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咯吱一響,果然背後不能說人,這一個月都沒音訊的人,怎麼這會兒出現啊。不過還是抬起一隻手很親熱地打招呼:「嗨,宋老師好。」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直到我手都有點僵了,他才轉開了視線,平平地,不帶任何感情地,彷彿不認識我似的轉開了視線,轉身走了出去。
我心裡一痛,抓住肖雪的手瘋狂的搖動:「為什麼?!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
肖雪奇異地問:「你窮搖奶奶附身了?」
我面如死灰:「我的心好痛好亂好難過。」
肖雪伸手就要安慰地摸摸我的頭。
我奄奄一息地問她:「你說,宋金龜不會因為我說了他兩句就把我成績給改回去吧?」
肖雪怔了怔,落下的手重重拍在我的頭上,我整張臉扎進了面裡。
事後才得知,那天宋子言是為了處理辭職後的一些瑣碎事情才回的學校。那天之後的一個星期裡,我每天都準時到教秘那裡報告,冷汗涔涔的查成績。到後來學校甚至風傳我和教秘有不正當的關係,每天都在學校神聖莊嚴肅穆的辦公室裡演出「放學後」。我為此頂著全系人民的曖昧眼光,教秘還被輔導員叫過去批評了作風問題。
一來二去我們熟了之後,教秘抽著煙跟我抱怨:「其實跟學生鬧緋聞也是對我個人魅力的一種肯定,只要不要被人抓到把柄我是不會太介意的。可是為什麼是跟你呢?搞得我的身價一落千丈。」
據說那一天教秘辦公室傳出了讓人臉紅心跳的男女的喘息低哼聲。並且在第二天他的脖子手臂上出現了可疑的淤青與紅腫,自此,我更是聲名大噪。
當然,這些群眾的擁戴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唯一在意的就是隔了小半個月,我的成績還是堅挺的六十一分,我才總算又能睡上了安穩覺。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指望我這輩子累死是沒戲了,安逸死還有可能。
如果一個人能被肖雪看不上眼,可見他的人生已經墮落成了這這樣。我正抱著電腦為了東子哭呢,肖雪啪的拔了電源橫眉冷對:「為了不讓你死在床上,我決定讓你跟我去招聘會。」
大四課少的可憐人卻忙個不停,除了頂頭的論文大磚,忙考研的忙考研,忙出國的忙出國,忙工作的忙工作。我對我的未來沒有什麼想法,就準備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換言之,也就是破罐子破摔。可是平時的酒肉朋友肖雪這時卻表現出了和我截然不同的鬥志,在各個招聘會之間來回穿梭。
到了招聘會現場才明白中國這幾年的基本國策計劃生育絕對沒有得到貫徹的實施,我原以為中午的食堂是全球人口密度最大的,買飯窗口的小姑娘是世界上最牛哄哄的。到了這裡,才明白自己的目光短淺與狹隘。
招聘的單位並不多,二十來個一字排開,而且大都是什麼保險公司銷售部門的。說好聽了是銷售,說白了就是拉保險。我嘀咕:「咱一大學生來拉保險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啊。」說話著看到那保險公司的人手上厚厚一疊的簡歷,我自動閉嘴。不小心瞄到那疊簡歷最上面一張赫然打印著象徵神聖與崇高的XX大學,我自動低頭。
世道艱難啊,二十一世紀什麼最難得?
