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的時候,也是警方壓力最大的時刻。隨著春運這又一輪人口流動的開始,城市仿佛變成了一頭蠢蠢欲動的怪獸,形形色色的案件層出不窮。這種時刻,前一陣天尹搶劫案嫌疑犯落網,無疑是給廣大的市民吃了一劑定心丸。
張建民在這段時間算是天尹市家喻戶曉的人物,杜微言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第一眼掃到的就是報紙上的頭條,關於今天公開庭審的新聞。她愣了一下,正要拿來細看,收發室的阿姨忽然進來喊她:“小杜,早上有人留了個包裹給你。”
是一個小小的硬紙盒,透明膠粘的很牢固,只貼了一張紙,寫著杜微言老師收。
杜微言心底咯登一下,隱約知道了是誰給自己留了這包裹。
辦公室裡同事們還沒有上班,她將打開的包裹塞回了抽屜,手裡握著厚厚一疊錢,一時間有些恍惚。到底還是被江律文說對了,他早就告訴過她,張大叔並不會收下這筆錢。
她隱約記得一句話,風骨這個東西,只有在物質貧瘠的時候,才會讓人愈加覺得錚然可敬。
“小杜,上午的團拜會你別忘了。”
杜微言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轉身出門,打了車,開到路口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去法院。”
因為是公開審判,她就順著三三兩兩的市民和媒體記者走進了大廳,找了個角落坐下。
其實從坐下開始,杜微言的就覺得自己有些緊張,開庭時間沒到,她往四周看了看,果然,老村長坐在最前邊,她只看得到一個背影。老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那或許是他最正式的衣服了。他坐得筆直,仿佛再大的風暴也無法讓這棵老松屈下半□姿。
在中間法官宣布休息的時候,人群的低聲討論紛紛擾擾,落在耳中,有些嘈雜,仿佛是遠處有飛機掠過。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老人身上,他並沒有轉過身,似乎還直視著站著的兒子。
杜微言覺得自己有沖動走到前邊去和老人說上幾句話,可雙腿微微一動,又被人喊住了。
這個年輕記者她認識,在這個案子大局已定的時候就曾經聯系過杜微言,說是要采訪一下她,當時是如何用巧妙的用了語言學的知識幫助破了案。杜微言當時十分婉轉的拒絕了。
想不到在這裡,他還能認出自己。
他笑容滿面:“杜小姐,你也來聽庭審。挺有成就感的吧?”
杜微言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沒有,就是隨便過來聽一聽。”
“內部消息,那人會輕判。據說認罪態度不錯,搶劫的財物都繳回了……”
“嗐,他家也挺可憐的。都是老實交巴的農民,老婆還是癱瘓要動手術……上邊還有人關照了下,大概能盡量輕判吧……”
杜微言的目光下意識的投向老村長坐的位置……可那邊已經沒有人了。老人家或許是不願意聽到審判的結果,到底還是悄悄離開了。杜微言有些匆忙的站起來:“對不起,我還有事。”
老人果然在外邊,草坪角落的地方蹲著抽煙。她躊躇了半晌,放重了腳步走過去。老人回頭看見她,眼中掠過的卻是一抹顯而易見的愧色。
杜微言平時清亮的聲音驀然低了下來:“大叔……”
他站起來,笑了笑,額上的皺紋頃刻間加深了好幾道。
“小杜老師……實在是對不起你。曉曉那娃不爭氣,也不懂事……我這張老皮老臉的……”他似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搓了搓手,“他爸更是……”
“大叔,你不用說了。曉曉的媽媽身體怎麼樣?還有張曉曉……那天他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急了……”
老村長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曉曉他娘沒事。今年山上的中藥都賣了高價,政府和村裡又幫了忙,手術也挺順利的。他爸的那些贓款也都還上了……”
杜微言“哦”了一聲,又等了等,才說:“那……大叔,要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來找我。你有我的電話。”
“那啥……杜老師。”老人在她轉身走出幾步的時候終於喊住她,“其實還沒有正經謝過你。聽說是你幫公安局的人破了案,抓了那小子。謝謝你。如果他沒被抓,還一直干那些混賬事……我這把老骨頭……還被蒙在鼓裡……我就真的……”
老人說得十分真誠,那雙略帶了渾濁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她,仿佛那樣就可以克服自己語氣中的磕磕絆絆。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她沒有再踏進莊嚴的審判大廳,其實結果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在善與惡之間,在金錢和誘惑之間,她還有些困惑。可又有些釋然,仿佛是想通了什麼。在老人對她說話的時候,她換就想明白了,其實自己一直在用居高臨下的姿態觀望著這在底層掙扎的一家人。
可她所同情的人,也有著平等的人格和驕傲。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渡過這樣的危機,去彌補已有的錯誤,不是麼?
