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講是非,只講「正路」
勢利眼主義最大的特徵是不講是非,而只以勢利為是非。吾友屠申虹先生告訴我一件故事,該故事發生在他的故鄉浙江,他有一個親戚,在抗戰期間,製造淪陷區通行的偽鈔,用以在淪陷區採購槍彈醫藥打游擊。該親戚不幸在抗戰勝利前夕,被日本人捉住,槍決犧牲。當他的死訊傳到他村莊的時候,正人君子聽啦,無不搖頭歎息曰:「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肯正干,不肯走正路,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嗚呼,這就是中國人對一個抗敵英雄的內心評價,曰「不肯正干」,曰「不走正路」,即令充滿了憐惜,卻並沒有絲毫敬意。這正是一種冷漠,一種殘忍。在醬缸文化中,只有富貴功名才是「正路」,凡是不能獵取富貴功名的行為,全是「不肯正干」,全是「不走正路」。於是乎人間靈性,消失罄盡,是非標準,顛之倒之,人與獸的區別,微乎其微。惟一直貫天日的,只剩下勢利眼。
先生曾介紹過《唐聖人顯聖記》,現在再介紹一遍,以加強讀者老爺的印象,該書作者用的是一個筆名「伏魔使者」,他閣下對戊戌政變六君子殉難的悲劇,有極使人心魄動搖的評論,曰:「只聽一排槍炮聲,六名犯官的頭,早已個個落下。可憐富貴功名,一旦化為烏有。」請注意:「富貴功名,一旦化為烏有。」在勢利眼看來,啥都可以,賣國可以,禍國可以,當奴才當狗可以,就是不可以「富貴功名,一旦化為烏有。」六君子惟一的錯處是沒有得到富貴功名,沒有走「正路」。寫到這裡,忍不住又要歎曰:「血淚流盡反惹笑,常使英雄涕滿襟。」嗟夫,每個中國人都努力走富貴功名的「正路」,中國社會將成一個什麼樣子?用不著到關帝廟抽籤算卦,就可知道。可是,迄今為止,仍有成群結隊的人在提倡富貴功名的「正路」,你說急死人不急死人。
留華學生狄仁華先生曾指責中國人富於人情味而缺少公德心,我想狄先生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而沒有看到事情的骨髓,如果看到了骨髓,他絕對看不到人情味,而只看到勢利眼──冷漠、殘忍、忌猜、幸災樂禍,天天盼望別人垮,為了富貴功名而人性泯滅,而如醉如癡,而如癲如狂。
一盤散沙
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多少都有點崇拜權勢,但似乎從沒有一個社會和從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對權勢這麼癲狂,和這麼融入骨髓。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也多少都有點自私,但同樣地也從沒有一個社會和一個民族,像中國人這麼自私到牢不可破。這話聽起來有點憤世嫉俗,說出來也覺得危機四伏,可能惹起愛國裁判大怒,亂吹哨子。不過理是應該說的,不是應該怒的。
有一種現象大家無不樂於承認,那就是,中國同時也是一個很聰明的民族,身在番邦的中國留學生,無論留日的焉,留美的焉,留英的焉,留法的焉,學業成績,差不多都比該本國學生拔尖。辜鴻銘先生在英國學海軍,他的分數遠超過日本留學生伊籐博文先生;蔣百里先生在日本學陸軍,學科兼術科,都是該期第一名;日本人那時候比現在還要小氣鬼,忍受不了外國學生的優越成績,才把他閣下擠下來。這些是遠例,近例最驚天動地的,莫過於圍棋大王吳清源先生和圍棋小大王林海峰先生,在日本本土,橫衝直撞,所向披靡,固然是日本棋壇的優美環境所致,但更是中國人的先天智能所致。如果一定說中國人的聰明遠超過洋大人,似乎吹牛,但至少有一點,中國人的聰明絕不亞於洋大人。──中國同胞沾沾自喜,當然沒啥爭議,就是洋大人,甚至三K黨,都不能說中國人聰明差勁,大不了說中國人群體差勁。洋朋友往往把中國人叫做東方的猶太人,當然是輕蔑,但同時也是一種敬意和畏懼。猶太人最惹人咬牙的不過一毛不拔罷啦,而其他方面的貢獻,若宗教,若科學,若藝術,無不震古爍今。試看世界上經濟大權,不是握在猶太朋友手中乎?基督教的開山老祖耶穌先生,不就是猶太人乎,現代科學巨星愛因斯坦先生,不也是猶太人乎。
