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多分鐘過去,他看見佳南匆忙跑出來:「津津出來了嗎?」
他一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她頭一次露出孩子般驚慌的神色,聲音都微顫起來:「我看著她出來找你,她不在這裡嗎?」
他們在周圍找了一圈,確定沒有看到津津,這才找了園區的保安。
有個路人看到年輕的媽媽急得眼睛都紅了,猶豫著說:「是一個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嗎?我看到剛才有人抱著往門口走了……」
佳南下意識的就要順著那個人指的方向走去,陳綏寧的反應卻比她更快,他拉住她的手腕,沉聲說:「我去那邊,你去找保安。」
園區廣播開始播放尋人啟事,佳南有些僵硬的坐在保安室,一遍遍回想剛才的情景。
她拉著女兒的手走到衛生間門口,陳綏寧就在不遠的地方,似乎是在打電話,津津掙開自己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向他。津津走了幾步,還回頭衝自己笑,陽光下碎花的裙角粉嫩可愛,她就放心的轉身進去了。
手裡的電話響了,因為緊張,她甚至有些拿不穩,然而半是期待的接起電話,那邊並沒有傳來她想聽的消息——依然沒有找到津津。
「你在那裡等我。」男人的聲音聽上去低沉而冷靜,這讓佳南稍稍穩住了心神。
幾分鐘後,陳綏寧回到保安室,身邊跟著一個滿頭大汗的男人,一疊聲的說:「快把錄像調出來看!」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的調出了監控,一片雪花之後,屏幕切換到了十幾分鐘之前。監視器的攝像頭角度有限,只看到津津跑到了門口,回身對身後的媽媽揮了揮手,然後就轉身,直直直的走向前方。
一切正常。
然而津津又走出三步後,卻低頭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四處張望了一下,蹲下去撿起了什麼。接著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出現在了模糊的畫面裡,一把抱起了她,迅速的離開了。而不遠的地方陳綏寧的身影依稀可見,他半側著身子,顯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
畫面很快的切換到了園區的西門,依舊是那個模糊的身影,抱著津津出了園區。
再也沒有畫面了。
佳南無意識的咬著自己的指甲,一顆心似乎被誰緊緊的攥住了,悶得透不過氣來。她轉頭求救般看著陳綏寧,喃喃的說:「那個人為什麼要帶走津津?是我不好,沒有看緊她……」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渙散開,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說話,只是一遍遍的重複「是我不好」,陳綏寧沉默了片刻,把手放在了她單薄的肩上,按後用眼神制止了身邊想要說話的那個中年男子,示意他去門口。
「陳先生,我們已經報警了。」動物園的負責人擦了擦汗,盡量冷靜的說:「警察很快就會過來……還有……,那邊說……」
陳綏寧抿著嘴,看著吞吞吐吐的園長,忽然一陣煩躁,「說什麼?」
「說是這段時間B市有多起兒童拐賣的案件,手法都是類似的。」他頓了頓,「他們也在抓緊偵破中。」
陳綏寧皺了皺眉,還沒開口,看見佳南已經從屋子裡出來,直直站到自己面前說:「我要出去找津津,你的車鑰匙給我。」
「佳南……」他喊住她,躊躇了片刻,彷彿是下定了決心,「我和你一起去。」
他回頭,對園長說:「我的人馬上會過來這裡,這裡的情況你和他們說一說。警察那邊我也會聯繫。」
他帶著佳南一路往停車場走去,佳南的腳本又急又快,他幾乎追不上她。拉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佳南臉色愈發蒼白,似乎是忍了許久,才慢慢的說:「早上我還拉著她從這裡走過……津津找不到我,會哭的。」
陳綏寧剛剛打完一個電話,附身過去,替她扣好安全帶,一字一句的說:「會找到她的。」
