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陳七星一路上都在擔心,萬一紀元哄得關瑩瑩答應了親事怎麼辦?甚至關瑩瑩已經嫁給了紀元怎麼辦?他這會兒冷眼旁觀,明顯紀元是癩蛤蟆望天鵝,想吃卻還沒能夠得著,心裡一塊石頭立即就落了地。
看著關瑩瑩如花的笑靨,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陳七星身心俱醉,心下暗暗發誓:「我再也不會離開了,死也不會。」
說到死字,背後的紀元也正在咒他呢。這段時間,紀元在關瑩瑩身上用的心血本錢可著實不小,真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來給她,結果陳七星這傻不稜登的傢伙一回來,關瑩瑩立馬就把他踹到了一邊。紀元那個氣啊,盯著陳七星的背影,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這傻小子怎麼就不死在外面呢?」
「砰」一下,大門關了。得,死在外面的是他自己。
血烈鳥確實很可愛,關瑩瑩一路問個不停:「你在哪兒捉來的這麼可愛的鳥兒?」
「別人送的。」
「叫什麼名字?」
「血烈鳥。」
「血烈鳥?」關瑩瑩小鼻子皺起來,「不好聽不好聽。我另外給它取個名字。叫什麼好呢?啊,有了!雪兒一身白,它們一身紅,就叫紅兒,大紅、小紅,好不好聽?」
「好聽。」陳七星腦袋點得像雞啄米。關瑩瑩取的,當然好聽,就算不好聽他也不敢說啊,沒事找抽?
關山越站在迴廊處,見陳七星回來了,也很高興:「回來了啊,累不累?咦?你的臉怎麼回事?」
幻魄術用久了,肌肉一時恢復不過來,加之先前是染了色的,所以這會兒陳七星的臉看上去就有些鬆鬆弛弛的,還帶著幾絲暗紅色,很不正常,所以無論是關瑩瑩還是關山越,都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說我還忘了。」關瑩瑩直接就扯著陳七星耳朵,把他的臉揪過來看,「你看你這張臉,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是太累了,還是又中了毒?」
「沒事,沒事。」陳七星只是「嘿嘿」笑,在關瑩瑩父女兩個面前,他傻笑就行了,不願撒謊,也用不著。
「我說過多次了,不能這麼累著自己,再這麼下去,你終有一天跟你師娘一樣。」關山越又是心疼又是惱怒,轉眼看到關瑩瑩,一張臉可就沉了下去,「你整天瘋什麼瘋?以後你看著點兒七星,別讓他太累了。」
「是。」關瑩瑩吐吐小舌頭,轉眼又揪著了陳七星耳朵,「跟我走,叫你不聽話。荷葉,叫廚房裡做點兒好吃的。以後一天看病人不准超過十個,聽清了沒有?」
「那怎麼行,病人來了怎麼能不看呢?」
「那我不管,天下的病人那麼多,你看得完嗎?」
「要不師姐出馬。」
「也行啊。你也別激我,我這段時間醫術也大有長進呢。跟你說,師姐出馬,一個頂倆,咯咯……」
「是不是啊?」
「你敢懷疑師姐說的話?膽子見長啊!」
「啊呀呀,師姐饒命!沒懷疑,沒懷疑,師姐出馬,一個頂仨好不好?」