從法院出來,杜微言去參加團拜會。頭昏眼花的等了一下午,才算等到晚餐時間。晚餐統一組織了自助餐,她找了人少的地方,要了些炒面。
大廳裡也只有角落的幾張桌子空著幾個位子。杜微言低頭吃了幾口,焗飯的味道和炒面的油膩混在了一起,實在有些難以下咽。她心底暗暗抱怨了一句這伙食真糟糕,埋頭喝一口大麥茶解解膩。
低頭喝水的時候覺得旁邊的位子也坐了人,她往一邊讓了讓,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就吃這麼點兒?”
是在和自己說話?杜微言側了側頭,口裡還含著茶水,差點沒噴出來——結果盡數的嗆進了嗓子裡,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易子容輕輕撥弄著手裡的茶水杯,眼神微微透著嘲弄。
“你怎麼在這裡?”
“開會。”
“哦。”
杜微言沒心情吃那盤倒胃口的炒面了,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努力的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我怎麼到哪裡都能見到你啊?”
“嗯。”他伸手去過茶壺,給她倒了半杯,說,“可能是巧……也可能,是我想讓你看到。”
他說的從容不迫,琥珀色茶水恰好到了杯口淺沿的地方,平穩如小鏡。
“哦?”杜微言不客氣的拿過去,喝了小半杯,語氣裡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奇怪的情緒,“我以前不知道你這麼擅長交際啊。”
話一出口,杜微言覺得只憑著“擅長交際”一個詞不足以表達完整,又換了說法,強調:“是招蜂引蝶。”
他挑眉望著她。
而杜微言想都不想就說,“你現在不比以前,注意影響啊。”
易子容輕輕咳嗽一聲,明亮眼睛閃過一道笑意:“我問過你,杜微言,你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
杜微言低了低頭,手指有些漫不經心的滑過餐盤,答非所問:“你明明不是那種人,干嘛要做出那樣的事來?”
“你想要我做什麼樣的人?”這一次,似乎是真正的不解,易子容的語氣有些執著,“像江律文那樣,你就會喜歡?”
杜微言被噎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他。而他好看的眉毛皺著,同樣睇視她,眼神不曾散開分毫。
半晌,杜微言將餐盤一推,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和他沒有關系。”這句話的語氣又冷又硬,易子容聽了,臉色也微微一冷,沒有接口。她索性不再看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他接了個電話,聲音卻是意想不到的柔和。杜微言腳步滯了滯,忽然有沖動要回頭看看他此刻的表情。
易子容兩三步就走過她的身側,似笑非笑的低頭側她一眼,淡淡提醒她:“一會兒還要見面呢,別這麼沉不住氣。”
晚上還有統一組織安排的年底聯歡會。杜微言在偌大的劇場找到了同事,他們單位表演的節目是合唱,杜微言和小梁坐在後台聊天。小梁剛剛從明武回來,帶回了大量要分析的語料,馬不停蹄的又趕到這裡,一邊關心的撥開杜微言的頭發看她的傷口:“還疼不疼?”