她便倏然抬起眉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我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媽媽?什麼事都做不好……我應該看著她走到你身邊的……」
陳綏寧的雙手一久撫在方向盤上,卻轉過頭,直視佳南,清晰的說:「和你沒有關係。」
「他們說的我都聽到了,津津是被拐走了不是嗎?如果我看得嚴一些……」她有些絕望的說,「她就不會被抱走了……」
佳南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經看過的社會新聞,被硫酸毀容、被折斷四肢的小孩……她的津津,會不會也被這樣虐待了?那些畫面盤旋在腦海裡,難以消失,佳南身子近乎明顯的戰慄了一下,望出去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
「許佳南,你聽清楚。」陳綏寧掰過她的身子,用清冷卻低沉的聲音,慢慢的說:「這件事和你沒關係。有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所以才帶走她——就算不是這一次,可能也會是下一次。」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嗡嗡的佳南耳中想了許久,她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說了什麼。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渙散開的眼神彷彿是慢慢的聚焦起來,然後歇斯底里的甩了一個巴掌過去:「你為什麼要回來!」
他不躲不閃,只是微微閉上眼睛。
佳南的雙手還在顫抖著,那一瞬間,想起很多很多事。她生命中一切,光亮的,溫暖的,似乎都被眼前這個人一一摧毀。知道現在,她唯一的女兒,也不例外。
那種刻骨的仇恨又漸漸的尋回來了,掌心火辣辣的痛,卻掩不去內心一陣陣翻滾而情緒,她咬牙看著他的無動於衷,強忍住再扇他一巴掌的慾望,只說:「她要是出了事,我不會放過你的。」
而陳綏寧彷彿預料到了這個反應,只是淡淡的說:「……我會把她找回來。這段時間,你願意的話,就呆在我身邊。」
佳南的神智漸漸的回來了一些,也隱約明白陳綏寧的意思。假如是有人綁架津津來要挾他,的確只能呆在他的身邊,才會有最新的消息。
「是誰幹的,你心裡有數麼?」她深呼吸一口,胡亂的抹去眼淚。
「還不清楚,我讓人去查了。」陳綏寧神色肅然,轉了方向,駛進車道。
一路上,他一直在打電話,佳南聽到他有條不紊的吩咐人守截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以及離開B市的路口,間或沉默的時候,空氣中隱隱浮動著一觸即發的氣氛——佳南既然想開口問他,卻又怕打擾他的佈置,只能不安的坐著,強迫自己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車子最終停了下來,佳南看到熟悉的週遭,下意識的說:「我不想回家。」
「我知道,我住在這裡。」他帶著她下車,逕直走向相鄰的小區,而佳南對這一切都極為熟悉——事實上,津津就在這個小區裡讀的幼兒園。
她看著眼前那道修長的身影,若有所思間,停頓了步伐,不遠的地方,數年未見的老管家正等著他們。
老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陳綏寧臉上的痕跡,又望向他身後的佳南,嘴唇微微動了動。
陳綏寧不輕不重的看了老管家一眼,而後者便站開了一些,直到確認佳南聽不到這裡的談話,老人才說:「先生,他們以及在查了,之前找了兩個團伙,有了些下落……應該能找到小小姐。」
陳綏寧點了點頭,無聲的歎了口氣——他的內心,並不比佳南好受,可這個時候,還需要一個人冷靜下來哪怕這種冷靜更為煎熬,更為殘酷。
「你的臉……」
「我告訴她說津津是被綁架的。」他淡聲吩咐,「在她面前,你就這麼說。」
老人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身前的年輕人,脫口而出:「這和你沒關係……」
「我知道。」陳綏寧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她一直在內疚,與其這樣,不如讓她恨我吧,也不差這件事。」