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地離開,關山越臉上帶笑,但慢慢地笑容又沉了下去。祝五福的意思清清楚楚,是想要把關瑩瑩嫁給紀元的,紀元雖然也不錯,但就他的本心來說,他更希望關瑩瑩能嫁給陳七星。可問題是,紀元出現之前,沒把這事定下,現在祝五福發了話,他再提這茬兒,就是明擺著跟師父唱反調了。平時也算了,這些日子,祝五福給紀元捧上了雲端,所到之處無數官員鞍前馬後地吹捧,官職最小的也是個縣令。祝五福雖也是一代宗主,但到底只是個白身,以前哪受過這個,一直就在雲裡飄著。他若硬要把師父從雲端裡扯下來,祝五福非大發脾氣不可。加之包勇父女才過世沒多久,祝五福心情也不太好,他也不忍心。
「唉,看你們的命吧。」他輕聲歎氣。
陳七星可不知道關山越在背後歎氣,給關瑩瑩折騰一天,連踹帶打的,全身骨頭都酥了。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夢都沒做一個,彷彿才倒到床上,剛閉上眼睛,天就亮了。只聽關瑩瑩在外面大呼小叫:「七星懶烏龜,快起來,快起來!」
「哎,來了。」陳七星翻身坐起,只覺神清氣爽,通體說不出的暢快,穿好衣服出來,「怎麼了師姐?」
「哈哈,大紅小紅知道叫了。」關瑩瑩欣喜不已,一副猴子獻寶的神情。
「鳥兒會叫有什麼稀奇?」陳七星腹誹。
「大紅,叫一個,乖。」關瑩瑩根本不看他,專心逗鳥,「真不叫啊,小紅你叫一個。先前不是叫得挺好聽的嗎?再叫一個,我呆會兒叫廚房給你弄好多好吃的。」
逗了半天,兩隻鳥就是不叫,關瑩瑩火了:「真不叫是吧?信不信我把你們送到廚房裡,一鍋湯燴了,做成麻雀羹。」
陳七星「撲哧」一笑,卻不想這一笑壞了,關瑩瑩立馬轉移火力:「你笑什麼笑?都是你了。啊呀,我知道了。」她猛一下蹦了起來,「你臭烘烘地鑽出來,都還沒洗漱,大紅、小紅是聞著了你的臭味,所以不肯叫了。快滾蛋,不洗乾淨了不准出來。」一腳把陳七星踹了出來。
吃了早餐,紀元卻來了。他修養倒也真好,雖然看著關瑩瑩身邊的陳七星恨不得咬上一口,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得跟二月裡的柳芽兒似的,打了招呼,去陳七星臉上看了看:「小陳郎中的臉色可是好多了啊,看來還是要多休息。你雖然是郎中,也得注意自己身體啊。」
他聰明得很,知道對付陳七星只能使暗招,明裡不妨用對付祝五福的路子,給這傻小子一個笑臉,關瑩瑩說不定還會還他兩個,所以這會兒語氣裡可著實透著真誠。而事實上早在昨夜他就布好了線,最多容陳七星呆兩天,就要把陳七星從關瑩瑩身邊哄走。若依他本心,是一天都容不得,不過陳七星才回來,臉色又不好,做過分了,關瑩瑩那一關只怕過不去。這一次他下了狠心,無論如何要把陳七星拖住,不到他將關瑩瑩抱上床,絕不讓這傻小子回來。他很聰明,只是他沒想過,別人也不傻。他算計陳七星,陳七星也在算計他呢。
關瑩瑩也往陳七星臉上看去:「是好多了。我說嘛,你就是累的啦。」臉一沉,「十天之內,不許給人看病。我看著你,每天不許離開我十步之外。」
紀元只想狠狠地抽自己倆耳光,好死不死,提這個做什麼?
