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許久之後,一聲驚慌夾帶著絕望的慘叫聲猛然從樹林傳出,打碎了夜色下的寧靜,片刻之後,這聲音卻又嘎然而止。
夜色深沉,像是什麼都沒生過一樣,黑暗籠罩著這片樹林,冷冷夜風吹過,樹枝出沙沙的輕響。空氣裡輕輕飄散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一縷微光,透過樹間的縫隙幽幽地照進林間的地方,馬老七仰天而倒,雙手護胸,面上帶著恐懼之色,肌肉扭曲面目僵硬,已然是死了。在他身子下方,鮮血無聲而歡快地流淌出來,隱約可以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洞出現在胸口上。
距離馬老七屍身七尺外,邵景滿面疲憊地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左肩上破開了一個大口子,皮開肉綻,同樣是鮮血橫流,染紅了半邊身子。馬老七的凶狠出乎他意料之外,儘管他事先已在這樹林做了安排,然而在那生死搏鬥的關頭,高老頭口威力凶悍的黑蝗針並沒有瞬間致馬老七於死地,只是重傷了他,而馬老七臨死的反撲,也是重創邵景。
不過幸好,也只是臨死前的一擊,所以馬老七死了,而邵景活了下來。
邵景大口喘息著,面上肌肉抽搐,顯然痛得厲害。待喘息稍定,他深吸了一口氣,解下繫在腰上的流雲袋,從裡面掏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胡亂地灑落在自己的傷口上。這種粉末是專門應對外傷創口的,效用一般,沒辦法,好的傷藥南山城裡也有,但是邵景都買不起。
過了一會,傷藥開始起了作用,左肩傷口處的流血緩緩止住,從肩頭傳來的疼痛感覺也略微減弱了些。邵景鬆了一口氣,抬眼向前頭馬老七橫屍處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雖然他今年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年,然而多年來浪跡天涯江湖漂泊,死人早就看過了不知多少。如今這個世道,人心險惡,他獨自一人艱難求存,馬老七又有害他之意,所以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內疚。
我不殺他,他便殺我,這道理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在這樣一個陰森的林子裡坐在一具屍體的旁邊,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所以邵景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便站了起來,打算離開此處。只是就在他剛剛踏出腳步的時候,忽然間身子一僵,只聽見從林子另一頭的黑暗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片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走了出來,面容凶悍獨目單眼,卻也是一個熟悉的面孔,那個死在地上的馬老七賣草藥的「鄰居」——李龍。
「嘖嘖嘖嘖。」李龍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屍體,然後轉過看向邵景,臉上露出幾分詭異的笑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死的居然是馬老七這個廢物。」
被李龍的目光掃過,邵景只覺得身子一陣冷,盯著那個男人,沉聲道:「李大叔,你想怎樣?」
李龍緩緩走到馬老七的屍體旁邊,用腳踢了踢馬老七的手臂,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看這廢物不順眼很久了,沒心思給他報仇。」
邵景看著他,沒有說話,臉上的警惕之色卻絲毫也不曾削弱。來到萬妖谷這裡的人,絕大部分都是修真界人,馬老七如是,李龍也不例外。他和馬老七境遇相似,都屬於道行低微的底層之人,在修行上也只修煉到了煉氣境界,所以平日裡兩人彼此冷嘲熱諷,實力旗鼓相當,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
今日馬老七意外死在這邵景手,李龍心裡大為高興,只是邵景這個沒什麼道行的小鬼卻殺掉了馬老七,李龍面上雖然若無其事,但心卻是頗為警惕。不過眼前大好機會,馬老七已死,邵景本領低微,絕對不是自己對手,趁著這月黑風高夜殺人奪財,一舉雙得,哪裡能夠放過?