第59章
佳南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低聲說著什麼,卻役有上前詢問,直到陳綏寧向自己走過來,她才急切的問:「是有什麼消息嗎?」
陳綏寧搖了搖頭:「還沒有。」
佳南的眸色黯了一黯,卻強打起精神說:「我現在能做什麼?」
陳綏寧注視著她,淡淡的說:「我向你保證,假如有任何消息,我都會帶上你一起去找津津。」
佳南看著他,眼神中閃爍著猶疑,與衡量,風聲輕輕從耳邊拂過,她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慢慢的說:「我相信你。」
他依舊雲淡風輕的轉開視線:「你先上去吧,我再打個電話。」
看著管家帶她離開,陳綏寧靠著車門,用極緩的動作點燃了一支煙。深深的呼吸一口之後,瀰散開的煙霧中,他腦海中反覆的出現佳南最後的眼神……或許是出於無奈,又或者只是為了孩子,那一瞬間的全心全意,讓陳綏寧恍然想起了初識的時候,她也曾這樣堅信自己承諾的未來。
可是一步步的,他們走到今天的模樣。
煙灰一截截的掉落,紅星般的一點愈燒愈亮,他在煙草的苦冽中將情緒慢慢的驅逐開,重新讓自己冷靜下來。
陳綏寧回到家中,一片寂靜。
佳南正站在高樓的窗前,望著窗外明媚異常的天氣,一動不動。她的左手抱在胸前,無意識的咬著右手手指,背影看上去單薄而無助。他想走過去說些什麼,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裡看得到津津的幼兒園。」佳南靜靜的說。
他不自覺地將視線投向客廳的一角,並不顯眼的地方放置著厚厚的影集,他轉而將視線投向小小的操場,知道每週的一三五上午,他的津津會固定在和同學們一起,追逐,玩耍,嬉鬧。儘管在那樣高的樓層,他甚至分不清津津是不是在裡邊。
「是嗎?」陳綏寧淡淡的回應,「這麼說,她一直在我左近,可我卻不知道。」
她轉過身,臉色蒼白,陽光下膚色近乎透明,只有一雙眸子是深幽的黑,亮得可怕:「我一直都很傻……真的以為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微微垂下眼眸,選擇沉默。
直到空蕩蕩的沉寂被刺耳的鈴聲打斷,陳綏寧看了一眼號碼,走到一旁接了起來。
還沒掛下電話,他順手拿起風衣就往外走,只在經過佳南的身旁時駐足片刻。
她伸出手臂攔住他:「有消息了是嗎?」
「是有一些消息,不過還不確切。」陳綏寧平靜的說,「我不想讓你失望。」
「那是我的女兒一一陳綏寧,你懂麼?從她出生到現在,我沒有離開過她一天一一整整四年了,陳綏寧。我不在乎失不失望……只要能找到她。」
他最終點了點頭:「我知道。」
「……是在一輛麵包車裡被抓獲的。所有找到的孩子我們都一一問過了,沒有一個叫津津的四歲女孩……」陳綏寧聽得斷斷續續的,看見佳南從另一個房間裡出來,神色黯然的搖了搖頭。
「所有的人販子都在這裡了麼?」陳綏寧低聲問負責的警官,示意佳南出去等他。
「確實有兩個不在。同伴說他們上午去了……動物園附近,還沒有回來。」
陳綏寧臉色微微一變:「你是說,我們動作太快,甚至比警察都快了一步,他們還未不及匯合?」
「可能吧。不過那幾個人說了他們在B市的住處,我們正在趕過去找。」
陳綏寧點點頭,沉聲說:「盡快。」
他出門的時候,佳南已經坐在車裡等著,神情有些光隱。陳綏寧拉開車門,坐在她身邊,盡量用柔和的聲音說:「津津不會有事的。」
「你看到那些孩子了麼?」佳南眼前浮起剛才看到的那些孩子,面黃肌瘦,穿著髒兮兮的衣服,有幾個臉上、四肢明顯帶著傷痕,「他們……會這樣對待津津麼?」
他不知怎麼回答,只能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
這雙手和記憶中一樣,冰冷,不安,微顫,他便握緊了一些:「對不起。」
佳南極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的手動了動,卻沒有掙開:「你真的以為我看不出來麼?因為你才有人綁架津津?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抓住那些孩子?是我不好,我沒看好津津。」她有些力竭的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喃喃的說,「陳綏寧,過去的四年,我一直在擔驚受怕……害怕有一天你會回來;可是現在,只要津津回來……哪怕她,呆在你身邊。」
