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集團,會客室。
章殊拿著手機,沖林季常一揮:「小姑娘真逗,非要把錢還回來。」
他像是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才理解她說的是誰,微微一笑,卻兀自轉了話題:「你說……顧恆波是不敢見你,還是不敢見我?」
話音未落,門已經被推開了。
顧恆波朗聲招呼:「呦,稀客啊,怠慢了怠慢了。」身後還跟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子,他一臉隨意的指了指她向兩人介紹:「我秘書,小邵。」
林季常站起來,和他握握手,笑道:「顧先生挑選秘書的眼光一向不錯。」
顧恆波說:「你也不錯。是吧,章小姐?」
章殊面無表情,目光如冰似雪,像是沒看見這個人,仔細看著林季常的反應,不發一言。
顧恆波的注意力大半倒是放在了章殊身上,上下打量著她,星眸劍眉,熠熠生輝:「最近忙什麼?氣色不大好的樣子。」
章殊沒好氣的看了林季常一眼:「跟著他隨處晃去了,昨晚還差點沒被燒死,你想我氣色能有多好?」
顧恆波依然漫不經心的樣子,在她對面坐下,目光卻一凜,輕輕咳嗽一聲。
「燒死?林季常,據我所知,以前那些事兒,你都洗得一乾二淨了。現在咱們都是正經生意人,做的事業光明正大,你還到處樹敵?」
「你一個人出事不要緊……至於她……」他指了指章殊,「雖然目前我們還沒結婚的打算,可她到底也算是我的未婚妻,麻煩你不要讓她出事。」
章殊刻意坐得離林季常近一些,眼波盡帶嫵媚:「我和他在一起,總比和你在一起有安全感的多。」
林季常沒理會這兩人的明槍暗箭,站起來,氣勢凌人,簡單的說:「你去石峰了。」
顧恆波皺眉:「怎麼?就算是尋常走訪生意,去趟石峰也不算什麼吧?倒是那個姓王的,陰陽怪氣,損得很。」
林季常神態自若:「聽過那句話沒有?彼之毒藥,我之蜜糖。不過,這次來找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這件事。關北酒店,你有興趣加一分股麼?」
章殊唰的站起來,急聲說:「我不同意,老闆……」
林季常順勢指了指她:「並且,因為有她在,我想,我們雙方的溝通會更有效。」
顧恆波哈哈大笑:「老實說,我對台灣人還真沒什麼興趣。不過既然是你介紹的,我願意聽聽介紹。章小姐,你可以和小邵聯繫。她會隨時向我匯報。」
章殊臉都氣白了,惡狠狠的瞪著他,高傲的轉開了臉。顧恆波身邊的小秘書倒是寵辱不驚的樣子,乖乖坐著,既不吭聲,也沒表情,倒像是花瓶擺設。
顧恆波送他們離開,然後轉過臉淡淡的說:「去查查,他們前幾天去哪裡了。」
小邵點點頭,心領神會。
章殊在氣急的時候往往更是艷如春花,語氣卻不依不撓,非要人解釋清楚不可:「老闆,你為什麼要找上他?」
「第一,他已經知道我們接下去會有大動作,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就把直接扯進來。第二,台灣那邊的事,過去不是我在經手,我經驗不足。如果是三方制衡,互相難免顧忌些。而且,有人冷眼旁觀,總是能讓人更清醒。」
他慢慢的整理袖口,最後說:「其實這些也無所謂。如果說這些年,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四面受敵的話,那麼勉強能算作朋友的,真是不多。」
章殊嗤的一聲笑,鄙夷的意思一覽無遺。她那麼瞭解這兩個人,如果說他們都有朋友,恐怕這個世界也算得上大同了:「算了吧。朋友?你們這種人,上一秒稱兄道弟,下一秒就能見刀子。少來這套。」
即便她說得毫不留情,可是林季常卻沒有絲毫不悅,聲音悅耳低沉:「章小姐,沒有幾個老闆會允許下屬這麼說話。」
「得了吧。」她不耐煩的敲敲椅背吩咐陳晨,「先去關南。」又沒好氣的看了林季常一眼:「不知道中什麼邪了,居然陪著你到處發瘋。」
陳晨不安的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她,這個素日裡氣質優雅的章助理,今天像是吞了火藥,竟然還接二連三的沖老闆發脾氣。
「就去關南吧。」林季常吩咐了一聲,「那邊人還沒走,等著呢。」
