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林森沒把加木措當回事。吳雙也沒有,他一看見香噴噴的菜餚就忘了一切。李曉非和蘭葉就不用提了。完全是一對臭味相投,見利忘義,口蜜腹劍的狗男狗女。我一想到自己曾經和李曉非出雙入對,身上雞皮疙瘩就層出不窮。
他們把一個生病發燒的女孩扔在拉薩,然後心安理得地去玩,然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病癒的事實,絲毫不在意這其中真誠地幫助過她的另一個人,實際上他也幫助了他們大家。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如果我繼續病著,牟林森他們就不會有今晚這頓美滿的晚宴。
我的心情簡直糟糕透頂。
牟林森點了這個飯店幾乎所有的漢式菜餚。他們撲上去猛吃一通,都說還是我們的菜好吃還是我們的菜好吃。
第—巡吃過,牟林森讓蘭葉獻一首歌給為我們買機票的朋友。蘭葉說:我唱不好。
李曉非說:專業水平,你唱不好誰唱得好?
牟林森說:得得,上去唱吧。
蘭葉掩唇一笑說:那我就獻醜了。
吳雙低聲對我說:蘭葉就這小家子氣叫人覺得她不可愛,她漂亮但不可愛。
我沒吱聲,我仍然沉浸在糟糕的心情裡,為我們這個集體不重視加木措的友情而羞愧。
蘭葉迎著音樂噴泉的波光異彩娉娉婷婷走上卡拉OK歌台。體現她人生最高價值的時刻到來了,她高挺胸脯,翹著臀部,顧盼生姿,一下子把個小戲子的惡俗暴露無遺,除了李曉非色迷心竅,不覺其醜之外,牟林森、吳雙和我都掉開了眼睛。
蘭葉的第一支歌是《夫妻雙雙把家還》,這是她最拿手的好戲,正好又最符合她此時此刻的心意,於是。一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出口。珠圓玉潤,百媚千嬌。飯店食容舉座皆驚,掌聲雷動。
牟林森、吳雙和牟林森的朋友一人夾一支煙,端—杯扎啤,大談阿里和那曲。阿里簡直稱得上是未經現代文明染指的最後淨士。阿里是千山之巔萬水之源。那曲的海拔之高氣候之惡劣使人無法想像。那曲的草原,犛牛、白鐵皮房子和颶風是多麼令人難以忘懷呵!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披著我粗糙原始大紅大綠的羊毛披肩,擦去了口紅,歪在靠背椅裡,一支接一支抽煙。在離群索居的這段日子裡,我完全忘記了煙這個東西,加木措甚至不知道我還會抽煙。和他們混到一塊,煙癮就復甦了。我始終等待著,我多麼希望他們能談到加木措。讓我說說加木措的故事。可他們就是不。
牟林森在我抽第十棵香煙時奪走了我唇上的煙。他說:康珠!你他媽在幹什麼?抽得像個男流氓!
我說:像個男流氓就像個男流氓。
吳雙說:康珠,乖一點兒好不好?
我轉頭沖吳雙說:不好!
我說:為什麼要我乖一點兒,你們呢?
牟林森和吳雙都不接我的話茬。
我說:把煙給我。
我以為牟林森不會給的,但他給了。他將香煙和打火機都扔進我的懷裡,繼續大談他的阿里之行。
沒人勸我不抽煙,我無法停下來。我在蘭葉一發而不可收的歌聲中不住氣地抽煙,把嘴唇都抽得風乾了一般,從心裡到肺裡到肚裡到口裡全是苦味。我一直在考慮與加木措道別的問題。機票已經來了,明早就要走了,我卻坐在這無聊的歌廳裡。我鼓勵自己站起來,勇敢地走出去,去加木措家,告訴他我要走了並感謝他的友誼。可是,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就是站不起來。我沒去過加木措家,也不敢去加木措家,我不願意把關係弄複雜,也不願意把平常的事情搞得像虛假的電影鏡頭。我站不起來,如果牟林森他們有誰扶我一把,陪我一道,一切就很好,但他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