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艾瑪今天沒出外勤,她像往常一樣來到辦公室上班,一整天都流連在網上查找行業資料,當然這些事情並不需要一整天來做,只是她還有另外的事,那就是觀察蘇京。
蘇京永遠是埋頭工作,梳理整齊的小分頭,是規中矩的小翻領西服,讓他看起來很像黑白片時代的男主角。這種男人儒雅被動,卻總讓人對他平靜外表內的激情蘊量充滿幻想,彷彿他是一個有很多故事的男人,並且都是浪漫的故事,於是便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故事,或讓自己也成為他故事的一部分。
艾瑪不敢想像,在蘇京這種男人身上會發生血腥的故事,那一點都不浪漫。可是,付強是不會相信她的感覺的,他要的是事實和證據。而現在艾瑪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也需要事實和證據。看著辦公桌前專注的蘇京,艾瑪心裡在問,你不會的,是不是?你不是這樣的男人,是不是?
臨近下班的時候,艾瑪不再磨蹭,她果斷地揚了一下頭髮,走到蘇京面前說:「蘇京,下班後有事嗎?」
蘇京見是艾瑪,微笑了一下,「沒什麼事,你找我有事?」
「哦……昨晚豬豬回家嘮嘮叨叼了一晚上,說蘇叔叔這個好那個好,睡覺也要抱著你送她的芭比娃娃,所以我想下了班和你一起去接豬豬。」艾瑪把早就想好的話一口氣倒了出來。
「是嗎?呵呵……豬豬真是個好孩子,好吧,我們一起去接她,」蘇京爽快地答應了。
艾瑪很注意觀察蘇京在提到豬豬時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倒底希望看到什麼樣的眼神,也許現在這樣就好,沒什麼特別,只是高興的眼神。
付強按事先和艾瑪說好的地點先到了兒童公園,由於艾瑪的強烈反對,他未能在艾瑪身上裝竊聽器,只好帶上高倍望遠鏡把車泊到公園裡的樹蔭下等待。差不多時間,艾瑪和蘇京牽著豬豬就出現了。
豬豬並不是一個好動的孩子,每次到兒童公園她只是喜歡蕩鞦韆,艾瑪和蘇京就坐在一旁石凳上聊天。
「艾瑪,今天你爸不來接豬豬了嗎?」蘇京問。
「他這兩天要去會一個老戰友,他啊,閒不住的。」艾瑪看到了不遠處停著的付強的車子。
「你爸是個有智慧的人,」蘇京由衷地說。
艾瑪微笑了一下,「是啊,可惜生了我這個沒智慧的女兒,你昨天和我爸談些什麼?」
蘇京想了想說:「我們只是聊了一會,我們說了些關於藏族傳說的故事,沒想到你爸對這方面很在行,對了,你爸還誇我。」
「誇你什麼?」
「誇我有慧根,呵呵。」
艾瑪一笑,「我爸可不輕易誇人,他說你有慧根,那你就肯定有慧根,你認為你自己有嗎?」
蘇京笑著搖搖頭,「我哪有什麼慧根啊,只是看過些藏書,碰巧知道些事罷了。」
「你太謙虛了,藏書我都沒看過幾本呢。」
「那你平常喜歡看什麼書?」
「散文啦,詩歌啦,不過多數是聽音樂,」說到這兒,艾瑪捏捏口袋,突然想起要給蘇京的那封信竟然忘了帶出來,昨晚自己拆出來看了幾遍,又加了幾行字上去,結果忘在書桌上了。
蘇京看著蕩鞦韆的豬豬,「是啊,女孩子總是喜歡這些,不過小小也喜歡看藏書,她和我一樣,喜歡遙遠古老的傳說,覺得那些故事很浪漫。」
說到小小,艾瑪偷看了一下蘇京的臉,他的眼睛又開始漫起了霧霧的感覺,像神話故事裡飄渺的空間。這便是讓艾瑪為之神往的眼神。
蘇京見艾瑪不說話,便從提包裡掏出一部相機說:「艾瑪,我們給豬豬照相吧,我喜歡她蕩鞦韆的樣子。」
艾瑪一怔,眼睛呆呆望著蘇京手裡的相機。
「艾瑪,你怎麼了?」蘇京奇怪地看著呆住的艾瑪,然後看看手裡的相機,馬上釋然一笑,「哦,這是最新的數碼相機,樣子是怪怪的,不過很好用,我是從網上購買的,前兩天剛收到呢。」
艾瑪轉醒過來,對蘇京歉然笑笑說:「好吧,你拍吧,豬豬也喜歡照相。」
蘇京高興地打開相機,豬豬也很高興地配合,不時擺出從電視上學來的POSE,逗得艾瑪也不禁笑起來。夕陽的金黃瀰漫著公園的每一個角落,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逗笑著蹦來跳去,旁邊的長椅上靜靜坐著長裙的女人……艾瑪已被這一刻的祥和溫馨深深陶醉,這不就是她夢中的景像嗎?多想這一刻永遠停留,這一切屬於自己啊。可惜,男人是別人的,小孩也不是自己的……唉……艾瑪開始在這如詩的畫面裡傷感起來。
