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幾輛吉普車在黑夜裡濺起兩米高的水花,高速奔馳。傾盆大雨使能見度下降到不超過十米,可是逃逸和追逐的雙方都不肯減速。
“低下頭!”林一手控制著吉普車,一手把伊瑞娜的頭按在自己的腿上。
就在下一刻,密集的彈幕從後面鋪灑過來。
中國造5-8毫米口徑多用機槍被高加索特務局安裝在德式防彈吉普上,憑借著高達每分鍾1500發的射速,成了草原戰場和城市攻防的便利武器。子彈擊中車輪旁的路面濺起了無數火花,爆炸聲壓住汽車引擎的咆哮。林操縱著自己的吉普以巨大的S形在公路上進行扭曲,否則他們這輛沒有裝甲的普通車輛早被打成了蜂窩。不過他們剩下的時間不多,追蹤者車上德國造的引擎表現了強大的動力,他們在漸漸逼近,著彈點距離林也越來越近。
“想想辦法!不然我們要死在這裡了!”伊瑞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著林大喊。
這輛吉普是敞篷的,他們的後面有以公斤計的槍彈追蹤,頭頂還潑下數以噸計的雨水。
“我們的引擎不如他們,這輛吉普車也沒有武裝。可是如果我們放棄吉普車,我想那枝高速機槍會在一瞬間把我們打成蜂窩。”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膝蓋上的伊瑞娜,“但是不要動,流彈會傷到你,我們總有辦法的。”
林和伊瑞娜潛出巴勒高彥酒店後,順利地獲得了一輛軍用吉普車。可惜的是,附近警戒人員的密集程度遠遠超出林的想象,就在林發動馬達准備沖出警戒圈前,他們被高處的狙擊手發現了。雖然艱難地逃脫了狙擊步槍的襲擊,可是隨後趕到的武裝吉普車卻咬住了他們的尾巴。
“我們沒法等!”
“不要慌張!”林瞇著眼睛緊盯前方,他的睫毛為他勉強擋住些雨水,他一手按住方向盤,一手從旁邊摸出他慣用的柯爾特手槍,“不能放縱自己恐懼。一般來說,總會有一些逃生的辦法,可是一旦緊張,我們就失去了。”
“辦法在哪裡?”
“集中精神,用心去聽!”
“聽?”伊瑞娜呆住了。她嘗試著忘記那些要命的子彈,拼命集中心思在耳朵上,但是她聽見的只是引擎的咆哮聲、毀滅般的暴風雨聲和震耳欲聾的槍聲。
“我……聽不見……”
她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持續不停的機槍聲忽然中斷了。那種無數個微型炸彈在耳邊爆炸的聲音一旦中斷,周圍好像忽然都寂靜了下去,汽車的引擎聲清晰得讓人覺得動聽。
“趴著不要動!”林猛地扭動了方向盤。
吉普車在高速中改變方向,使得車身近乎失去控制地在公路中間旋轉。伊瑞娜完全分不清方向,只顧著抓住座位使勁地降低重心。這種情況類似飛機失速的時候,飛行員往往都會出現短暫的眩暈,伊瑞娜也不例外,不過她很快適應過來,抬頭去看林。
林依舊控制著方向盤,他沒有俯身,坐著的姿勢絲毫不因為吉普車的高速旋轉而變化。暴雨潑在他的臉上,他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始終保持睜開。在可怕的旋動中,他握槍的手臂像是鍾表的指針,隨著吉普車的旋轉而改變著方向,目標始終指向沖向他們的武裝吉普車。
兩者的距離最終達到了40米,這是柯爾特的射擊極限。伊瑞娜看見林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他的目光因那一下跳動變得極端銳利,子彈呼嘯著離開了槍膛。
林伏下身,抱住了伊瑞娜的頭,沖向他們的武裝吉普車不受控制地飛下了高速公路。爆炸帶來了灼熱的氣浪,震耳欲聾的聲音讓伊瑞娜短暫地失去了聽覺。林的手伸了過來,她死死地抓住,好像洪流中的人抓住唯一救生的木板。
林和伊瑞娜踩著路邊的積水踏上高速公路,望著燃燒的吉普車殘骸,焦黑的人體趴在吉普車被炸毀的車門上,明亮的火焰在鋼鐵的殼裡閃動。
伊瑞娜轉過頭去,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快走,他們會派武裝直升機趕來。”
伊瑞娜和林並排坐在台階上,仰頭看著伸出去的水泥簷上雨水嘩嘩地落下。她脫掉了高跟鞋踩在地下,腳下冰得讓人難受,但是她實在無法忍受那雙五英寸的高跟鞋了。林把自己的外衣墊在地下,把柯爾特的機件完全拆解開來,一件一件地擦拭著上面的雨水。
伊瑞娜看著他認真工作的樣子,笑了笑,“你怎麼知道那機槍會停止呢?”
“射速太高了,機槍手沒有經驗,一直不停地射擊。那種機槍連射起來一秒鍾要發射25發子彈,槍機和槍管過熱是它最大的毛病。這樣時間長了,槍管會因為過熱而彎曲,它無法射擊的時候,就是我可以反擊的最佳時機,”林埋頭工作,一件一件地再把部件組裝成一柄柯爾特,“我擊中它的彈箱,引發了爆炸。”
“如果只是暫時停下了射擊呢?或者,換彈匣什麼的。”
“不會的,我聽見了機槍槍管炸裂的聲音。”
“槍管炸裂的聲音?”伊瑞娜吃驚地瞪大眼睛,“在對方掃射的時候?怎麼可能?”
林愣了一下,笑笑,“其實你也可以做到,不是麼?你可以在近距離空戰中分辨敵機和僚機的引擎聲,雖然那種區別小得接近人的聽覺極限。”
“你怎麼知道的?”伊瑞娜很詫異。她是飛機駕駛的專家,而林最多不過能把一架飛機起飛降落和拉平了在天空裡飛,她記憶裡兩個人根本沒有談過這些事。
林扳動槍機,只是笑笑。他的笑容讓人覺得有點琢磨不透,伊瑞娜不是很滿意這樣的回答,但是她也知道對這個人別的方法也是問不出什麼的。她摩擦著胳膊,上身還是露肩的晚禮服,在這樣的夜裡凍得難受。
“走吧。”林站起身來。
“我們去哪裡?”
“不是我們,是你。”林遞過了一張名片,“去找這個人,亨利,他會保護你的。”
伊瑞娜接過了名片,“我有任務,必須跟著你。”
“你盯不住我的,”林笑笑,“你跟著我沒有任何意義,只能讓我更加危險。我為你找了安全的地方,亨利是CNN的戰地記者,我和他在斯洛伐克見過一次,他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他也不會問。我救過他,他應該知道報答。很幸運他又被派到高加索來,我出發前已經聯系了他。”
伊瑞娜翻轉著那張名片,“好吧,有什麼事情不能說麼?”
