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官場上,當面笑嘻嘻,背後捅刀子的事屢見不鮮,於石硯還是時時小心,謹言慎行,不敢有半步踏錯,誰知過了半月,太守府卻來了一紙文書,任命於異為勞城營押司。
押司為從九品,是所有官吏中最微末的小官,這種小官不一定要功名,一般衙門中,吏做得久的,有上司賞識,便可轉任,然而無論如何說,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再小的官,也是朝庭正式認可的,也是一般人或者說一般的吏無論如何撈不到手的,而對於石硯來說,於異得的不僅僅是個押司,還有巴太守的寬恕,巴太守若計較他得罪巴衙內的事,會讓於異做押司嗎?這才是最重要的。
於石硯當下就帶了於異去拜謝巴太守,他怕於異野,或者因為對巴衙內有成見,在巴太守面前放肆,臨了還反覆叮囑於異,結果於異完全不在乎,一口就答應跟他去,見了巴太守,即沒有橫眉冷對,也沒有半絲拒謹,他的表現,讓於石硯有一種感覺,他不是去見一個位高權重的太守,而是去趕廟會,巴太守在他眼裡,就如廟裡的菩薩,就是個新奇有趣。[]
「怎麼就是這麼個性子呢。」於石硯即落了心,可也越發頭痛了,還好於異這押司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到是可以慢慢教他為人處世做官之道,一般來說,這種不是憑功名,而是靠祖上蔭庇或上司賞識得來的微末小官,爬不太高,最多也就是能做一個七品縣令就到頂了,但於石硯也沒想太高啊,於異好好做,十幾二十年下來,積功能代了他的都管之位,那也是相當不錯了啊,所以於石硯特別的上心,只不過於異的性子非常的怪異,和世俗中的作派好像格格不入,於石硯一時到又不好下手,和張妙妙歎氣,張妙妙看法到與他不同,道:「小叔在外面混了十年,於世俗人情禮法方面可能是缺著些兒,但心性兒還是不錯的,慢慢的自然就把性子轉過來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張妙妙情不自禁又想到了那夜於異去救她的情景,尤其於異在巴衙內屁股上畫了烏龜後,那種暢快的無所忌憚的笑,竟有一種讓她特別安心的感覺。
「不知哪家小娘子有福能嫁給他,這樣的男人,沒人敢打他娘子的主意吧。」她癡癡的想,如果把於石硯和於異掉過來,於異會怎麼做呢,不過下面的她不敢想了,但是這念頭卻又時不時的冒出來。
於異為人處世有他自己的一套,雖然有些怪,但這性格做押司卻還蠻合適的,押司,顧名思義,就是押送犯人的司役了,於異那古怪性子,那種怪異的笑,那看得人心肝打顫的眼睛,對付犯人卻是特別管用,再凶再惡再怪的犯人,給他眼光一掃,咬牙一笑,便就格外的老實,於石硯因此感歎:「他到真是個天生做押司的料。」
眨眼便是兩月過去,於異這押司做得安穩,巴衙內那邊更是風平浪靜,街上都少見,聽說給巴太守關在家裡,溫書讓明春趕考呢,於石硯一顆心徹底放到了肚子裡。
卻突然平地風波,這日五軍都督府突地來了一封公函,說要調八百犯人去修邊城,浣花郡犯人在牢城營集中後,由於石硯統一安排,限時送達。
於石硯一看就嚇一大跳,牢城營只有一百多個營兵,押送八百犯人到千里之外,且是往邊地去,沿途多山多匪,地形複雜,犯人隨時可能逃脫,而朝庭規則,人犯押送,百不可失三,即百人中,死亡也好逃脫也好,不得超過三個,否則就要追究押司的責任,若百去七,則押司當斬,都管亦要問責,就是說百人中逃亡七個以上的,押司就要問斬,一百人押八百人,根本彈壓不住,一個不好,犯人只怕就是一哄而散,又何止是去三去七?