關瑩瑩沒去管紀元,陳七星卻是留著心的,瞟到紀元的死人臉,他心中暗樂,還皮了一句:「師姐英明。」其實他是昨夜練功時,把肌肉收緊了,既和累無關,也不關休息好不好的事。
「喲呵,這些日子不見,學了個新詞嘛!還有沒有?」
「師姐偉大。」
「還有呢?」
「師姐永遠正確。」「咯咯,再來。」「師姐天下第一美女……」紀元那個噁心啊,差點兒把隔夜飯都吐出來:「滿京城都說我哄女孩子算是不要臉的了,與這小子一比,原來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兩個一唱一和地逗,陳七星是存心要氣紀元,新詞兒層出不窮,自己不會沒關係,有幻日血帝那本大書可以翻呢。關瑩瑩則是頭一次聽陳七星說這些話,新奇啊,直聽得「咯咯」嬌笑,花枝亂顫。紀元呢?耳朵與眼睛走了兩個極端,耳朵是要死要活,恨不得燒兩根通紅的鐵條塞住;眼睛是欲仙欲死,關瑩瑩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他想走,眼睛捨不得;他想留,耳朵受不了,罪受大了。
紀元玩過的女人,自己也數不清楚,像關瑩瑩這種姿色的,也有,不過玩個三五個月的,就沒了興致。為什麼對關瑩瑩格外癡迷呢?一則當然是沒到手,二則關瑩瑩給他的感覺非常特別。別的女人,或迷於他的外表,或愛了他背後的權勢,見了他,無不是笑臉相對,拿出百倍的柔情、千分的笑臉,百依百順。關瑩瑩卻例外,第一眼的印象就不同。當時隔得遠,紀元又不是魄師,只模模糊糊看著是個小美人,送串珠子哄美人一樂,結果關瑩瑩居然拿珠子給狐狸戴。這太少見了,一下就勾住了紀元的下巴頦子。隨後的追求,關瑩瑩或笑或嗔,喜笑怒罵隨心綻放,完全就沒把他當人看,紀元這鉤子就越咬越深,直至再也無法掙脫。
所以說啊,人之初,性本賤。關瑩瑩若像其他女子一樣,三五句話就給勾上手,七八天就給抱上床,看紀元能玩幾天?再美的美人,不新鮮了也是狗屎,所以就要這樣,罵他嗔他打他不理他。嘿嘿,那樣他就能趕著送上門來給你作賤。
關鍵時刻,荷葉幫了紀元的忙,她實在笑壞了,趴桌子上,「叮噹」一聲,推翻了茶杯。關瑩瑩也笑累了,搖手喘氣:「不要說了,啊呀,再笑真要笑死了。」
歇了口氣,紀元總算能插進嘴了:「關小姐,昨兒個說好去獵冬狸的,今兒個去不去?這天氣好,再過幾天雪化了,就沒那麼好玩了。」
關瑩瑩喝了口茶,順了順氣,道:「也是啊,過幾天只怕雪就化了。那就去。」向陳七星一指,「今兒就跟著我,哪兒也不許去。」
陳七星故意遲疑了一下,看著紀元的嘴巴,紀元眼睛都瞪圓了,那嘴裡卻最終蹦出個字來:「是。」
這就好比一碗湯裡,生生飛進一隻紅頭綠尾大蒼蠅,紀元卻還得捏著鼻子喝下去,那份噁心啊。他卻不知道,還有更噁心的在等著他,陳七星斜瞟著他的眼裡,淨是冷笑。不過這種冷笑,陳七星自己都沒注意。分開這段時間,他發覺關瑩瑩有點兒小小的變化,不是變漂亮了,到她這個姿色,沒法兒再漂亮了,但氣勢卻更足了。不過氣勢再足,陳七星也無所謂,反正他就是關瑩瑩盤子裡的豆芽菜,是炒是煮隨便。
陳七星卻沒發現自己的變化,以前的他,不會陰人,也不會冷笑,更不會有那些新鮮詞兒去逗關瑩瑩高興。別說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他也說不出口;別說紀元嫌肉麻,他自己聽著都覺得肉麻。離別的痛苦改變了他,他再也不想輕易放手。而為了和紀元競爭,他有意無意地在向幻日血帝學,翻找那本大書,學習、吸收、改變。