“沒有,只是高加索似乎不歡迎我們。”林還是笑笑。
等伊瑞娜抬起頭來,林已經自己走向了路邊的黑暗中,高加索早沒有足夠的電力系統供應路燈了。
她注視著林的背影,卻看見走了一二百米的林又轉了回來。林拎起地下的背包,那是他從吉普車的後備廂中撿來的,他從裡面翻出了一件寬大的軍服,遞給了伊瑞娜,“穿上它,否則會冷。”
伊瑞娜接過軍服,“有時候覺得你像一台機器,有時候又覺得你人性十足。”
“沒有人是機器。”林說。
“還有,你認識不認識去這個賓館的路?”林指了指名片上的臨時地址。
“你以為我是孩子?”伊瑞娜聳了聳肩。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和林之間異乎尋常地親近。但也僅僅是親近,卻不像是感情。
“還有,”林補充,“亨利是個花花公子,他喜歡世界各地所有的姑娘。他說話很好聽,但是很多都是假的。”
伊瑞娜看著林那對清亮的眸子,想從裡面看出什麼來。在亞洲人中,林的眼睛是相當深的,不僅是相對於眉骨深陷,而且他的眼神也很深,讓人懷疑他血統的純正。伊瑞娜沒有看出什麼,只能放棄了,林擁抱了她以表示告別。
“西奧,”伊瑞娜在擁抱的時候揉了揉他的頭發,她的聲音顫抖而疑惑,“以前,我們認識麼?”
“以前?什麼以前?”林低聲說。
“在巴彥高勒酒店的時候,我聽見……”伊瑞娜低聲說,“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可是林已經走了,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
TWO
清晨,格日勒睜開眼睛,猛地坐了起來,隨即發出一聲慘叫。他的額頭撞上了低矮的屋頂。
“嚇到你了?”林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手提著一柄打開保險的手槍,正看著他。
“天吶!你們中國人進屋從不敲門的麼?”格日勒按著腦門大喊。
“你的鎖並不太好。還有,這裡深夜戒嚴,我不想發出敲門聲。”
“能否尊重一下我個人的生活呢,尊敬的客戶先生?如果我和我的姑娘睡在一起,你不是占了我的便宜?”格日勒沒好氣地起來穿褲子。
“我要換一條內褲,所以麻煩你先看看我的光屁股!”他把幾天沒換的內褲扔在一邊,裸體走向了外面的屋子。
“真的會有姑娘願意來這裡麼?”林拾起他的內褲,隨即皺著眉頭扔開了,“真不知道高加索最有名的情報販子怎麼會住在這樣骯髒的地方,你賺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西奧,你又為了什麼?”格日勒一邊穿衣服一邊發問。
林愣了一下,笑了笑,“我執行任務而已。我需要你的幫助。能夠弄到武器麼?充足的武器。”
“你大清早不打招呼地跑進我的屋子就是為了武器?”格日勒聳了聳肩膀,現在他穿上了一條滿是大大小小紅色草莓圖案的大褲衩了,“當然有,不過充足不充足我不知道。你要什麼,中程彈道導彈?米格戰斗機?氫彈彈頭?或者隱形轟炸機?如果要航空母艦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沒有,高加索民主共和國沒有海岸線,所以大家不在這邊販賣那種東西。”
“如果可能,我要一架武裝直升機,一輛好的越野吉普車,五十加侖汽油,一支5毫米口徑以上的狙擊步槍,一支每分鍾射速四百發以上的突擊步槍,催淚手雷、消音器、匕首、紅外夜視鏡、速降繩索,此外還有伯萊塔的10毫米大口徑手槍。”林一樣一樣說得清清楚楚。
“上帝!”格日勒臉色有點發白,“你准備強攻高加索政府麼?”
“不是,那樣的話我會要米格戰斗機的。”
格日勒在腦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客戶們都是瘋子,逼得業務員也要變成瘋子。有是有的,刮光現在所有的黑市武器,可以幫你找齊,但是直升機不能帶到姆茨赫塔附近,有一伙軍人想出售一架老式的武裝直升機,很便宜,只要四百萬美元,在西部的一個地下機庫裡。”
“我要用你的衛星通話系統。”林直接取出了格日勒隱藏在桌子底下的衛星電話。
“好像是你自己的家。”格日勒無奈地比了個手勢。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出現了被格日勒盜用的衛星頻道接入界面,二十秒鍾後,博士出現在屏幕上。
“西奧,我不得不警告你,你執行任務的激烈程度已經要超出控制了,你殺死了高加索民主共和國的民選議員。”博士這麼說著,卻並沒有什麼責備的語氣。
“還有更糟糕的消息,暗殺令已經發出了。”林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博士皺了皺眉。
“對彭·鮑爾吉的暗殺令已經發出了,我在巴彥高勒酒店中那日松的房間裡,一疊白紙上,找到了前面簽字的壓紋。除了他的簽名外,還有一行附注是:‘P.S.我將為此負全部的責任’。需要他以這樣的附注來確保文件執行的,應該是暗殺令。”
“我想你的判斷沒錯。”魯納斯在頻道中說話了。
“那麼很糟糕,你需要學院如何支持你?”博士說。
“我已經知道了彭的位置,我盡快啟程趕往那裡,希望還來得及。我需要武器和錢。”
“什麼樣的武器?多少錢?”
“都可以從黑市裡買到,一共需要兩百萬美元,其中包括一架舊的武裝直升機。”
“是四百萬。”格日勒在一邊插嘴。
“算了,格日勒,”林打斷了他,“那東西只值兩百萬。”
“西奧,”博士無奈地搖頭,“兩百萬美元不是小數字,而且你覺得我們出資支持高加索的武器黑市合適麼?”
“將軍值兩百萬麼?”林問。
“值,彭·鮑爾吉無論何時都值兩百萬美元。”這一次博士的回答毫不猶豫,“你可以用那個特別的賬戶,我會把錢放在上面。”
“一架武裝直升機,似乎又是大戰略風格的行動。”魯納斯切入了對話,“最好趁墨丘利上升到高加索的天空正上方時開始你的戰斗,給我看一場燦爛的禮花。”
“魯納斯,有的時候你的人格表現真像一個戰爭狂徒。”
“嗨嗨,我只是台機器。”魯納斯的聲音帶著笑,“我所謂的性格,只是人類給我的虛擬人格。”
林切斷了通話。
“今天晚上,准備好所有武器,通知有直升機的那些軍人,我隨時可能去交易,兩百萬。”林坐在唯一的沙發上對格日勒說。
“苛刻的主顧。”格日勒回答。
庫拉濱河區不起眼的一個地下室裡,格日勒得意地拍了拍黑色的越野吉普,“歐洲貨,草原專用。最高草地時速每小時一百一十英裡,不過會翻車。”
“汽油呢?”林揚了揚眉毛。
“五十加侖,足夠你開到武裝直升機的機庫。飛機隨時待命,需要的話給一個電話,他們會架著飛機去接你,油料已經准備好了,還附送兩顆‘聖火’中程對空導彈。你可以在禁飛區殺出一條血路。”
“武器呢?”