中國人是聰明的,但這聰明卻有一個嚴重的大前提,那就是必須「一對一」,在個別的較量中,一個中國人對一個洋大人,中國人是聰明的,好比說吳清源先生和林海峰,單槍獨馬,就殺得七進七出。可是一旦進入群體的較量,兩個中國人對兩個洋大人,或兩個以上的中國人對兩個以上的洋大人,中國人就吃不住兼頂不過。孫中山先生曾感歎中國人是「一盤散沙」,嗚呼,用中國的一個沙粒跟洋大人的一個沙粒較量,中國的沙粒不弱於洋大人的沙粒,但用中國的一堆沙粒跟洋大人一堆沙粒做成的水泥較量,水泥可是堅硬如鐵。
一盤散沙的意義是不合作,我們說不合作,不是說中國人連合作的好處都不知道。咦,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個徹底。醬缸蛆先生忽然發了罡氣,他能寫上一本書,引經據典,大批出售古聖古賢以及今聖今賢關於合作的教訓。先生如果也發了罡氣,我同樣也能引經據典寫上一本書──不但寫上一本書,簡直能寫上一火車書。但問題是,不管經典上合作的教訓如何茂盛,那些教訓只止於印到書上,行為上卻不是那麼回事。
《春秋》責備賢者
中國文化另一個使人傷心欲絕的現象是:「《春秋》責備賢者」。發揚這種學說的孔丘先生,真使人捶胸脯。他閣下對人生有深度的瞭解,對做人道理,也有不可磨滅的貢獻,全部《論語》,堆滿了格言。他向當權派提供了統御之術,並向大傢伙保證,如果用他那一套統治小民,江山就成了鐵打的啦。這一套當時頗不吃香,但經過董仲舒先生奮勇地推薦,西漢王朝皇帝劉徹先生採用之後,果然發生強大威力。不過他閣下理論中最糟的是「責備賢者」,他閣下為啥產生了這種畸形觀念,我們不知道,可能是勉勵「賢者」更上一層樓吧。君不見父母打孩子乎,孩子哭得肝腸寸斷,可是老頭卻氣壯山河曰:「你是我的兒子,我才打你呀,別人的孩子三跪九叩叫我打,我還不打哩。」無他,俗不雲乎:「打是親,罵是恩,不打不罵是仇人。」你是賢者,我才表演自由心證兼誅心之論;你如果不是賢者,而是地痞流氓不入流下三濫,請我責備你,我都不屑責備你。
責備賢者的原意是不是如此,不敢確定,即令是如此的吧,結果也難逃「天下沒有一個是好人」的厄運。勉勵「賢者」更上一層樓當然是善意的,但在實踐上,自由心證兼誅心之論一齊爆發,一定產生「責人無已時」的絕症。這絕症就是挑剔沒有完,好像百步蛇的毒牙,咬住誰誰就得四肢冰冷,隆重地抬到太平間。蓋人性是較弱的,都有犯錯的時候,都有犯滔天大罪的可能,都有胡思亂想把不穩舵的局面,柳下惠先生也會想別的女人,孟軻先生也會為目的不擇手段。
對惡棍連咳嗽一聲都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懦夫不好意思說「不敢」,只好說「不屑」),對「賢者」卻挑剔個沒完。人是一種會犯錯的動物,也是一種會做出不可告人之事的動物,努力挑剔的結果,每一個人都成了虎豹豺狼。於是乎,存心壞蛋到底的朋友有福啦,永沒有人責備他,不但沒有人責備他,遇到「德之賊也」,還原諒他,猛勸責備他的人適可而止哩。而力爭上游的朋友,反而永遠受不完的抨擊。這種「責人無已時」的毒牙,只有一個後果:逼得人們感覺到,做好人要比當惡棍困難得多。
中國社會是一個恍惚萬狀的社會,有時候恍惚得連自己屙的是啥屎都不知道。《淮南子》上有一則故事,只簡單幾句,恭抄於後:
人有嫁其女而教之者,曰:「爾為善,善人疾之。」對曰:「然則當為不善乎?」曰:「善尚不可為,而況不善乎?」
《世說新語》上也有一則故事,也只簡單幾句,也恭抄於後:
