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元宜一見,歡喜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原來這指環乃是他送與赫連清霞的定情之物,一見了這個指環,當然便知道了來者是誰了。
耶律元宜抑住心中的激動,說道:「左右退下。與我緊守營門,任何人不許進來!」他身邊的衛士,只道這兩人當真是來稟報秘密軍情的,諾諾連聲,慌忙退下。
耶律元宜這才喘了口氣,說道:「清霞妹子,你好大膽。這位是——」赫連清霞笑道:「這位是柳女俠。哈。你都認不得我們了!」
耶律元宜又驚又喜,道:「你們怎麼來的?還有二姐呢?」赫連清霞道:「這些不太緊要的事情,都留恃以後再說——」
耶律元宜見她神色驚惶,說話又慌慌張張的,便笑了一笑,輕輕撫拍她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們到了我這裡,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給你們擔待下來,不用驚慌。」
赫連清霞道:「不是我們的事情,是你的事情。竺迪羅與鳩羅法師要來取你性命。竺迪羅是使毒的高手,你得趕緊設法應付。」
赫連清霞撮要把聽到的話告訴了耶律元宜。耶律元宜皺眉道:「只是要殺掉這兩個禿驢,那倒不難;可這麼一來,咱們馬上就得反出金營,可就不能再救武林天驕啦!明晚配合宋軍生擒完顏亮的大計,也就都要給毀啦!」
赫連清霞焦急萬分,說道:「這怎麼辦?那兩個禿驢就要來的了!」
蓬萊魔女籌思已熟,笑道:「不妨事,咱們可以來個將計就計。」
耶律元宜道:「怎麼將計就計?」
蓬萊魔女道:「你先服下這粒藥丸,待那兩個禿驢來了,你佯作不知,要恭恭敬敬地接待他們。那禿驢定要暗中下毒,倘若給你發覺,你也不能聲張。仍然要裝作毫不知情,放大膽子,讓他下毒。比如說,他是要敬你一杯鴆酒,你也得喝了。至於怎樣將計就計,待他們走了。咱們再說。沒時間啦!」說罷掏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
赫連清霞放心不下,說道:「這是什麼藥丸?竺迪羅既是天下有數的使毒高手,必定有非常厲害的毒藥,要他的獨門解藥才行。你這藥丸難道能解百毒?」
蓬萊魔女笑道:「你盡可放心,包在我的身上,絕不讓那兩個禿驢傷了你宜哥一根毫髮就是!」
耶律元宜慨然說道:「只求大事可成,我又何懼以身試毒!柳女俠既有妙策,咱們就不必再考慮啦!」
剛說到這裡,便聽得當晚輪值的營中「都護」在帳外高聲報道:「鳩羅法師和另外一位大和尚求見將軍,讓不讓他們進來?」
不出赫連請霞所料,這兩個和尚果然是一路受到盤查,此時才到。營門的守衛,遵守耶律元宜的命令,不讓他們進去。幸虧這個值夜的都護是個中級軍官,認得鴆羅法師,這才替他稟報。不過他也只是認得鳩羅徒師,卻不認得那個吐蕃國的國師竺迪羅。
耶律元宜說道:「既然是皇上的護駕法師來了,自當以禮相見。打開中門,請他們進來。」
蓬萊魔女、赫連清霞二人退藏帳後,耶律元宜另外喚來了心腹親隨伺候,他剛剛服下了那顆藥丸,鳩羅法師帶領竺迪羅,已在哈哈大笑,揭簾而入。
耶律元宜站起來道:「法師深夜到來,有何指教?請恕小將未曾出迎。這位大和尚是——」他雖然早已知道竺迪羅的身份,但因未曾見過,故此仍佯作不知,有此一問。
鳩羅法師道:「好教將軍得知,這位大和尚是咱們的國賓,吐著國的國師戒日法王。」
耶律元宜故作一驚,說道:「啊呀,這真是折殺小將了。我還未曾拜見法王,倒教法王勞步,罪過,罪過。」
竺迪羅道:「將軍不用多禮。小僧觀光上國,意欲結識上國英豪。久慕將軍威名,特來拜訪。」
鳩羅法師道:「戒日法王是來與咱們皇上商談兩國結盟之事的,皇上已請他留下來相助咱們大金了。」
竺迪羅道:「大金德威遠播,澤及各國。小僧得效馳驅,深感榮寵。聽說耶律將軍是遼國王族,哈哈,咱們都是外臣,而得皇上錄用,這倒是一樣的呢!」
耶律元宜心裡暗罵,「你這無恥禿驢,誰與你一樣。」但口中卻不得不道:「好說。請兩位上人用茶。」
那親隨端來了三杯剛泡好的茶,鳩羅法師笑道:「法王正是因為與將軍身份相同,所以第一個就來拜訪將軍。同時也是奉了皇上之命。來視察各營防務。深夜打擾將軍了。」
耶律元宜道:「請兩位上人多多包涵,在皇上跟前美言兩句。」
鳩羅法師笑道:「將軍軍令森嚴,我們都幾乎進不來呢,佩服佩服!」
耶律元宜道:「交兵前夕,防衛不得不多加小心,得罪了兩位上人了。請用茶。」
鳩羅法師有意和耶律元宜說些閒話,分散他的心神,好讓竺迪羅施展手腳。
竺迪羅一抖袍油,端起茶杯,僧袍的寬袖,遮著耶律元宜的目光,說聲,「請!」就在說話的當兒.小指尖一彈,指甲中頂藏的毒粉,已彈入了耶律元宜面前的那一杯茶!