淡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來,卻分明不是笑意,陳綏寧的目光掠過了那層毫無生機的玻璃,彷彿沒有聽見她最後一句話,只是說:「她會回來的。」
整整一日一夜,佳南是在希望與失落中度過的。
陳綏寧一直恪守自己的諾言,每每有了消息,總是帶她一起趕去。他們見到很多很多的孩子,一雙雙帶著驚懼的眼睛,無助地抱著自己的細弱手臂,正等著自己的父母一一可沒有一個是津津。
情緒上的劇烈波動讓佳南覺得極度疲倦,她靠在沙發上,不遠處的那扇窗外,穿過城市的風還帶著溫熱,又似乎夾雜著雨絲,她沉沉閉上眼睛,視線的盡頭是一片黑暗。
或許是精神上的自我保護,她最終還是毫無知覺的睡過去了。陳綏寧探身過去,替她蓋上了一條毛毯,輕輕掖好。一時之間,卻沒有將手收回,一點點的,觸到她的臉頰。
她臉部的輪廓,同幾年前一樣柔美,融手溫軟,或許是因為當了母親的緣故,更加的溫和。陳綏寧坐在她身邊,同她一樣,慢慢閉上了眼睛,心底似乎也有一個聲音,脆弱的,茫然的,在過去的那些年月裡,他一直選擇無視它們,可是在這個雨夜,他愛的女人就在身邊,他們一起擔心女兒的下落一一他知道自己遠沒有外表那樣鎮定。
「先生,許小姐在發燒……」老管家放輕了腳步,有些擔心的看了佳南一眼,「要不要去看醫生?」
陳綏寧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秀長的眉皺在一起,低聲說:「去拿點藥吧,她大概不會想去醫院的。」
「您也休息一下吧,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啊。」
陳綏寧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淡淡的說:「你去休息吧,我睡不著。」
他就這麼靜靜的坐著,身邊的人呼吸柔和而綿長。他忽然想起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彼此相愛,彼此折磨一一她不會知道,其實那個時候,他便最愛她睡在身邊的夜晚。儘管她那樣容易被驚醒,醒未的一瞬間,眼神警醒而疏離。可只要她睡著,側顏溫柔他們之間,沒有仇恨的隔閡,只有安寧。
年輕的父母正在為唯一的女兒擔心的時候,他們才四歲的小女兒被關在一間潮濕而陰暗的房間裡,早上媽媽精心編好的辮子已經散開,小小的臉上髒兮兮的一一不過,卻沒有什麼淚痕。她輕輕的用手背拍著身邊一個看上去更小的孩子,像個姐姐一樣低聲安慰:「別哭啦,再哭他們又要過來了。」
小男孩被嚇得打了個嗝,然後就往津津身邊靠了靠,低聲抽噎。
木門被推開了,光亮從走廊裡落進來,一道人影快步走未,小男孩見到那人,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又哭了。
來的人是個中年男人,罵罵咧咧的蹲下去,隨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小男孩頭上,大聲罵說:「你再哭!」
津津顯然也被嚇住了,呆呆的看著那人,身子直直的靠著木板床不敢說話。
那人隨手拿過桌上的一罐啤酒,大口喝了一半,才醉醺醺的對同伴說:「這兩個盡快脫手後得趕緊走。」
另外一個中年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帶著他們太不安全了。」
「明天我就去找找看,有人要的話,便宜點也賣了。」男人喵了津津一眼,「這丫頭長得倒是不錯,還挺乖,不哭不鬧的。」
津津身子往後縮了縮,眨了眨眼睛,依舊不說話。
「不是啞巴吧?」
男人作勢一掌要打過去,津津嚇得抱住頭,大聲哭起來,「津津很乖的,叔叔別打我!」
那一巴掌就沒有打下去,男人隨手把兩個孩子扔在了床上,打著酒嗝出了門,順手把門反鎖上了。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了,小男孩哭得愈發大聲,津津倒是止了哭,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過了很久,她拍拍小男孩的背,歪著頭說:「別哭啦,我來講故事好不好?」
