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關了窗子,把淅瀝瀝的雨聲隔在窗外。
「你們南方的雨真好,」郭靖說,「我們那裡一下起雨,老是颳風,草原上一大片什麼都看不見。」
「你家真在蒙古啊?」黃蓉第一次關心這個傻小子的來處。
「是啊,」郭靖點頭,「我們家在旗裡是放牧的,從小就開始騎馬。」
「真的?」黃蓉沒有騎過馬。
郭靖笑了,因為這麼說著的時候,黃蓉瞪大了眼睛,不是黃大小姐,而只是一個好奇的孩子。郭靖經常笑,可是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別人笑他,他不得不跟著笑。而這時候他是真的很開心。
郭靖的笑容讓黃蓉愣了一下。一種忽如其來的敏感讓黃蓉明白了郭靖是在笑什麼,這個答案讓她很困惑……黃蓉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自己不曾對一件事情真的感興趣,黃藥師的女兒吃過見過的,使她有足夠的資本對任何東西說不希罕。所以黃蓉帶著小小的驕傲走過人群,似乎從未喜歡什麼人也不需要別人喜歡她。
那麼騎馬真的如此有趣麼?或者自己關心的並非騎馬本身呢?黃蓉第一次感到自己有點兒費解。
「你暑假回家麼?」黃蓉強迫自己不要想。
「不回去了,」僅僅是一瞬間,郭靖眼睛裡流露了一絲憂鬱,「夏天我媽和旗裡的人帶牲口出去趕草場了,回去家裡也沒有人。」
「那你爸爸呢?」
「去世了。」
黃蓉沒有再問,於是郭靖低下頭去寫寫畫畫。郭靖不知道的是,黃蓉就這麼沉默的在旁邊看著他,看著漆黑的窗前這個認真的蒙古大個子。
真的寂寞麼?黃蓉問自己。也許並不。也許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人喜歡她,只是她推開了所有人。也許她可憐的老爹根本不是暴君,他在深夜三點的時候心急如焚地等她回家。也許不喜歡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也只是不喜歡她的驕傲罷了。
也許她只是以為自己很寂寞。如果自己也要一個人哭,那麼這個郭靖是否只有以頭撞牆狂噴鮮血才能表達他的孤憤?
郭靖並不孤憤,他總是這樣笑著,笑容如此的簡單而純淨。這個蒙古大草原來的傢伙曾經站在夕陽下看著他母親和馬隊羊群一起回來,也曾在暴風雨裡面和旗裡其他人一樣保護那些滿是膻味的蒙古包……那些時候,他一定也是這樣傻呆呆地笑容吧?
窗外寒雨依舊飄灑的時候,黃蓉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溫暖。
穆念慈風風火火地從教室趕了回來。自習到一半的時候她還是擔心二姐那個馬大哈把照顧黃蓉的事情給忘了。
可是推開門,黃蓉正靜靜地坐在床上看書,郭靖的鉛筆滑在紙面上沙沙地響。如此的安靜,穆念慈覺得自己看見的好像是一幅靜物畫。
穆念慈悄悄地帶門出去了,沒發出一絲聲音。
黃蓉決定給郭靖一個機會。
可憐的郭靖並不知道汴大數一數二的桃花運就要降臨在他頭上,所以他只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苦工活變得更重了。他被黃蓉支使著去買更多的哈根達斯,複印筆記,甚至和一跳一跳的黃蓉一起整理她那只滿是小玩意的抽屜。
郭靖有個好處,就是特別勤學好問。要落在楊康身上,穆念慈給他看什麼女孩喜歡的小東西,他一定哼哼唧唧的一面打磕睡一邊點頭,而歐陽克不免脫口說出什麼遙迦也給我看過一個,好像是白色的造型也不一樣呢,還有誰誰誰誰好像也有……郭靖只問:「那是什麼?」
黃蓉很高興,她特別樂意把那些從小收藏的寶貝給郭靖看,比如樹袋熊的娃娃或者帶史奴比的小背包,然後說她如何得到的故事。高興起來她就把一些東西送給郭靖,結果後來郭靖在他二十塊錢買的「三菱」背包上捆著黃蓉送給他的櫻桃小丸子,並且很仔細的從有藍精靈頭像的小筆袋裡拿他的橡皮,甚至床頭多了全套的修指甲工具。令狐沖幾乎要崇拜得暈過去,他說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郭靖那種極端的威猛能搭配小資情調。在令狐沖看來,歐陽克這麼做是正常的,而郭靖這麼做無異於一個蒙古騎兵騎著一隻米老鼠。
有一次令狐沖排在郭靖後面打飯的時候揪著他的櫻桃小丸子說:「老大,這到底是什麼?」
郭靖很認真地重複了從黃蓉那裡學到的新名詞:「公仔。」
「那請問您能不能解釋一下您為什麼要背著她呢?」令狐沖把勺子柄湊到了郭靖嘴邊。
「黃蓉說很流行的耶……」
令狐沖當即把每頓固定的四兩飯減到三兩,一天後那句「很流行的耶」就成了所有人問候郭靖的話。而郭靖只是愣愣地眨眨眼睛,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了。
由此我們可以看見一個小資女孩是怎樣毒害豪邁粗獷的有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