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然不想主動報復風雷宗,自然不能去風雷山,便往京師去,一面留意風雷宗在江湖上的動靜,順便找一找哥哥,大海裡撈針,說不定就碰上了呢。
飛了大半天,也不知多有遠,反正也不急著趕路,肚中到是餓了起來,左近一看,竟是飛進了山區,茫茫群山,前後望不到邊,山坳間到也散落著一些村寨,不過沒什麼大的城鎮,更不見酒旗飄揚,他還想懶一下呢,不行了,自己來吧,落到一個嶺子上,順手捉了只野雞,生火烤了,剛咬了一口,忽聽得一個聲音傳來:「——白前輩,晚輩彭越拜見。」
聲音隔得遠,嗡嗡的,還帶著山谷的迴響,於異扭頭看了一下,在東南方向,隔著一座山,換了一般人,不可能聽得到,便勉強聽到一點兒聲音,也不可能聽得這麼清,但於異這會兒的聽力,在這種無遮無礙的山嶺上,可遠達十數里開外,便就聽了個一清二楚,先也沒在意,繼續撕他的雞腿,忽地一頓:「彭越,那個黃毛丫頭的老爹不是叫彭越嗎?」
一想到銀玲兒,他牙齒不由自主便咬了起來,臉上卻又帶著了笑意,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還真是讓人牙根癢癢呢。
「且去看看那黃毛丫頭在不在?」於異咬著雞腿,御風而起,上了對面嶺子,只見下面山口一人跪在那裡,正是銀玲兒的老爹彭越,上次見過一面的,給於異的印象不錯,不過沒見著銀玲兒,於異可就有些失望了,一時便不想下去,找塊山石坐下來,一面吃雞,一面慢慢的喝酒,心下琢磨:「這姓彭的看來是想求見個人,白前輩,什麼鳥人?」
彭越跪在那裡,一遍一遍的叫,卻並不見有人應聲,人家不在,或者不理你,那就回去吧,這彭越卻是倔的,跪在那裡就不起來,仍是一遍一遍的叫,聽得嗓子已經有幾分嘶啞,卻仍是不肯停下來。
於異本不想理,他喜歡銀玲兒,是帶著一種少年的玩心,小朋友們互相喜歡,見著就開心,卻沒有哪個小朋友喜歡見對方父母的,不過想著也許牽涉到銀玲兒,於異到是有幾分擔心,想:「且去問問,到看是什麼事?」
飛下嶺去,彭越忽見一人飛下,頓時就叩下頭去:「白前輩,晚輩彭越拜見。」
「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麼白前輩黑前輩。」於異忙閃到一邊。
彭越抬起頭來,前後已有一年多不見,於異又長高了一頭,不過臉形沒怎麼變,彭越到還認得,臉上頓時現出驚喜之色:「於小哥,你怎麼在這裡,你認識白前輩嗎?」
「不認識。」於異搖頭:「那白前輩是什麼人,你找他有什麼事?」
聽他說不認識,彭越有些失望,這時身子蹌了一下,卻是跪得久了,雙腳發麻,於異腋下風鞭急出,一托,把他身子托了起來,放到一塊山石上,彭越就勢坐下,揉著膝蓋,取了腰上一個葫蘆喝了兩口水,道:「白前輩是江湖上的一個異人,我是有一件大事要求他。」卻沒說什麼事。
他不說,於異也懶得問,道:「銀玲兒呢,她沒跟著來嗎?」
「玲兒啊,她跟著她娘在外婆家呢。」
「哦。」銀玲兒不在附近,於異便完全沒興趣了,但彭越卻對他有興趣,很熱切的看著他道:「年餘不見,於小哥你還好吧,忙些什麼?」
「還好,還好。」於異點頭,真要說起來是不好,師父又沒了呢,不過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彭越這只是句家常話兒,但彭越溫和的眼光到讓他有些心熱,本不想管了,卻又問一句:「那個白前輩好像不在吧,沒在家,你這麼喊也沒用啊,不如且回去?」