“SV?2046式狙擊步槍,改造版,適用西方聯軍標准子彈。7?62毫米口徑,標准射程1200米,初速4倍音速,六十發鋼芯子彈,憑你的槍法至少可以用它消滅一個排,”格日勒端起黑色的狙擊步槍瞄了瞄林,“別擔心,還沒裝子彈。”
“AK?2047突擊步槍,俄羅斯造,2047年開始裝備軍隊,號稱新卡拉什尼科夫,可以當做狙擊步槍使用,射程800米,理論射速一分鍾1420發,雙排大彈夾,高速直彈道。你最喜歡的品牌槍支,先生,用上它,你才知道一個男人掃射的時候可以那麼帥。”格日勒從旅行袋裡抽出了這把短小精悍的武器。
“最後還有伯萊塔的10毫米大口徑手槍,世界上所有的王牌殺手都使用它,射程達到不可思議的120米,近距離一槍可以崩掉世界上最堅硬的腦袋。”
林看著格日勒展示完了所有的武器,笑了笑,“干得不錯,不過最好不要用到這些東西。”
“西奧,”格日勒放下了手中的狙擊步槍,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我能問一個問題麼?”
“什麼?”
“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為什麼要去救將軍?你不是超人,誰也不能和軍隊對抗,你也一樣,有什麼必要心甘情願去冒這麼大的危險?”
林微微怔了一下,“格日勒,別問這個了。”
“試圖不去回答,不去想麼?”格日勒聳聳肩。
林跳上吉普,嘗試著點火,“事實上是我說不清楚。有原因讓我必須這麼做,我是隸屬L.M.A.的戰斗員,我有我的職責。但是如果說真正的動力……格日勒,你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冒險做情報販子麼?你也許能說一千個理由,但是你是否真的明白你想要得到什麼嗎?”
格日勒也怔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不要讓我想這些事情,我會頭痛的。”
“謝謝,格日勒。無論如何,這都將是我在高加索的最後一個任務。”
“再見,西奧,”格日勒對吉普車上的林揮手,“希望你能活著回來。”
“最好不要再見,見我是一件危險的事。賺夠了錢,為什麼不找一個女人過安靜的生活?”林發動汽車。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格日勒堅持,忽然像個任性的孩子。
林笑了笑,吉普駛出車庫,融入中午的陽光中。
THREE
年輕人點燃了煙,熄滅了車燈和發動機,把穿著軍靴的腿架在車窗上搖晃。周圍是寂靜的草原,它的寂靜卻不同於荒野。已經是深秋,讓人依然能感覺到這裡潛伏著一種生機,似乎泥土下的草籽在悄悄地萌動。
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引擎的聲音,他熄滅了煙頭。等到引擎聲過去他發動了車,打開了電話,“我看見狐狸了,現在跟上他。”
“距離大選結束只有不到24個小時了,希望狐狸能夠找到窩。小心天空裡的那只眼睛。”電話裡有人說,是抽了多年雪茄的沙啞聲音。
“沒事,墨丘利現在在地球的另一側,魯納斯的眼睛看不見我。”年輕人低聲說。
他忽然又熄滅了引擎。
他的耳朵已經捕捉到遠處機動部隊的引擎聲。可以肯定那是一支快速行動的部隊,他從引擎聲中分辨出了裝甲運兵車的轟鳴。
“真快,”他自語,“公羊來了。”
“巴特爾?確定麼?”電話裡的人問。
“照這個速度看來他們出發比狐狸晚了一些,不過人多勢眾。現在能夠從姆茨赫塔裡調集那麼多武裝力量的只有保密局,保密局的巴特爾。狐狸要糟糕了。”年輕人低聲說。
巴特爾走下吉普車,戴著鋼盔的副官已經迎上來。
“進行得如何?”巴特爾問。
“狙擊手已經抵達,各組人員已經進入預備點,45分鍾後可以發動突襲。”
“一旦命令下達,就把鮑爾吉從窩裡攆出來,解決他。不要放松警惕,我們還沒有全盤得勝。”巴特爾接過副官遞來的望遠鏡,眺望遠處草原上孤零零的獨棟別墅。
“是!鮑爾吉身邊還保有一支衛戍部隊,這些人一直追隨他也忠於他,盡管人數不多,對我們也可能是阻擋。”
“他們的死活並不是問題,我所關心的只是彭·鮑爾吉。”
“明白!”副官猶豫了一下,“上校,我們獲得了許可證麼?”
巴特爾眺望著遠方,默默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封在保密局專門信封裡的文件遞給副官,“帶有有效簽名的許可證,我們被授權對鮑爾吉使用武力。告訴狙擊手們,他們有權知道他們殺的人是誰。但是他們只是殺人的武器,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受到懲罰的總不是武器而是決策的人,讓他們不必擔心。”
副官拆開看了一眼,行了軍禮,“我明白了,上校。不過……”
“不過什麼?”巴特爾轉頭看向他。
“變成一件武器……對於軍人而言總還是可恥的吧?”副官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可恥不可恥,總要先活下去。”巴特爾低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孤獨的別墅矗立在草原的中央,像是牧人的小屋。多年前一位在這裡擁有馬場的富商修建了這棟別墅,他一直住到去世。他的子女按照其遺囑把整個馬場連著別墅一起捐贈給了高加索政府,而後離開了故國。別墅周圍的草原疏闊,只有稀疏的灌木,遠隔著1000米的距離是一片不大的樹林。
下午的陽光已經黯淡,指揮官在樹林裡伏低身體,舉起望遠鏡看著遠處的別墅,打開了通訊裝置,“獵犬一組報告,進入作戰陣地,距離別墅大約1000米。”
“收到,隨時准備,我們將有一場硬仗。”連線對面的人說。
“是巴特爾上校麼?”
“是我。”巴特爾結束了通訊。
“保持隱蔽!”指揮官切換到內部頻道,對著自己的隊員傳話,“攻擊命令隨時可能下達,我們在這裡等待。”
“是!”步話機裡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
“敵人大約還有三十人,都是跟隨鮑爾吉的游擊隊戰士,戰斗力很強,不要放松警惕。”指揮官壓低聲音,“靠你們了,目標是擊斃所有對手,除了彭·鮑爾吉。”
“逮捕他麼?”一個隊員在頻道裡問。
“不。重復一遍,我們不能殺死那個人,我們也不需要逮捕他。我們只是‘獵犬’,把獵物從巢穴中攆出來,開槍的是圍獵的主子,”指揮官瞇起眼睛,“殺人的責任不要總是自己扛。”
“獵犬”是突擊隊的代號,草原上的人們有一套傳統的捕獵方式,獵犬攆狐狸,牧民手持長槍騎著馬等待,聰明的獵犬會圍堵狐狸的去路卻並不咬它——那樣會破壞皮毛,一切的結束是一聲槍響。
“明白!”隊員回答。
“保持安靜,等待指令。”
副官回轉身來。
巴特爾正凝視著軍用地圖。
“狙擊手們安排完畢了?”巴特爾說。
“沒有問題了。”
“我在擔心一個人。”巴特爾說。
“獵犬狐麼?”
