……只有在掌上的,才是明珠。這些新聞,是做給羅家看的。」

    「也就是說,過段時間,你會澄清的,對吧?」

    羅嘉峰似乎認真想了想:「會澄清。不過不知道會不會是我。」

    「沈夜。」他最後說,「有一條過來人的忠告,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容忍對方做出很多……在此之前,你覺得是不可原諒的事。」

    「你可以試試,看是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靈驗的。」

    沈夜徑直把窗給推開了。屋外潮熱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來,糾結在每一寸□的肌膚上。即便關了空調,還是覺得冷。這是在一個還未怎麼開發的小島上,周圍是家庭旅館,房屋低矮,街道窄小,烈日陽光的曝曬下,有幾分八十年代的復古味道。

    助手打電話來:「他們到了,傍晚就能開始拍片。」

    沈夜回過神,意識到說的是幾個之前沒一道趕來的模特,點頭說:「我去看看她們。」

    腦海裡還是有一片空白,走到電梯邊,摁了向上的鍵,等著電梯慢慢的升上來。

    叮的一聲打開的時候,她也沒多看,舉步就往裡跨。

    「哎,這麼巧沈小姐?」

    沈夜抬抬眸子,一時間有些傻眼。

    她……跨進這一步,於是站在了兩個人中間。

    夏絲,和羅嘉頎。

    電梯門將將關上,他伸出手拉她一把,卻沒有望向她。

    沈夜看著手腕上被抓著的那一圈肌膚,似乎驀然間滾燙起來。

    而他十分禮貌的放開,甚至往後靠了靠,他們之間,隔著符合禮儀的距離,誰也沒有動作。

    「呃,你送我到這裡就行。」夏絲瞅瞅羅嘉頎,「然後就去辦你想要辦的事,不用我教吧?」

    羅嘉頎沒說話。

    夏絲走出去的時候,沈夜身體輕輕一動,她的本意……就是來看模特的,不是麼?

    「我想和你談談。」

    這是在他今天突然出現在這裡之後,羅嘉頎說的第一句話。

    低沉,柔和,誠懇。

    夏絲回頭嫣然一笑:「你倆做了我女兒的便宜爸媽,是該好好談談。」

    沈夜難以置信的看著漸漸淡出視線的那道纖細身影——她是心怡的媽媽?

    羅嘉頎沒有回應她的疑問,只是伸出手,按了電梯的關門鍵,然後沉穩的按下一樓。

    沈夜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纏著創口貼,有些詫異的看他一眼。

    羅嘉頎只穿著白襯衣和煙灰色的便褲,袖子轉到了肘間,下巴是隱隱的青色,彷彿尚未拭去長途飛行的塵埃。他將手伸回來,笑了笑,不在意的說:「不小心弄破了。」

    弄破的過程,如果說起來,那真是算得上可笑。

    他竟花了那樣長的時間,試圖去救活那個快死的仙人球。網上查資料,甚至打電話問朋友。

    朋友說:「要是根都爛了,就真沒辦法了。」

    大概算是有救?羅嘉頎反覆的看著那個不起眼的植物,握著銀質的小刀,一點點的切下那些腐爛的根塊,放在消毒液裡浸泡,手指到底還是被刺到了數根。

    最初只是輕輕一陣疼痛,拔下那些刺,拿過一旁的毛巾,才發現斑斑點點的,都是血跡。

    回去的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成活,羅嘉頎坐在沙灘上,瞇起眼睛,思緒紛亂。

    沈夜坐在他的身側,雙手抱了膝蓋,看著這片有些荒涼有些破落的海灘,微微歪了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羅嘉頎看她一眼,她今天穿著紅色的抹胸長裙,脖子上細細的兩根吊帶,露出有些單薄的肩部,一仰頭的時候,鼻尖微翹,像個孩子。

    「你哥哥給我打了電話。」她最後還是先開口,有些迷惘,「提到了我爸爸的事。」

    他嗯了一聲,依然辨不出喜怒的表情,卻在須臾後淡淡問她:「現在想到爸爸,還是會很難過嗎?」

    沈夜的指甲掐進肉裡,深呼吸,才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知道的時間不長,可能就比我哥哥早一點。」他低低歎口氣,「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開口。」

    「是有衝動要立刻告訴你。可後來一想,總是開不了口。」他澀然一笑,「婷婷,人總是這樣的。瞻前顧後,想得太多,就不果斷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那樣決絕的離開我,假如將這些告訴你,是為了挽回,還是為了讓你後悔?」

    「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那些證明有什麼用?」

    他仔細的看她的表情,而沈夜一直側著臉,直到他說「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依然毫無動靜。

    心底輕微的一動,羅嘉頎忍不住伸出手,拇指與食指扣在她的下頜上,柔和,又不失力道的將她的臉側過來,重複剛才那句話:「如果你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你聽到我這麼說了麼?」

    有那麼一瞬間,羅嘉頎覺得自己產生錯覺,她的臉頰在蒼白如雪,之後又暈上淡淡的粉紅。她的眼珠漆黑,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倉惶之後,溢滿了某種感情,讓他覺得難以辨識。

    「我聽到了。」她說,並沒有掙開他的桎梏,「我……不知道該怎麼否認。」

    她怎麼能否認呢?