「不。」彭越卻搖了搖頭:「白前輩在家的,只是輕易不肯見人,非得有萬分誠心,才能感動他現身相見。」說著他下了山石,又跪了下來,道:「於小哥,抱歉了,白前輩極不待見敬心不誠之人,待我拜見過了白前輩,再與你敘話。」
於異本來也就是心中熱了一下,順口問上一句,也並沒想要怎麼樣,可彭越這話,卻逆著了他的刺毛,心下暗哼:「什麼鳥毛人,還極不待見敬心不誠之人,我呸。」
斜眼向山上看了兩眼,這山也不是很高,但林木極為茂盛,山勢起伏,時見危崖峭壁,那姓白的也不知躲在哪個山洞裡,於異掃了兩眼沒見人,心底那邪火卻越發盛了,偏生彭越這會兒還改了路數,叫一聲,還叩一個頭,於異心頭那火啊,再忍不得,眼珠子一轉,卻有了主意,看了下風向,便往東南方飛起,找了一堆枯枝,竟就放起火來。
時值春夏之交,草木轉綠,山火本不易燒起來,可這無良小子有邪招啊,把腋下一對風翅張開來,照著火堆就扇,想他那對風翅,左右張開,兩百餘丈呢,這會兒雖未全張,也凝成五六十丈一把大風扇,用這麼大扇子扇風,你想那風得有多大?火借風勢,倏一下就竄了起來,忽喇喇往山上燒去,只是頃刻之間,但把青翠翠一座綠山,燒成紅通通一座火山。
彭越正拜得頭昏眼花呢,忽見火起,嚇一大跳,忙趕來看,一見是於異在那裡放火,還揚著把超大的扇子在扇風,頓時就叫苦不迭:「於小哥,快住手,快住手,你怎麼可以放火呢。」
於異嘎嘎怪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只是偶爾失火。」
「可你這扇風——?」
「救火啊,沒見這麼大火嗎,得趕快扇熄啊,要不越燒越大了,只怕整座山都會燒了去。」
有拿著扇子救火的嗎?而且還是這麼大一把扇子,彭越簡直哭笑不得了,頓足叫:「快住手,快住手。」
於異根本不理他,只是叫:「快救火,快救火。」反把風翅凝得越發長大了,斜眼看著山頭:「我就不信燒不出你個鳥人。」
還真燒出來了,但聞得一聲厲喝:「哪來的野小子,敢在我青屏山放火。」
隨著喝聲,山嶺上升起一人,是個五六十左右的老者,矮矮挫挫,鬍子拉碴,這時滿臉暴怒,手一揚,一道青光向於異疾射過來,卻是一枝風箭。
「玩風的,不會是風雷宗的王八蛋吧。」於異眼皮子一炸,爪一揚,絕狼爪發出,迎上風箭,爪箭相交,在空中撞散,看這一箭勁力不強,不過那人估計也沒用多大勁,瞪眼看著那人,世間會凝風的門派極多,僅憑一枝風箭,到也不能確定這人一定是風雷宗的。
「絕狼爪?」這人卻是一眼識出於異爪功來歷,咦了一聲,向於異上下掃了一下:「你是狼屠子的徒弟,不對,狼屠子沒這份功力。」
這時彭越已急慌慌跪倒,叫道:「晚輩彭越,拜見白前輩,還望白前輩念在我這同伴年輕不懂事,恕罪則個,晚輩在這裡給前輩叩頭了。」說著連連叩頭。
於異挺瞧不起他那誠惶誠恐的樣兒,便是求人,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吧,用得著擺這麼付姿態?不過彭越的話讓他聽著舒心,他與彭越本不是一路來的,他這會兒又放了火,已是大大的得罪了那白前輩,彭越不但不撇清與他的關係,反主動承認是他同伴,更替他求情,這份擔當,讓他心生喜歡,風鞭一伸,便把彭越托了起來,道:「彭大人,你且莫叩頭。」斜眼看著那白前輩,道:「怎麼我就不能是狼屠子的徒弟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不知道嗎?」
