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祁明兩個走了出來,白試斜著眼睛向李傳燈看了兩眼,轉頭燒火,祁明也在火邊坐了下來,接了一杯酒碎抿著,好一會兒才看了李傳燈道:「小兄弟,當今朝庭上的情勢你有沒有聽說過?」
他這話扯得遠,李傳燈微微一愣,點點頭,道:「聽說過一點,說是皇上懦弱,一切都聽從一群宦官在擺弄,不過我也是路邊酒店裡聽來的,到底怎麼樣也不知道。」
「沒錯。」祁明憤然點頭:「現兒今我大唐朝的一切政令,都出自一幫閹宦的胯下,真是丟人丟到家了。」說著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再接了一杯,獨眼看了李傳燈道:「不過最近朝中有一件事,不知小兄弟聽說沒有,是關於御史大夫楊朝楊大人的。」
「是楊大人罵馬閹的事嗎?聽說了,我一路進城,好多人都在說呢。」李傳燈點頭。
馬閹指的閹宦頭子馬拓,朝中政令,都是他一手把持,權焰熏天,無所不為,朝中大臣,多半是他親信,即便不是他一黨,對他的囂張也是敢怒不敢言。楊朝是新任的御史大夫,生性耿直,偏不姓邪,竟收集了馬拓的罪證,上書皇帝,請求皇帝斬馬拓誅閹宦以安天下,但皇帝懦弱,在馬拓的威逼下,不但不敢拿馬拓,反下令將楊朝當庭拿問,照馬拓的要求在西市處以剮刑。楊朝也當真硬氣,行刑當日,剮一刀,罵一聲馬拓,直罵了數百聲,當日圍觀的百姓無不為之落淚叫好,這也就是十多天前之事,此時京城內外都在轟傳此事,李傳燈一路進城,多有百姓在說,所以知道。
祁明獨眼看著李傳燈,道:「小兄弟對楊大人怎麼看?」
李傳燈聽了楊朝的事,心中一直氣血難平,這時昂然道:「楊大人是真正的好官,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祁明與白試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卻歎了口氣,道:「但好人沒好報,楊大人自己身遭慘死不說,遺下的寡妻孤兒也是危在旦昔。」
李傳燈奇道:「不是聽說因民憤太大,馬閹不敢再害楊夫人母子,而是准許楊夫人母子扶靈還鄉嗎?此時天下滔滔,難道馬閹還敢逆流而上,做那萬夫所指之事?」
「明裡他是不敢了,但暗裡呢?」祁明冷笑:「馬閹不但是明裡把持朝政,暗地裡更是大肆培植自己的勢力,網羅黑道邪魔為其所用,楊夫人扶靈回鄉,千里迢迢,馬閹要害她們孤兒寡母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然後隨便報個什麼盜匪之類,還不就掩飾了過去。」
「馬閹好毒。」李傳燈又驚又怒,擔心的道:「不知楊夫人母子出京了嗎?」
「沒有。」祁明搖頭:「楊夫人是明白人,知道前途險惡,不敢輕動,想托鏢局護送,可惜京師大大小小鏢局十幾家,卻沒一家敢接。」
「鏢局不敢接,那俠義道中人呢,難道也沒一個人敢挺身而出嗎?」李傳燈驚問。
「俠義道?」祁明仰天冷笑:「那些大俠個個有家有業,師門朋友徒弟,一牽一大片,他們敢跟馬閹公然作對?就拿長安大俠郭敬來說,他在這長安城裡產業數十,門人弟子數百,有錢有勢有面子,他敢和馬閹鬥?不怕馬閹把他一鍋抄了?」
他說得有理,李傳燈一時間呆住了,也是,有家有業的人,誰敢公然和官家鬥,就拿流雲劍派來說,如果寧劍仁夫婦公然管了這件閒事,惱了馬拓,馬拓只要隨便找個借口,就能讓當地官府抄了流雲山莊,即便拿不住寧劍仁夫婦,流雲山莊也是毀了,流雲劍派所有人從此也只能浪跡江湖,再不能在明裡開宗立派。