但五軍都督府即然有令,於石硯是沒有辦法反駁的,只好拿了公文去見巴太守,巴太守到是溫言撫慰:「無妨,待人犯集中後,本府派五百郡兵助你押運就成了。」
得了這個允諾,於石硯也就放下心來了,心下感歎:「巴太守真是個體貼下屬的好上司啊。」
月餘時間,各縣的犯人差不多都集中到了牢城營,於石硯便又去太守府,誰知巴太守這會兒卻變了臉色,說有山賊作亂,要調郡兵去剿賊,先前的允諾不能作數了,最多只能調給於石硯五十個人。
有五十個人,總比一個也沒有好,於石硯接了那五十名兵丁,一看,差點沒暈過去,這五十人裡,老的少的殘的病的,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一個精壯的,這些人能幫著押犯人?自己能把這一千多里路走完就謝天謝地了,但於石硯再去找巴太守,門子卻不放他進去了,只說巴太守病了,不見客。
於石硯沒辦法,只得回來,忽地就想:「會不會是巴太守為給他兒子出氣,故意設計害我,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聽說一次押送如此之多的犯人去邊地的啊。」
公函雖是五軍都督府下的,但以巴太守的人脈,認識五軍都督府個把重要人物是完全有可能的,隨便遞句話兒,公文就可以發下來,反正送犯人修邊牆,也是常有之事,誰也不會問,問也有理答,至於牢城營有沒有這個能力一次押送八百犯人,那就不是五軍都督府需要考慮的問題了,那是牢城營的問題,是地方州府的問題,而山賊作亂,巴太守要調兵清剿,派不出郡兵幫助押運,那也是正理,於石硯便只有獨自面對這個難題而沒有任何話說——非常精妙的連環計。
於石硯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沒辦法,回到家中,忍不住號淘大哭,張妙妙聞聲出來,見他這個樣子,頓時就嚇壞了,急道:「官人,怎麼了,怎麼這般委屈?」
「這下大禍臨頭了。」於石硯便竹筒倒豆子,把前因後果和自己的猜測全說了出來。
「這可如何是好。」張妙妙一聽,如遭雷轟,她也認同於石硯的猜測,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十有八九,這就是巴太守設的計。
「都是妾身惹的禍。」她喃喃自語,腦子裡情不自禁就想,是不是再去找巴衙內,就遂了他的意,或能免了夫家這一場大禍,莫怪她這麼想,頂門的漢子都只會哭了,要她一個女人家怎麼想?
「這有什麼好哭的。」卻是於異進來了,道:「哥哥嫂嫂不必煩事,這事交給我,不就押幾個犯人嗎,小事一樁。」
他說得輕巧,於石硯正自煩惱,便沒好氣:「八百犯人呢,你以為是八百頭豬啊,就八百頭豬,百把營丁只怕也押不過去。」
於異忽地裡哈哈大笑:「別說八百人,就是八千人,我一個人也能押過去。」
於石硯最討厭他笑了,一個是咬著牙齒笑,笑得人全身陰冷陰冷的,一個是打著哈哈笑,那種肆無忌憚,能恨得人磨牙,說來也做了兩月押司,正經官面上的人,這性子竟是沒半點改變。
於異大笑著出去了,於石硯咬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張妙妙想法卻與他不同,早在看著於異哈哈大笑時,她眼光便亮了起來,這時便道:「或許小叔真有手段呢。」
「他還能翻天了。」於石硯沒好氣,卻也是無法可想,思來想去,又花重金,急搜羅了一批書畫送去太守府,或許這並不是巴太守的主意,真是碰巧呢,再試試運氣,可惜巴太守托辭不收,他再沒了法子,索性留連酒樓妓館,每日醉生夢死,天塌不管了。
卻說於異,第二天一早,於異把八百犯人盡數集中起來,令兩兩相對,道:「互相撕打,贏的有飯吃,輸的餓一天。」
這命令有些怪,管教犯人,第一就是要求老實,不許爭吵更不許打架,怎麼讓兩兩撕打,還打贏的有飯吃打輸的餓一天,難道要鼓勵打架,人人打起來,這牢城營裡豈非亂套了?
八百犯人看著土台上的於異,都有些發愣,一時間沒人動手,卻有個真愣的,剛好瞧自己對面的那個不順眼呢,管它,反正上官叫打的,憋足了勁,照著對方鼻子就一拳打過去,他對面那犯人個頭其實比他要高壯,只是全沒防備,頓時就打了個滿面開花,啊的一聲叫,仰天一跤栽打。
「好。」於異大叫一聲,喝令營兵:「帶那人去吃飯,記下名字,輸的拖到一邊,餓一天。」
眼見是真的了,真個可以打架,打贏的有飯吃,輸的要餓肚子,八百犯人剎時間打成一團,大約也就是過了頓飯時光,基本上就分出了輸贏,於異下令帶贏的三百八十多人去吃飯,輸的重又押進牢中,今天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