一念及此,李龍的臉上便露出了幾分和氣的笑容,道:「小邵,你別繃在那裡麼,和你有仇的是馬老七,不是我。不過江湖規矩見者有份,怎麼樣,馬老七兜裡的靈石,分我一半可好?」
邵景雙眼瞳孔微縮,默然片刻,道:「不」
李龍臉上橫肉一擺,手臂注力,便要難,卻只聽邵景接著說了下去,「不必了,我不過求一個自保而已,李大叔若是有意,儘管自取了去罷。」
李龍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分笑意,卻是多看了邵景兩眼。邵景是半點也不願在這種地方多呆了,也不多說什麼,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不過他的臉始終是面對李龍,雙目炯炯,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李龍的身體。
看著那少年如此小心謹慎地防備自己,李龍一隻獨眼裡寒光閃動,忽然冷笑一聲,道:「站住!」
邵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仍是依言停下了腳步。
李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你從高老頭那裡買到的是兩支黑蝗針吧,還有一支呢,扔過來。」
邵景頓時臉色大變。
※※※
「你是怎麼知道的?」過了許久,邵景才澀聲道。
李龍盯著他,猶如貓看老鼠,不屑之意滿溢於面,冷笑道:「你別管那麼多,叫你扔過來,聽到沒有?」
邵景的臉色十分難看,他道行低微,出了南山城,這黑蝗針便是他僅有的護身利器。這一點他明白,李龍自然也知道,若沒有了這東西,邵景便猶如手無寸鐵的待宰羔羊,但若強行反抗,卻又凶多吉少。適才他出其不意暗算馬老七,佔了偷襲的便宜,但馬老七竟然仍有餘力臨死前傷到了他,而如今李龍道法修行與馬老七相似,卻已有了防備,只怕是很難傷到他了。
「怎麼樣?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李龍的聲音變冷了下來,面色也有些猙獰,此時此刻,他心殺人奪財的主意早定,但多少還是對黑蝗針有些顧忌,這才壓制住自己。此刻見邵景似乎遲疑不決,他心裡不免有些焦躁,冷哼一聲,忽然伸手從懷裡摸了一個黑色小瓶出來,當著邵景的面,打開蓋子,卻是對躺在地上的馬老七屍體倒出了幾滴乳白色的水珠。
這瓶蓋才打開,邵景便聞道了一股濃烈之極的酸臭味道,正驚疑的時候,只見那乳白水珠落在了馬老七身上,突然間一陣煙霧騰起,周圍焦臭大起,那屍身上的血肉骨骼竟然開始迅地溶解,像是被那些水珠腐蝕了一般。
李龍冷笑一聲,盯著邵景,搖了搖手這黑色瓶子,面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道:「這可是老子剛學會不久的寶貝,你小子要是不聽話,信不信我用在你的身上?」頓了一下,他臉上便多了幾分殘忍之色,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我還從沒試過活人碰了這『化屍水』是什麼樣子呢,你要不要試一試?」
邵景臉色又白了幾分,神情變幻,到了最後,終於還是咬了咬牙,伸手到懷慢慢拿出了剩下的那一支黑蝗針黑筒。
李龍的目光在黑蝗針上轉了轉,眼珠一轉,道:「你丟過來。」
邵景臉上滿是不情願患得患失的模樣,遲疑了半晌,才要抬起手向李龍扔來,但李龍忽然間又想到了什麼,猛然止住了他,用手一指旁邊,冷笑道:「丟到一邊。」
面對這樣狡猾之極的對手,邵景的臉色越難看了,他遲疑了片刻,忽然沉聲道:「李大叔,我給你黑蝗針後,你可會讓我離開?」
李龍心哈哈一笑,知道邵景終究還是怕了,面上神情轉為溫和,收起那個黑瓶露出和藹笑意,看樣子恨不得給自己寫上「李大善人」四個字在臉上,笑道:「放心就是,你交出黑蝗針,我決不為難你。」
邵景咬了咬牙,手臂一揮,將黑蝗針丟在了李龍右側數尺之外的地上。看著那在地上打轉的黑筒,李龍臉上終於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凶芒閃過,嘿嘿冷笑一聲,走了過去,心裡已是打好主意將這黑蝗針收起之後,立刻就殺了這如今已毫無反抗之力的邵景。
針筒落地之處離他不過幾步,李龍轉眼即到,正欲俯身撿起黑蝗針筒,忽然間腳下猛然一空,原本與周圍無異散落著枯枝落葉的地面竟然塌陷了下去。這一下猝不及防,李龍高大的身子頓時摔下,驚吼聲,塵土四散,原地出現了一個直徑有三尺寬的大洞,李龍便是摔到了這個洞。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大洞頗深,足有五六尺的深度,但對於修煉有一定道行的李龍來說,決然是困不住他的,所以驚變之下,李龍方才落入洞內,便是腳上使勁想要脫困而出。只是他抬頭的那一刻,身子卻是瞬間顫抖了一下,整個人都僵住了。
淡淡的微光裡,邵景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頭頂上方的洞口處,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上多了一個黑色的黑蝗針針筒。
一個字也沒有多說,邵景便按下了機括,黑色的針筒整個抖了一下,瞬間出低沉的轟鳴聲,一蓬黑光暴射而出,帶起的劇烈風聲在這個洞猶如可怕的鬼嚎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根本容不得李龍有所反應,直接射在了他的臉上和胸口大片地方。
這一次,李龍甚至連慘叫聲都沒有出,就像被人用被褥壓住口舌一般,身子被一股大力整個向後打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洞壁上,出一聲悶響後,緩緩無力地滑落了下來,落到地上,再也沒有任何的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