準備妥當出門,謝三在外面等著,賠著笑臉迎過來。他自己家房子,他卻沒資格進來。陳七星昨夜其實想過,是不是幻形變身去殺了謝三,但看了他這個樣子,一時倒不想下手了:「先讓他做一陣狗好了,這哈巴狗的樣兒,胡大伯應該愛看。」不過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他不敢面對狗肉胡,哪怕在心裡。他在變,但純真猶在。
出了謝宅,上街,轉過街口,兩邊突地擁過來一群百姓。當先一個老頭子,「撲通」一聲就在紀元馬前跪下了:「紀大人,冤枉啊!」
「冤枉啊,冤枉啊!」
「紀大人,您老要為民作主啊!」
一時間叫冤聲一片,人也多,左右兩面一群群地擁出來,霎時就跪滿了半條街,少說也有兩三百人。
陳七星知道內情,心裡偷笑,冷眼看著紀元如何應付。
先開口的當然不會是紀元,而只是謝三這樣的幫閒,尤其偷瞟到紀元臉往下沉,他臉都綠了,昨天鬧得紀元不高興,今天又不高興,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馬鞭子一揚:「滾開,這位是按察都司大人,不是縣衙也不是府衙,有冤去縣裡府裡告去。」又喝護衛,「你們都是死人嗎?趕他們走!」
他呵叱的當然不是紀元的護衛,而是謝家的武士家丁。這些地頭蛇也是從來不把百姓死活放眼裡的,得了主人喝叱,一群武士上前,推推搡搡,其中一個皮鞭一揚,對著當先老者就是一鞭抽下去。
魄光一閃,卻是關瑩瑩出手,劈面一花,打得那武士滿臉流血。
「都住手!主她嬌叱一聲,扭頭看向紀元,「紀大人,百姓喊冤,你當官的要管吧,怎麼能一言不發就抽人呢?」
紀元對她擠個笑臉,轉臉瞪一眼謝三,喝道:「有話好好說嘛,誰允許你們打人的?」
「是,是。」謝三低眉順眼,轉眼瞪那滿臉是血的武士,「誰叫你們動手打人的?」那武士心裡那個冤啊,沒處喊。
謝三居然對那老者躬身施了一禮:「這位老丈,本人管教不嚴,這裡賠罪了。但紀大人是按察都司,按察的是官員情弊,不理民事的,各位有冤情,還請去該管的府縣。若硬要攔阻官道,誤了紀大人的正事,你們可是擔當不起的。」要說他也不全是草包,這話說得還是有水平的,情、理、威脅全有,作為狗腿子,他還是合格的。
奈何這些百姓就是衝著紀元來的,那老者根本不起身,雙手將一疊狀子舉過頭頂,道:「小民告的,就是本郡太守馬學禮。他借奇石貢之名,搜刮民財,害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還請紀大人作主,為民請命啊。」
這告官的,就不是民事了,正是該按察院管,紀元一時有些頭痛起來。奇石貢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但他當然不會管,只是借風撈錢吧。可偏偏邊上有個關瑩瑩,關瑩瑩還開口了:「奇石貢,我好像聽說過啊,紀大人,這事你好像是該管。這樣好了,正事不能耽擱,獵狸的事,過兩天再說吧。」馬頭一轉,「師弟,我們回去,不耽擱紀大人正事,師姐另外帶你去玩兒。」
陳七星那個樂啊,眉眼比謝三還乖:「是。」
紀元呢,算了,不說了。他今天穿的綠袍,結果卻還沒有他的臉綠。不過還有一位比他更嚴重,誰?謝三啊。關瑩瑩可管不了這麼多,帶了陳七星回來,「砰」一聲還把門關上了。
