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正文 第五卷 長大-3
    陳尋準時到了,遠遠的就看見和約定一致服裝的兩個女孩。據他後來跟方茴講,當時他感覺就一紅燒獅子頭和一牙籤並排向他走了過來。那紅燒獅子頭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計了,而那牙籤也沒看出美來,瘦是真瘦,說一會話的功夫,抽了三根煙,弄得陳尋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離。最後陳尋也沒和她們吃飯,紅燒獅子頭對陳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直到陳尋說得接女朋友才戀戀不捨的含怨道別。紅燒獅子頭非得讓陳尋留家裡電話,逼得他沒轍就把孫濤家電話留給她了。為此事後還被孫濤臭罵了一頓,說他為求自保居然把個0.1噸的肉彈扔給了自己,害他差點被楊晴誤會了,晚節不保。總之從此之後陳尋對網上聊天徹底沒了想法,見網友這種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這件事陳尋如實告訴了方茴,方茴雖然覺得不好也沒太往心裡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吳婷婷給陳尋打來的一個電話。

    那天陳尋接的時候就遮遮掩掩的,嘴裡一直是「行」、「成」、「你定時間」、「見面說」,這樣的話。方茴覺得奇怪,問他是誰,他才支支吾吾的說是吳婷婷。其實陳尋也不是故意要瞞她什麼,他上次已經說好了不再和發小們過多聯繫,但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樂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裡頭過不去,這才沒告訴她。

    而方茴卻不這麼想,陳尋和吳婷婷之間的這種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讓她有些慌張。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麼態度面對他們,數學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狀,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關係。於是方茴乾脆自欺欺人的躲開,假裝糊塗,不聞不問,可是偏偏他們又總毫無防備的出現在她面前,彷彿在一次次明示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牽絆,逼著她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讓她無處躲藏。

    「她是說後天一起去白鋒爺爺家看看,我們每年都去一兩次的。」陳尋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釋說。

    「哦。」方茴點點頭,隨手拿了一本寒假作業翻看起來。

    「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還碰見過警察呢!」陳尋湊過去,故意逗趣的說。

    「哦。」方茴依舊沒說話,仔細的看著作業。

    「怎麼了你?」陳尋憋不住了,他把本從方茴手中抽出來,皺著眉說,「說話啊!」

    「說什麼啊?我也不認識白鋒,你們去看你們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方茴扭過臉說。

    「是和你沒關係,我不是得告訴你一聲麼,要不趕明兒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麼可瞎想的。」

    「還說沒有,你臉上就差寫個『想』字了!」陳尋扳過她的腦袋說。

    「討厭!」方茴搖了搖頭,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說,「我回家了,再晚點我爸回來了看我不在,又得說我。」

    「不行,再待會兒。」陳尋拉住她說,「現在走你還不得琢磨一路?」

    「你們去看白鋒他爺爺我有什麼可想的,瞧你這不放心的,難不成真有點什麼,怕我去跟蹤你?」方茴一邊收拾包一邊說,她心裡也真沒這麼想,但是總有股怨氣發不出去,隨口就說了不中聽的話。

    陳尋一下子急了,他搶過方茴的包扔在一邊說:「我還怕你跟蹤?還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樣兒才跟你說的。我和吳婷婷真沒怎麼著,要是有那種想法也沒你了。唉!早知道還不如不告訴你,你們女生就是小心眼兒!」

    「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不用跟我匯報,我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麼沒起子!」方茴氣得眼圈都紅了,陳尋說話沒輕沒重,恰恰就拿吳婷婷戳了她心窩子。

    方茴憋著眼淚,一把拿起包就往門口走。陳尋這下真著了急,從身後不管不顧的一摟,把她抱在了懷裡,貼著她耳朵說:「你幹嗎啊?好歹把事說完了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錯了還不行麼?你別嚇唬我!」

    「本來就是……」方茴抹了抹臉,口氣也軟了下來。

    「是是是是是!」陳尋笑著說,「下次我可長記性了,我也不說那麼清楚,反正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你冤枉我我也認了。」

    方茴歎了口氣,她知道陳尋還是沒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她也不想再說了,她比陳尋更害怕吵架。

    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用力,因此弄傷了別人,也弄累了自己。

    眼看時間來不及,方茴急著回家,就打了一輛車。臨打車之前,陳尋揪著方茴親了一口。方茴嚇了一跳,慌張的四處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和剛停下的出租車司機看到。陳尋到是很志得意滿,一直等車開了,還比畫著打電話的姿勢。