杜微言搖搖頭,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小梁“哎呦”一聲:“我們去換衣服吧?一會兒更衣室人多了,擠不進去。”
想不到更衣室已經是人頭攢動,化妝的,更衣的,想要尋出個小角落都困難。小梁皺皺眉頭說:“要不去外邊的衛生間吧?”
她們提了衣服穿過後台的通道,一直看見劇場一側的洗手間。
“噯,微言,走啊。”
“噢,就來。”杜微言回過頭,跟著小梁走過去,摸摸臉頰,莫名的有些發燙。
她剛才……看到易子容了麼?
坐在貴賓席上,和他那個漂亮的女伴在一起?
她有些猶疑的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
真的是他。他換了一套銀灰色的西服,十分體貼的向那個女生側過身子,耐心的聆聽著什麼,還不時的點頭,風度妥帖文雅。
杜微言走進洗手間,開始換上那套有些老舊的襯衣和長裙,在扣扣子的時候,覺得手指在輕微的顫抖。她抿了抿唇,忽然有些生氣。
沒有氣易子容……就是氣自己,明明對著他做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可看到剛才那一幕……自己居然有點吃味。
小梁在隔壁喊她:“微言你好了沒有?”
杜微言定定神,應了一聲,恰好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短信,只有四個字。
“好好表演。”
發信人是易子容。
她簡直難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一想到過一會兒他正兒八經的坐在台下和女伴卿卿我我的看自己唱歌……那種感覺,大概叫做如坐針氈吧?而且……此時此刻,他發這條短信,大概也是因為剛才看到自己了。這要她怎麼再出去一次?
杜微言下定了決心,拉著小梁從洗手間出來,打定主意從偏門往室外繞回後台。
有那麼瞬間,她覺得背後的一道灼人的視線附著而來,她咬牙,走得更快。偏門大敞著,有寒風卷進來,小梁冷得跳腳:“快走快走,我要凍死了。”
一口氣跑到後台,她們都凍得臉頰微紅,而領隊正四處找人:“噯,快點快點,下個節目上了。”
舞台上燈光一打,熟悉的旋律響起來,杜微言卻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並不在節目上。她站第一排,而他恰好坐在第一排。他們離得不算近,也不算遠,但是也足夠杜微言看清他的表情和動作。易子容坐姿閒適,頭略略歪著,似乎十分有興趣的從頭到腳打量著自己。她忍不住,回瞪他一眼,又生生的把目光轉開了,只覺得表演時間漫長無涯。
三首歌唱完,杜微言忙不迭的下台,正拿紙巾抹去口紅,又是短信的聲音:“一會兒別急著走,我送你回去。”
她輕哼了一聲,去更衣室把衣服換了,和同事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地鐵站人群洶湧如浪潮,溫度也比室外高出了許多,白色的列車駛進站的時候,杜微言小心躲避著上下車的旅客,直到貼著地鐵的門站住,才輕微的松了口氣。地鐵開動的時候,而車廂的兩側,廣告牌的光亮仿佛流水滑過,又柔軟的拂進人的心底。
明明地鐵的報站聲音還沒結束,杜微言卻覺得身子不可控制的向前傾了傾,然後車子就停住了。這裡並不是任何應該停下的一站,地鐵的門也沒有打開,整個車廂靜了一靜,然後嘈嘈的低語聲仿佛荒草蔓延開來。其實這個城市的地鐵出故障也不是頭一次了,乘客們除了抱怨幾句被耽擱的時間,也就只能耐心的等下去。
可這一次,整整在原地停了三十分鍾。
三十分鍾的停滯,會在人口流動如此迅速的地鐵站聚合起多少人?以前杜微言沒有這個概念,可現在她知道了。
車子重新開啟後,在下一站停下。站台上黑壓壓的全是人。一眼望去,只看得到黑色的腦袋連綿在一起,觸目驚心。車門甫一打開,呼啦一聲,仿佛巨大的浪頭打來,說不清有多少人開始往車子裡擠。