陳七星本來的目的,就是用百姓纏住紀元,免得紀元來纏關瑩瑩。這會兒目的達到,外面怎麼樣,他也不管了,也沒辦法管。關瑩瑩怕他一露面又給病人纏住沒完沒了,因此就不許他離開,陳七星當然樂意。關山越先人為主,一直以為他和雲素娘一樣,一見有病人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其實錯了,從小到大,陳七星都是以自己為主,竭盡全力還難得養活自己呢,去管別人?所以他從來就沒養成過替別人操心的習慣。時疫那陣子拚命治病,不是心急,只是想借瘋狂的治病來麻木自己而已,這會兒不想這事了,倒樂得清閒。
關瑩瑩把陳七星關在屋子裡陪她,這丫頭樂子多著呢,倒不氣悶。至於陳七星,看著她就不悶,給她揍兩下更是神清氣爽,骨頭都輕了二兩。倒是荷葉出出進進地傳點兒消息,也不是有意打聽,就是聽說。什麼紀元接了狀子,百姓不散;什麼紀元後來溜了,百姓圍了紀元的住所。紀元住的,也是謝家的宅子,謝家宅子多啊,只不過隔這邊有兩條街。然後告狀的百姓越來越多,太守府也給圍了。馬太守據說是一夜白頭,嚇白的,這一類大道小道的傳聞。不過有一點,連著三天紀元沒有上門,這倒是事實。
第四天,晌午時分,城中突地喧鬧起來。關瑩瑩幾個雖在內宅深處,也給驚動了,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哭喊聲,只是聽不太清。謝家這宅子有條獨巷,離主街有些遠。
「怎麼回事?」關瑩瑩好奇心起,「咱們出去看看。」
到門口,謝三卻還在那裡,一見關瑩瑩,急忙賠著笑臉上來。關瑩瑩雖然很不待見他,還是問了一句:「外面怎麼回事?」
謝三道:「是紀大人在調兵平暴。紀大人特意囑咐我來守在小姐門前,以免暴民衝擊驚了小姐。」
「平暴,平什麼暴?是哪裡兵丁造反嗎?」關瑩瑩不理他的馬屁,秀眉皺了起來。
「不是兵丁造反,」謝三搖頭,「就是那些告狀的刁民啊。紀大人接了他們的狀子,他們倒是蹬鼻子上臉了,立逼著要紀大人拿問馬太守。紀大人以事體未清、仍需察證為由不准,他們居然就圍攻官府,打人傷人,不少衙役護衛都受了傷。到最後,他們竟然連紀大人都打了,又叫喊著要把馬太守抓出去打死什麼的。紀大人忍無可忍,調了兵馬來,本只想維護綱紀,結果這些百姓聽信謠言,說什麼官官相護,兵馬是來殺他們的,竟然先攻擊官軍,現在官軍正在驅趕他們。紀大人自己不能來,但心裡掛著小姐,所以特命小人來這邊維護。」
他這一番話,明顯是事先編排過的,理都在他這邊,黑的全給刷成了白的。不過關瑩瑩屬於那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不傻,但這裡面的東西她還真不懂。謝三這麼說,她也就這麼信了,皺了皺眉頭:「怎麼那樣呢?接了狀子,是要查一下才行啊,哪有說什麼就是什麼的?」
「小姐所見極是,極是。」謝三送上馬屁兩個,「關小姐,現在外面亂得很,紀大人一再囑咐,絕不可驚擾了關小姐,所以還請關小姐現在不要出去。關小姐放心,有我謝三擋在門前,暴民再多也不會驚到小姐。」謝三這話還算中聽,關瑩瑩想了想,道:「那咱們回去,他的事,咱們不管。」扭頭又帶了陳七星、荷葉回來。