    方茴上了車,做賊心虛的跟司機打岔說:「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車司機會意一笑:「嗨!沒事兒!我又不是你家長,怕什麼?現在這種事多普遍啊,別說你們,就我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都偷偷的喜歡個誰了。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伙兒長得挺精神啊!歲數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臉紅的看著窗外。

    「不過啊,照我說你們這些小孩兒也都是瞎掰,什麼情啊愛啊的,你們能懂多少?我現在想想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嘿!離真正過日子還遠著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麼,『轉眼就各奔東西』。我都不多說,過個三兩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樣嘍!」司機自顧自的說,「呵呵,我這人就是說愛實話,不招人待見,你該玩玩你的,別往心裡去啊!」

    方茴沒說話,她愣愣的看著前面,反光鏡中陳尋的影子越來越遠,她嘴唇上的溫度也慢慢消失了。

    (11)

    春節過後方茴他們一起去了趟廟會。

    北京城裡從古至今最熱鬧的廟會其實也就數得過來的那幾個地兒,不外乎地壇、廠甸、白雲觀、龍潭湖。逛廟會也是老北京的風俗傳統,每年不去個廟會吃點小吃,買點玩藝,這年似乎就過的不太帶勁。地壇已經成了方茴和陳尋的禁地,沒有特別的事兩人基本上是不會去了,龍潭湖有點遠,最終他們在去白雲觀摸石猴和去廠甸敲大鼓之間,選擇了去不要門票的廠甸。

    趙燁和林嘉茉也沒太較勁,跟著大家一起去了,只不過他們之間還彷彿處在美蘇冷戰中最冷的階段,兩人分別是第一、第二個到的,卻愣是一句話沒說,白白辜負了喬燃他們特意創造出來的遲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齊了,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點。說起來也還是孩子,他們從頭吃起,灌腸、爆肚、炒肝、茶湯、羊雜、奶油炸糕、山東煎餅、溫州魚圓湯、油炸羊肉串,一樣都沒拉下,橫掃了整個廠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舉著糖葫蘆,一人舉著風車在前面走,陳尋、喬燃和趙燁捧著大盤小碗在後面跟著。有人多熱鬧的地,他們就鑽過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過了琉璃廠才往回返。

    趙燁比前兩個月多少好些,不那麼陰鬱了,他搭著陳尋的肩膀說:「就你們,非嚷嚷著要來,也沒什麼好玩的,光就著北風吃了,還齁老貴的!」

    「吐出來!吐出來!」陳尋拍打他說,「吃的時候沒見少了你丫挺的,吃完了在這閒嘎達牙。」

    「不過現在這廟會確實沒以前有意思了。」喬燃在一旁接過話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廟會就能看見拿大頂的,頂藩的,有一回還看見光著膀子吞火球吞劍的呢!還有什麼拉洋片,吹糖人,捏面人的。現在這些玩藝估計都快失傳了。」

    「我小時候也看見過!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遊記,可有意思了!」林嘉茉聽了湊過去說,「可惜現在看不著了,你們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來隆福寺多熱鬧啊!我小時候哪兒的夜市一點也不比東華門次,但那把火燒了之後,老人們都說是傷了龍脈,從此那邊就不景氣了。」

    「快別說了!我都讓你說冷了!」方茴縮了縮肩膀說,「上那邊看看去,好像是套圈的。」

    幾個人圍了過去,果然是個套圈的遊戲項目,近處擺著廉價的小塑料玩具,遠處的好些,還有個挺漂亮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歡那個小狗的,就停下來說:「你們男生胳膊長,套套試試,好像也不太難,萬一能中一個呢?」

    「是啊!那狗多可愛啊!陳尋,看你的了!」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面。

    「行!那咱就來一次!別光我啊!趙燁,喬燃,快一起上!」陳尋接過老闆遞來的套圈,分給了他們說。

    三個男生一字排開,分別瞄準了那小狗,只可惜他們低估了精明的商家,這種遊戲看著容易,其實裡面卻不少貓膩。套圈直徑小不說,還沒多少分兩,稍一使勁就飛出很遠,套近處的玩具勉強可以,遠處的就很難命中了。三人亂扔一起下來,結果只套中了個塑料杯子,上面一層浮土,又舊又難看,誰也不願意拿。