這手法巧妙無倫,莫說在一旁伺候的那個親隨,絲毫也沒享覺;連耶律元宜,早已在暗中加意提防的,也只是覺得他這個端茶的動作有點異乎尋常,也看不到他已經把毒粉彈入自己的茶杯,不過他雖然沒有察覺,也想得到竺迪羅這個動作,定是在他杯中下毒。
耶律元宜依從蓬萊魔女的吩咐,佯作不知,端起茶杯,把滿滿的一杯茶一口喝了。他明知喝的乃是毒藥,雖說有蓬萊魔女的安排,心中亦總是難免有點惴惴不安。
鳩羅法師與竺迪羅也同時把茶喝了。鳩羅法師道:「謝茶。哎呀,已是三更時分,我們該回去了。」營中更鼓,正報三更。
耶律元宜笑道:「難得兩位到來,多坐一會。」
鵝羅法師道:「我們還要巡視別處地方,將軍也該早些安歇了。」耶律元宜道:「如此,我明日再回拜兩位上人,請兩位在皇上面前多說兩句好話。」
竺迪羅道:「當然,當然。咱們今後都要彼此提攜。」心中則在暗笑:「你明日要來回拜?哼,哼,等到你再世為人吧!」
耶律元宜送出帳外,走回來的時候,只覺己有點兒暈眩,腳步也有點虛浮。那親隨道:「將軍,你怎麼啦?」耶律元宜道:「沒什麼,稍覺勞累,不要緊的,你不必在這裡伺候了。」那親隨應了聲「是」,便即退下。
赫連清霞與蓬萊魔女躲在帳後,赫連清霞一直緊握劍柄,手中又扣著暗器,防備意外,直到那兩個和尚走了,方始「吁」了口氣,揭開帳幕。蓬萊魔女和她一同走了出來。
蓬萊魔女端起燭台,走到耶律元宜面前,仔細地看了一眼,說道:「果然所料不差,是中的魔鬼花花粉之毒。」
赫連清霞聽說過魔鬼花的厲害,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你瞧他的眉心。」赫連清霞凝神注視,果然發覺耶律元宜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黑氣。
蓬萊魔女道:「是魔鬼花之毒,那就不要緊了,我有他的獨門解藥。」前文業已交代,原來那次竺迪羅毒害古月禪師,用的就是這種毒粉,竺迪羅還用這毒粉毒古月禪師的好友釋湛和尚,釋湛迫他交出解藥,未曾服下,便已身亡。這解藥後來卻落在蓬萊魔女手中。
耶律元宜服下解藥,便即盤膝靜坐,用本身內功助藥力的運行。赫連清霞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旁伺候,只見耶律元宜眉心的那道黑氣,越來越淡,不過一盞茶的時分,已經淡到看不見了。
赫連清霞知道解藥已經奏效,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柳姐姐,假如那禿驢另用一種毒藥,將他當場毒斃,那豈不是危險得很?」
蓬萊魔女道:「他們奉了完顏長之的意旨,要絲毫不著痕跡地除掉你的宜哥,豈能讓別人知道是他毒殺的?所以使用的毒藥,必定是待他們走後方才發作。魔鬼花之毒可以令人在毒斃之後,絲毫不露中毒的痕跡,我也曾見過他使用這種毒藥害人,所以斷定他今晚必然也是使用這種毒藥。」
赫連清霞道:「你第一次給宜哥服下的那顆藥丸又是作什麼用的?」
蓬萊魔女道:「那是我爹爹製煉的辟毒丹,若是比較尋常的毒藥,服了辟毒丹便可預防。而且,若是碰上了極厲害的幾種毒藥,它雖然不能解毒,也可以使得中毒不至太深,我讓你的宜哥眼下,這正是預防萬一,即使他不用魔鬼花之毒,也還可以有挽救的機會。」
赫連清霞十分感激,說道:「柳姐姐,你計慮周詳,真可說是萬無一失。我剛才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說話之間,耶律元宜已是行功完畢,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道:「這解藥果然效驗如神,如今我神清氣朗,連睡意都消失了。」