她大小姐心裡,真以為外面只是官兵驅趕百姓,可陳七星是苦出身,卻知道外面的情形絕不會像謝三說得那麼輕鬆。官府從來就是閻王臉,衙役趕人也是連踢帶打,更何況是官兵。他魄力也遠強於關瑩瑩,聽得更遠更清楚,那種淒厲的哭叫聲,絕不是遭到驅趕所應該有的,官兵肯定是在殺人,大開殺戒。
雖然從小到大,陳七星都不願管別人的閒事,沒能力啊,但這件事是因他而起,倒緊緊揪著他的心,可一時又不知道要怎麼辦。他在關瑩瑩面前,從來都是裝憨裝傻裝無能的。就一個魄,勉強成了魄,魄力還弱得很,所以關瑩瑩才捋袖子說要保護他。他也不想改變這種狀況,自然不能衝出去阻止。沒辦法,那就只好不管。
午後荷葉到外面跑了一趟,回來小臉煞白,驚叫道:「死了好多人,滿大街都是。」
「啊?」關瑩瑩吃了一驚,「不是說就只是把人趕散嗎?怎麼會死那麼多人?」
「哪裡是趕人,就是殺人啊,直接拿刀子砍。聽他們說,城外死得更多,有的說是三千,有的說是五千,有的甚至說是一兩萬呢!」
「豈有此理,這不是濫殺無辜嗎?」關瑩瑩大怒,「走,去問問紀元,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三居然還守在門外,見關瑩瑩幾個出來,要攔,關瑩瑩手鞭揚起:「我抽你信不信?」
謝三嚇一跳,這要抽了可真是白抽了,忙躲到一邊。看著關瑩瑩打馬出去,他嘴上賠笑心裡暗罵:「哪天落到大爺我手上,看大爺我不於死你。」不過他自己也知道,沒這個命,卻還要急忙牽馬趕上去。紀元可是交代他看著關瑩瑩的,紀元捏死他可真比捏死只蒼蠅容易,大冬天的,沒處找蒼蠅去不是。
不過關瑩瑩沒走多遠,沒到街角呢,那一面紀元來了,帶著一大隊人,有他自己的護衛,還有官兵,還有一個祝五福。
關瑩瑩一眼看到紀元,便就叫了起來:「紀元,你是怎麼回事,怎麼下令殺了這麼多人?」
「瑩瑩!」紀元沒答,祝五福先就沉下臉來,「怎麼跟紀大人說話的?」紀元忙就賠笑:「沒事,沒事。」
先前開路的護衛、官兵攔著,關瑩瑩沒看到後面的祝五福,挨了一句,便就嘟起嘴:「本來就是嘛,都說殺了好幾萬人,就是些老百姓,他用得著下令殺這麼多人嗎?」
「啊呀,這可冤枉死我了。」紀元大聲叫起屈來,「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只管按察官員情弊,可沒權力調兵,而且也沒殺幾萬人啊。老天,幾萬人啊!這誰造的謠?別說人,就是幾萬隻雞,一時半會兒也殺不完啊,哪有這樣的事?不過,確實也死了人。」說到這裡,他臉一沉,對邊上武將道,「高總兵,我要向你提出嚴正警告,你們對待老百姓的方式不對,太粗野了。你們這麼一喝,又執刀拿劍的,老百姓怎麼會不怕。這麼一驚一踩,你說說看,有多少人就是人踩人給踩死的。結果呢?都算在你們頭上,都說是你們殺死的。這一傳就變了樣,居然殺了幾萬人這樣的謠言都有了,你們說你們冤不冤,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這話說的,沒殺人,居然是老百姓自己膽小,人踩人自己踩死了幾個。那高總兵叫高明,這會兒居然就紅了臉,低眉順眼,抱拳應聲:「是,是,都是下官御下不嚴。下次一定注意。」
可關瑩瑩不明白啊,想想他這話有理,紀元是按察都司,確實應該沒有調兵的權力。她就沒去想,以紀元的權勢,一紙令下,高明敢不來嗎?又說半天殺幾萬隻雞也為難,她又想左了,一個人殺幾萬隻雞是為難,可幾千人上萬人去殺呢?
