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大木盆裡游著肥頭大耳的烏鱗胖頭魚。賣魚漢子穿著長統水靴瞪著他的魚,嘴裡含一支香煙呼呼地吸。
一般沒有人買的菜溫泉是不敢獨自上前的,她不善於砍價也不認識秤。但母親經常囑咐她見了新鮮大胖頭魚就趕快買,她徘徊了一會兒,硬著頭皮上前了。
「這魚什麼價?」
賣魚漢子看了溫泉一眼,不太起勁地說:「三塊錢一斤。」
「是不是太貴了一點?」
「那你別處去吧。」
別處沒有這麼好的魚,溫泉尷尬地站了一刻,小聲說那就買一條。
那漢子動作很麻利地撈起一條魚,稱的時候秤桿尾巴高高一翹,「看好了,一斤九兩半,只算你一斤九兩。」
溫泉正要接過魚,一隻手握住了秤桿。
「等等。師傅你再稱一稱,拎起來,注意手指別碰了秤。」這是一個穿著時髦的姑娘。溫泉認出是同學,但不知道是哪個班級的,叫什麼名字。
賣魚漢子惱火了,說:「你又不買,多管閒事。」
姑娘不慌不忙,毫無怯意,說話一字一板充滿力度。
她說:「這叫打抱不平。她是我的朋友。你在騙我的朋友。」
「去去,別處玩去,我不賣了!」賣魚漢子將魚倒進木盆,水花濺得老高。溫泉跳開了,她的同學卻一動沒動,任水花濺濕她的時裝,她很快撈起了那條魚。她回頭對溫泉笑著說:「溫泉,我是王艷文呀。我們就是要買這條魚對不對?」
賣魚漢子吼起來:「放下!我不賣!」
溫泉說:「王艷文算了。」
王艷文說:「不賣?沒那麼簡單吧!你剛才不是已經稱過了有一斤九兩半嗎?」王艷文突然提高了嗓門,朝市場管理員叫道:「喂,管理員,請過來一下。」
賣魚漢子立刻軟了,擠出笑容,說:「得了得了,再稱稱唄。」
重新過秤,那條魚一斤半。
王艷文接過找的錢塞進溫泉手心,對賣魚漢子說:「對不起了。」
在賣魚漢子哭笑不得的表情中,王艷文響亮地笑著挽著溫泉的胳膊走了。
溫泉說:「你可真行啊。」
「這就是生活。」王艷文說:「我們學生多單純,可社會這麼複雜,光是怕它不行的。」王艷文特別快活,特別喜歡笑,笑聲很富有感染力。
溫泉和王艷文手挽手逛了菜場,一路被王艷文逗得不停地笑。王艷文幾乎知道所有待業同學的情況,就像一個一個有趣的故事,聽得很開心。
在分手的時候,溫泉覺得若有所失,又不好意思表露。王艷文說:「我們再約個時間玩玩好嗎?」
溫泉高興地說:「好。」
一個星期天,溫泉參加了王艷文組織的一個聚會。聚會在一家舞廳舉行。舞廳同時還經營餐館。除了溫泉之外,其他三個女同學都號稱自己是待業青年俱樂部會員。但她們對溫泉都非常熱情友好。一個女同學的哥哥是司機,是他開車來接的溫泉。溫泉上車的時候知道她家裡一家人準定在陽台上看她。她自己也有點吃驚,居然有「桑塔納」小轎車來接一個待業青年去赴聚會。
「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對嗎?」王艷文總是那麼活躍。
幾個女孩舉起盛滿可口可樂的玻璃杯響應:「對!」
大家砰地乾杯,嘻嘻哈哈亂笑一氣。司機是個愛說笑話的小伙子。他和他妹妹搭檔為大家示範各種交際舞。溫泉十分感慨地發現同學們都會跳舞,只有她不會。而她還不好意思學,光站在一邊看。我可真沒出息!溫泉心裡使勁批評自己,可就是邁不開腳步。
儘管沒跳舞,溫泉還是很快樂。她第一次見識舞廳,第一次吃粵菜,第一次和待業的同學們暢談今天明天和昨天。她看到了另一種生活。她從前不願結交的粗俗的女同學其實也挺可愛。她為自己長期的偏見深感抱歉。
最後服務員送來了帳單:一百一十元人民幣。
王艷文毫不在乎地付了帳。其他同學都毫不在乎。溫泉卻做不到。
「我要給你錢,王艷文。」
「不敢。」王艷文說,「這錢又不是我出的。」
溫泉非常吃驚:「誰呢?誰會給幾個待業青年提供經費?」
王艷文說:「是啊。誰為我們提供經費。一百一十塊錢,一筆經費。」說完,率領幾個人大笑,笑得意味深長。
溫泉在下車之前說了一句很有份量的話:「王艷文,下次見面你得告訴我誰出的錢,否則我就要發惱了。」
溫泉說完誰也不看趕緊跳下車,她為自己有這麼大勇氣激動得臉紅心跳。
總之,生活開始變得有點意思了,不是嗎?
很快,王艷文來約溫泉看電影。
影片是戰爭喜劇片《倫敦上空的鷹》。電影一開始,王艷文就說:「我去上個廁所。」
李志祥摸黑過來坐在王艷文座位上。溫泉輕聲說:「對不起,這裡有人。」
李志祥亮出票,說:「我就是這座,沒錯。」
溫泉一看李志祥,趕緊轉過了臉,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李志祥低聲細語彷彿很慈祥的說:「我就是修管道的,星期天玩得好嗎?粵菜味道怎麼樣?」
一個圈套!溫泉明白了。王艷文不會再回來,一夥子陰謀家。在電影院裡,溫泉不敢說什麼也不能動。觀眾的笑聲一浪趕一浪。溫泉就像掉進陷阱的小動物,她都快要哭出聲了。
「我們出去吧?」李志祥扶著溫泉的胳膊,溫泉毫無反抗力地隨他站了起來。她覺得全影院的觀眾都在看她而不是在看電影。她恨不得一把甩開李志祥的手,可她深怕引起旁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