蓬萊魔女笑道:「耶律將軍,你如今卻是應該死了!」
赫連清霞怔了一怔,正待要問:「這是什麼意思?」耶律元宜領悟得快,已在哈哈笑道:「你是教我詐死?」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你已經中了竺迪羅之毒,哪能不死?這就是我所說的將計就計了。」
耶律元宜道:「這道理我懂得,但怎樣將計就計,還得請柳女俠細道其詳!」
蓬萊魔女道:「你營中可有巧手工匠?」
耶律元宜道:「正有一個人稱賽魯班的工匠。」
蓬萊魔女道:「這就更好了。你叫他雕一個木人,和你一模一樣的。再叫他給你造一副棺材,將你的假身放入棺中,明日一早,立即叫你的親信向完顏亮報喪。當然,還得準備靈位香燭等物,在營中佈置靈堂。除了你信得過的將領之外,風聲絕不能洩漏!」
耶律元宜笑道:「滿營都是我的心腹,這場喪事,一定可以假戲真做,風光熱鬧,包無破綻。」
當下耶律元宜便把最親信的幾個將領和那個「賽魯班」招了進來,面授機宜。「賽魯班」是工匠班頭,手下有一班小工匠。
接過命令,連夜在山上找木取材,趕製桐棺。「塞魯班」則精心雕刻那個木人,完工之後,給木人穿上衣服,戴上假髮,面部再塗上油彩,果然是栩栩如生,與耶律元宜一模一樣。
天亮之後,一切都已佈置妥當,在營中設了靈堂,點起香燭,耶律元宜手下的軍官也都穿上了臨時趕製的孝服,氣氛十分肅穆。於是一面派人向金主完顏亮報喪,一面由副帥吳哥兒出面,向闔營兵士,宣佈主帥暴病身亡。兵士們信以為真,哀聲不絕。輪流至靈堂弔祭。
不久那報喪的使者回來,耶律元宜在密室接見,蓬萊魔女、赫連清霞二人躲在幕後,吳哥兒則陪同主帥,細間那使者報喪的詳情。
那使者笑道:「完顏亮果然絲毫也不起疑,他還說要親臨御祭呢!」
耶律元宜喜道:「真的?」
那使者道:「豈有戲言?哈,不過完顏亮也真會做戲呢,他聽了將軍的死訊,也不知哪裡來的一副急淚,居然簌簌地掉了下來。說是將軍有功於國,出師未捷,便先死了,他非常哀悼。
他決定親來弔祭,以示對將軍的榮寵。」
吳哥兒笑道:「這場戲是演給咱們看的,他要籠絡軍心。讓咱們遼國的士兵,繼續為他賣命。」
那使者笑道:「可是他也露出一點破綻,咱們的將軍『暴病身亡』,他只是歎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連是什麼病也不間一聲。」
耶律元宜道:「這麼說來,竺迪羅下毒之事,想必是已經告訴了他,他當然就不覺得驚異了。這且不管他,咱們只準備他來便是。他什麼時候來?」
那使者道:「午時駕到。」
耶律元宜道:「另外還有什麼話?」
那使者道:「他『令』吳將軍暫時掌管本營指揮使的印信。
聽候聖旨。」
吳哥兒道:「這是他還要另選一人來當統帥。但這也是後一步的事情了,不必管它。對付了完顏亮,咱們也早已反出金營啦!」
使者告退之後,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霞出來,大家都是歡天喜地,笑不絕口。赫連清霞連聲讚道:「柳姐姐真是女中諸葛!」
原來完顏亮要來「御祭」之事,也早已在蓬萊魔女的意料之中。
蓬萊魔女說道:「也不可高興得太早了,須得完顏亮當真來了,才能作數,」赫連清霞笑道:「他都親口對咱們的報喪使者如此說了,皇帝『金口』,焉能更改,哪有不來之理?」蓬萊魔女道:「總是小心謹慎,思慮周詳為妙。」吳哥兒道:「不錯,咱們是要作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蓬萊魔女道:「即使是完顏亮當真來了,也不能過早露出痕跡。耶律將軍,這就要看你的佈置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懂得,我會吩咐心腹將士,個個裝出滿面哀容。緊張的心情,決不可見之神色。待他進入靈堂,一聲號令,亂刀就殺了他。」蓬萊魔女道:「好,但願將軍此次,一舉成功。報遼國之仇,除宋國之患!」
