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2
如此這些依舊活得盲目而卑微的年生,常常會在被一夜的暴雨吵得無法入睡的夜晚,試圖回想從一九九幾年的某個值得紀念的夏天到今晚,究竟有過多少場這樣熟悉的叫人無眠的夜雨。好似這滂沱的雷雨中,每一顆擲地有聲的雨滴,都在字正腔圓地回述著那些感情充沛的少年時代的夏天,人是如何一手撐著酷暑,一手寫下許多文字來,心中有著信誓旦旦的疼痛和欣悅,並且不相信時光的力量。
這樣的夏天,於生命留下的只是一溜狹長而落寞的影子。在影子的深處,某些已經再也看不到了的面孔偶爾還會閃爍起來。背景永遠是濃得像油墨一般的黑暗。你正在離開。身影的輪廓與顏色已經迅速地褪進了那片濃墨之中去,可是眉眼之中的燦亮,卻鮮明得融不進夜色。
我想起來,便會覺得——
這是一副適合擱置在回憶裡的笑容。
早前某一個夏日再近的黃昏——應該是五月,因為彼時一場大雨過後無限清明朗然的陽光和雲朵的陰影灑滿了空無一人的教室,美得令我寧願在那兒多呆一會兒自習——那便是只有五月才有的陽光——可是你走了進來,令我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果不其然的是,我們從一個不愉快的話題開始,由沉默和僵持迅即地逼近爭吵的臨界點。於是我一言不發地扯下了脖子上的項鏈塞還給你;幾乎與此同時,你也鐵青著臉轉身便把它扔出了窗外——
於是在那個原本美好得適合放在記憶裡的黃昏,竟然就真的被放在了回憶裡——只是因了一個並不美好的場景。如此一個行為的代價,對於你來說,或許只是5分鐘之後後悔起來,蹬蹬地衝下樓去貓著腰在草叢裡面狼狽地尋找那條對於那時的你來說還很昂貴的項鏈;但是對於我來說,是花去後來多年的時間,憑藉著記憶之中對那條項鏈的外觀和質地的記憶,在每次經過首飾店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堅持尋找著一模一樣的另一條。
畢竟我想起來你所說的——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便每天存一塊錢硬幣。存了近三年,最終把它買下來送給我。我於是不自覺地會想像,你常常在那家店子門口徘徊,有時會走進去,天真而傻氣地趴在櫃檯前,頭低得快要把鼻子貼在櫃檯玻璃上,反覆觀察那條項鏈,躊躇著價碼牌上的數字,最終總是默不作聲地走開。
這顯然不是表達感情的最好方式,可是我們總是找不到其他途徑。總以為物品可以代替想念和諾言,讓我們在彼此的生命深處永久停留下去。
這些過去的事,理所當然地被後來更多的事情所沖淡,模糊了愉快和傷感的界限。那些愉快,最終因為過於短暫而在回想起來的時候變得傷感;而那些傷感,卻會因為叫人刻骨銘心而變成了回憶中的快活體驗。一切已經混合成深冬時節玻璃窗上模糊氤氳的霜霧一樣語焉不詳的懷念,輕輕抹開一塊來,才可以清晰看見所有曾經叫人動容得不堪重負的人事。
畢業的時候,又有不捨。你給我你的一顆校服扣子,用一條紅色的細魚線穿起來,繫在我手腕上。你沒有徵求意見便直接用力打了死結,然後抬頭定定地看著我,無言之下卻似在說「不准取下」,我竟然覺得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