趙母嫁女,女臨去,教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耶?」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這些話使人聽啦,比沒有聽還糊塗,說了半天,到底說的是啥?懂的朋友請舉手,我就輸他一塊錢。可是司馬師先生的小老婆羊徽瑜女士(史書上稱為「景獻羊皇后」、「弘訓太后」)卻歎曰:「此言雖鄙,可以命世人。」既然鄙矣,就不能命世人;既然命世人矣,就是至理名言,不能算鄙。不過不管怎麼吧,老太婆對女兒指示的結果,並沒指示出一條應走的路。我想這種不知道屙啥屎的心理狀態,似乎仍與「責備賢者」有關。老人家教訓子女,當然不好意思鼓勵他心黑手辣。但也不能昧著天良鼓勵他力爭上游,蓋中國傳統文化是專門用「責備賢者」的毒牙咬力爭上游的。你再賢都沒有用,俺仍能把手伸到你被窩裡,大喜過望吶喊曰:「他屁股上有個疤呀。」結果你不但賢不起來,反而弄得一身臭。
「責備賢者」與「嫉妒」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在雞蛋裡找骨頭,但形式上卻不相同,「責備賢者」因有美麗的外套,所以就更惡毒、更害人。嗚呼,我們給「賢者」的愛太少,而只一味地責備,責備,責備,責備,責備。
孫觀漢先生有一句使人感慨的話,那就是:「中國社會上,讚揚的話總是等人死了才說。」蓋在中國社會,對活人的讚揚幾乎絕跡。嗟夫,天底下最容易的事莫過於責備人,挑別人的眼,只要一開口,就好像從懸崖上栽下來的飛車,停也停不了,停也停不住。閣下看過《所羅門的寶藏》乎,兩位財迷被土人捉住,綁到廣場,表演砍頭。甲先生知道再過一個小時,就要日蝕,乃嚇唬酋長老爺,說他法力無邊,可以把太陽吃到肚子裡,如果把他宰啦,天上就永遠沒有了太陽。酋長老爺半信半疑,甲先生說,他可以先露一手教他們瞧瞧。酋長老爺下令暫緩執行,看他能耐如何,於是他就念起咒來。嗚呼,他會念啥咒?只不過他閣下乃水手出身,可以用醜話連續罵三天三夜都不重複一個字。於是,你瞧他口沒遮攔吧,陰陽頓挫了一個小時,天昏地暗,太陽果然被他吃到肚子裡,不但救了老命,還撈了不少寶貝。
中國傳統文化似乎專門培養這種水手本領,責備起人來,如果不用膠布趕緊貼住他的嘴,他的醜話就永遠沒有句點。再加上搖頭擺尾,擠眉弄眼,就更勇不可當。可是你要請他老人家讚揚一位他最佩服的人,他准張口結舌,想上三天三夜,也想不出有誰值得他讚揚的,即令有人值得他讚揚,他也想不出用啥話去讚揚。
一切絕症都淵源於中國文化中的愛心太少,孔丘先生之道,不過「忠」、「恕」而已,獨缺少愛———當然啦,抬起槓來,不但其中有愛,而且愛還多得受不了。不過,「忠」、「恕」中的理智成分似乎要濃些,愛的成分似乎淡如雲煙。
虛驕之氣
有些人似乎害著翹尾巴瘋,一談到美國,尾巴就翹起來曰:「美國的文化太淺!」(也有說「沒有根基」的,也有說「沒有深度」的,反正他們那玩意沒啥。)美國文化是不是淺,是另一個問題,即令他淺啦,我們才更不好意思。好像書香世家的破落戶,披著麻片,蹲在破廟裡,仰仗著別人殘茶剩飯過日子,卻號曰:「俺祖父大人當過宰相,他祖父大人不過是一個掏陰溝的。」不但不滿面羞愧,想想自己為啥窮,反而洋洋得意對方出身不高。嗚呼,真是奇事處處有,只有中國多,這句話應該是別人挖苦我們,而且誰要是這麼一提,都得打上一架!現在自己卻往外猛冒,實在是虛驕過度,一時轉不過彎。
虛驕只是暈暈乎乎的自滿──自我陶醉,自我意淫,蒙著被子胡思亂想。孔丘先生當年費了好大的勁,才發明了「古」的種種,然後托古改制。現代中國同胞不費吹灰之力,就有個美利堅合眾國擺在眼前,可以看得見,可以摸得著,還可以鑽到裡頭研究研究,體驗體驗,為啥還用虛驕之氣,把這個活榜樣拒之於千里之外?
我們並不是說美國好得像一朵花,如果美國真好得像一朵花,他們就用不著三作牌和監獄啦。但有一點卻是絕對可以提供我們學習的,那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美國人有一種很厲害的武器,以堵任何一個國家(包括硫磺坑出來)留學生的嘴,那只是一句話,曰:「你認為美國這也不好,那也不行,但你覺得美國的生活方式怎麼樣?」大體上說,美國是一個自由民主的社會,有最廣最強的公道。
虛驕之氣最大的壞處是自己給自己打堵牆,把自己孤立在水桶裡,喝得尊肚跟先生尊肚一樣的奇脹,於是就再也灌不進別的東西,頂多灌一些洋槍洋炮鐵甲船。至於更厲害更基本的文化———教育、藝術、禮義、做人的道理,和處世的精神,不要說再也灌不下去,簡直望一眼都會皮膚敏感。