“他現在出現,會給我們的棋盤增加不必要的變數。”巴特爾看了看自己的表,“我們只需要再有13個小時,就能夠獲得高加索。最好有什麼能夠拖住狐狸一段時間。”
“他知道我們的行動目標麼?”副官問。
“不知道,但是擔心他們那台詭異的電腦能夠自己猜出來。”巴特爾瞥了他一眼,“聽說了麼?可以預測未來的一台電腦。”
副官笑了笑,表示不信。
“不要放松,也不要樂觀,還不到樂觀的時候,L.M.A.的人不是傻子,他們即使是獵物,也是最狡猾的獵物。我們是在斗狐狸,作為獵人如果輸在狐狸的手下是可恥的。雖然不想過於得罪L.M.A.,不過必要時候,可以干掉狐狸。”巴特爾指點地圖,“讓獵犬三組向著西偏北十五度做一個200米的移動,他們的火力圈有一個缺口。”
“有必要麼?”副官置疑,“我們在人數上有絕對優勢,我們已經布置了120名精銳特工,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一點缺口就是致命的,L.M.A.的戰例給我們上過很多堂這樣的課!”巴特爾提高了聲音,“呼叫獵犬三組!”
“獵犬三組,獵犬三組……”副官開始呼叫。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怪異。
“獵犬三組!獵犬三組!”他的聲音變得緊張起來。
巴特爾猛地回身,這時候他聽見了引擎的咆哮聲。
“獵犬狐!”這個名字幾乎是從他的嘴裡掙脫出來,他已經顧不得隱蔽,直接沖出了偽裝舉起望遠鏡。
就在他指點的火力網缺口,一輛黑色的越野吉普以最大的速度向著別墅狂奔。
“獵犬三組!獵犬三組!”副官對著步話機大吼。
“那一組已經被他解決了!”巴特爾抓過步話機,“全部火力,呼叫全部火力!不能讓他進入別墅!”
林駕駛著吉普,以瘋狂的速度扭著巨大的弧線。
他曾經在姆茨赫塔的公路上玩這個游戲,那時候只有一挺機槍追著他,而現在他覺得天上地下全都是槍,那片看起來平靜的樹林裡忽然沖出全副武裝的戰士,各種輕重武器一齊開火。
“狙擊手!狙擊手在哪裡?”巴特爾大喊。
“跟不上,他的速度太快了!”狙擊手回復。
巴特爾沉默了一刻,“啟動金屬風暴!”
林距離那棟別墅只剩下700米了,這時候他聽見了兩個聲音。即使在上百枝槍的連射中他也可以輕易地分辨出異樣的金屬摩擦聲和渾厚的風,他抬頭,看見武裝直升機巨大的黑影已經籠罩在他的頭頂……他熟悉那種聲音,雖然他一生中只聽過一次,那是將軍撤離姆茨赫塔的最後一夜,在國會大廈裡,他敏銳的聽覺捕捉到那種可怕的金屬聲,像是幾千把槍一齊上膛的巨響。而後金屬的彈幕整個撕裂了國會大廈的翼樓。
金屬風暴,是那種末日一般的金屬流武器。
而那棟看似無人的別墅,它的窗戶玻璃忽然被打碎,數十柄槍從中探了出來,黑洞洞的槍口無一不是指向林。林沒有機會聲明他自己的身份了,雖然他在發起這個冒險的沖鋒前也預計到了這種危險。
火龍開始吞吐氣息,直升機的槍聲也像雷霆天降一般。林孤注一擲地把油門踩到最大。越野吉普終於無法承受起伏的路面,整個車身傾斜,林在最後一刻飛躍起來,狠狠地摔在草地上一連串地滾了出去。
他覺得渾身痛得像是散架了,可是這些比起逼近的子彈都不算什麼。
但子彈並沒有如他所想的密集,隨著直升機的機槍轟鳴,首先啞了的就是金屬風暴系統。設置在樹林邊緣的金屬風暴系統被武裝直升機的高速機槍打成了一堆廢鐵,而後那兩枝遠勝普通步兵武器的大口徑機槍灑著巨大的扇形掃射,成功地壓制了保密局特工的火力。
林愣了極短的一瞬。
武裝直升機的艙門被人用力推開,駕駛員摘下了耳機,隔著幾十米和林對視。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達拉特路的情報販子,狡詐的野兔——格日勒。
“跑!西奧!跑!”直升飛機掀起的狂風中,格日勒在咆哮,“只有500米的距離!他就在那棟房子裡等你!”
林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
而後他轉身在草原上邁開大步狂奔起來。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現在只有他的腿在運動,像是很多年前在費爾南斯的田徑場上,內森·曼手持秒表騎著自行車在他的背後狂吼:“快!快!快!你的400米要跑在一分鍾以內!快!快!快!不然你就死了!”
快……快……快……不然你就死了!
機槍的聲音震耳,流彈從他身邊一再地掠過,他什麼都不再畏懼,仿佛那些只是讓人會小小疼痛一下的刺蜂。面前黑洞洞的槍口距離他越來越近,100米……90米……80米……70……60……50……別墅的正門就在他面前閃動,像是田徑場盡頭的帶子。
40……30……20……10……他像是一顆炮彈那樣狠狠地撞在門上,滾進了別墅中,幾顆流彈打在門上,留下錐子扎過似的痕跡。
幾十枝突擊步槍指著他的頭。
林站起來擋開了所有的槍,毫無顧忌地看著肩配上校軍銜的頭目,“我不是敵人。”
“但是你差點就要死在我們的槍口下了。”上校伸出手,“歡迎你,獵犬狐。”
500米外,武裝直升機緩緩地降落在草原上,槍聲止息。
“他怎麼會來?”林看著直升機裡的人,格日勒緊緊地握著操縱桿,直視樹林。
“因為他是格日勒。”上校說。
“格日勒是誰?”
“高加索第一集團軍,第四團的‘野兔’,森·格日勒少校。”上校把手中的步話機遞給林。
林掂了掂,打開了通話開關。
“嗨,野兔。”他說。
“嗨,狐狸。”格日勒輕快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笑了笑,切斷了通訊,把步話機遞還給上校。
“我們達成均勢了。在得到命令之前,保密局不會輕易發起攻擊。”林拍了拍身上的灰。
“將軍在樓上等你。”上校閃開了道路。
FOUR
別墅應該是很多年以前的建築了,木質的地板踩上去吱吱呀呀地作響,武裝戰士們站在樓梯處就不再前進,只剩下林一個人越走越深。盡頭是一間屋子,林敲了敲門。
“進來吧,門沒有鎖。”有人在裡面說。
林推開門,看見那個熟悉的人獨自坐在一張老式的沙發上,面對著一台頗有年代的電視機。時隔不久,可是他看起來老了很多,他的兩鬢徹底地白了,頭發蓬松不整,穿著一件沒有熨燙過的白襯衣,敞著領口的兩粒扣子,露出脖子上松弛的皮膚。
“嗨,將軍。”林說。
“嗨,西奧。”將軍笑了笑。
林坐在他的身邊,把槍放在面前的小桌上,輕輕地搓著手。他的焦慮和不安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忽然消散。童年養成的習慣還在,看見他的臉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將軍說:“喝不喝一點紅茶,這是唯一可以用來待客的東西了。”
“彭,跟我回去吧,學院會保護你。”林盯著他的眼睛。
“回去?回去哪裡?西奧,這裡就是我的家啊。”將軍微笑。
“彭!”林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堅決地搖頭,“這裡不是你的家,他們正在准備投票選舉新的執政黨,還將投票處死你!”