這時那白前輩已到近前,聽了於異這話,到給他氣笑了:「你這野小子,還真是狼屠子才能訓出的狼性兒。」眼光在於異手上一轉,忽地一凝,咦了一聲:「陰陽龍虎環?」隨即又看到了於異背上的酒葫蘆,臉上現出訝色:「柳道元是你小子什麼人?」
於異自然留意到了他眼光,心下暗忖:「這人一眼就認出了師父的龍虎雙環和酒葫蘆,看來是特別熟的了,難道真是風雷宗的,可風雷四子中,另一個是陳道坤?可不姓白啊。」他本看不慣這人的作派,但若與柳道元親近熟悉,那又另當別論,斜著的下巴稍放正了些,道:「是我師父,怎麼了?」
他下巴雖然稍放正了些,眼光還是斜著呢,而且這話答得也無禮,那白前輩卻不作惱,臉上反現出喜色,叫道:「什麼怎麼了?即是柳老四的徒弟,那就跪下叩頭吧,我是你九師叔白道明。」
「九師叔白道明?」於異一愣:「你不是早十多年前就死了嗎?」
柳道元薛道志幾人並稱風雷四子,但並不是說,他們這一代弟子就這四個人,實際上像風雷宗這樣的大派,每一代弟子至少上百,只不過傑出的給人記住了,餘者碌碌,沒人理會而已,落在不知情的人耳裡,風雷四子,風雷宗就這四個弟子,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四子之外,最初可有好幾百子呢,大浪淘沙,現在剩下的道字輩也還有好幾十個,只不過沒人提起罷了。
而白道明又是一個例外,其實最初風雷宗不是風雷四子,而是五子,白道明同樣是最傑出的一個,但他卻參予一樁叛亂,不但自己身死,而且給風雷宗帶來了極大的被動,因此而被除名,風雷五子便成了風雷四子,不過柳道元始終不相信白道明會參予叛亂,而且他對自己的這個九師弟感情非常深,說到宗門人物,雖然白道明已死又給除名,他還是跟於異說了,不想這白道明居然沒死,也就難怪於異意外了。
「唉。」白道明歎了口氣:「是早在十多年前就該死了,偏偏活著,也不過醉生夢死而已。」他腰上也繫著個大灑葫蘆,伸手去摸,卻又改了主意,對於異道:「這是我四師兄的酒葫蘆吧,有酒沒有?」
「有。」於異皺了皺眉頭,解下酒葫蘆遞過去,白道明撥下塞子就灌了一大口,於異眉頭忍不住又是一皺,心下暗叫:「他還真不見外。」想著初見柳道元時,柳道元居然也把酒葫蘆遞給他讓他喝酒,這白道明某些方面與柳道元還真有幾分相似。
「好酒啊好酒。」白道明抱著酒葫蘆,長聲歎氣:「一醉再醉不復醒,何日青山埋我頭。」
「還真跟師父一個性子了,難怪師父特意提到他。」於異有些牙酸,他不喜讀書,而柳道元卻是個愛書的,促他練功的那小半年裡,閒來無事,總是捧著本古詩搖頭晃腦,讀到高興處,便狂灌一大口,而看白道明這樣子,只怕也是個愛書愛詩的,江湖人物,卻弄得跟個秀才一樣酸溜溜的,怎麼看著怎麼怪。
彭越卻在一邊發愣。他初見於異時,只覺於異年紀不大,卻是義薄雲天,路見不平,便就撥刀相助,巡檢司的官也敢打,全不怕惹禍上身,再見於異,雖然說話有些粗野,還是透著親切,可轉眼這小子居然放起火來,哪裡是粗野,簡直就是膽天包天了,那一剎真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想著徹底得罪白道明瞭,不想到頭來白道明居然還是於異的同門師叔,這種遇合,太也離奇,怎能讓他不發呆?