我們也並不一定要傚法美國,傚法傚法德國,傚法傚法日本,也是自救之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和日本復興之快,真是可怕。中國同胞研究他們所以這麼快爬起來,發現了很多原因,若馬歇爾第四點計劃焉,若韓戰焉,若他們的工業基礎焉,聽起來有這麼一個印象,好像他們復興都是靠的運氣。嗚呼,大家似乎忘了一點,戰敗後的德國和日本,固然成了三等國家,可是他們的國民卻一直是一等國民,擁有深而且厚的文化潛力。好像一個三頭六臂的好漢,冬的一聲被打暈在地,等悠悠甦醒,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仍是一條好漢。而我們這個三期肺病的中國,一時站到世界舞台上,不可一世,可是被冷風一吹,當場就連打三個偉大的噴嚏,流出偉大的鼻涕,有人勸我們吃阿司匹林,我們就說他思想偏激、動搖國本,結果一個倒栽蔥,兩個人都架不起。
提起來傚法別人,臉上有點掛不住,大丈夫固應該頂天立地,轟轟烈烈,讓別的小子又羨又妒。問題是,這種場面,在漢唐之時,確實是有的,可是時背運停,洋大人紛紛崛起,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只好往事如煙。現在惟一的辦法只有學學他們那一套,而且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如果靠一口虛驕之氣,像河西走廊那位老太婆一樣,一股勁直往炕沿伸既丑又臭的小腳,以表示過去纏得好、纏得妙,則只有走另外一條路,該路是一條抵抗力最小的路,直通死亡之谷。
虛驕之氣使我們產生一種錯覺,認為我們絕不會亡,理由是漢民族最富於同化力,證據是我們已亡過兩次啦,一次亡給蒙古,一次亡給滿洲,結果還不是來個鷂子翻身,把侵略者打得夾著尾巴而逃?———滿洲似乎還要慘,連尾巴都無處夾。這理論和證據可增加我們的自信,但並不能保證以後就不再亡。有一點要注意的,再偉大的民族,當他沒有滅亡以前,他是從沒有滅亡過的,而該民族在絕種以前,也是從沒有絕種過的。然而他們竟滅亡啦,也竟絕種啦,是虛驕之氣塞住了尊眼,迷糊了心竅,對內在外在的危機,有一種葉名琛先生式的情意結,認為危機根本不是危機,於是乎危機兌了現,哭的是千萬小民和後代子孫。當希臘祖先張牙舞爪,光著屁股,初到希臘時,克里特島已有燦爛輝煌的文明,不但知道用鐵,還有高度的藝術成就。然而,只不過兩百年光景,克里特人在後起之秀的希臘人征服之下失了蹤。五千年前,南美洲的印加帝國的宮殿,現在還在秘魯荒山中發現,從那些宏麗的建築上,可看出他們文化程度之高(當印加帝國登報招標蓋那麼好的房子時,中國人還是野蠻民族,在茹毛飲血哩)。可是他們而今安在哉?
先生說這些,可不是專門洩氣,而是我們要認清,競爭是無情的,天老爺並不會因為中國有五千年文化,而特別派六丁六甲,謁者功曹,像保護唐僧一樣保護中國。趁著還活在世界上,應該趕緊鍛煉鍛煉,把尊肚裡的髒水吐出來(吞點瀉鹽拉出來也行),多吃一點有養分的東西。現在我們哀悼那些在歷史上被滅了亡、絕了種的民族,不希望有一天別的後生也來哀悼我們,千言萬語一句話:「勿使後人復哀後人也。」
恐龍型人物
———跳出影子,似乎是中國人第一要務。
吾友趙寧先生,在他的專欄中,指出大多數中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影子裡,明明是一隻小貓的,一看影子那麼龐大,就自以為是隻老虎。嗚呼,趙寧先生誠目光如炬,不過,柏老得補充補充,蓋自以為是隻老虎,那還是日正當中的影子,如果是日落西山的影子,則不僅僅自以為是隻老虎,因為斜照的影子更為龐大,他簡直還自以為是頭恐龍,一個噴嚏,地球都會震動哩。這種恐龍型人物,滿坑滿谷,觸目皆是,馬路上、商場上、房間裡、衙門裡,以及每一個行業的每一個角落,都會碰到。重則碰得你命喪黃泉,輕則碰得你膀胱發緊,小便頻仍。