保安努力的在車廂門口維持著秩序,許是停站時間到了,地鐵的門開始滴滴的發出聲響。有人要下車,更多的人要上車。那股力道如此迅猛,她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被人壓迫得不住往後退。
車廂的空間仿佛在瞬間被扭曲了,密集的人流,渾濁的空氣,每個人都處在這樣狼狽的境地裡。一片混亂。
有人從杜微言身邊擠過,毫不留情的將她往後推搡,又有人接連不斷的踩到了她。
杜微言覺得失去了平衡,而這樣混亂的情況下摔在地上任人踩踏會發生什麼情況……她想都不敢想,只覺得周圍有人在尖叫,還有人用方言大聲咒罵著“不要擠”,她沒來由的開始慌亂,因為周身除了晃動的身影,沒有一處可以借力的地方。
隱約有些絕望,又有些窒息,腦海中是真的一片空白。
有人伸出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又扶著她站起來,直到她的背靠上另一堵牆——那個年輕男人仿佛在巨牆般的人群中劈開了缺口,把她擋在了自己身後。
另一側的地鐵門終於吃力的合上了。車外依然是黑茫茫數不過來的人群,他輕而易舉的轉身,目光拂過她驚魂未定、略顯蒼白的臉色,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細細的撫了撫她的臉頰,低聲問:“沒事吧?”
她抓住他的手,頓了頓,竭力穩定呼吸:“沒事。”
車廂裡的燈光是素白的,他個子高,鼻梁、睫毛處都有淡淡陰影投下來,整個人都像是畫家精心描摹中走出來,分明有一種淡然清俊的高貴。唯有雙眸還有著熾熱的溫度,目不轉睛的凝視她,幾分遮掩不住的關切。
易子容忽然微微勾唇笑了笑,有些無奈:“我就知道你不會等我。”
天知道他當時怎麼心神一動,想到她就會在這個時間離開。於是顧不上別的,穿過坐得滿滿的劇院,恰好看見她走進地鐵站。或許只差一步,他就趕不上和她一趟車,也趕不上把她從人群裡拎出來了。
她的目光漸漸的轉回來,依然是那麼多人,屬於他們空間被壓迫得很小很小。可彼此間的距離這麼近,她聽得見他心髒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是一種特殊的韻律,蠱惑得她難以遏制的想要靠近。
杜微言低頭想了想,一點點的貼近他的胸口,不過寸許的距離,卻仿佛用了很久很久。她的唇擦過他胸前的衣料,低聲,又有些挑釁的說:“那你還要來找我?”
易子容只是看著她,她的短發輕輕擦著他的下巴,微癢,仿佛是心動的感覺。
而人群中,他將環抱著她腰間的手慢慢上移,直到貼在她柔軟的胸口,不輕不重的按著,淡淡的說:“因為你口是心非。”
杜微言並不用回應這句話,因為恰好到了下一站,她又抵在了門口,只輕輕後退一步,就踏出了這方壓抑的空間。
她承認自己被“口是心非”這四個字刺激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能駁斥……她能說什麼呢?
隔了一步彼此凝望,清晰,卻遙遠。
幸而易子容也並沒有在等待她的回答,只是順著人流走上前,輕輕挽著她的腰,笑著說:“走吧。發什麼呆?”
從擁擠的地鐵站出來,杜微言重新呼吸到有些清冷的空氣的時候,恍若重生。
易子容走在她的身側,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眉心很好看的皺著:“你喜歡這樣的生活?”
杜微言不做聲,回想起上網的時候,時不時會彈出的QQ新聞,各種各樣的事故,都會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太危險……保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像剛才在地鐵裡那樣,一個疏忽,就會倒霉。
可這就是她的世界啊!她不頹廢,也不怨天尤人,只做好自己的工作。她喜歡語言學,在旁人看來有些枯燥的論文卻是她的樂趣所在。目前的生活,對她而言,算是有回報的,不是麼?