艾瑪眼裡浪漫溫馨的夕陽在付強眼裡成了惱人的反光,讓他的望遠鏡總也捕捉不好焦點。尤其在他看到蘇京果然掏出相機給豬豬照相以後。
看到蘇京跑來跑去抓拍而忙碌的身影,付強有點得意,晚上艾瑪就該信服他了,這個蘇京果然不出所料,有尾巴總要露出來的。艾瑪現在在想什麼呢?是不是開始對蘇京咬牙切齒了?嘿嘿……付強快樂地想著。
付強的這種快樂一直持續到他見到艾瑪。跟著艾瑪送完豬豬回家後,付強在艾瑪姐姐樓下接到了她。
「艾瑪,晚上想吃什麼?」付強看到艾瑪的臉色並不太好,也只好把自己的開心暫時隱藏起來。
「隨便你。」艾瑪拉上安全帶後把頭*在椅背上,沒再說話。
付強想了一下,既然隨便我,不如就找個熱鬧的大排擋,今晚他想喝點啤酒,啜點田螺什麼的。
也是這個傍晚時分,劉文生眼看著一同進來的賭友們只花了一千塊就可以出去了,心裡恨得不得了。最後一個走的是郭壯壯,他臨走前可憐地看著劉文生說:「活該你小子呆在這兒,進了局子你還吹什麼牛啊,二百一籌,差點害我們也搭了進去,好在我們仨一口咬死不放,哼!」
劉文生眼巴巴望著郭壯壯,哭喪著臉說:「大哥,好兄弟,你幫我一把吧,我錯了,可我實在拿不出這錢啊。」
「不會吧,劉文生,你小子不是挺有來錢的路子嗎?」
「唉,那也得我出去才行啊,困在這裡我上哪找錢去?」
「那我也沒辦法,」郭壯壯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這裡我說不上話,人家也不會放你出去找了錢再來交罰款的。」
「咦——對了,」劉文生突然想到什麼,趕緊拖住郭壯壯的手說:「大哥,你可不可以幫兄弟一次,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怎麼幫?」
「你出去後先借我兩萬塊,幫我交了罰款,我按六厘的息還你,怎麼樣?」劉文生眨著眼說。
「這——」郭壯壯露出為難的神色,「兩萬塊我一時也拿不出來啊。」
「大哥,你就想想辦法吧,我一出去就可以找到錢還你了,五天,五天就行怎麼樣?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小弟我去勞教嗎?」劉文生聲情並茂地說。
「唉——不是我不相信你,要不我也去找朋友借借,湊得到就幫你,湊不到也沒辦法,不過這息口嘛,六厘我怕太少,不好借。」郭壯壯臉上十分為難。
劉文生心裡暗罵一聲孫子,他知道郭壯壯是趁火打劫,不過現在也沒辦法了,肉在枮上,只好任人宰割。
「那你說多少?」
郭壯壯想了一下說:「一分息,三天完清,怎麼樣?就這樣我還得替你白跑腿了。」
劉文生低頭想了一會,咬咬牙狠狠地說:「行,就這麼著,你可得快點,我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了。」
郭壯壯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說:「放心吧,兄弟我是江湖上有名的一言九鼎願賭服輸。」
艾瑪看起來沒什麼胃口,幾條青菜也只是用筷子撥拉著,總也不往嘴裡送。付強灌下一杯啤酒後,瞇著眼看看艾瑪,也不說話,他知道應該給艾瑪一個過渡的時間,讓她自己慢慢消化對蘇京看法的轉變。
的確,艾瑪一直在心裡琢磨的就是蘇京,儘管讓付強說中了,蘇京果然要給豬豬拍照,可是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順其成章,他只是喜歡小孩,喜歡豬豬,那不過是拍照罷了。
「我想,這也不能說明什麼,我要是帶了相機我也會想拍照的。」艾瑪低聲幽幽地說。
「關鍵是他為什麼就帶了相機呢?」
「可他並不知道今天會見到豬豬啊,是我約他去的。」艾瑪忍不住又抗辨。
「也許你不約他,他也會去的,就像昨天一樣,因為昨天他忘了帶相機。」付強覺得自己簡直是看透了蘇京。
艾瑪搖搖頭,「不對,他是那麼自然,充滿愛心,怎麼可能?」
「哼,他要是沒有愛心,也就不會找上豬豬了,愛心就是他的動機。」付強也忍不住要給她潑冷水,就是要她清醒清醒。
艾瑪抬起頭來,深深地看著付強,繼而歎了口氣,「付強,難道在你眼裡……所有人都這麼可怕?每個人做點什麼事都總會帶著動機的嗎?」