佳南從噩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的時候,有些意外的發現,自己正枕在陳綏寧的腿上,而他正閉著眼睛,原本靠在沙發背上假寐,因為她小小的動靜,幾乎同時被驚醒了。
「作噩夢了?」他的聲音還帶了些沙啞,沉沉的問她。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正不自知的抓著他的襯衣一角,不由怔然,隨即慢慢的鬆開了,低聲說:「有消息嗎?」
他只是將一杯倒好的糖漿遞給她,用不容抗拒的語氣說:「喝下去,好好睡一覺。」
依舊是凌晨,客廳裡只開著一盞昏黃的落地燈。佳南看著他帶著血絲的眼睛,微青、帶著鬍渣的下頷,忽然難以克制的打了個寒戰。
「陳綏寧,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她低低的說,「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可是為什麼要懲罰津津呢……」
她說不下去了,陳綏寧幾乎是將她掀在了沙發上,重重的吻了下去,沒有再給她絲毫機會。
這個吻深沉而厚重,逼得她喘不過氣,他的手指探進她的長髮裡,指縫間滿是光滑與柔軟,就像他的唇觸到的那樣。他大口的掠奪她的呼吸,鼻樑重重的觸碰在一起,發洩,渴望……他自己都難以說明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緒,直到耗盡肺裡最後一絲氣息。
他慢慢的抬起頭,既痛恨自己直到現在也沒找到女兒,又惱怒於她無休止的自責,一雙眸子注視著她,冷得像是冬日的星辰,而聲音已經嘶啞得像是沙粒摩挲:「許佳南,你非得要……這樣折磨我麼?」
第60章
津津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叫了起來,她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被人提了起來,然後扔進了一輛破爛的小車裡。肩膀撞在了椅座邊,津津下意識的想要哭,側身一看,小男孩蜷縮在自己腳邊,像只病弱的小貓,似乎什麼力氣都沒了……她連忙伸手去拍拍他的臉頰,小聲說:「喂,你沒事吧?」
其實小姑娘也不過四歲,對「死」或者「暈倒」之類的事毫無概念,只知道他要是不和自己說話了,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於是屏住了呼吸,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了一粒快要融化的巧克力,推推小男孩:「你醒醒,我給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小男孩毫無反應。她小心翼翼的從後座探頭,對著前面那個男人說:「叔叔,我想喝水……」
「閉嘴!」男人煩躁的吼了她一聲,狠狠的拉上了車門,津津嚇得往後縮了縮,小男孩被嚇醒了,哇的哭了一聲,男人又回頭惡狠狠的說,「再哭把你扔下去!」
津津連忙摀住他的嘴巴,手心還攥著巧克力:「別哭,我給你吃這個!」
小男孩一噎一噎的止了哭,津津看到車上多了兩個陌生人,正低聲爭執著什麼,她又是害怕又是緊張,鼓起勇氣,去拉了拉那個女人的衣角:「他吐了……」
女人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了一眼,一個陌生男人就說:「……半死不活的樣子,買回去還得給他治病……」
「女娃子不錯,看上去挺機靈的……」
他們用看待商品的眼光上下打量津津,津津縮回了車廂後邊,一聲不吭。
似乎過了很久,前邊幾個人終於達成了協議,之前拐走津津的男人低聲說:「送你們到公路口,你們帶著她走。」
車子開始拐彎加速,津津在後邊被甩得頭都暈了,過了好久才停下來。小男孩的嘔吐物讓車子裡聞起來一片刺鼻的味道,開車的男人罵罵咧咧的將車窗搖下來,又踩下剎車,回頭說:「讓他出去吐!」
後車門被拉開了,兩個孩子被提了出來,一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桶水,胡亂衝洗了車子,回頭示意他們將兩個孩子放回車上。
