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最後趕到了那個城市,海風微涼,空氣中有淡淡的鹹味。他開了五個小時的車,最後終於停在了市中心的的人民廣場,半夜猶有喝醉的男生女生互相攙扶,踉蹌著走過。他半開了車窗,瞇著眼睛去看時間。
等了很久,足足有大半個小時,靳維儀才匆忙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隨意的披了一塊薄羊毛披肩,快步坐進了車裡。
「你終於學會遲到了?」唐嘉的第一句話讓她沉默了很久,以前約會的時候,她甚至到得比他早,後來他忍不住說:「一般來說,女孩子遲到十五分鐘左右最為合理。」靳維儀就有些不在意:「誰的時間不是時間啊?」她工作忙,不像他,家裡有那樣大的產業,他父母又在一點點的過渡給他,到底是二世祖,總比她一個普通的工薪族要自由。
他又看她一眼,語氣有些譏諷:「維儀,不至於落魄到連車都賣了吧?」
靳維儀將長髮夾至而後,語氣很坦蕩:「知遠的公司剛起步,資金上是有些困難。」她轉過頭對著他的眼睛:「不然我也不會遲到,大半夜的,攔不到車。」
他笑:「遲到還真不是你的風格。」
周圍一切都是黯淡的,只有城市的霓虹閃爍著照進了車裡,他的眼睛分外明亮,難得不是吊兒郎當的神氣。
「說吧,找我什麼事?」她微微揉揉眼睛,語氣間很有些疲倦,「我還要趕明天一早的飛機。」
他的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敲擊,淡淡反問她:「那你還答應我出來?」
「大少爺,你大老遠的趕來,我怎麼也得出來了。」維儀轉過頭去看他的眼睛,無奈的笑笑:「要去吃宵夜?你帶路吧。」她裹緊了披肩,輕輕倚在在椅背上,「我睡一會,到了叫我。」
還是這樣的毫不在意,唐嘉合上車窗,輕輕掃了一眼身邊的女子,真的閉上了眼睛,素顏的臉上全是蒼白,寫滿疲累,連唇色也極慘淡。
他記起初見她那一次,那時他剛從國外回來,陪著父母應酬,飯桌上各色的家庭.有官有商,融洽的一家似的。她乖巧的陪在他父親身邊,對這種場面駕輕就熟。唐媽媽稱讚她漂亮懂事,不失時機的說讓幾個小輩多聯繫。她便禮貌的衝他笑笑,他對她的笑饒有興趣,嘴唇輕輕的牽扯了一下,溫和柔美,又絲毫不張揚。當然,後來才知道,原來被騙了,她和她的弟弟,本質上來講是一種人,永遠堅毅而果斷。唐媽媽極喜歡她,坐在她身邊問東問西,她耐心也好,應對的又乖巧,直到吃完飯回家,母親都一直讚口不絕。
那時他自詡年少有為,家境又極好,倒真沒想到靳維儀早給自己定了性,不過是風流倜儻的年輕公子。他也是見了就忘,過了年,卻又在公司的某個飯局上遇上,她年紀輕輕,能進四大,據說是全憑著自己跑招聘跑來的。並不願意借助她父親一點點的幫助,由是,倒顯得有些傲氣。
那場飯局,靳維儀像是換了個人,穿著幹練的職業黑色套裙,質感極好的白襯衣,全然不似那一日的甜美少女。他身邊帶了女伴,靳維儀見了他,只是輕輕點頭,像是素不相識。
於是覺得她特別,第二天就打電話約她,靳維儀在電話那頭一愣,略帶歉意:「不行啊,今天和我弟弟一起吃飯。」
靳維儀從來不是扭捏造作的女孩子,他第二天再約她的時候,她爽快的答應了,又笑著說:「不用來接我,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就行了。」他就報上地址,電話那頭笑了笑:「呦,那裡啊?其實隨便吃點就行了。」
結果他趕到那裡,走進包廂,不禁抬腕看了看表,又愕然對著那個坐著喝茶的女子,竟然想不出該說什麼話。
靳維儀的反應卻正常,她將短髮撩了撩,笑:「對不起,你沒遲到——今天提前做完了手上的工作,又想不到該幹嘛,就跑來坐坐。這裡漂亮,坐著看看風景也不錯。」
她指指外面,園子有一枝老梅,幾顆欲吐不吐的花蕾,景致如畫。
末了,他只說:「你讓我覺得很沒有風度。」
靳維儀嘴角一動,想來是忍住了笑:「是麼?我沒想那麼多。」
以至於後來約出來吃飯,唐嘉常常很是緊張,一般到點前半小時會打電話給她:「你到了沒?」其實那次真的是意外,那次之後,她似乎就沒那麼空閒了,約她十次,她能回應上一次就已經不錯。
有些話,唐嘉知道,即便像他這樣的人,也難以鼓起勇氣說上第二遍。然而叫他完全想不到的是,他以一輩子從未有過的嚴肅態度講起了對她的感覺,靳維儀僅僅雙手捧著馬克杯,神情漫不經心,最後斟酌著:「唐嘉,你怎麼也這樣?」
她輕輕喝了一口飲料,轉了轉眸子,清亮逼人,誠實的說,「我知道那次你約我是唐阿姨的意思,我答應出來也是給阿姨面子,再說大家臉上都好看些。可是這樣下去,真的不好玩了。」
這世道講究一個官商結合,她沒興趣奉陪。
唐嘉看著她,忽然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張桌子直接掀翻,敢情一直是他在自作多情?!敢情他就是一隻老孔雀?!
他站起來就走,連半句話都沒撂給她。
靳維儀猶豫了一會,終於決定追上去,拽住他的衣服,她的身量已經算高,可分明只到他肩膀:「你不是認真的吧?」
他告訴自己世界上還是有一樣東西叫做風度,可是怒意依然一閃而現,於是語氣也變得嘲諷:「你現在和我說認真?!」她怔怔的放開手,看著他的車飛馳而過。
其實唐嘉一直不知道,那樣特立獨行的女子,也不過是普通的女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