蓬萊魔女與吳哥兒雖然比較慎重,主張小心從事,但也認為完顏亮多數會來,滿心歡喜,不在話下。
眼看午時將到,耶律元宜一切佈置妥當,又在蓬萊魔女設計之下,打扮成一個在靈堂執事的小校,用易容丹化裝,改容易貌,混在一眾執事之中。
午時剛報,只見營外望風的旗牌官匆匆進來報道:「來了,來了!」吳哥兒喜道:「帶了多少人來?」旗牌官道:「只看見三騎快馬。」吳哥兒道:「那是何人?」旗牌官道:「還未清楚。」吳哥兒道:「後面有無大隊跟隨?」旗牌官道:「不見塵土飛揚!但當中一騎,擎著黃蓋,卻是皇帝執仗!」吳哥兒道:「趕快再去報來!」
金主完顏亮若來「御祭」雖然不至於帶大隊人馬,但也決不止只有二騎。眾人在猜疑,忽聽得營門外的儀仗隊已在奏起肅客的鼓樂,那是專為皇室所奏的鼓樂,那三騎馬來得太快,旗牌官未及再報,他們已經來到了。
耶律元宜吃了一驚,心道:「難道完顏亮當真敢輕騎而來?」
心念未已,只見那三個人已在本營將校簇擁之下,進入靈堂。耶律元宜一看,暗暗叫苦。哪有完顏亮在內?這三個人是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戒日法王竺迪羅與「護駕法師」鳩羅上人。
完顏長之道:「接聖旨!」以吳哥兒為首的一眾執事只好跪下,聽他宣讀。完顏長之展開詔書郎聲念道:「奉天承運大金皇帝詔曰:指揮使龍騎將軍耶律元宜為國勤勞,英年早逝。朕方期與將軍牧馬江南,混一天下;天不佑我,遽喪股肱。朕心震悼。特遣御林軍統領皇叔完顏長之奉旨弔祭,如朕親臨。欽此!」
眾人聽了這道謂書,十分失望,但卻也鬆了口氣。
完顏亮沒有親未致祭,眾人雖然失望,但好在他也並沒起疑,當真把耶律元宜當成已經死掉,故此派遣皇叔作他代表。這場戲雖然臨時換了角色,大老倌沒有出場,但也可以說是「假戲真做」了。
完顏長之宣讀了詔書,吳哥兒等人上前答謝,免不得說了些「浩蕩聖恩,存歿均感」之類的言語。
完顏長之道:「耶律將軍為國馳驅,不幸英年早逝,皇上如喪股肱,叫我來略表體恤將士之意,這都是應該的。還望各位也能夠善體皇上之意,繼承將軍遺志,一同為國效力。」吳哥兒等人當然諾諾連聲,心中則都在想道:「不錯,我們是要為國效力,可是要我們的『國』乃是大遼,不是你們大金。」
完顏長之又道:「我與耶律將軍的交情各位都是知道的,我此次一來是代皇上致祭,二來也是為我自己要與好友決別。不知棺材已經釘上沒有,我想瞻仰一下將軍遺容,稍盡心事。」
此舉早已在眾人意料之中,吳哥兒道:「多謝皇上皇叔對我們的將軍榮寵備加,但只怕褻瀆了皇叔。天氣炎熱,恐有穢氣。」
完顏長之道:「我與耶律將軍相交至好,哪裡忌諱這些。」
吳哥兒道:「皇叔高義,我們做下屬的也都感激,既然如此,自當遵從皇叔意旨。」當下便叫人打開棺蓋,請完顏長之「瞻仰遺容」。
棺蓋一啟,一股臭味便衝了出來。原來這都是預先佈置好的。本來人死了個過半天,不應就有屍臭,但因是「毒死」的,中毒而死的人,肌肉容易腐爛,這屍臭就必然是應該有的了。棺中不但撒下了氣味與屍臭相同的藥材,而且鼻孔還灑了幾滴狗血,看起來就似七竅流血一般。
竺迪羅也跟在完顏長之身後「瞻仰」,見此形狀,吃了一驚,心道:「莫要惹起眾人的疑心才好。」連忙輕輕碰了一下完顏長之。
其實只要完顏長之用手一摸,立即就可以發現那是個木人。
但手摸屍體,這是大失禮貌的舉動,完顏長之也不敢用手去摸。
他見「屍體」果然是耶律元宜,又聞到臭味,哪裡還有絲毫疑心,看了一眼,便叫人把棺村釘上了。
吳哥兒道:「我們的將軍本來是好好的,真想不到突然便暴病而亡,也不知是何原故?使我們也來不及和將軍說一句話。」