十二年之前,台北上演一部好萊塢電影(片名已忘之矣,好像是《聖盃》,不敢確定),最精彩的一段是江湖郎中表演空中飛人。他閣下本來有一套精密設計的裝備,那是一對結實的輕金屬翅膀,綁在兩臂上,就可跟鳥一樣滿天亂飛。可是當他一上檯面,面對皇帝老爺的隆重介紹和黑壓壓一片群眾的歡呼,就忽然尾大起來,翅膀也不要啦,一直奔向樓梯,往塔上爬去。害得他那美麗妻子,在後面苦苦地追趕哀號,告訴他沒有翅膀不行。江湖郎中不但不聽,反而認為連自己老婆都唱反調,都拆自己的台,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暴跳如雷,用腳猛踹嬌妻攀登而上的玉手,幾乎把她踹下跌死。但她仍尾追不捨,一直到了盡頭,江湖郎中把蓋子一蓋,嬌妻只好掩面痛哭。接著是江湖郎中高立塔頂,群眾的狂熱使山搖地動,他的信心更如火燒,張開雙臂,仰面向天,朗聲誓言:「沒有翅膀,照樣可以飛。」於是,姿勢優美,凌空而下,只聽撲通一聲,跌成肉醬。
──跌成肉醬的後果是禍延嬌妻,上自皇帝,下至觀眾,一致認為受了欺騙愚弄,這種跳塔自殺的節目,人人都會,有啥可看的。他們鼓噪起來,眼看就要暴動,皇帝老爺不得不下令要江湖郎中的妻子繼續去飛。她當然不會飛,但在槍尖圍逼下,只好含淚爬上樓梯,為她丈夫的虛驕,也付出一團肉醬的代價。
這是歷史故事啦,現實的場面是,今年(一九八○年)二月,「中華航空公司」一架飛機,在馬尼拉降落時,機長吳黌先生,就有這種膨脹鏡頭。聞見思先生在台北《中央日報》上說他:「藝不高而膽大」,恐怕太過於客觀,蓋在主觀上,他已到了江湖郎中階段,認為沒有翅膀,跟有翅膀沒有分別,只要信心堅定,就是武功高強。他早已發現降落的高度不對勁,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重來一次。反而收回油門,放下襟翼和起落架,更使用減速板,使飛機降得更快。等到接近跑道尾巴時,下降的趨勢更勇不可當,鼻輪和兩個主輪,三點式同時重重落地,一聲響亮,剎那間翅膀折斷,引擎脫落,大火沖天,飛機化成灰燼。四位最倒霉的乘客燒死,三十九位次倒霉的乘客受到輕重之傷。
──吳黌先生一個人虛驕,四十餘人遭難。比起江湖郎中只不過夫妻兩人斷送殘生,似乎更價值連城。
就在吳黌先生表演一手之後的次月──三月,司機老爺許萬枝先生,也有表演。他開的是遊覽車,滿載「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堂」的學生,作畢業旅行。行駛途中,車掌小姐照例介紹她自己和司機,當介紹許萬枝先生時,稱讚他是最好的司機。許公龍心大悅,而且為了表示他確實與眾不同,就在危險萬狀的山路上,放下方向盤,舉起雙手,向大家抱拳,一方面答謝服務小姐的推薦,一方面向大家展示他優美的駕駛技術,已到了神奇入化之境,雖不用方向盤,照樣可以開得四平八穩。當他抱拳的剎那,全車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有人更喊出聲音。但許公神色自若,並且對那些喊出聲音的膽小鬼,嗤之以鼻(有沒有像江湖郎中踹嬌妻那樣踹了乘客幾腳,報上沒有記載,不便瞎猜),蓋那太傷他的自尊心啦。於是,到了梨山附近,左撞右撞,終於把車子撞到萬丈深淵,十七位大學生死亡。
──無論如何,許萬枝先生仍是第二流的司機。他跟吳黌先生不同,吳黌的虛驕,只斷送別人的生命。而許萬枝先生的虛驕,卻用自己的生命殉葬。上面幾件壯舉,先生都沒有親身參加,只有一件事,我卻是榮膺男主角的。那就是,我老人家請吳基福先生診治眼疾,最初的幾個月,每天都需要靜脈注射。我既不好意思每天往返八百公里去高雄打針,只好把針劑帶回台北,在柏府附近找到一家私人診所,每天前往挨戳。該診所的那位女護士,秀色可餐,被秀色可餐捉住手臂亂搞,本也心甘情願,可是她閣下跟許萬枝先生的功夫一樣,同是天下高手,許先生可以不用方向盤開車,護士小姐則可以不用眼睛注射。她總是一面注射,一面跟她的男同伴猛聊,聊到得意之處,還咭咭呱呱,前仰後合。我懇求曰:「老奶,請你看著點,這可不是耍的呀。」她的玉容就像掛著簾子似的,刷的一聲拉下來曰:「這有啥好緊張的,我閉著眼睛都能注射。」忽然一陣劇痛,我就哎喲,她曰:「我打針打了整整十年,從沒有出過錯,你這個老頭,怎麼還像孩子這麼難伺候。」回到家裡,左臂一片鐵青。第二天再去,指給她看,她曰:「沒啥,沒啥,用熱毛巾一敷就好啦。」只好換打右臂,回到家裡,這條不爭氣的右臂也跟著一片鐵青。一個月下來,她談笑風生不輟,而我老人家的兩條胳膊幾乎成了兩根木炭。