    「你們可真丟人……」林嘉茉耷拉著臉說:「好歹中個中間那個小存錢罐啊!」

    「你自己試試去!真特難弄!咱們看看哪裡有賣那種狗的,要在這兒套,我估計套一百次也夠嗆。」陳尋辯解說。

    「不用了,我就是看著好玩,也不知道這麼費勁,往前走吧,好像有投籃的遊戲!」

    「哪兒呢?哪兒呢?那可是我強項!走!看看去!」趙燁一聽見籃球就來了精神,招呼著他們走了過去。

    前頭的確有一個投籃的遊戲,規則是五個籃球一次,投進去兩個以上給個小紀念品,如果五個都投進了,就送個公牛隊標誌的籃球。那裡圍了不少人,也有人上去試了試,但最多也就進一個倆的。

    趙燁把吃的往方茴手裡一塞說:「看著啊!那籃球就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這個比剛才那套圈靠鋪多了,咱們一人一球!喬燃!哎?喬燃哪兒去了?」陳尋四處看了看說。

    「剛還在呢,扔垃圾去了吧?」林嘉茉說。

    「算了算了!你們都別上了,老老實實旁邊看著吧,省得拖我後腿!」趙燁交了錢,搓搓手說。

    「瞧你丫那操行!還知道自個姓什麼嗎?得不著籃球別說你認識我們啊!」陳尋笑著說。

    趙燁運了運球,耍了幾個小花樣,人群騷動了起來,有好事的還使勁喊了兩嗓子。趙燁往後站好,瞄準藍框,輕呼了口氣,一個漂亮的跳投,籃球應聲入網。他的動作乾淨利索,旁邊的人們不禁都鼓起了掌,林嘉茉滿臉欣喜,內心裡也暗暗叫了聲好。

    最終趙燁五球全中,老闆把那個帶公牛隊標誌的籃球拿給了他,不情不願的說:「哥們兒,你是專業的吧?多來幾個你這樣的,我這生意就沒法做了!」

    陳尋在一旁笑了笑說:「您放心,像他這種技術水平,估計您這幾天裡能遇見的超不過三個,踏踏實實掙錢吧您吶!」

    趙燁拿著球走過林嘉茉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話:「我今年一定要把耐克杯冠軍贏回來。」林嘉茉心裡一顫,她看著趙燁高大挺拔充滿自信的背影,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們圍著那個籃球又說笑了會,喬燃才從遠處跑過來。陳尋迎上去說:「你上哪去了?沒趕上看剛才趙燁露臉,丫特牛逼……」

    陳尋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音,因為他看見喬燃手中赫然拿著那個剛才方茴說喜歡的小狗玩具,林嘉茉走過來,驚訝的說:「哎喲!你去套這個了?還真得著啦?」

    「也沒有,其實我剛才就差一點套中了,我看你們都挺喜歡的,就又回去試了試。」喬燃憨憨的笑了笑,把玩具遞給了林嘉茉。

    「你真行!有套圈的錢,都夠買兩個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主要是方茴看著好,喏,給你吧!」林嘉茉又把玩具塞到了方茴懷裡。

    「謝……謝謝。」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她很明白的喬燃心意,只愁無以回報。

    「客氣什麼啊!」喬燃見方茴收下,開心的說。

    而陳尋在一旁看著他們,心裡彆扭了起來。他一把拉住方茴的手說:「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方茴還不太習慣當著喬燃他們的面和陳尋過於親熱,她總覺得大家都這麼熟,反而更顯得他倆格格不入。方茴微微掙了掙,陳尋攥得卻更緊了,無奈之下,她只好任他拉著,紅著臉說:「那我們先走了。」

    「好,你們路上慢點。」喬燃雖然也有些不再在,但他所求不多,因此也就比陳尋坦然了些。

    他們和大家道了別就向車站走去,沒走兩步,方茴就鬆開手說:「你剛才怎麼啦?當著他們的面就……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麼的?反正他們也都知道了。」陳尋悶聲說。

    「你不怕趙燁亂開玩笑啊!」

    「你看自從他和嘉茉那事之後,他還愛開玩笑麼?」陳尋輕哼了一聲說,「你不是怕趙燁開玩笑,是怕讓喬燃看見吧?」

    「你……你胡說什麼呢!」方茴又羞又怒,停下來說。

    「我胡說?他對你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陳尋生氣的說,「說是你和嘉茉都喜歡那狗,哼,嘉茉心眼直說實話,明明是你一個人喜歡,所以他才去的!其實剛才我也想了,你不是喜歡那個玩具麼?等散了時,咱倆再回去看看,就算套不中,也問問能不能把它賣給咱們。結果,他欠燈似的到搶先一步了!」