竺迪羅生怕他們懷疑,連忙說道:「是呀,我昨晚還曾與將軍晤談,想不到今朝便成永訣。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彭祖高壽,顏子早夭,這都是大限注定的。各位也不必太過傷心了。」
吳哥兒等人越發假戲真做,涕淚交流地哭道:「將軍待我們恩重如山,情如骨肉。如今竟是死得這樣,這樣……嗯,這樣的不明不白,教我們怎不傷心?嗚,嗚!」靈堂上下,登時哭聲一片。
竺迪羅暗暗心驚,想道:「什麼不明不白?哼,聽來他們已是疑心及我了。還幸這死鬼來不及和他的部屬說一句話,便即毒發身亡,他們縱有疑心,亦是無奈我何。這吳哥兒,待事情過了,慢慢再收拾他。今日是好漢不吃虧,可得早走為妙。」但他是「客卿」身份,不便說話,當下暗暗向完顏長之拋了一個眼色。
完顏長之也作出一副哀痛的神魚,說道:「耶律將軍為國棟樑,如今英年早逝,莫說你們傷心,皇上也有如折股肱之痛。但人死不能復生,渡江在即,還望諸位節哀為國。尤其是你,吳將軍,你是要挑起耶律將軍遺下的這副擔子的,你更應該保重身於。吳將軍,請起來吧,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吳哥兒抽抽噎噎地爬了起來,抹了抹眼淚,說道:「我正感到德薄能鮮、將軍一死,我不知如何是好。請皇叔賜與教言。」
完顏長之道:「吳將軍,客氣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暫掌印信,待平南之後,將軍積下功勞,再真除(即正式任命)指揮使之職。你從現在起就可以接管印信,皇上不另頒御旨了。」
吳哥兒道:「我只怕擔當不起。」
完顏長之道:「皇上也慮及在這戰人即將大起、軍務緊迫之時,怕你一人吃力,他會派一個監軍來協助你的。這只是權宜之計,望將軍善體皇上的意思,不可多心。我先告訴你一聲。侍監軍來了,你們便要調赴前方了。所以耶律將軍的喪事,最好是今日辦妥,早早入士為安。」
吳哥兒道:「卑將蒙皇上恩寵,不次超擢,謝恩還來不及呢,怎敢多心。皇叔吩咐,自當遵從。但不知皇上派的是哪位監軍?」
完顏長上道:「這個皇上還沒有和我說。依我想來,當然是最適當的人了。吳將軍,可是你心目中有什麼人要想推薦麼?」
吳哥兒怕引起猜忌,忙道:「卑將只知聽皇上調遣,豈敢多言?皇上聖明,安排的當然是最恰當的了。」
完顏長之道:「好,那你就不必管監軍是誰了。早早安葬了耶律將軍,等候接欽使大駕吧。」
完顏長之交代了正事,一副急淚又掉了下來,撫棺說道:「耶律將軍,請恕我皇命在身,不能送你入士了。」假意哭了一會,作了「訣別」的儀式,便與竺迪羅及鳩羅法師走了。
這三個人一走,在「靈堂」充當「執事」的將校們才鬆了口氣,曾經詐哭的紛紛舉袖抹去眼淚。赫連清霞「噗嗤」笑道:「宜哥,你就在他們身邊,眼看著他們對你的靈位行禮,口口聲聲把你當作死人,真難為你居然忍受得了,沒有笑出聲來。我剛才都險些笑了。」
蓬萊魔女笑道:「怪不得我剛才聽你哭笑難分,幸虧大家都在亂哭一通,他們也沒心神注意及你。但霞妹,你以為他們是當真向你的宜哥行禮麼?你才不知道那個皇叔多狠毒呢!你揭開棺蓋瞧瞧!」
赫連清霞詫道:「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古怪?宜哥,我怕『屍臭』。你揭開來瞧瞧你自己的屍體吧。」
耶律元宜也給引起了好奇之心,當下用金剛指力,拔起鐵釘,揭開棺蓋,只見那個假人還是好端端的躺在裡面。耶律元宜道:「柳女俠,並不見有什麼古怪呀?」蓬萊魔女道:「你試一試,輕輕手觸木人。」
耶律元宜依言一試,就似碰著了朽腐的木頭一樣,觸手之處,登時粉碎。轉眼間那本人便似遭受了「肢解」,碎裂成無數小塊!