    他們彼此解開最後一層面紗的夜晚,沈夜還記得,她說了很多自己沒做過的事。她說她和羅嘉峰串通了,然後她假裝救她;她說她會在之後培訓升職;她說她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她甚至說,她對他,從來沒有一絲感情。

    於是把自己繞了進去,就連那絲情感是怎麼發生的,也是一頭霧水。

    或許是因為明川的那一碗麵,或許是因為弄堂裡的那碗餛飩,公司裡的海鮮炒飯,和遊樂場裡的熱巧克力。

    她在旅遊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下意識的,重複的點那些一樣的食物。

    可是味道卻不一樣了。

    那是……羅嘉頎給她的味道麼?

    「你告訴我,在你知道那件事之前……雖然躲避,雖然拒絕,可你是在一點點的,喜歡上我?」羅嘉頎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你告訴我。」

    其實心底隱約的知道這個答案,可如今,就像沈夜之前說的那樣——「安全感」,這個原本自己不需要的東西,已經這樣蒼白脆弱,以至於他不得不這樣認真的,將這個問題拋給她。

    「是。」她鼓起勇氣,遲疑著說,又一次緊緊的咬住唇,「可後來,我決定報復你。」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在精神上有潔癖的人,可事實是,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會這樣——無法釋懷的,會是自己曾經做的事,就像污漬,難以擦去。

    「那麼,如果你忘不了,就讓我來忘記,好不好呢?」羅嘉頎雲淡風輕的說,手掌卻慢慢的加重力道,將她的連托向自己,直到彼此的額頭輕貼,「我只記住好的那一面,後面的事,就當做是插曲。」

    「我每次都在想,要怎麼做,你才會更喜歡我一些,更容易接受我一些。可似乎每次,我努力做什麼,就用錯了力道,擰錯了方向。婷婷……」他說,「這一次,會不一樣麼?」

    一如既往的,寬容而溫暖的懷抱。彷彿經歷過的這一切,對這個男人而言,無足重輕。

    那種好聞的氣息,慢慢的傳遞到自己身上,而沈夜視線的盡頭,是他襯衣的顏色,潔白挺括……可是忽然間,視線模糊了,彷彿是被水濡濕。

    抽泣聲漸漸響起來,羅嘉頎卻只是撫著她的背,下巴輕輕擦在她的頰邊,緊緊的懷抱住她。

    沈夜曾經篤信未來,可此時,她卻想起那句在書上看到的話:

    不要懼怕過去,假如人們說過去的事無法挽回,你別信。

    數日後。

    回去的飛機上,羅嘉頎坐在沈夜的身側,遞給她一份晨報。

    「什麼?」她剛剛拉下遮光板。

    「A14。」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硬。

    「你的訪談麼?」她強忍著倦意翻開,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照片。可以百度谷歌到的,最小篇幅的那種,這個人有時候很吝嗇自己的照片。接下來才是正版的文字。

    採訪前記:

    採訪羅嘉頎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這個年輕男人一直堅持要我稱呼他為Rossi。而在海南島濕潤的空氣中,他的髮型清爽,笑容淡淡。

    來之前我本以為,他會對感情諱莫如深,可事實是,他異常的坦率。只有一點,對他女友的私人信息,卻是真正的閉口不談。他說選擇我們媒體做為唯一正式聲明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晨報可以用最快的速率覆蓋到整個城市。而他希望,他帶著女友回到這裡的時候,之前的謠言和紛亂,都已經結束了。

    以下就是我報採訪羅嘉頎的全部內容。

    Q:最近新聞上說羅先生已經有孩子了?

    A:「……關於新聞裡的私生女,我也很詫異,不明白為什麼我的侄女成了我的孩子。這樣說起來,我的兄嫂可能會覺得不開心。雖然我很樂意將她視為自己的孩子。」

    Q:所以您和那位小姐的關係,也是媒體不負責任的猜測,對吧?

    A:「事實上不是的。她的確是我女朋友。不過有關這位小姐的身份工作之類的信息,還是希望大家不要隨便揣測。以後她的消息,會由我自己的媒體來發佈。」

    ……

    Q:最後一個問題是,大家都很好奇,羅先生你戀愛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呢?

    A:「很普通,就像是普通人一樣。追求的過程很艱難,如願以償的時候……覺得得到了全世界。」

    她沒有側頭再望向他,卻靠著他的肩頭,有些嗔怪的說:「你沒告訴我。」

    羅嘉頎微笑,低頭親吻她的頭髮:「這篇報道我不滿意。」

    「?」

    「我當時想說的是未婚妻。不過最後還是用了『女友』這個詞,讓我有一種不安全感。就像是……你隨時會離開一樣。」

    沈夜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正在往自己的無名指上套上一個小小的金屬小環。原本是冰冷的,可是因為掌心的溫度,已經捂得很燙。

    她微笑起來:「那麼你重新接受一次採訪?」

    「不用了。」他抱住她,攬在胸前,十指交扣,「現在這樣就很好。」

    飛機擺脫了地心引力,而他們幾乎同時靜靜閉上眼睛。

    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千里的行人,終於尋到了一汪溫泉,然後,洗去了滿身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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