    方茴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爭功好強,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還說我心眼小,我看你的心眼兒,也沒比我大多少。平時和人家好哥們好兄弟地叫著,背地裡卻說他這麼多壞話!暴露本性了吧?」

    「就是因為是哥們兒,我才更生氣!聽過一句話沒有:朋友妻不可欺!他這麼做就是不對!」

    「你又胡說八道了!誰……誰是你妻了!再說,人家喬燃也沒怎麼著呀!」方茴紅著臉說。

    「嘿!你這會為了回護他就不承認了!昨天晚上打電話,我小聲叫你什麼來著?你不是也默認了麼?」

    陳尋一著急,聲音不自覺的就大了起來,方茴忙去捂他的嘴,咬了咬牙說:「你小聲點!大街上瞎喊什麼呢!」

    陳尋看著她慌張焦急的樣子,心裡有點小小的得意,重又拉住她的手,咧開嘴笑著說:「反正你以後和他保持點距離,我最害怕別人挖我牆角,要不然……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再怎麼跟他做朋友了。」

    「知道了。」方茴點點頭說。

    「那不許以後一跟我吵架,就和他聊天去啊!」

    「嗯!」

    「也不許背著我互相送東西啊!不對,當著我也不行!」

    「哦。」

    「不許……」

    「行了行了,車都來了!」方茴笑著說。

    車上人多,他們被擠得東倒西歪的,陳尋個子高,他靠在欄杆上圍了個圈,把方茴護到自己身邊。兩人把手藏在羽絨服袖管裡,偷偷拉著,就這樣一路都沒有放開。

    (12)

    趙燁的耐克杯冠軍夢在比賽開始前的一個星期提前破滅。

    起因是籃球隊特地為比賽展開的針對性訓練,那天是一對一的攻防練習,趙燁拚得過於兇猛,惹得本隊後衛也對他用上了真功夫。其實不管是他運球突破還是後衛抬手攬他都是打球的人很正常的反應,只不過這個很正常的反應由於兩人都很用力而產生了不太正常的結果。

    一瞬之間兩個人都飛了出去,又過了一瞬,站起來的只有一個。那個後衛焦急的沖蘇凱揮手,他一邊扶著後腰一邊指著躺在地上的趙燁喊:「叫校醫!他不太對勁!好像是骨折了!我都聽見聲了!」蘇凱罵了句「他媽的」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他跑去,其他人也漸漸圍了上去。

    趙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睜大眼睛靜靜的平躺在地上,胳膊彎成了一個很詭異的角度。那顆有公牛隊標誌的籃球滾落在他旁邊,陽光之下,他突然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燁的右臂確診為骨折,這也間接宣判了他徹底失去了耐克杯的入場券。蘇凱擔心他轉不過彎,就在週末代表整個籃球隊拎了一塑料袋水果去趙燁家看望了他。

    趙燁的精神比他想像的好,他笑著說:「隊長,我發現咱倆絕對是命運共同體,看來我要想拿冠軍也得等高三了。哦,也不對,我估計你高三是拿不著冠軍了,沒我你還怎麼得冠軍啊!」

    蘇凱笑罵說:「孫子,你怎麼不下巴骨折啊!也能老實閉會嘴!再等等吧,過兩天我就拿著獎盃來看你了!」

    他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蘋果向趙燁扔過去,趙燁本能的想用右手去接,但劇烈的疼痛阻止了他,那顆蘋果尷尬的砸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蘇凱看著低著頭的趙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隊長。」趙燁沒有抬頭,他努力壓抑著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你說的沒錯,我的左手是得再練練,傳接球不太靈啊!」

    「趙燁……」蘇凱挨著他坐下來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沒事兒,咱又不是打不了了!籃球隊裡數你的潛質最好,明年冠軍肯定是你的!」

    「誰難受了?誰他媽的難受了!」趙燁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他一邊推桑蘇凱一邊哽咽著說,「你起開點,我最不想在你面前哭,你知不知道?我想拿冠軍不是為了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你知不知道啊!」

    看著平時活蹦亂跳的趙燁像孩子一樣痛哭,蘇凱的心緊緊揪了起來。他知道在滿懷希望的時候絕望是一種很極端且很無奈的痛苦。這種痛苦沒有人能幫忙承擔,所有開導都顯得特別蒼白。所以他只能拍著趙燁的後背,輕輕說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而蘇凱其實並不知道,他瞭解的,僅僅是趙燁痛苦的一半。另一半,就是林嘉茉,那多少和他也有點關係。