耶律元宜咋舌道:「要是裡面躺的是我,這回可真是粉身碎骨了!」
這棺村是堅實的上好桐木所製,完顏長之在行「決別」禮的時候,曾經手撫桐棺,哭了幾聲,想不到他就乘機做了手腳。
但棺材絲毫無損,裡面的本人已給他震得觸手如粉,這種「隔山打牛」的掌力,委實是令人吃驚!
赫連清霞道:「柳姐姐,你怎麼知道?」
蓬萊魔女道:「我曾和他兩度交手,看他手撫桐棺,便知他存心不良,定是要使用隔山打牛的掌力。我猜他是恐防咱們有甚玄虛,故此暗碎屍身,預防萬一。」
耶律元宜歎口氣道:「這事真是糟透了!」
蓬萊魔女道:「不過,有壞處也有好處!」
赫連清霞道:「你們打的什麼啞謎?他打碎本人,也沒傷及宜哥,糟也糟不到哪裡去?柳姐姐,你說的『好處』『壞處』又是什麼,我都聽不明白。」
蓬萊魔女道:「你的宜哥平白『死』了一場,卻未能把完顏亮引來。以往他可以指揮使的身份,出入御帳,如今他已然身死,連骸骨都粉碎了,還怎能公開露面?又怎能營救武林天驕?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
耶律元宜道:「好在經此一來,他們更相信我是必死無疑,決計不能再活!我的安全倒是可以無需顧慮了。」
吳哥兒道:「縱然他們不起疑心,可是他們要派個監軍來管束咱們,這也分明是不信任咱們了。」耶律元宜冷笑道:「完顏亮不過是要籠絡咱們替他賣命罷了,他幾時信任過咱們遼國人?」
吳哥兒道:「監軍一來,咱們的行動就要處處受到監視,耶律將軍又不能公開露面,這可如何是好?」
眾軍官七嘴八舌地議論,有的嚷道:「不如就反了吧!」
耶律元宜道:「遲早是要反的,但此際卻非其時。出了今日之事,完顏亮還能不防範咱們嗎?咱們這兩三萬人馬要衝出百萬大軍的包圍談何容易?」
吳哥兒道:「完顏亮所下的命令是今晚三更大軍渡江,咱們可以趁那個時候殺出金營。」
耶律元宜道:「可是咱們的計劃本來是要活捉完顏亮,配合宋軍和義軍的攻擊的,這麼一來,咱們的計劃也就落空了。何況還有檀公子呢?咱們就不去救他了麼?」
眾人議論紛紛,都想不出一個恰當的辦法可以兩全其美。眼看日影漸漸西移,申時已過,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開始天黑了。
蓬萊魔女尤其焦急不安,她是知道宋軍與義軍的計劃的,虞允文的水師在長江布下陣勢,也是準備在三更時分,避實搗虛,渡江攻擊;義軍則是她自己下的命令,要在二更時分,大舉殺來。三面配合,務求一舉擊潰金國的主力。
可是他們如今卻在這裡束手無策,缺少了耶律元宜的配合,即使不能影響最終的勝負,至少也要令兩方將士,增加許多倍的傷亡!只有兩三個時辰的準備時間了,能有什麼奇跡出現麼?吳哥兒道:「那監軍不知什麼時候來,咱們須礙早為之計。」
耶律元宜歎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把這棺材抬出去『下葬』一別露出破綻,就等那監軍來了。」
眾人釘上棺蓋,正耍「出葬」,忽聽得營門外又奏起鼓樂。
耶律元宜驚疑不定道:「又是什麼皇室中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見旗牌官進來報道:「赫連郡主駕臨,請吳將軍出營迎接!」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赫連郡主?那不就是玉面妖狐赫連清波嗎?」
耶律元宜苦笑道:「正是清霞的大姐赫連清彼!她受完顏亮封為郡主,算是金國皇室中人了。嗯,他帶了多少人來?」