“嗯。你覺得不好?”於是她挑了挑眉看他,“易先生,你年紀輕輕,英俊有為,難道就厭世了?”
他微笑起來,眉眼熠熠生輝。走了半條街,不疾不徐的問她:“我能去你住的地方看看麼?”
杜微言有些猶豫,還沒開口答應,易子容已經搶先一步,語氣輕松:“不要緊張,只去坐坐。”
杜微言已經很久沒有在家裡招待朋友了。家裡甚至找出了一瓶不知哪裡來的老白干,幾碟叫來的外賣小菜,她將這些鋪在桌上,給易子容倒了一杯酒,笑著說:“你還是喝酒的吧?”
他抿唇微笑,淡淡的看著她,眸子仿佛靈動的黑蓮,什麼都沒說,度數極高的烈酒,仰頭喝了下去。
杜微言看著他將那杯酒喝完,於是又倒上,一邊隨意的問他:“你朋友呢?”
他一怔:“什麼朋友?”
“剛才坐在你旁邊的那位啊,我見過你們好幾次了。”
易子容伸出修長的手指,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是我助手。”
她喝了幾杯酒,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很狡猾:“就是秘書麼?我覺得很漂亮啊。”
易子容伸手摸摸她的頭,語帶輕笑:“不是你讓我這麼做的麼?”
她吃驚的表情很可愛,直愣愣的看著他,挖空心思才說了一句:“什麼?”
“你在醫院裡對我說過什麼?”他似笑非笑,眼角和唇畔的弧度十分柔和,“你總是說我和你們不一樣啊。”
杜微言微張了嘴巴,沒有說話。
“如果你覺得滿意了……我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他順手摸摸她的臉頰,又停頓了一會兒,“除了能看到你很有趣的表情,別的都很無聊。”
後來說了什麼,都記不清了。杜微言也有點薄醺,所以有些話,她甚至沒有聽明白,就匆匆轉了另外的話題。或許是她這幾年的工作,或許是早上的庭審,又或許是一些毫無意義的音節……他專注的聽著,就像很久之前那樣,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中,不管那些心事多麼碎煩,多麼矯情。
杜微言下意識的給他倒酒,有些期待他小小的醉倒,那麼她說的話就像是喃喃自語,再也不會被旁人記得?
那瓶老白干漸漸的見了底。易子容臉色如常,只是眼中慢慢的有了漣漪蕩漾,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洋溢出來。杜微言被他看得心驚膽戰,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匆匆忙忙的站起來:“我去廚房拿點東西。”
而他懶洋洋的笑了笑:“杜微言,喝醉會發酒瘋的可不是我,你不記得了?”
杜微言臉唰的紅了,狼狽的進廚房,又開了開窗。深夜的涼風探進屋內,又觸摸上自己的臉頰,迅速的降低了內心深處隱隱蒸騰起的熱氣。
等到轉回到客廳,那人卻已經不在桌邊了。杜微言目光落在沙發上那個斜倚的身影,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這麼放他在沙發上不去管了?還是給他倒杯茶醒醒酒?
她抱膝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了很久,目光就這麼無意識的在他身上來回掃視。易子容睡著的時候皮相很能迷惑人,嘴角微微翹著,睫毛長得讓人嫉妒,末梢輕輕的一卷,弧度柔和溫淺,叫她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一下。
杜微言眼珠子輕輕一轉,因為酒氣的推波助瀾,一個像是惡作劇的念頭無法遏止的在腦海裡升起。
她在他身邊蹲下來,輕輕拍拍他的臉:“噯,醒醒!易子容?”
他不理,把臉往沙發裡埋得更深一些。
“莫顏?醒醒啦!”