將軍仍是微笑,可是林感覺到悲哀。那麼多年來,第一次他在這個人身上看見了疲憊。他的微笑顯得呆滯木訥,仿佛刻在木偶臉上的笑容那樣。他的眼睛裡不復銳利和靈動的光,而是有如罩著一層白蒙蒙的霧。
“我不相信,你看,還有支持我的人。”將軍指著電視,他不再看林,而是呆呆地盯著屏幕。
屏幕上是一個西方記者采訪一個激動的老人。那是CNN的實況轉播,全民公選結束前的最後一夜,被戰爭困擾了三年之久的民眾匯集在國會大廈前的廣場上,為彼此支持的政黨揮舞旗幟,全球可能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還有這樣的政治熱情了,而對於高加索人而言,如果沒有選對執政黨,他們就沒有未來。
“高加索是自由的!是自由的!是自由的!彭·鮑爾吉!”老人高呼著揮舞帶有自由獨立聯盟徽章的旗幟,他似乎是有些結巴,對著麥克風只能說出這些了,可是當他念起最後的名字,卻毫無滯澀,鏗鏘有力。
林轉向將軍,將軍依舊呆呆地盯著屏幕,微微地長著嘴,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眼角似乎有淚水在湧動。
“如果和平民主聯盟獲得本次大選的勝利,誰將出面組閣呢?”鏡頭轉到了對和平民主聯盟主席的采訪。
“沒有如果,是必然。民意測驗的結果絕對在我們一方,彭·鮑爾吉已經失敗,我們將從聯盟中央主席團公決出最有代表性的總統。我們將會帶來沒有戰爭的、富饒的高加索!”主席語氣鏗鏘,對著人群有力地揮舞手臂。
廣場上青色和紅色的旗幟爭相揮舞,像是兩股大潮,都要吞噬了對方那般。
林走出了小屋,轉身帶上了門,上校在外面等著他。
“怎麼會被捕?怎麼會變成這樣?”林看著上校。
“我們被出賣了。”
“誰出賣了你們?”林說。
“你會是我們的朋友麼?或者,你是L.M.A.的特工?”上校卻沒有回答,他直直地盯著林的雙眼。
林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夕陽裡的直升飛機,沉默了一會兒。他轉身向上校,“我稱呼他為父親。我是你們的朋友,也許僅僅是這一次的例外。”
上校點頭,“我們被東方陣營放棄了。”
“東方陣營?”
“撤離姆茨赫塔的時候我們並不擔心,因為我們有很大的把握獲得東方陣營進一步的支持。他們對我們開出的條件很簡單,只要阻止‘剛戈爾’矩陣被設置在高加索,他們將保證高加索的獨立自主。只要我們能夠躲避西方聯軍的搜索,他們會立刻派出特使斡旋,並且考慮向高加索派駐一支特別部隊。”上校說,“所以在那時的我們看來,只要支撐過最艱難的歲月,便可以獲得支持。”
“東方陣營為什麼也放棄了他?根據我們的情報,‘天火’二代的軌道方程式已經被破譯,東方陣營不可能允許‘剛戈爾’被設置在高加索,那對於他們將是一場災難,那是可以打破質子平衡的超級發射矩陣!”
上校搖頭,“我們都忘記了一件事,既然鴿派可以和西方陣營達成某種協議,他們同樣也可以和東方陣營達成某種協議。阻止導彈發射矩陣在高加索的安置,未必一定需要我們。”
“你是說鴿派同時和東西方陣營打一場牌?西方陣營支持鴿派那麼久,會讓他們占這個便宜麼?”林透過百葉窗看著窗外,面無表情。
“他們試圖做的事情即便你們也未必能猜到,他們意圖像當年劃分東西德那樣把高加索南部的少數民族地區劃為自治領,那將是東方陣營的勢力范圍。西方也許會在北高加索安置‘剛戈爾’,而東方也會在南高加索安置他們的矩陣。這個完美的發射地將被兩個陣營共享。”
“兩部剛戈爾級的發射矩陣被安置在地下?”林猛地回頭。
上校默默點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已經失敗。如今將軍只能期望他的人民依舊支持他,如同當初他們否決了議會的決議,把軍隊開進姆茨赫塔。人民曾經把他看做救世主。”
“沒有永遠的救世主。”林舉起望遠鏡看向遠處的包圍圈,“當你被看做救世主,你就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裡給你的追隨者以拯救,你不能救他們,你就不是救世主;你若是已經救了他們,那麼世界上就不再需要救世主。”
“是L.M.A.的邏輯麼?”
“從《羅馬史》中學會的。”林說,“能給我一點個人時間麼?”
上校退了下去。
林接通了通訊耳機,“魯納斯,能聽見我的聲音麼?”
“西奧,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消息。”
“高加索大選的結果,你的預測如何?”
“鴿派會贏得大選,鮑爾吉幾乎沒有任何希望。西奧,你還有幾個小時時間,勸說鮑爾吉答應和L.M.A.站在同一戰線上,能挽救他的只有L.M.A。”魯納斯的語氣很絕對。
“學院能夠改變大選結果麼?”
“無疑不能,除非操作計票計算機,否則誰能改變全民公選的結果呢?那樣還會留下入侵系統的痕跡。但是在戰爭的時代,任何選舉都可以被宣布為非法,任何結果都可以被推翻。政治意味著可以以正義之名做任何事。”
“學院已經做好准備了麼?”
“當然,我們需要高加索作為我們棋盤上的堡壘。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你只剩下12小時25分鍾。明天早晨,在大選結果宣布的那一刻,彭·鮑爾吉隨時可能被從地球上抹去。”
“我明白了,通訊結束。”
林走下樓,來到上校的面前,“能再借給我步話機麼?”
上校遞給他,林打開通訊開關,沉默了一會兒。
“聽著,森·格日勒少校,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輕聲說。
“說吧,西奧,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協助你。”格日勒的聲音像是以前那樣總是帶著笑似的。
“將軍競選獲勝的機會很小,或者說,幾乎沒有。而一旦他失敗,暗殺行動隨時可能被重新激活。我需要帶著他離開這裡,只有靠你的直升機,你必須冒著被擊落的危險起飛。”
“沒有任何問題。”
“不要睡著,隨時等待我給你的信號。收到信號你就啟動飛機,我接近你,大概需要一分鍾,只要我們能夠起飛,你就可以使用聖火導彈造成大面積的殺傷。你的機槍有足夠的子彈麼?”