那旗牌官道:「有一隊戎裝女兵,約十餘人。另外還有個男子,與她一同騎著馬走在前頭。」
吳哥兒冷笑道:「端的什麼臭架子?大不了是個假郡主,完顏長之還是個真皇叔呢!完顏長之替他們的皇上親臨祭靈,也來曾要我出營迎接。哼,哼,這假郡主竟然比真皇叔還要威風!」
他明知赫連清波是赫連清霞的姐姐,但氣她不過,還是禁不住發了一頓牢騷。
耶律元宜懂得全國朝廷的儀禮,沉吟說道:「不對。」吳哥幾道:「什麼不對?」耶律元宜道:「依此看來,只怕她不是弔喪的,那情形就兩樣了。完顏長之說明了是代皇上祭靈,當然不能要主家依軍禮開營迎接,所以涇到靈堂。她,她——」
吳哥兒道:「不是弔喪,來作什麼,你以為她——」耶律元宜道:「你就暫且委屈一些,打開營門,按軍禮迎接她吧。不過,也不必著急,你需要換過戎裝佩劍,騎馬出迎。我也不知她來作什麼,趁這時候,待我出去張望一下。」
赫連清霞道:「你奠要給他認出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混在小校之中,偷偷到營門張望一下,料她認我不出。」
吳哥兒脫下「孝服」,換上戌裝,耶律元宜已經回來。說道:「她們剛到營門。霞妹,你猜那男的是誰?」
赫連清霞道:「敢情不是太監就是什麼臭官兒,我才懶得管她的事呢!」那次在飛龍島上,她勸不醒大姐,心中又是氣惱。
又覺羞恥,早已不願意把赫連清波當作她的姐姐了。但雖然如此,究竟還是不能毫不關心。
耶律元宜苦笑道:「你都猜錯了,那男的是公孫奇!」
赫連清霞吃了一驚道:「是這魔頭陪她來麼?哎呀,只怕來意不善!」
蓬萊魔女起初也是大吃一驚,但隨即鎮定下來,說道:「好,來得正好!」
吳哥兒不知道公孫奇的厲害,道:「這是什麼人,怕他何來?」耶律元宜道:「他是這位柳女俠的師兄。」蓬萊魔女此時仍是女扮男裝,但因在靈堂中的一眾軍官都是耶律元宜的心腹,也就不必再隱瞞了。
蓬萊魔女咬牙道:「不,這賊子已經撕破臉皮,公然投敵,早已不是我的師兄了。」
吳哥兒無暇細問緣由,說道:「好,她既然要我開營迎接,我就出去看她來意如何?」耶律元宜也雜在隨從之中,陪吳哥兒同出營門。
赫連清霞留在「靈堂」,惴惴不安地悄聲說道:「柳姐姐,公孫奇的毒功厲害,咱們只怕不是他的放手。你可是想趁這機會擒他麼?」
蓬萊魔女笑道:「這件事情來得意外,但焉知不是意外之福?」赫連清霞詫道:「此話怎說?」蓬萊魔女道:「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們現在的處境不是看來無路可走了麼?難得他們就在此時送上門來,咱們倒有了一線生機,可以盼望柳暗花明了。」赫連清霞道:「你是要在他們身上作文章麼,但這文章卻怎生作法?我大姐十分精明,公孫奇的毒功又那麼厲害!」蓬萊魔女笑道:「事急馬行田,我意欲行使險招,咱們合計合計(商量)。」
她們二人在「靈堂」內商量什麼,按下慢表。且說吳哥兒打開營門,騎馬出迎,剛剛行過軍禮,稱了一聲「郡主」,客套的話還未及說,赫連清波已是格格一笑,說道,「吳將軍,從今日起咱們是汗馬相依的袍澤啦,我奉了皇上之命,來作你們的監軍。這是皇上所賜的虎符,請你驗看!」金國的虎符功效等於皇帝的調兵印信,監軍配戴虎符,有如皇帝親臨,可以指揮統兵的將帥。
雙方都下了馬,典印的宮娥交上虎符,吳哥兒驗過無誤,心中大大吃驚,連忙雙手捧還,說道:「想不到郡主來作監軍,恕小將有失迎近了。」這才明白,赫連清波為何要他以軍禮出迎。