──一個女孩子的虛驕,先生就得為她贖罪。幸虧我注射的不是含有劇毒的六○六,如果是六○六,當場就在她玉足前滿地打滾矣。
恐龍型人物最大的特徵是生活在日落西山斜照下的影子裡。眼看太陽就要沒啦,影子也要沒啦,但他卻覺得一切都是永恆的。一個人只要駕了一陣飛機,就自以為可以直起直落。只要開了一陣汽車,就自以為雙手凌空,仍能轉彎抹角。只要當了幾年護士,就自以為閉著眼睛就可以找到靜脈血管。
於是,一個人只要有了一點錢,他就覺得神通廣大,所有的人都得向他朝拜。手裡稍微有點權,他就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教對方領教領教他手裡的玩意。只要出了兩本書,他就成了文豪,全世界都得向他歡呼。只要當上一個主管,不管是二三流的或七八九流的,他的能力就跟著高漲,職位比他低的傢伙,都成了豬八戒的脊樑──無能之輩。只要弄到一個學位,不管是青蛙媽死脫,或跳蚤打狗脫,他就以為連對同性戀都是權威。只要會說幾句英文,如果不在談話中夾幾個字,屁眼都能憋出黑煙。只要認識幾個洋大人,那就更不得了啦,更得隨時隨地亮出招牌。
──至於先生,自從巷口擺地攤的有一天看我教敝孫女唱:「月奶奶,明光光,打開後門洗衣裳。」讚揚我是偉大的聲樂家之後,我就覺得台灣這個小島簡直容我不下,每天早上都把鋪蓋捲好,準備出洋去當貝多芬的教習(我最近就要寫一大文,揭發貝多芬《田園交響樂》十大謬誤,讀者老爺拭目以待可也)。中國有五千年悠久的歷史和龐大的國土,中國人理應見多識廣,充滿深厚的氣度和胸襟,卻有這麼多恐龍型人物晃來晃去,好像參加恐龍競技大會,各顯各的神通。跟我們深厚的文化背景,如此地相悖,實在教人越想越糊塗。沾沾自喜和浮誇膚淺,只有使一個人陶醉在自己的影子裡,惹人生厭生畏,自己卻再不能吸收任何新的東西,再沒有長進。大多數人都如此,中國殆矣。
至少是近百年來的事,中國人走兩個極端,不是沮喪自卑,就是盲目自傲,而很少能有自尊。嗚呼,跳出影子,別當恐龍,祛除虛驕,應是中國人的第一要務。
崇洋,但不媚外
《封神榜》是中國的《伊利亞特》,神仙如雲,妖怪似雨,雖然最後都歸結於邪不勝正,但雙方打鬥過程,仍花樣百出,轟轟烈烈。《封神榜》神怪中最厲害的角色之一是殷郊先生,他閣下的翻天印,乃天下第一等蓋世奇寶,只要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該蓋世奇寶就被祭升空,砸將下來,不要說人的血肉之軀,就是喜馬拉雅山,都能一劈兩半。這還不算叫座,叫座的是連把法術傳授給他的師父廣城子先生,都無法抗拒,一見殷郊先生翻臉無情,祭起那玩意,立刻魂飛天外,落荒而逃。
先生這些時吉星高照,忽然間也遇到了這種蓋世奇寶,不過時代不同,現代化的「翻天印」不叫「翻天印」,改名換姓,另行修煉,而叫「崇洋媚外」。只要「崇洋媚外」這句話被現代殷郊先生隆隆祭出,比三千年前的「翻天印」,還要雷霆萬鈞。洛杉磯一次聚會上,我正頭頂石臼,努力演唱,一位聽眾老爺忽然傳來一張字條,上面寫曰:「老頭,想不到你竟崇洋媚外,認為美國一切完美,而美國絕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完美。」稍後,洛杉磯《南華時報》刊出鐸民先生一文,其中一段曰:「崇洋媚外觀念,應該猛批。老頭也像許多剛踏上美國本土的老中一樣,迷失在這個社會表象的美好之中,先是自慚形穢,接著是妄自菲薄。假如他能夠呆上個三年五載,相信觀感必會大不一樣。」
「崇洋媚外」這個蓋世奇寶,大概是十九世紀四十年代鴉片戰爭之後,才煉成正果,為害人間的。這奇寶的內容,可用一個老漢朋友的吼叫作為代表:「你們這些崇洋媚外的傢伙(這還算客氣的,有時候簡直成了『漢奸』、『洋奴』、『賣國賊』),千言萬語一句話,無論是啥,都是美國的好,要說美國科學好,我還服,要說連美國的文化比我們好,我就不服,難道我們連做人處事,也要學美國?」