“早就對你說是值四百萬美元的貨色,這些准備怎麼會沒有?”格日勒笑。
“非常感謝,通訊結束。”
“等一等,林。”格日勒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和你成為戰友令人感覺很棒,通訊結束。”
“我們距離直升飛機有150米。”林把步話機交還,“上校,你的人有足夠的火力能夠壓制他們一分鍾麼?”
“我們只有二十七個人,”上校回答,“但是我們會竭盡全力。”
“請你的人做好准備。”林轉過頭來,盯著他的眼睛。
“是!先生!”上校報以軍禮。
林重新走進那間小屋,和將軍並排坐在沙發上。將軍不再招呼他,只是緊緊地盯著屏幕。林看了他許久,將軍像是一尊雕塑,眼睛也不眨動。他額前的白發在透進百葉窗的夕陽裡顫動,像是風裡的野茅。
林覺得他老了。
他按著自己的頭,要去遏制那種撲過來像是要把他吞沒的回憶。
“父親,我將保護你!如同你曾經給予我們的保護。”林抬起頭,使勁按著將軍的肩膀。
“我不需要你的報答,西奧,我曾經保護你們,因為我愛你們,正如我正在保護高加索,因為我愛這個國家。”將軍慢慢地轉頭看他,撫摸他的頭頂。
FIVE
2056年11月28日,清晨。
電視裡年邁的老人站在講席上,背後是巨大的高加索國徽,他顫巍巍地打開了手裡的信封。
“我謹代表高加索全民公選計票委員會宣布……”
林看見將軍眼中的光輝,像是一個等待救贖的人看見了聖光。他默默地伸手到懷中握住了柯爾特的槍柄。
“……和平民主同盟獲得有效選票的73?23%,正式當選為執政黨。關於前軍政府領袖彭·鮑爾吉的投票,64?25%的有效選票通過將其引渡海牙國際法庭受審。”
鏡頭切換,徹夜不休的政治分析家熱線,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在屏幕裡激動地大聲說話。
可是林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他看著那個已經變成了老人的軍人,他緩緩地舉起手裡的遙控器,關閉了電視。他按著自己的雙膝從沙發上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前面對著草原的朝陽。
林端起茶幾上的紅茶喝了一口,茶已經冰涼。
他忽然起身,沖到將軍的面前,用力按住他的雙肩,“跟我走!”
“走?去哪裡?”將軍的語氣平靜而衰老。
“去哪裡是下一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要離開這裡!這裡已經不再需要你了。他們把你投了下去,他們會把你送去海牙,你的後半生將在那裡度過。他們不再需要救世主了!或者說,他們的救世主現在是占領軍!”林幾乎在咆哮。
他不能忍受面前的人用這樣呆滯木然的眼睛看著自己,他需要用最強的聲音讓他醒過來。
老人搖搖頭,他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打濕了他的襯衣。
“他們不明白麼?最終他們會失去他們的國家,失去他們的草原,失去他們的語言和節日。高加索的英雄光輝會永遠淹沒在機械文明裡了,變成毀滅世界的機器!”他低聲地說出了這些,像是用盡了全力。
“走!”林不由分說把防彈衣套在將軍的身上,像是拉扯一個孩子一樣拉扯著這個老人。
他的通訊耳機忽然自動接通。
魯納斯的聲音充滿威嚴,“林,服從學院的安排,不要做無謂的嘗試!無論以什麼方式推斷,高加索的文明都沒有未來!”
林摘下耳機扔在地下,不再回顧。
上校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已經等待在他們面前。
“准備完畢了麼?”林環顧周圍。
“一切就緒!”
林忽然感覺到一個巨大的力量環繞著自己的身體,有人從背後把他緊緊勒了起來。他大驚回頭,面對的竟然是將軍那張沉默的臉。
“把他捆起來。”將軍大喝。
上校和他的士兵們猶豫了一刻,對於他們而言,那個老人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他們撲上來壓住了林,以一條粗繩把他死死地捆綁在一張椅子上。
“彭。”林說。
老人沉默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尊雕塑。
“准備接受逮捕,你們可能會有一線生存的機會,反抗不再有意義。”老人對上校說。
“是!將軍!”上校不再勸說。
地板上,L.M.A.的通訊耳機忽然發出刺耳的蜂鳴。
“西奧,能聽到麼?我要和彭對話!”通訊耳機的擴音功能自動開啟,所有人都能聽見。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上前拾起了那只耳機。
“彭。是你麼?”裡面傳出博士的聲音。
“內森,”老人面無表情,“隔了那麼多年,又聽見你的聲音,居然有種親切的感覺。”
“什麼都不必說了,給我五分鍾時間,聽我說話。”短暫的沉默後,博士說。
“好的。”
“你有選擇的機會,若干年前你可以選擇成為我,或者返回高加索當一個前途莫測的軍政府頭目。但是你放棄了L.M.A.給你的機會,現在你也依然擁有選擇的機會,但是請珍惜這個機會,因為它是最後一個。”博士的聲音清晰有力,屋裡的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選擇是什麼呢?內森。”老人輕聲問。
“你可以選擇,選擇成為高加索的皇帝,或者選擇去死。”
“高加索的皇帝麼?”
“彭,不要犯糊塗,高加索人曾經奉你為他們的救世主,但是並非因為他們的支持而使你獲得今天的地位。那全是你自己的力量,他們需要你的力量去保護。你的力量是巨大的,正如我們當初聯手能夠建立L.M.A。你最初和我一樣,是規則的創造者,不是麼?你不需要議會,也不需要全民公決,站起來!彭!站起來!只要我們重新握手,沒有什麼不可戰勝!你依然是高加索軍政府的絕對領袖,L.M.A.將動用一切力量支持你。你是一個英雄,而一個英雄只有握著槍柄,才是戰無不勝的。”博士的聲音漸漸高亢。
“真懷念在劍橋一起喝啤酒的日子,這句話是你那個時候對我說的,我還記得。”老人說。
“彭,回到L.M.A.,我們的理想很快就可以實現了。不要倒下!我們已經很接近凱旋門了!”
老人竟然笑了笑,“如果我成為高加索的皇帝,我將擁有很多東西,對麼?可以隨意使用的錢,聽從我調遣的飛機,數以萬計的私人軍隊,漂亮的女人們任意挑選,我可以把權力世襲給自己的後代。可是我是誰?我是什麼?我是一個兒子,可是我的父親死了;我是一個丈夫,可是我的妻子死了;我是一個父親,可是我的兒子也死了。內森,你能夠讓我再成為一個兒子、一個父親和一個丈夫麼?”