古代有個皇帝,聽說老百姓沒飯吃,就問為什麼不吃肉?那皇帝真傻嗎?恐怕不是,只是因為不明白啊,他就搞不清肉和米到底是從哪兒來的。關瑩瑩這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相比那個皇帝,好不了多少,裡面的情弊,她根本兩眼一抹黑,怎麼可能分得清楚。她想想紀元叫冤叫得有理,再看看態度還行,也就過去了,不過面子上倒有些下不來,道:「不管踩傷殺傷,總之是有傷者。師弟,我們去幫忙。」
她這要一去,謊言豈不揭穿,紀元慌了,忙道:「關小姐,這街面上還有些亂,還是不要去了。」
「要你管?」關瑩瑩橫他一眼,「師弟,我們走!」
「不許去!」紀元拿她無可奈何,卻還有祝五福在。
「師祖!」關瑩瑩嘟起嘴。
「你一個女孩子家,亂跑什麼?」祝五福沉下臉,「回去!」
紀元忙道:「祝宗主,關小姐也是一片好心,不必深責。」
關瑩瑩可不領他的情,賭氣回馬,回了自己房裡。紀元再跟進來,荷葉可就擋駕了,只好悻悻然回去。
陳七星呆在一邊,看紀元走了.到關瑩瑩房裡,道:「師姐,要不我出去看看?」
關瑩瑩大喜:「好,好!這次我放你出去,能幫一個是一個。」
陳七星背了藥箱子,翻牆出來,到外面一看,那叫一個慘。幾條街上,到處是死屍,血在一些低窪處,竟然積成了血潭。官兵在收屍,一個個往牛車上拖,不管男女,堆成一座小山就往外拉。官兵拖著屍體順便還在懷裡掏兩把,掏到值錢的就往懷裡一揣,碰到年輕女孩子就在奶子上死命地摸,邊摸邊「嘿嘿」怪笑。
陳七星看得怒火中燒,卻知道和這些小兵計較無用,且出城來。城外死傷果然更多,路邊溝邊,到處都是屍體。
「紀元一句話,殺了這麼多人。胡大伯,你說,他為什麼不遭報應?」站在山坡上,陳七星想了很久,卻是越想越迷茫,找不到答案。
陳七星找了個林子,幻形換衣,頭幾天肌肉才收緊,這會兒又脹大,有些生生作痛。幻日血帝的幻魄術確實精妙異常,但人的身體終究是血肉做的,這麼換來換去,還是有些受不了。只不過從一個形換到另一個形,換得多了,習慣了或許會好些。
因為要組織鼓動百姓告狀,衛小玉、聶白濤等人不可能再待在朝陽湖,而是到了離橋郡城七十餘里的望橋城。陳七星找過去,衛小玉、聶白濤、唐之響都在,老遠就聽到唐之響的咆哮聲:「反了,反了,斬了那王八崽子!」
陳七星進去,衛小玉一眼看到,喜叫一聲:「大哥!」迎了過來,聶白濤在一邊喝悶酒,也站了起來。
「孤絕,你說,現在怎麼辦?」唐之響轉過頭來,一雙眼瞪著,通紅通紅的,便如暴怒的公牛。
「是我的錯,我……」陳七星心頭愧疚。
「關你什麼事啊?」沒等他說完,衛小玉先就打斷了他,「是紀元那狗官太狠心!真想不到,官官相護也就算了,竟然調兵大砍大殺。」
「在這些狗官眼裡,老百姓就不是人。」唐之響叫,狠狠一拳砸在樹上。
「他們不顧百姓死活,我們只有死中求活。」聶白濤看著陳七星,「孤絕,你在城中,對紀狗官身邊的情形清不清楚?」
陳七星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道:「聶幫主,你是想……」
「去斬了這王八崽子。」聶白濤沒回答,唐之響搶先叫了起來。
陳七星心下一跳,略略定神,道:「不太清楚。但據說光明七宗之一鬆濤宗的宗主祝五福也在橋郡城裡,而且跟紀元關係不錯,若是想刺殺他,只怕有些難度。」
「是。」衛小玉點頭,「這個我也聽說了,松濤宗的人好像一直跟紀元在一起。」
「都不是好東西!」唐之響叫,卻有些洩氣。松濤宗的招牌太響,鐵旗門雖然人多勢眾,但想玩刺殺,人多可沒什麼用。
聶白濤也是一樣,他外表較唐之響文雅,骨子裡其實更加堅韌,一捏拳:「要不索性反了,殺進城去,把所有狗官全都斬了。祝五福就算護得了紀狗官一個,他還護得了整個橋郡不成?」