叫他莫顏,杜微言覺得他稍許有了些反應,至少眼睛輕輕睜了睜,雖然立刻又閉上了。
“你起來好不好,我幫你沖沖臉,嗯?”杜微言一邊說,一邊拖著他的手站起來,“這邊,這邊。”
成功的把他拉扯到浴室,杜微言喘了口氣,伸手抓了花灑,讓他靠在牆上,騰出另一只手開了龍頭。
雪白的瓷磚上,一株細細的蘭花,碧綠的葉身,淡紫的花朵翩躚若蝶。而他閉著眼,靠著浴室的牆,因為微側著臉,看得到鼻梁的角度十分挺直,表情恬靜,有種難以言喻的俊美。
杜微言調了調水溫,想了想,又把藍色標示的龍頭擰得大了一些,總之就是略低於手上的溫度,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肩膀,耐心的說:“低頭。”
他順從的低頭,微微帶著涼意的水撲在他的臉頰,易子容眼睛更用力的閉了閉,旋即清醒了一些,往一旁偏了偏。
杜微言不無陰暗的想:讓你上次捏我的傷口。左手握著花灑,那道水流隨著他的轉頭,不依不饒的跟著他轉頭的動作——這一次,有一些順著他的臉頰,流進了脖子裡。
身側的男人終於不動了,那雙眼睛慢慢的睜開,看清了眼前站著的是誰。
杜微言見他忽然張開眼睛,手微微一抖,沒控制好力道,花灑斜了角度,盡數的噴在了他的襯衣上。
白色襯衣在頃刻間被淋濕了,緊緊貼著他的上身,易子容大約更清醒了幾分,眼神中掠過細微的一點點笑意,隨即濃烈起來,被她扶著的手臂忽的反客為主,將她整個人牽在了懷裡。
杜微言措手不及,花灑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因為水流的力道,掙扎扭曲了幾個角度之後,直直的往上噴在了她的身上。
自食惡果。
突如其來的水流,背後涼得杜微言哆嗦了一下,身前易子容的懷抱卻出奇的熾熱,他把她抱在懷裡,似是脫離了醉意,幾乎咬著她的耳朵,含糊不清、又滿是曖昧的說:“要玩水?”
杜微言冷得要跳腳,臉上卻唰的紅了,剛要用力把他推開,易子容卻抱著她輕而易舉的轉了身。
花灑的水仿佛是小小的一支噴泉,晶瑩剔透的變幻出種種的水霧,液體流落在他的背後,他替她完全的擋住——然後不容抗拒的、用身體將她抵在了牆上。
他很慢很慢的俯身下去,先是輕輕碰了碰她的唇,然後不再遲疑,更深的吻了下去。
杜微言的手扶著他的腰,下意識的去掐了一把。
易子容微微離開她一些,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要制服她這樣的小動作其實不難,他伸手在她腰間一攬,讓懷裡的身子更緊密的貼合這自己的身軀,然後毫不猶豫撬開她微微喘氣的唇。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淋得濕漉漉的,涼濕的衣料,溫熱的軀體……這樣奇妙的感覺,只讓杜微言覺得理智正在迷失。她只是模模糊糊的覺得,他的手正慢慢的從自己的腰間開始,撩起了上衣,又一點點的往上去探索全身最柔軟的地方。溫柔,又不失力度,仿佛灼起了一點點的火焰,微醺,又微辣。
杜微言最後理智在拼命的抵抗,她無力的扶住他的手腕,有些艱難的掐了下去。
“你不是說……”仿佛察覺了她的抗拒,易子容停了停,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貼著她的唇斷斷續續的說話,“你不介意這種關系麼?”
語氣這樣的專注,薄唇漸漸的移到她的耳側,輕輕的吻了吻,低低追問:“是不是?”
而他的另一只手並沒有停下,移到了她光裸的脊背上,替她隔開冰涼的瓷磚,停在某一節脊椎上,指尖那一端溫熱柔和,仿佛是樂師在撥弄琴弦。
杜微言別無選擇,摟著他的脖頸,有些語無倫次的回他:“你先放開我。”
他一低頭,溫柔的含住她的耳垂,炙熱的呼吸撩撥她的耳側,慢慢的說:“小丫頭,撒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