白道明喝了兩口酒,歎了三四聲,轉頭看於異道:「我四哥還好吧?」
於異早知他會問這話,事實上一知道白道明的身份,於異腦子裡就在急轉念頭了,他早下了決心,要殺薛道志李道乾兩個給師父報仇,至於其他的,沒碰上,也不主動去找,碰上了,那就看著,有不義的,便以義殺之,那不叫報仇,那是柳道元允許的,白道明即是風雷宗弟子,那也在他可以義殺之的犯圍之內,不過白道明又有些不同處,不但是死而復活,而且還是給風雷宗除了名的,再一個,師父對這個九師弟也極好,他若是打白道明的主意,師父在地下也未必高興,所以一直就在琢磨,到底要怎麼對待白道明,這時聽得白道明問柳道元,他就想:「如果實話告訴他,說是薛道志李道乾聯手害死了師父,他會是個什麼反應?」
他有這種衝動,但話到嘴邊,卻突然改了主意:「這傢伙又假死埋名,又裝神弄鬼的,哼哼,只怕也未必就和師父想的一樣,他若是跟那姓許的一個德性,到是大喊大叫的,其實不過是個假樣子,反是煩人。」便道:「師父啊,好著呢,每日介喝著小酒東遊西逛的,逍遙似神仙了。」
「呵呵。」看得出來,聽到柳道元逍遙如仙,白道明非常高興,咧著嘴笑,道:「那他現在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於異搖頭,想著柳道元墳頭上的草也綠了,心下不禁有一絲黯然,白道明卻沒有留意,反是呵呵大笑起來,連灌了幾大口酒,灌得急了,酒水溢出來,白鬍子上酒水淋漓,他就用袖子擦了,道:「你好像說是叫於異是吧,嗯,這名字還行,對了,你是帶功投師的是不是?原來的師父是狼屠子?」[]
愛屋及烏,他對於異的一切似乎都非常感興趣,於異點頭:「是,我本來是跟狼師學的功,後來狼師過世,恰巧柳師與狼師有一壇猴兒酒的交情,便又收了我做弟子。」
「一壇猴兒酒的交情?那是怎麼回事?」白道明老眼大亮,興致勃勃。
「我也不太清楚。」於異這話本就半真半假:「我也是聽柳師說的,說是狼師得了一壇猴兒酒,柳師碰上了,便說見面分一半,兩個共醉一場,便是這樣。」
「見面分一半。」白道明大笑,一臉快活的樣子,這個到不似作假,看來他雖隱姓埋名,對柳道元等人的事,還是關心的,然而於異想得野,他只對柳道元關心嗎?可也還關心薛道志等人?他會為柳道元而跟薛道志徹底翻臉嗎?
「我且看著,真若象師父說的,便放他到一邊,若也是笑裡藏刀,找機會便給他一刀。」於異面上笑,心上冷哼。
白道明道:「今日痛快,看你也是個能喝酒的,走,去我山居,今日痛醉一場,我也釀得一壇好果子酒呢,見面分一半,哈哈。」
他那份親切,到不完全是乍見故人之徒,而是性情確與柳道元有幾分相似,隨性而為,不拘小節,換了其他人,師叔的架子無論如何都是要擺上幾分的,他卻半點架子也無。
這時卻看見了彭越,道:「你也去,對了,你是什麼人?」
彭越慌忙行禮:「晚輩彭越,有事相求老前輩。」
白道明皺了皺眉頭:「老夫百殘之人,早已不理俗事,要喝酒你就去,雜事就不要說了。」
彭越愣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物,道:「晚輩本不敢打擾老前輩清靜,但事體重大,不來求老前輩不行,但請老前輩看在這鬼面令上,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