──怒吼的不僅這麼一位老漢,而是很多老漢,事實上很多小漢也同樣怒吼,就使我老人家的血壓大增。
這裡涉及到一個重要課題,有些人竟能把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和並沒有因果關係的兩種行為,不經大腦,就能用唾沫粘在一起,實在是高級技術人員。「崇洋」與「媚外」相距十萬八千里,風馬牛互不相及,經過如此這般的硬生生粘在一起,動不動就掏將出來「猛批」,災難遂無遠弗屆。不過受傷害的並不是被詈為「崇洋媚外」之輩,而是因怕「媚外」而不敢「崇洋」的人民。柏老的意思不是說根本沒有人崇洋媚外,這種動物可多得要幾籮筐有幾籮筐。而只是說,更多的朋友,卻是「崇洋」而並不「媚外」。在洛杉磯會場上,我一時緊張,忘了自己客人身份,把臉一抹,露出本相,立即反問與會的紳士淑女,為啥不坐獨輪車而開汽車來瞧老頭?開汽車就是崇洋。為啥不梳辮子,不束髮盤到頭頂,而弄成左分右分模樣?左分右分模樣就是崇洋。為啥女士們不纏三寸金蓮,走路一擰一擰,而天足穿高跟鞋?天足穿高跟鞋就是崇洋。為啥男人不穿長袍馬褂,或更古的京戲上寬衣大袖,而穿西服?穿西服就是崇洋。為啥不吸水煙旱煙,而吸紙煙雪茄?吸紙煙雪茄就是崇洋。為啥煮飯時不用煤球木柴麥秸,爬到灶頭吹火,而用電爐瓦斯?用電爐瓦斯就是崇洋。為啥不睡土炕,而睡彈簧床水床?睡彈簧床水床就是崇洋。為啥見了頂頭上司不撲通一聲跪下磕頭,而只握手喊「嗨」?握手喊「嗨」就是崇洋。為啥不弄碗豆油燃亮,挑燈夜讀,而用電燈?用電燈就是崇洋。為啥寄信時不托朋友順便帶去,而弄張郵票一貼,往一個密封筒子裡一投?貼郵票投郵筒就是崇洋。為啥不去看皮影戲,而去看電影?看電影就是崇洋。為啥不拉著嗓門猛喊,而去撥電話?撥電話就是崇洋。然而,我可不相信各位紳士淑女媚外。
回到國內,心裡更沉重得像掛個秤錘,覺得事情必須弄個一清二楚,才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轟隆隆閱兵大典剛過,各位讀者老爺的記憶猶新,夫洋槍洋炮、洋鼓洋號、洋指揮刀、洋軍樂隊,哪一樣不是崇洋產物,可是,卻又哪一樣媚了外?地面分列式、空中分列式,更是崇洋產物,又跟媚外怎麼攀上內親?深入家庭社會一瞧,簡直更成了驚弓之鳥。寫稿也好,寫文也好,寫黑信告先生挑撥「人民」與「政府」之間感情也好,都只用原珠筆、鋼筆而不用毛筆,原珠筆、鋼筆(加上打字複印)固努力崇洋者也,與媚外又有何干?客廳也好,辦公室也好,公共場所也好,只坐軟綿綿的沙發,而不坐硬邦邦的長板凳,軟綿綿沙發固努力崇洋者也,跟媚外又有何干?上星期去一位朋友家串門,他當面吆喝我「崇洋媚外」,把我吆喝得發起酒瘋,找了個頭,要把他家的抽水馬桶砸個稀爛。他太太苦苦哀求,我也不理,誓言跟崇洋媚外的抽水馬桶,不共戴天,等砸了抽水馬桶後,我還要砸電視機、砸收音機、砸電冰箱、砸瓦斯爐、砸電話、砸電燈……最後還是他家姑娘,大學堂畢業生,深中「崇洋」之毒,不知道敬老尊賢,不知道禮讓大義,而竟訴之於法,召來警察,把我轟出大門,才算結束這場鬧劇。否則,一頭下去,他們可是住在十二樓的,全家屁股立刻就沒地方放。不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該姑娘有啥地方媚了外。
嗚呼,真不敢想像,如果上帝老爺一旦大發神威,把中國人「崇洋」所得到的東西,全部抽掉,不知道中國還剩下了些啥?翻天印朋友鼻孔冒煙曰:「難道我們連做人處世也要學洋人?」咦,真是一個糨糊罐,這還要問,我們在做人處世上,當然更要崇洋,更要學習洋人的優點,但這跟媚外又有啥瓜葛?中國在政治制度上,崇洋已崇到過了頭,首先就把五千年帝王世襲傳統一筆勾銷,猛學洋大人的投票選舉。接著把封建制一腳踢,猛學洋大人的民主政治。在經濟制度上,摒棄五千年的重農輕商,猛學洋大人的工商第一。更摒棄五千年做官為惟一途徑的人生觀,猛學洋大人多層面結構。在文化上,整個大眾傳播工具,包括報紙、電視;整個藝術創作,包括小說、詩、話劇、繪畫、音樂,又有哪一樣不是崇洋崇得暈頭轉向。可是,豈全國上下都死心塌地地媚了外?