遠遠的晃過幾道車燈,津津的手臂擦在地上,似乎弄破了,她卻不哭不鬧,跟著爬上了車。這一次,或許是因為她乖巧的模樣,前邊的男人也不再將她扔在後邊,踩下油門準備開車。
「叔叔……我的裙子夾住了。」津津拉了拉旁邊男人的袖子,怯怯的說。
「停車!」
男人拉開了車門,津津卻從車子裡掉了出去,小小的一團縮在馬路上。
「抓她回來!」
兩個男人要跳下車的時候,身後車燈的光亮越來越近了,他們不得不拿手遮了遮光,出乎意料的,發現那兩輛車停了下未。
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津津看到有人正大步向自己走未,她想要努力的站起來,只是還未不及動作,就已經被人抱了起來。
「沒事吧?」年輕男人的聲音低沉,又小心翼翼的,彷彿稍微大聲一些,就會嚇到小女孩。
津津瞇了瞇眼睛,漸漸看清了抱住自己的人,她立刻像只小小胖胖的八爪魚,攀在他的肩膀上,大聲的說:「爸爸,他們是壞人,打!」
童聲清脆響亮,又或許是因為她微微仰著頭,路邊的每個人,不僅是人販子,還有陳綏寧身後的一群人,都愣在那裡。而陳綏寧自己,幾乎在瞬間,身影成了化石,一動都不動。
其實津津對「爸爸」這個詞的理解,單純的只停留在「比叔叔更好」的概念上,在這之前,她知道自己沒有爸爸,也悄悄問過同學:「爸爸是什麼?」小夥伴告訴她:「爸爸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幫我欺負別人!」津津便記住了。
而現在,陳叔叔找到了自己,在小傢伙心裡,就是最好的「爸爸」了。
「爸爸,打他!」小女孩又催促了一聲,或許知道自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嘴巴扁了扁,帶了點哭腔。
陳綏寧終於從一種近乎僵直的狀態中醒悟過來,小聲在津津耳邊說:「爸爸這就去打他們!」
他將女兒放在地上,跨上幾步,抓住那個正要匆忙上車逃跑的男人衣領,一拳精準狠厲的勾在他的下頜上,將他擊倒在地。幾個同夥眼見同伴被抓,慌不迭的自顧自踩下油門就跑了。
「爸爸」帶來的一個陌生叔叔想要抱起自己,津津卻拒絕了,小跑到陳綏寧身邊,也用力踢了人販子一腳,然後仰頭說:「爸爸,還有一個小朋友在車上!」
陳綏寧看著女兒的小動作,笑得異常縱容,彷彿很為她此刻的「暴力」感到自豪。他俯身抱起她,也不等他開口,後邊一輛車已經追著去了,他只是將懷裡小小的身軀抱得緊一些,柔聲說:「我們去把你的小朋友救出來,好不好?」
他的小女兒此刻正環著他的脖子,巴掌不到的小臉上髒兮兮的,只有一雙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似乎在責怪他:「爸爸,我等你好久了!媽媽呢?」
「媽媽在家裡等你呢。」陳綏寧親親她的額頭,抱著她往回走,「害怕嗎?」
津津歪著頭,靠著陳綏寧胸口,認真的想了想:「有一點點。」
他抱著她坐在後座,一邊拿出手機,「我們跟媽媽說幾句話好麼?」
津津點了點頭,靜靜的等著電話接通,聽到那邊熟悉的聲音,就迫不及待的答應了一聲:「媽媽!我是津津!」
陳綏寧抱著女兒,微微閉上了眼睛。
「津津沒有害怕!」津津小聲的說,此刻因為累了,聲音也有些迷糊,陳綏寧從她手裡拿過電話,淡淡的說:「我馬上帶她回來,你別擔心。」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才聽到一句「謝謝你」。
他便笑了笑,掛了電話。
津津趴在陳綏寧的膝上,雙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角,沉沉的睡過去了。早上佳南將她打扮得乾乾淨淨,碎花裙子可愛明媚,此刻已經髒破得不像樣子,手腳還有許多擦破皮的地方。陳綏寧小心的拿自己的外套將她裹起來,一低頭,看到她留下的口水,正沾濕自己的襯衣,愈發覺得憐愛,忍不住俯下身,撥開她軟軟的頭髮,在她額上親了一口。
他忽然想起來,母親去世的時候,自己沒有哭;佳南離開的時候,自己也牧有哭一一以至於他總覺得自己並不會有類似的感情。
可津津脫口而出叫自己「爸爸」的時候,他的頭腦裡一片空白,眼眶似乎微微有些濕潤。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孩子呢?