“彭……”
“內森,這是我們的不同。我相信神,但我不是命運的囚徒。”老人微笑,“還有,你已經用盡了你的五分鍾。”
耳機裡很久沒有傳出聲音。
“彭,真的要去死麼?”博士最後說,他的聲音平靜而嘶啞。
“我已經決定!”將軍關閉了耳機的電源。
他挺起了胸膛,這個老人已經重新變成高加索草原上的彭·鮑爾吉將軍。
“父親,一路上很多人已經離開了……你能夠改變這個決定麼?”林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再做什麼了。
“我不能,西奧,我的孩子。我也許有能力改變這個決定,但是我不能改變彭·鮑爾吉。”將軍緩緩地扣上軍帽。
東西伯利亞,內森·曼緩緩地走進會議室。
“我們已經獲知溝通的結果。”13號位置上的數字閃爍。
“是的。”博士在椅子裡坐下,低著頭。
“曼,你看起來很疲憊。”13號說。
“我沒事。”
“這是規則,L.M.A.就是一個規則系統。我們已經給了鮑爾吉一個機會,接受L.M.A.的規則,一切都會被改變,他不接受,我們也沒有辦法。曼,你不必自責或者遺憾,我們知道你已經盡了全力。”11號說。
會議室裡沉默了一刻。
內森·曼忽然站了起來,像是那一瞬間有粒火種點燃了他,一個在他身體裡沉睡了多年的影子重新蘇醒,他的瞳孔不再平靜如水,而是烈火般光芒熠熠,那個閃著光輝的影子就要從他身體裡跳出去。
“沒有任何違反規則的機會麼?”他雙手撐住會議桌,身體前傾,以一種顫抖的嘶啞的聲音大聲說:“我們是規則的制定者,我們也沒有機會麼?”
他的聲音在會議室裡回蕩,所有的數字都不再閃爍,只有博士,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要撲食的獅子。
“想改變歷史進程麼?內森·曼,你沒有這個特權。”13號緩緩地說。
“我……明白了。”一股氣洩了,博士靠在椅背上,一切的光都漸漸黯淡下去。
將軍打開了門,面對著千萬道陽光,他的身影在光線中變得朦朧。
他打開步話機,“格日勒,發動飛機。”
他回頭看著林,指向遠處,“看見了麼,孩子?那架直升機,它在距離我150米的地方。彭·鮑爾吉的心並沒有死去,如果西方聯軍不開槍打穿我的頭顱,那麼彭·鮑爾吉還會回到高加索。”
“他們會殺了你的……”
“那樣就不能一起下棋了。”將軍輕松地笑笑。
他上前彎下腰,把林和椅子一起擁抱,“抱歉只能這樣擁抱你。”
“離開L.M.A.,那裡不是你的家園!離開!永遠不要回去!我願所有費爾南斯的孩子們,他們的靈魂寧可四散飛翔,也不要墮入地獄。”他貼著林的耳朵低聲說,同時大力地擁抱著林,像是要壓碎林的肋骨。
費爾南斯的孩子們……這個稱呼讓林戰栗起來。
“父親……”他的聲音顫抖著。
“你的所為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心裡的痛苦。我從不曾恨你,因為我給你們的痛苦遠大於你們的反抗,我也不曾恨內森,因為他已經為他的罪支付了太高的代價。”將軍低聲說。
他閉上眼睛,把手按在林的頭頂,“我豈沒有吩咐你嗎?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
林感覺到千千萬萬的針在刺扎自己的全身,那些電閃雷鳴的雨夜回來了,此時這個老人不再是高加索共和國的軍事領袖,他是很多年之前那個走到床前撫摩著林頭頂的年輕人,他的聲音低沉、掌心溫暖,告訴林毋庸畏懼也毋庸驚惶,因為他和他所信仰的神守護著林和其他人。
可是已經犯下的罪終究還是犯下了,無法逆轉,不能回頭。
將軍走出了別墅,遠處直升機的巨大旋翼開始啟動。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就要消失在草原深處的時候,突然傳來一聲干淨的槍響。
林的目光裡,將軍的頭蓋骨高高地跳了起來,像是荷葉上一只青蛙被水聲驚起,隨之而起的還有紅色的鮮血和白色的腦漿,如同青蛙躍起時帶著的水線。
年輕人通過瞄准鏡圈住了制高點的高加索軍狙擊手。
遠處的那支狙擊步槍槍口吐出火焰,射出了一發子彈。
隱藏在偽裝布下的年輕人卻沒有開槍,雖然此時他只要一槍就可以終結那個狙擊手,但是他已經明白此時此刻他再無力去終結什麼。
“攻擊成功,請確認彭·鮑爾吉的屍體。”狙擊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處在槍口下,他射出了那枚子彈,松了一口氣,對巴特爾完成了匯報。
年輕人閉上了眼睛,低聲念著:“我豈沒有吩咐你嗎?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
他摘下鴨舌帽按在自己的胸口,在帽心默默地畫了一個十字。
“父親,安息吧。你沒能拯救你的國家,也沒能拯救我的靈魂。”他抓緊了氈帽,指節因為用力而透出痛苦的白色。
草原上那個高大的人影趔趄著進了一步,永遠地倒下了。
“將軍!”格日勒大吼著拉起了直升機。
他試圖發射聖火導彈。
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下一個瞬間,數百支自動武器一齊發射,直升飛機化成了半空中的一團火球,而後帶著依舊旋轉的旋翼栽向地面,變成更耀眼的熊熊烈火。
SIX
武裝戰士們踢破房門沖進了別墅,上校和他已經解除武裝的部下們靜靜地站在一側。
巴特爾走進了別墅,對著武裝戰士們點頭。戰士們開火了,游擊隊員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他們沒有反抗,也沒有反抗的機會。
林安靜地坐在那裡,被結實地捆綁起來,桌上放著他關閉保險的手槍和黑色的通訊耳機。巴特爾比了一個眼色,戰士們從兩翼緩緩地包圍過去,最終他們組成了一個圈子,十余枝自動步槍指著林的頭。
林沒有動,也沒有表情。
“這是你的墳墓,獵犬狐。高加索不歡迎狐狸!”巴特爾的柯爾特手槍指在林的眉心,同時把耳機撥到地下,緊跟著一腳踩碎。
“可是你還是懼怕著L.M.A.,不是麼?你首先踩碎我的通訊器。”林抬頭看著他。
“可是你的學院已經救不了你了!”巴特爾扣動扳機。
他忽然煞住了,他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了金屬的冰涼,他知道那是槍口,槍口毫不抖動,握槍的手堅定有力。
包圍林的戰士們剛要行動,忽然發現窗戶被打碎,窗外探進了漆黑的槍口。他們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是毫無疑問,外面的那些人已經不是他們的戰友,如果他們試圖轉動槍口或者開槍,就會瞬間被打成蜂窩。
“解開他!”指著巴特爾的是一名武裝戰士,蒙著黑色的頭套。
“伊瑞娜?”林說。
武裝戰士摘下了黑色的頭套,一束扎起來的、黑得如漆的馬尾灑落下來。伊瑞娜·德弗羅雯可的黑眼睛明亮鋒利。
“這就是我的任務,博士說要把你活著帶回西伯利亞,因為他把你活著交給了我,所以他不會接收一個死人。”伊瑞娜說。
直升飛機的呼嘯聲從天而降,一架“山地鷹”武裝直升機半懸在天空裡。巴特爾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飛機,他不曾呼喚過飛行部隊的支援。整個保密局上百人的突擊部隊待在原地,不敢移動。
“你們……你們是L.M.A.的人!”巴特爾高舉著雙手,但是眼神裡依舊是被激怒的斗羊般的神情。
“您的猜測沒有錯。”伊瑞娜緩緩地退後,以防對方忽然發難,她在擒拿格斗上的能力有限,“解開他!”