赫連清波笑道:「將軍不必多禮。皇上因為我本屬遼人,我家與耶律將軍又是世交,耶律將軍不幸逝世,皇上想來想去,想不到更合適的人,才叫我來監軍。我一介女流,本來不敢接這虎符,但想到你們闔營將士,都是本國弟兄,倘若換了他們的人來作監軍,只怕你們受氣。因此我也就不自量力,權充此職了。吳將軍,咱們都是自己人,今後還望將軍戮力同心,輔助皇上。平了南朝,遼國可以建為『藩國』,那時將軍也少不了一個裂土分茅的藩王。」
赫連清波的父親本是遼國以前的御林軍統領,耶律元宜的父親則是副統領,所以赫連清波說了這番話。完顏亮要她來作監軍,目的就在於利用她的身份,安撫遼國軍心。遼、金、西夏等國女子與男子一樣騎馬射獵,參與征戰,所以用女子來作監軍,雖屬於「破格用人」,但也算不得特別稀奇。
赫連清波當然體會得到完顏亮的意思,是以與吳哥兒說話,口口聲聲說是「自家人」,對他大加籠絡。吳哥兒心中暗暗罵她無恥,口頭上卻還不能不奉承一番。
赫連清波道:「公孫副使,上來見過吳將軍。」
公孫奇上來大模大樣地唱了個諾,卻受了吳哥兒一禮。吳哥兒心中有氣,尋思:「哪裡鑽出來的這個副使?」
赫連清波道:「你們二人以後多多親近。」吳哥兒道:「公孫大人是新來的吧?咱們似乎未曾會過。」他看出公孫奇是個漢人,很是奇怪,何以他一來就得重用。
赫連清波身後的宮娥「噗嗤」一笑,說道:「這位公孫大人是我們的郡馬,昨日剛成婚的,你當然沒有會過。」
吳哥兒吃了一驚,道:「恭喜郡主大婚,請恕小將不知,未備賀禮。」
赫連清波心中得意,忸怩作態,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暈,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很賞譏他,說是要成就一段烽火姻緣,留為佳話。我奉旨完婚,軍旅中不擬鋪張,是以未發請帖。
且待平定南朝之後,再靖將軍補喝喜酒。」
原來公孫青因前日一役,假面具已給蓬萊魔女當眾撕破,再也不能在漢人面前冒充英雄豪傑,只好投奔金營。金主完顏亮要籠絡他,赫連清波早已失身於他,也怕夜長夢多,意欲定下夫婦的名份,雙方都有意思,於是一拍即合,由完顏亮「御旨賜婚」。
公孫奇野心不小,他本擬仗金人之力,在山東自成一國,「自立」為王的。如今失意來歸,只得了一個「監軍副使」,心裡很覺委屈。但卻指望在滅了南宋之後,他「夫憑妻貴」,還有封王之望。故此對赫連清波百依百順,就像他從前對桑白虹一樣,他自恃武功卓絕,又有「郡馬」的身份,自是不把吳哥兒放在眼內。
耶律元宜心裡很是難過,想道:「霞妹與她這個大姐雖然早已斷了姐妹之情,但總還希望她有回頭悔改之日。如今她竟嫁了這個魔頭,只怕更難回頭了。嘿,怪不得她敢來作監軍,原來是仗著有這個大魔頭撐腰。」想到公孫奇的厲害,給他來到軍營,無異心腹之患,以後恐怕更難動彈。
耶律元宜心念未已,赫連清波已說到了他的身上,道:「吳將軍,如今公事已經交代完畢,該說到私事了。耶律將軍是我世交,他來曾下葬吧。請引我到靈堂一拜。」
耶律元宜心裡暗暗叫苦:「這妖狐極是精明狡猾,倘若她也要開棺一視,棺中木人已成粉碎,事情馬上就要發作,這可如何是好?」
吳哥兒也想到了這一層,但卻是無法推辭,只好帶領他們二人進入靈堂。那班宮娥則留在外間一個帳幕。
赫連清波道:「哦、已經釘上棺蓋了,咱們夫婦上一炷香,略表寸心吧。」原來她已經知道了完顏長之掌震桐棺之事,這次不過想走個「過場」而已。正是:賣國求榮來弔喪,愧對靈堂一炷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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