見李傳燈發呆,祁明突地看了他道:「小兄弟,假若你在這長安城裡開了一家鏢局,做了總鏢頭,楊夫人母子求上門來,請你保鏢,這鏢你接是不接?」
他這話問得怪,好像是存心擠兌李傳燈,因為李傳燈明擺著不可能開得有什麼鏢局嘛,更別說做什麼總鏢頭,但不等李傳燈開口,祁明又道:「你別說你不可能開鏢局,也別說你現在不是什麼總鏢頭,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假設,假設是這樣,你接嗎?」
他盯著李傳燈,獨眼中精光熠熠,一臉嚴肅,全不像是開玩笑。
李傳燈與他眼光一對,心中熱血上衝,昂然點頭道:「我接。」
聽了他的話,白試轉過頭來,冷笑一聲道:「你小子好像不知道一個死字是怎麼寫的,你以為馬閹砍不了你的腦袋嗎?」
李傳燈一愣,頭微微往上一抬,道:「我師父當日曾教導我,大丈夫立身世間,遇事只論當不當為,再不必瞻前顧後,我若真能為楊夫人母子出一份力,倒不必管那個死字怎麼寫。」
「不愧是水志遠的徒弟。」祁明霍地站起,白試也站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眼,白試點頭,祁明從懷中摸出那枚玉珮,雙手遞給李傳燈,神態極為恭敬,看到玉珮,白試身子也是一挺。祁明道:「小兄弟,這個你收好。」轉頭看向白試,道:「白老兒,亮旗。」話中竟是有著抑制不住的激動。
白試也是一臉激動,先前灰撲撲的臉,這時竟隱隱放出紅光,叫一聲:「好咧。」扭身進屋,腿腳半殘,卻是身法奇快,一眨眼從屋裡抱了一塊大匾出來,騰身而起,將匾掛在了門上,李傳燈抬頭看去,那匾上四個溜金大字:長安鏢局。
李傳燈看了這匾,心中一跳:「師父曾說三十年前,天下第一大鏢局是京中的長安鏢局,難道竟是在這裡?」
他看了匾吃驚,卻還有更讓他吃驚的,白試掛上匾,又從腰間抽出一面小旗子,展開,只見旗上寫著一個安字,色作赤紅,隨著小旗的展動,像是一團火在飛舞。
白試雙手捧了小旗,一臉激動的看了李傳燈道:「這是當年長安鏢局的鏢旗,平日由總鏢頭執掌,出鏢時插於鏢車之上,安字旗在,穩若泰山。」說著雙手將旗遞給李傳燈,道:「長安鏢局今日正式復業,從今日起,你李傳燈便是長安鏢局的總鏢頭。」
「我?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李傳燈完全驚呆了,耳中嗡嗡作響,只以為自己是在白日做夢,要不就是耳朵出了毛病。
「是你,沒錯。」白試祁明兩人三隻眼睛一齊看著他。
「可是,我。」李傳燈都不知道怎麼說下去,這件事就好像讓叫化子突然穿上龍袍一樣,荒唐到無從解釋了。
祁明獨眼發光,一臉嚴肅,道:「不要說你武功差勁,也不要說什麼夠不夠資格這一類的屁話,你只問自己,願不願為楊大人這大唐忠烈盡一份力?」
白試也看著他,道:「而且你並不要認為當了總鏢頭是佔了多大的便宜,實話說吧,長安鏢局沒人了,你這總鏢頭手下就我白試和祁明兩個,不但是兩個糟老頭子,而且一個瘸了左腿一個瞎了右眼,只是兩個半殘人而已。」
「是。」祁明點頭,突地裡仰天狂笑起來:「兩個半殘人加一個武功十八流都不入的少年,明兒個長安城裡一定笑翻天了。」說到那個笑字,他自己卻突然不笑了,看著李傳燈,獨眼中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啞聲道:「可就是這三個人,卻敢護送楊夫人母子回鄉,天下人盡可笑我瞎笑白老兒瘸笑你年少輕狂,可誰也不敢笑我們胸中的這腔熱血。」說到這裡,他厲喝一聲:「李傳燈,干是不幹,你說句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