工作。
我是很想回去的,但是肖雪在這種時刻發揮了真正勇士那種直視慘淡人生的精神,橫衝直撞,手中的簡歷跟雪片似的漫天飛舞。我估計著每個公司都至少收到了三份。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臨時做的五份簡歷,上面還有我耷拉著眼醉眼看世的照片,心裡頓時覺得很是慚愧。同這樣是學無所成的兩個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捏?於是堅定了我擺脫自卑自棄的包袱,勇敢的踏出了第一步。從高到低,從難到易,我衝著人最多的地方前進,前進,再前進。
桌子前坐的兩個姐姐面孔很美麗,表情很嚴肅。我衝她們咧嘴討好的笑,把手上的簡歷規規矩矩的放在她們手邊。正要退出去,就聽到其中一個人喊:「誒,等等!」
我立馬站定,回頭繼續討好的微笑。
其中一個問:「你是XX學院的?」
「對啊。」
「你們學校英語系有沒有一個姓秦的長的很漂亮的女生?」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基本上姓秦的都挺漂亮。」
「那我問你……」
另一個人打斷了她:「別問了,她能知道是什麼啊。」擺擺手就讓我走了。
我從人堆裡擠出來,腦海裡就四個字,莫名其妙。
在沒餓死之前我還是比較有骨氣的,五份簡歷全都是投的招聘會上特別搶眼的公司,那些保險公司一個都沒投。肖雪說我太傻太天真,投的那幾個公司都太牛哄哄,我根本就不靠譜,屬於一看到我簡歷一看到我畢業的學校就給扔到垃圾箱裡那型。
沒想到第二天居然接到了其中最最牛哄哄,我最最不靠譜的公司的電話。
於是我認真打扮一番,還借了雙高跟鞋,歪歪扭扭的去面試。
進公司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沒戲了,先不說從前台到職員那架勢。只是看著走廊上一個個看上去就特精英特靠譜的人,我瞬間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綠油油的葉子,襯托著這些奼紫嫣紅。
一個臉色有些蒼白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跟我打招呼:「誒,你是哪個學校的?」
我自報告了家門問:「你呢?」
「XX大學。」她一出口我就覺得她就是這人群中最嬌艷的一朵。她皺著眉頭接著說:「我覺得這次可能不行,我剛剛看到幾個我們學校的研究生博士生。」
我嚥了嚥口水,開始覺著她也變成了綠油油的葉子,而我就是花莖下那臭烘烘的牛糞。
她顯然是靠傾訴來紓解自己的緊張,又說:「本來我還有點把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忽然傳出了消息,說是他們經理親自面試。」
我問:「那不好嗎?」
她說:「他們經理是國外回來的,我這口語唬唬外行人還行,在他面前根本就頂不了用。」
我沉默,我連糊弄外行人的資本都沒有。在她抱怨不會跑的時候,我連爬還勉強呢。
她衝我抱歉地笑了笑:「麻煩你幫我先拿一下,我去下洗手間。」
我把她的包放在懷裡,手上拿著她的小筆記本,本子自己翻開,顯然是剛剛她看的時候折過的痕跡。上面有一行字:「英文面試必備答案。」我偷瞄著她還沒回來,趕緊跟做賊似的偷偷把下面的幾句英文背了下來。
一個個的人進去了,又一個個的人出來了。
其實人害怕的往往不是結果,而是等待那個結果的過程,死也不過就一瞬,可是等死是最最讓人恐慌的事情。所以當裡面面試官喊我名字的時候,我是整個人帶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衝進了考場。
不幸的是我忘記了我腳踩的高跟鞋,一個俯衝差點沒摔地上,幸好手按住了旁邊的椅子。我鬆了一口氣,快速的站穩擺出端正的姿態坐好。「嗤。」有人笑我,這嘲笑的聲音還很熟悉,我抬頭朝面試官掃瞄。
許久未見的宋子言衣冠楚楚的坐在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這,這是什麼狀況?
旁邊一個半禿頂的中年男人用自己的行動回答了我的疑問,他恭恭敬敬地跟宋子言說:「總經理,開始吧。」
我的眼睛差點沒凸出來,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不過這能不能算是一種裙帶關係。我又開始不自量的想,我們畢竟有過一個多月的筋疲力盡的早晨……眾所周之,這個公司的待遇那是令人髮指的好。
很顯然宋子言沒有和我一這樣的想法,他低頭翻了翻我的簡歷,一副公事公辦的模這樣。看著簡歷他眉頭鎖了鎖像是疑惑又像是搞笑。他輕輕地讀了出來:「為人真誠,樂於助人,在學校表現良好,成績優異,性格開朗,在學校與老師同學都保持良好的關係……」他輕笑一聲,抬頭看我:「秦小姐,我對你簡歷的真實性有一定的質疑。」
本來聽他念我簡歷的時候我是很羞愧的,按著那個簡歷我覺得我足可以勝任小樹叢的工作。可是他這麼一問,我心裡有火了。簡歷這東西比女明星的□都水分多,又不僅僅是我一個,我看肖雪的簡歷時根本沒認出來她,還以為是奧巴馬的演講稿呢。他至於這麼讓我難堪嗎,我沒好氣的說:「這份簡歷我是秉著誠實信用的基礎寫的。」
什麼真誠樂於助人都是虛詞,你還能去查證?