林自己站了起來,捆住他的繩子紛紛落下,他手裡握著一柄鋒利的擲刀。
巴特爾的面頰抽搐著,“你們瘋了!你們在這裡有多少人?即使你們能殺了我,可是這裡有幾百枝槍,不會允許你們逃走,看見剛才那架直升機了麼?它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高委員會的指令是,學院不能失去最優秀的戰斗員。所以,為了你自己,不要給我們制造麻煩。”伊瑞娜的聲音清澈優美,但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最高委員會?什麼最高委員會?你們那個見不得光的組織麼?可這是在高加索,這裡只有高加索民主議會!”巴特爾咆哮著。
“我重復一次,這是L.M.A.的決策,所以L.M.A.會不惜代價保護他。西奧,過來!”伊瑞娜緊張地環顧四周,被制住的突擊隊員們開始轉動眼神,指揮官的強硬讓他們也在不斷地尋找反擊的機會。
“不惜代價?不惜毀滅L.M.A.麼?或者不惜內森·曼被永遠囚禁在海牙?”巴特爾冷笑。
伊瑞娜沉默著,這時候她腰間的衛星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貼在耳邊,隨即打開了電話的擴音器。
“你好,巴特爾中校,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內森·曼!”巴特爾瞪大了眼睛。
“你說對了,巴特爾中校,我不惜自己被永遠囚禁在海牙,也要救出我的學生。”博士的聲音帶著十分的誠懇,且不容置疑。
“那我們沒有條件可談了?”
“沒有。”
“不要小看高加索軍人!”
“巴特爾,放他們走。”電話對面的聲音換了個人,變得低沉沙啞,“不必再說什麼了,這是聯軍總司令給我的電話。”
巴特爾愣了一下,眼神漸漸灰暗。
他閉上了眼睛,緩緩地關閉槍機,把槍按在桌面上。伊瑞娜依舊以槍指著巴特爾,她快速地切到林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林順從地被她拉著走下了樓,直升飛機立即拋下了懸梯。
“本想帶著你和牧師一起離開……”伊瑞娜把新的通訊耳機掛在林的耳背後,“我們走吧。”
“西奧,很高興你回來。”魯納斯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你好,魯納斯,又聽見你的聲音了。”林沒有表情,低眼看著在旋翼狂風下仿佛被撕扯的草原。
“我並沒有離去,我的眼睛在140公裡的上空看著高加索,我始終在你的身邊,西奧。”
“在那麼高的位置看下來,是否每個人都像棋盤上的卒子?”林低聲問。
“對不起,西奧。我不是人,但是我能夠理解你的悲痛。”魯納斯的聲音低郁。
林登上了懸梯,進入機艙的前一瞬,他回頭看著廣袤的草原,那裡躺著一具屍體和焚燒得僅剩下骨架的直升機,有種異樣的和諧,像是巖畫中古老殘忍的圖騰。
SEVEN
漆黑的夜空下,“搖樂豬”的霓虹燈牌閃著紫紅色的曖昧的光。酒吧裡的兩個人靠在窗台上一起看著外面。
“你本來有機會保護將軍離開,為什麼放棄了?”說話的人抽著雪茄,一明一滅。
“你以為我是超人麼?當時在場的有五百多枝自動武器,而我的彈匣裡只有十顆鋼芯彈。”年輕人搖晃著酒杯,冰冷的伏特加裡浸泡著醃橄欖。
抽雪茄的人冷冷地哼了一聲,“真正持有許可證,可以殺死將軍的只有那兩名狙擊手,剩下的人不敢動手,如果他們動手,可能會被送上軍事法庭。對你而言,殺死兩個狙擊手難道不是只需要一秒鍾的事麼?”
“沒有這種必要。彭·鮑爾吉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英雄一樣的領袖了,當他走出別墅,把自己的生命賭在聯軍的槍口下,他就已經放棄了選擇自己未來的機會。”
“你這麼想?”抽雪茄的人像是挑釁的語氣,“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不是政治家,不知道怎麼辦,不過我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未來交到別人手中的。”
“獵犬狐是希望保護將軍的吧?”
“是的,不過他不會違抗魯納斯的指令。魯納斯預測了高加索的未來,那是一個沒有彭·鮑爾吉的高加索。獵犬狐要把魯納斯和最高委員會的藍圖變成現實,他太聽話了,永遠都是個孩子。”年輕人的雙眼迷蒙起來,像是被酒精漸漸地控制了。
抽雪茄的人用力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靠在牆上仰望天花板,“我可以想象現在內森·曼的得意,最高委員會還是實現了他們對於高加索局勢的規劃。這對我們是個很大的挫敗,我們失去高加索了。”
“內森·曼只怕也不會高興,人要背棄多年前的自己,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學院並沒有如願得到高加索,彭·鮑爾吉最終也沒有接受第一選擇吧?”
“第一選擇?”
“就是為了學院去統治高加索,這個我可以估計到。”
“我將撤離高加索,明天早晨。故事到此結束了,我們留下來不會有太大的作為。”
“故事還沒有真正結束,我可不是獵犬狐。”年輕人把玻璃杯裡的伏特加喝干了,默默地咀嚼那枚浸泡了酒精的醃橄欖。
“我有一個問題。我並不相信獵犬狐是個傻瓜,這樣一個優秀的特工,在他極不願意的情況下,他依舊會選擇服從那台叫做魯納斯的電腦。包括最高委員會那幫老東西,也把魯納斯的計算作為行動的准繩。那東西在你們眼裡到底是什麼?不會犯錯誤的神麼?”抽雪茄的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像是在沉思,“這麼想起來,那東西真是個可怕的玩意兒。”
“魯納斯搭載的是一個被稱作‘混沌’的系統,它是全球所有聯網電腦的中樞核心,也只有這樣一台電腦才能夠搭載‘混沌’系統。它每天處理足以鄙視任何超級計算機的海量信息,從而推演各種可能,它會把最大的危機篩選出來,預先加以排除。這也就是學院建立的初衷。但是要說為什麼‘混沌’系統能夠提供預警,從來沒有人向我解釋過。”
“是因為那東西實在太復雜,還是因為你數學太差?”抽雪茄的人想了想,訕笑起來,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神情。
年輕人捧著酒杯搖了搖頭,他忽地轉頭看著抽雪茄的人,他那雙被酒精浸泡的瞳子忽然清澈起來。
“因為神知道,你們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神能知道善惡。”他如是引用了《聖經·舊約·創世紀》。
抽雪茄的人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年輕人的眼神讓他想起了誘惑夏娃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