「好,反了他娘的,殺盡狗官,官兵若來,撤進朝陽湖,再不行,一起到東海闖蕩去。」唐之響豪氣干雲。
陳七星卻被他們兩個嚇一大跳,轉眼看衛小玉,衛小玉卻是倆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她雖然沒說話,但眼裡的意思非常清楚,一切由陳七星作主,陳七星若說反,她就會帶著整個鐵旗門跟著造反。
陳七星心中既愧疚又感激,本來是想再不見面的,結果又來了,而衛小玉的深情卻是一如既往。他幾乎不敢與衛小玉對視了,想了想,道:「官兵勢大,雖然到處有造反的,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萬一調大軍來,鐵旗門總堂怎麼辦?」
「那些罈罈罐罐,不要也罷。」唐之響豪氣地揮手。陳七星苦笑,江湖大豪與他這個窮出身的苦孩子,還真是不能比啊。聶白濤卻也在一邊點頭:「唐老哥說得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下海去。」
「大哥,你不要顧慮我。」見陳七星的眼光又轉過來,衛小玉握住他手,後面的話雖然沒說,但她緊握的手表達了她的意思:喝風也罷,吃苦也罷,只要跟你在一起,什麼都不怕。
她越是這樣,陳七星心底就越覺愧疚,幾乎就要搖頭了,但眼前卻現出紀元得意洋洋的臉。這時候,也許紀元又去找關瑩瑩了吧?他長得俊,也很會哄女孩子,也許關瑩瑩這會兒已經不生氣了,正在他的謊話中「咯咯」嬌笑呢。
心裡有毒蟲,咬著他的心,讓他開不了口,抬頭望天,要怎麼辦才好。他想不到辦法,下意識地就去幻日血帝那本大書裡找。
幻日血帝昔年縱橫天下,勢力當然也是一步步培養起來的。他早年間以弱勝強、以少克多的例子非常多,而且不止是他自己的,他看到的聽到的,也留在了他記憶裡。陳七星這一搜啊,辦法多得是。
「幻日血帝真了不起。」看著無數的例子,陳七星自慚形穢之下,也情不自禁地暗讚一句,便道,「不能放過紀狗官,但公然造反也不好。鐵旗門、鹽幫都是有家有業的,毀了基業太可惜了,我倒是有個主意。」
「哦?」聶白濤眼睛一亮,「有什麼好主意?快說!」
「對啊,大哥,你快說。」衛小玉更是喜滋滋的,她才接手鐵旗門,如果帶著鐵旗門造反,毀了基業,她心中也會愧疚。陳七星這麼說,在她感覺裡,就是為她考慮呢,怎麼能不開心?只是聶白濤、唐之響都在這裡,若週遭沒人,她只怕就直接撲到陳七星懷裡去了。
「小玉,鐵旗門如果集中精銳弟子,最多能有多少人?」
「三到四千,最少三千。」
聶白濤不等陳七星問,道:「我鹽幫至少可調集兩千精銳弟子。不瞞老弟,都是些私鹽販子,雖然粗魯,殺官兵不皺眉頭。」
「那就是五千了。」陳七星點點頭,「橋郡城裡現在有一鎮總兵。朝廷例制,一鎮總兵好像是轄三營兵,有九千多人吧,加總兵親軍,最多一萬人,是吧?」朝廷兵制,陳七星不可能知道,他一小老百姓知道這個做什麼啊,這還是幻日血帝以前的記憶,但千年過去,不知有沒有變,所以要問一下。
「哪有?」聶白濤連連搖頭,「現在的狗官,哪有不吃空餉的?三營兵能有六千人頂天了,估計還不到。」衛小玉點頭:「是的。高明帶兵來的時候,下面報上來了,最多五六千人的樣子。」
「那人數上是差不多了。」陳七星想了想,幻日血帝那本大書上例子很多,但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他還得慢慢地想,才能變過來,「但官軍裝備好,可能個人武勇不如我們,但他們久經訓練,戰陣上卻要強些。這樣,這裡有地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