付強並不迴避她的眼光,「理論上來說,是的,任何人的任何動作都是有動機的,哪怕是撓癢,他的動機就是想驅除癢帶來的不適。」
艾瑪默然點頭,付強說得對,她不能反駁。
「艾瑪,人的行為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但往往它的動機卻是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單純。我曾接手過一個案子,有個中學生殺了他父親,原因只是因為父親不肯給他買一雙和周圍同學一樣的運動鞋,讓他很沒面子。不過這個中學生也有他聰明的地方,殺人後非常冷靜地把現場佈置得像入室搶劫,雖然留下了不少指紋,但因為他住在那裡,我們一直都沒有懷疑到他。直到他的一個同學給我們說,他突然很有錢,一下子買了兩雙最貴的運動鞋,這才讓案情大白……」
「好了,別說了。」艾瑪大聲打住他,「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噁心的事情。」
付強停了一下又說:「艾瑪,你知道誰是真正關心你的,為什麼你就不能相信我呢?很多事情聽起來很噁心,也很離奇,甚至不可思議,可它們的的確確都真實發生了啊,這個世界,在你看不到的許多角落裡,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看不到是你的幸運,我也希望自己一輩子不要看到這些,可是,還有很多不幸看到了或是受害的人呢?」
「付強,你真的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是對的,我現在想吃點東西了,我們談點其它吧。」艾瑪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拿起了筷子。「付強,我也想喝點酒,再叫一瓶吧。」
蘇京回到家裡,忙不迭地把相機連接到電腦上,然後啟動了電腦。他要把豬豬的照片打印出來,讓小小一起分享。小小靜靜偎依在他旁邊,笑意永遠掛在她的臉上。
「小小,你看,我拍了豬豬的照片,小女孩真可愛,你喜歡嗎?」蘇京回頭對小小說。
「嗯……」小小使勁地點點頭,依然滿面春風。
「以後你就不寂寞了,你可以和她說話,是嗎?小小。」蘇京說話的時候,屏幕上已經出現了豬豬可愛的身影。「小小,你挑一張最好看的吧,我把它打印出來,明天買個相框。」
「嗯……」小小仔細地看著,「可是每一張我都喜歡,可不可以都打印出來啊?」
「只要你喜歡,當然可以,」蘇京笑了。
「豬豬的頭髮真漂亮,」小小由衷地讚賞。
「是啊,像你的一樣漂亮。」
「要是我們有個女孩,也會像豬豬一樣漂亮的。」小小惆悵起來。
蘇京站起來,輕輕把小小擁入懷裡,吻著她的額頭,柔情地說:「我們會有的,小小,只要你喜歡。」
付強在晚一些的時候,從錄音裡聽到了蘇京在家裡說的話,小三向他描述了蘇京回家後的舉動,付強聽得很認真,也想了很久,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在繃緊,這常常是他臨戰前的身體反應,每當他預感到要和對手正面交鋒的時候,他就會有肌肉繃緊的感覺,這也許是他在身體裡積蓄能量的本能反應吧。
回家的路上,付強給小章去了個電話,詢問劉文生的情況。
小章在電話那頭語氣很輕鬆,「老付,一切順利,郭壯壯已經按我們說的完成了任務,他給劉文生的期限是三天,我看用不了三天狐狸就要露出來了。」
付強聽了也是鬆口氣,於是便有了心情關心一下他人了,「小章,辛苦了,今晚你早點睡,明天劉文生出去後,你又有得忙了。」
「謝謝老付,我知道了,你也注意休息,呵呵。」兩個青年警察才俊此時惺惺相惜起來。
付強倒真的是很想好好睡上一覺,肌肉緊繃的感覺讓他不舒服,加上喝了點酒渾身有點燥熱。回家後他給自己放滿了浴缸,迫不及待就埋了身子進去,冰涼的水在接觸到他的肌膚時變得尖銳起來,像是有無數細針在撞擊著他的皮膚,彷彿冷水和皮膚細胞在展開了一場激烈大戰,這就是付強最喜歡的感覺了。這種激烈戰況持續不了多久,他便完全融入了冰涼的世界,所有沉重此時都浮上了水面,不再壓負著他的身體,自己就像一具游離軀殼的幽靈,在冰涼的世界裡漫無邊際地浮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