他清了清喉嚨:「身高一米六八?」
我臉爆紅:「呃,在穿了鞋子的情況下。」
他的目光掃過我,我挫敗:「五厘米的高跟鞋還不行嗎?」
他看著簡歷又問:「熟練掌握三國語言?」
我眼睛向下看著地上:「中文,英文,日文。」
「……%#&&……*&(*(*)(*)(──)+──+──)」他哇哇的說了一堆。
我心裡讚歎,真好聽啊,果然是喝過洋墨水的,這口語比我們口語老師都好聽,但是遺憾的是我一個字兒沒聽懂。
他又放慢了語速說了一遍,微笑看我:「這次聽清了嗎?」
我打腫臉充胖子,點頭。
他兩掌相對往後倚在椅子上,閒閒看我:「那請回答。」
我清了清喉嚨,努力回想剛剛偷著背下來的答案,雖然不知道他說什麼,但是面試嘛,應該是差不離的,對此我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滿屋皆默,幾個面試官的嘴巴一個比一個張得大,唯一正常的就是我和宋子言。宋子言點了點頭:「很好,回答的很好。」
幾個面試官的下巴直接要掉到胸前。
他不以為意,說:「最後一個問題,請你說幾句日常日語。」
我對日文的確相當熟悉,可以說你現在拿來幾部日本電影我都可以把它給翻譯出來。前提是這個電影是男男在床上激烈的運動。說幾句日語,我是要說亞美蝶還是一待一待一待?我認真想了想,忽然想起以前生不如死的日子裡那對日本夫婦常打的招呼,雖然具體什麼意思不知道,但是就著發音還是說了出來。
宋子言楞了楞,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眼底似乎有溫柔的水波流動,就這麼看了我很久,就在我被他看得渾身發麻的時候,他勾起了唇角:「恭喜你,你被錄取了。」
我呆在那裡,有些不能置信,其他幾個面試官的下巴砰砰砰砰落地砸坑。
等我反應過來,我連忙鞠躬:「謝謝謝謝。」喜出望外的往回走,走到門邊的時候,宋子言略嫌清冷的聲音又傳過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我回頭。
他哇啦哇啦又說了一堆,很熟悉,是他剛剛問的問題。我不解的看著他,難道他要我再答一遍?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打扮很醜。」他淡淡地說著,在我憤怒的眼神中嘴角微勾:「還有,這句話──是法語。」
雖然很丟人,但是正式獲得工作我心裡還是很美的,是任何小小的烏雲都遮不住的陽光燦爛。雖然被肖雪含酸的批評小人得志,但是我認為能夠得志這個小人還是值得去做的。我覺得關鍵不在我,關鍵還是在宋子言,他雖然嘴巴壞了一點心腸黑了一點,但是對於他的學生還是很照顧的。基於和肖雪的友好情誼以及考慮她以後對我的態度問題,我給這位舊師長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打了電話:「宋老師,不不不,總經理。」
他的聲音有些慵懶:「有事?」
雖然他看不到,我還是很狗腿的陪著笑:「沒有,就是很多天沒見,對你萬分想念。」
他過了過才說:「我們這麼久沒見,你現在才想起來想我?」
我堅決否認:「當然不是,我只是這一段時間交一稿比較忙,但是我心裡對你的思念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地。」
他很認真地問:「想我什麼,是想恢復早上的晨練嗎?」
我再度被他噎著。
他又問:「既然這麼想我,這麼多天了連個電話都沒有?」
他絕對是有溝通障礙,每次張口都能讓交談的人張口無言。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沒事我就掛了。」
我覺著張口比較困難,只好無視肖雪在旁邊的擠眉弄眼:「那,總經理再見。」
他嗯了一聲。
我顫巍巍的放下手機,就看到肖雪憤怒的眼神:「秦卿∼∼」
我舉手:「不是我不願意說,你也聽到了,他根本就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那也不行!」肖雪瞇了瞇眼:「就是沒條件也要迎難而上,在敵人的炮火下討人情。」
我苦著臉:「我也想啊,可是今是真開不了口,要不我明再打個電話,看看行不行?」
她頹然倒回床上:「只能這這樣啦。」
金融危機,被我們迎頭撞上,肖雪又沒我這這樣的狗屎運,當然犯愁。看著躺在床上的她,想想僅僅幾個月前我們還沒心沒肺歡樂的日子,我心裡有些悵然,也慢慢坐回床上。這才看見手機的屏幕依然閃亮,剛剛我居然忘了按結束通話。
可是宋子言怎麼也沒掛機?
我把手機放到耳邊,不帶希望的說:「喂?」
裡面居然很快傳來了聲音,清清冷冷的:「你是不是有同學也想到我們公司上班?」
他自己提了出來,我連忙說:「是啊是啊,宋老師都是你的學生就通融通融吧。」
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你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這個?」
我順籐摸瓜拍馬屁:「您真是英明睿智見微……」知著還沒出口,聽筒就傳出了嘟嘟的忙音。
嘖嘖,這次掛的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