美好的,柔軟的,溫暖的,都在那雙漂亮而童真的眼睛裡,沒有黑暗,沒有陰霾,沒有傷痕。
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在莫名的情況下叫自己「爸爸」一一那個瞬間,她讓自己一切所想、所求都覺得滿足了一一陳綏寧甚至覺得自己那樣的傻,為了所謂的「原諒」和「無奈」將她放置在自己看得見、卻觸不到的地方。
眼前這個沉睡的小傢伙,是自己的女兒啊!
年輕的父親忍不住微笑,指尖滑過津津的臉頰。這個輕柔的動作將小傢伙弄醒了,她揉揉眼睛,小小的腦袋從西裝裡探出未,說的第一句話是:「爸爸,你說帶我去看熊貓的,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陳綏寧笑著揉揉她的鼻子:「不過,在媽媽面前不要叫我爸爸,好不好?」
「為什麼?」
「因為……媽媽不喜歡。」陳綏寧認真的想了想。
「唔……」
「津津,為什麼叫我爸爸?」他專注的看著小姑娘,彷彿這個問題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因為爸爸才會幫我打跑壞人……」
小傢伙的答案十分誠實,也讓陳綏寧哭笑不得,以至於他覺得自己的回應還帶了些酸澀:「你還叫過誰爸爸?」
「沒有了。」津津很快的回答,「只有你。」
「津津,壞人帶走你的時候,你真的不害怕嗎?」
「媽媽一直告訴我,害怕的時候不要哭,也不要回頭看。」小傢伙搖頭,顯然只是牢牢記住了這句話,還不大明白其中含義,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剛剛……還是哭了呢。」
陳綏寧若有所思的看著女兒稚嫩的小臉,微笑著說:「津津,既然媽媽教你不要哭,為什麼……想要吃巧克力的時候總要哭呢?」
小傢伙狡黠的笑了:「因為想要吃巧克力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
陳綏寧將津津送回家的時候,她又沉沉睡過去了。
佳南站在門口等她,見到他抱著小女兒走出電梯,因為鬆了口氣,彷彿全身都失去力氣,軟軟的倚在牆上,只是固執的伸過手去,要接過津津。
他用口型示意她:「睡著了。」
她便只能作罷,看著他將女兒抱進房間,放在小床上。佳南手裡抱著一床毯子,想要替她蓋上去,一眼看到津津手臂上的傷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很勇敢。」陳綏寧負手在一旁看著,「沒有哭,還記得幫助別人。」
「是麼?」媽媽微微笑了起來,俯身去親吻女兒的臉頰,失而復得的感覺讓她覺得一切都那樣美好,只要她的津津還睡在這張小床上,只要自己還守在她的身邊。
然而她準備起身去拿些紗布和消毒藥水時,剎那間天昏地旋,不得不抓住了小床的扶手,才沒有摔倒。
陳綏寧跨上前一步,輕鬆的抱起她,不容她抗拒的往臥室走去。
她反應不過未,只能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放我下來!」
他置若罔聞,將她放在了床上,雙臂撐在她身體的兩側,極深極深的注視她,彷彿要用目光將她吞噬。
良久,佳南的呼吸靜靜的灑在他下領的地方,視線落在他的胸前,那裡亞麻料的襯衣早已經褶皺不堪,上邊還有大片的污漬。
他伸手,修長微涼的手指蓋在她的眼睛上,低聲說:「你也病了,好好睡一覺。我會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