情緒化的翻天印「崇洋媚外」,是語意學上的差誤,經不起思考,經不起分析。鐸民先生曰:「假如在美國住上三年五載,相信觀感必會大不一樣。」這是可能的,但也不見得。我們盼望中國的武器更精密,要求崇洋學習。我們盼望中國的工商管理得更有效率,要求崇洋學習。我們盼望中國人一團祥和,要求崇洋學習說「對不起」、「謝謝你」。我們盼望中國人排隊,要求崇洋學習一條龍。我們盼望中國人尊重斑馬線,要求崇洋學習嚴守交通規則。我們盼望中國人過彈簧門緩緩鬆手,以免後面的人腦震盪,要求崇洋學習佇立以待。我們盼望中國人都有開闊的俠情,要求崇洋學習笑容滿面,樂於助人。我們盼望中國人身體健壯如牛,要求崇洋學習把時間花在運動上,不花在窩裡鬥上。———這一切,怎麼扯上他媽的媚外?面對彬彬有禮的洋大人,我們難道不自慚形穢,反應該「不忘本」到底,橫眉豎目到底?古書曰:「知恥近乎勇。」死不認錯只要情緒衝動,捶胸打跌,就可功德圓滿。而知道啥是羞恥,不但需要勇氣,更需要智能。
──鐸民先生在「自慚形穢」下,緊接著「妄自菲薄」,這兩句話同樣沒有因果的必然關係。自慚形穢固然可能妄自菲薄,但也可能突然醒悟、發憤圖強。日本老爺的明治維新,就是這麼搞起來的。情緒激動的夾纏,屬於風火輪戰術,中國人特質之一。
美國一位教授寫了一本《日本第一》,沒有一個美國人怒詈他崇洋媚外。先生只不過寫了幾篇僅涉及到皮毛印象,便翻天印亂飛。嗚呼,你就是掐著我的脖子,我還是要嚷:「絕對崇洋,但不媚外!」還請讀者老爺思量。
集天下之大鮮
殖民地意識下的社會,以母國的語文為最高級、最尊貴和最神聖的語文。中國雖然沒有當過殖民地,但中國人有殖民地意識。留華學生白安理先生,意大利米蘭人也,在台灣八年,他發現他去店裡買東西,講中國話時,店員愛理不理,可是一講英文,店員馬上就變成了馬屁精。以致白安理先生雖然中文呱呱叫,當買東西時,仍是用英文。嗚呼,白安理先生也屬於少見多怪,固不僅店員如此,他如果到高階層打打轉,恐怕他會發現英文更威不可當。今年(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台北《聯合報》上,有一段新聞,一字不改,恭抄於後。
新聞曰:
台灣郵政的服務良好是出了名的,但是也有服務不周的時候。紐約州立大學校長約翰托爾,最近到台灣訪問時,曾希望透過台灣良好的郵政服務,去約晤一位學生家長,卻令他失望了(柏老按:把「寄一封信」寫成「透過良好的郵政服務」,以加強壓力,可謂神來之筆,真得遞佩服書)。
約翰托爾校長,到我國訪問時,住在台北圓山飯店,他用英文寫了一封信給他學生羅玉珍的家長,希望見面談敘,結果因這封信未附註中文地址,由於時間耽擱,待羅玉珍的父親羅明鑒收到信時,已過了約定時間,托爾也已返國。羅明鑒認為郵局把此信退回很不合理(柏老按:好一個不合理)。
托爾校長於四月二十四日,隨美國大學校長訪問抵華,在二十七日寫信給就讀紐約州立大學羅玉珍的家長,約定二十九日下午七時見面敘談,結果這封信五月初才送達羅玉珍家裡。
羅明鑒指出,他收到信時,信封上雖加注中文地址,但郵局已加蓋「退回」的戳記,上面並註明「寄交國內之外國郵件封面,應附註中文地址」字樣,顯然是此信退回圓山飯店後,再由別人加注中文地址的。
羅明鑒說,外籍人士不一定會寫中文,郵局上項國內涵件應注中文地址的規定,應僅指國人相互通信而言,對外籍人士投寄未附註中文地址的信封,照理仍應立即按照所寫英文地址投送。
台北郵局人員表示,此信可能是被郵政人員誤認為是國人投寄信函,以後決予改進。
這則新聞真是集天下之大鮮,這位可敬的羅明鑒先生因未能及時晉見洋大人,失望後跳高之情,躍然紙上。郵局明明規定:「寄交國內之外國郵件封面,應附註中文地址。」羅明鑒先生卻解釋為:「應指國人相互間通信而言」,「對外籍人士投寄未附註中文地址的信件,照理……」嗚呼,照理,照的是啥理?一封英文信寄出,郵局老爺是不是都要拆開瞧瞧,如是洋名就照寄,如是單音節就退回?有些華裔的美國人,如中國原子科學之父孫觀漢先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直用的是K.H.Sun,根本沒有洋名,郵局老爺又如何分辨。如果只看信封,又怎麼知道他是「外籍人士」和「內籍假洋鬼子」?這還不說,中國人在美國用中文寫信,行耶,不行耶?阿拉伯人在台灣用阿拉伯文寫信,泰國人在台灣用泰文寫信,又是行耶?不行耶?郵局老爺迫不及待地承認錯誤,真不知錯在哪裡,誤在何方?又拍胸脯保證改進,更不知哪裡可改,啥地方可進。
我們對這種現象,沒啥可說,只是提醒一點,在如此強大的殖民地意識、洋奴意識壓力下,中國人的嘴臉,已經大變,變得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