關南是石峰最大的酒店。要是有導遊領著遊客從石峰最繁華的大道經過,總會指著這座建築物說:「這是我們石峰最高的建築。各位請看,是不是像一把寶劍?」的確,這座高大的建築外形很有特色,遠遠望去,像是一把利刃出鞘,銳氣盡揚。
又有人說,本來風水先生看過地形,說是建築太過鋒芒畢露不好,會損了財氣。不過動工前,剛剛當了總經理的林季常卻簡單的說:「我看沒什麼不好。」就這麼一錘定音了。因為他不信這些,於是也就沒什麼負擔。而事實證明,生意也一直很好,從不見蕭條的時候。這倒更顯出這年輕人魄力來了。
窗外有淡淡的霧氣遮掩,所有一切都是若隱若現。過去,可以選擇遺忘;將來,從來不曾奢望。只有當下,才是最可把握的。比如,他可以把手放在光線下,仔細的看,連最細緻的掌紋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林先生也對手相感興趣?」
林季常站起迎接,唇上的笑比雲還輕飄:「王先生,幸會。」
王先生是典型的台灣口音,長得也儒氣,微微頷首:「等了兩日,林先生果然是大忙人。」他邊說邊走上前來,和林季常面對面坐著:「以前和令兄一起合作,一直很愉快。這次,我們懷著這麼大的誠意而來,希望結果能令雙方都滿意。」
林季常收斂了笑意,點頭說:「關北酒店從籌劃到現在,我們投下的精力已是無數了,不管是我哥,還是我,誰也不希望出意外。」
王先生狹長的眼睛中滑過一絲光亮,不經意問道:「如今林先生全面接管了林氏家族的產業,不讓乃兄,年輕有為啊。」
林季常的表情說不上謙虛,語氣倒是清淡:「林氏還是這個林氏,換人與否,不會影響別的。」
王先生讚許的點點頭:「那是最好了。」
他本來已經安排下晚上的節目,王先生卻連連擺手,半開玩笑:「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那些,我本就福薄,玩玩那些,豈不都折完了?」只敲定了接下去幾日的洽談時間,帶了人就回去了。
林季常目送他離開,眼神中似有什麼凝固住,轉頭對章殊說:「你覺得他怎麼樣?」
「老狐狸。什麼事沒做過,居然還說福薄福淺,我聽著就泛酸。」
林季常笑笑:「總之留份心。如今顧恆波也參與這個項目,不管怎麼說,你在當中權衡,該藏的還是得藏起來。」
章殊點點頭,似乎在沉吟:「那你說……他老是提起你哥,是怎麼回事?」
林季常拿了外衣站起來,無意再談:「這我倒不怕。要是他們暗中有聯繫,他反倒不會多提。既然不避諱的說起了,反倒坦蕩些。」
章殊拍拍手站起來:「好了,已經四五天沒回家了,你這沒事我就走了。」
林季常點點頭,淡聲說:「辛苦了。」他的椅子幾乎轉了一百八十度,因為椅背太寬大,那黑色的陰影徹底的籠罩住了他的身子。章殊忽然有些不放心:「我叫司機來,你回家麼?」
明明在那裡的男人,卻又似乎徹底的和虛無融為一體,連熟悉的聲音都帶了陌生的倦意:「不用,你走吧。」
車子一路往城北駛去。因為只有他獨自一人,半開著窗,音樂聲震耳欲聾,像是隨時能把車頂掀翻。
路開始變得狹小,又崎嶇不平,兩邊全是原野,因為是春天,綠油油的一片,像是在褐色的大地上鋪上了絨絨的地毯,叫人覺得身心一鬆。他的速度卻不慢反快,彷彿要迫不及待的奔向路的盡頭佇立著的小屋。
車子就隨便的往路邊一停。林季常下車,推開奶白色的柵欄,見到那幢充滿著英倫風情的小屋的同時,像是變了一個人,眉目剎那間柔軟下來。其實自己也不過就是個懦弱的人。這裡的一切都是憑著記憶造起來的,也只隱約記得壁爐有多大,房間佈置成什麼樣子,因為即便是原先那套被毀去的小宅,他住得時間也不多。他能回憶起的,也就是這樣了。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三天的旅行,也或許是因為他急切的想要那些回憶,才獨自趕回來,就這麼靠在鬆軟的沙發上,放任著片刻的軟弱。
其實這幢房子是全新的,又因為少有人住,他靜靜的躺著,鼻間還能聞到新漆淡淡的刺鼻味道。
還有這城市最後一絲的陽光,慢慢掃在他的臉上,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上,客廳最中央的地毯上。他知道這一瞬間的溫暖會倏然即逝,彷彿從指尖溜走。然後是無邊的黑夜,他恐懼的睡眠,裡邊有一場熊熊燃起的大火,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