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楚江龍死前的楚天英又回來了。
姜氏高叫道:「小雄,你出來。」
楚天雄不應,姜氏怒叫道:「小英,把你哥叫出來,不開門,就把門撞開。」
「得令。」楚天英以一個戲檯子上的動作,一溜小跑到楚天雄房門前,叫道:「大哥,老太君有令,令你出房。」他突然發覺門是虛掩的,伸手一推,門開了,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幅夾在門上的衣襟隨風飄落。
楚天英一呆,撿起衣襟,衣襟上一行大字:「孩兒絕不甘就此沉淪,娘,小英,我走了。」
字是用血寫的。
「哥。」楚天英大叫一聲,飛跑轉來:「娘,嫂子,哥走了。」
龍玉鳳一個踉蹌,還是站穩了,臉象紙一樣的白。
姜氏接過衣襟,字還沒幹。
楚天英叫:「我去追他。」
「站住。」姜氏突然暴怒起來,她盯著龍玉鳳:「玉鳳,你是不是真心想做我們楚家的媳婦?」
龍玉鳳怔了一怔,莊重的點頭:「進了這個門,生為楚家人,死為楚家鬼。」
「好。」姜氏看向楚天英:「小英,你去捉隻大公雞,再換身乾淨的衣服。」
龍玉鳳剎時間熱淚盈眶。
這地方的習俗,新郎官若是不在,可以捉一隻大雄雞,由新郎官的嫡親姐妹或抱了,代替新郎官和新娘交拜。這叫雄雞拜堂。
楚天英愛的就是新鮮玩意兒,更何況也實是惱了大哥做得太絕,大聲應道:「好咧。」一陣風換了衣服,再捉了一隻大公雞來,揪住雞冠子道:「雞呀雞呀,你就是我哥呢,今晚上給你討老婆。」
龍玉鳳的衣服全濕了,姜氏把自己當年做新娘的大紅喜服翻出來,還挺合身,龍玉鳳穿了,出來,家人早已佈置好喜堂,也就是一個大紅喜字兩枝龍鳳燭,燭影搖紅,卻也喜氣洋洋。
禮賓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牽入洞房。」
楚天英將大紅綢巾在雞爪子上一繞,叫道:「哥呀,牽了我嫂子走吧。」
紅蓋頭底下的龍玉鳳即悲又喜,卻強收了淚水,暗暗禱道:「楚家列祖列宗,公爹在天之靈,保佑玉鳳,終有一日等到夫郎。」心斂神定,揭開蓋頭,她展顏羞笑,滿臉霞光。
楚天英怪叫一聲:「哇,真漂亮。」扭頭對姜氏道:「娘,今夜裡是大公雞和嫂子睡呢,還是我和嫂子睡?」
姜氏在他頭上撮了個爆粟:「都給我滾出去。」
楚天英「啊呀」一聲,抱頭鼠竄,龍玉鳳忍不住撲哧一聲。姜氏輕撫她手,歉聲道:「鳳兒呀,叫你受委屈了。」
龍玉鳳的淚差一點又噴湧而出,終是忍住了,伏到姜氏懷裡,低聲道:「不,婆婆,鳳兒真的很感激你,不論天雄哥怎樣,我終是楚家的媳婦了,天雄哥只是暫時心頭想不開,終有一日,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肯定會回來。」姜氏重重的點頭:「這是他的根,姓了這個楚字,他就一定要回來。」
屋後的一桿翠竹上,楚天雄靜靜的站著,楚天英的猜測沒有錯,他真的可以聽到百丈外的低語聲,他在易筋經上所達到的成就,比許多人意想中要高得多。龍玉鳳與姜氏的對話,一一落在他耳裡,他將牙關緊緊的咬著,低聲道:「楚家列祖列宗在上,我楚天雄一定會回來,風風光光的回來。」他抬眼遠望,遠處靜臥的群山如一頭巨大的怪獸,他眼中射出蔑視的冷光,微昂的下巴慢慢的抬了起來,驀地裡仰天一聲長嘯,消失在了黑暗中。
「是天雄哥的聲音。」聽到嘯聲,龍玉鳳姜氏齊跳起來。姜氏肯定的點頭:「是小雄,他沒走。」
楚天英光著腳丫子到了門口,激動的道:「娘,嫂子,我哥沒走。我找他去。」一陣旋風出了門。
楚天英找遍了竹林的每一個角落,以及屋前屋後的各個可能藏身的地方,沒能找到楚天雄的影子,天明才回來,淋得像個落湯雞,垂頭喪氣的道:「娘,嫂子,沒找到,我還真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藏貓貓這麼厲害了,啊啾。「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姜氏忙道:「快去換了衣服,趁熱喝碗薑湯,別受了寒。你哥或許呆會兒自己就回來了。他和我賭氣呢。」
但姜氏錯了,中午楚天雄沒回來,晚上也沒回來,第二天第三天同樣沒回來。
眨眼過去了一個多月。姜氏每天倚門盼著,總是和龍玉鳳說,說不定呆會他就回來了,遠遠的看見過路的人,她眼光就有些發緊,會問:「那是不是,好像是小雄的樣子。」
每次龍玉鳳都應著,相信楚天雄呆會就會回來,但她心裡隱隱覺得,那聲長嘯後,楚天雄才是真的走了。然而她不忍拂了姜氏的想頭,同時自己也懷了隱隱的希望。
但失望總比希望多。姜氏漸漸出現了一種恍惚的神情,有些發福的身子悄沒聲的瘦了下去,慢慢的就起不來床了。龍玉鳳楚天英都急了,卻無從勸慰得。龍玉鳳每天去祖宗牌位前燒香叩拜:「列祖列宗,公爹在天之靈,保佑天雄哥回來吧,玉鳳求你們了,婆婆千萬不能有事啊。」
楚天英的心裡慌得厲害,這種感覺,楚江龍死時他沒有,但現在卻無由的生了出來。就像風雨中的小鳥,眼見大樹即將倒塌,那種犧惶無助,沒有言語能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