    情感這種東西也許會憑空而來,卻不會憑空消失。如果不找到出路,也許就會困死在心底裡,永世不得平靜。趙燁原本已經在他和林嘉茉之間找到了出口。那天在廟會的五個連中,重新給了他信心。周圍的叫好聲和林嘉茉的欣喜眼神,都讓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可以抬起頭,驕傲的面對一切。因此他迫切希望在耐克杯的賽場上證明自己,這個冠軍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對於蘇凱的崇敬和報答,對於林嘉茉的喜歡和成全,對於他自己的堅持和肯定,每一方面都很重要,每一方面他也都很需要。

    可是現在他卻一個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能為力。這種打擊不是簡簡單單的失落可以解釋的,也不是言辭懇切的話語可以安慰的。心凍上了,即使陽光明媚,也會依然覺得寒冷。

    比賽剛開始的時候,F中發揮得並不好。畢竟賽前損失掉主力前鋒是很難短時間內彌補的。在F中主場的那場比賽,也是在蘇凱的幾乎拼了命的情況下,才僅僅以2分優勢拿下來。

    那天放學後幾乎半個學校的人都擠到籃球場去看比賽了,趙燁沒有下樓,偷偷躲在二層男廁所看完了全場。看著在場上奮力奔跑的隊友們,看著不停大喊的蘇凱,看著場邊一臉焦急的林嘉茉,他更加覺得站在角落裡的自己很沒用。

    比賽結束後趙燁背著書包疲憊的走出廁所,雖然他沒有參加比賽,可他還是很累,心累。在樓梯口他意外地遇見了疾跑上來的林嘉茉,兩個人愣愣地互相看著,誰也沒說出話來。林嘉茉手裡還拿著一瓶礦泉水,趙燁知道那是蘇凱剛才喝的水,他親眼看見林嘉茉及時的在場邊遞來遞去,兩人之間非常默契。

    沉重的書包沒能長時間堅持掛在趙燁並不習慣的左肩膀上,它墜下來時,兩個人的表情都變了,趙燁疼的皺了皺眉,林嘉茉也在眼睛裡閃過了同樣疼痛悲傷。最終他們也沒開口,趙燁拖著書包,就著一個奇怪的姿勢,狼狽地跑下了樓。林嘉茉很想幫他把書包扶上去,可是趙燁跑得太快了,她甚至沒來得及伸出手。

    後來陳尋也回來了,他上來的時候,只剩下林嘉茉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教室裡望向窗外。

    陳尋看了看她,小心地問:「看見趙燁了麼?」

    林嘉茉點點頭,隨手指向門口說:「走了。」

    「已經走了?」陳尋歎了口氣說,「我怕他瞎琢磨,還說上來跟他聊會天呢!」

    「我也是……」林嘉茉摀住了臉,悶聲說,「可是我看見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鼓勵他?安慰他?那種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假,他怎麼能愛聽呢!況且……我現在有什麼立場去跟他說這些?」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倆沒必要這樣。你應該知道他現在這麼難受不光光是因為打不了球,贏不了冠軍。他頹成這樣,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因為你吧?當然我不是埋怨你,但是也絕對不支持你們一直這麼下去。難道真老死不相往來了?不至於吧?我覺得,你只要能跟他說句話,甭管說點什麼,都會比現在好。」陳尋坐在她對面說。

    「你太小看趙燁了,我主動去找他,他沒準覺得我是在同情他。他會接受這樣的憐憫麼?」林嘉茉搖了搖頭說,「我想,如果能把獎盃拿到他面前,告訴他我們都在為他努力,我們也從不曾忘記他的努力,他興許能接受。可是……現在太難做到了……」

    「今天校隊確實發揮得不好……」陳尋用手指戳著額頭說,「也真夠蘇凱糟心的了……你剛才沒看見吧,他最後都累得沒力氣慶祝了。裁判一吹哨,他直接就躺地上了。」

    「我急著跑上來,上哪兒看去?可是我跑上來也還是一點用也沒有。陳尋,我覺得自己怒失敗,既想讓蘇凱拿冠軍,又想讓趙燁心裡舒服點,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林嘉茉趴在桌子上,紅著眼睛說。

    「別亂想啊!」陳尋拍了拍她說,「說實在的,他們倆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你別這麼想不開!」

    「你沒趕上過這種事,明白不了我的心情。要是有一天你和方茴真分了,你可能才能感覺到。陌生人,你懂麼?不管以前多好,都只能成為陌生人。」

    林嘉茉側著臉看著窗外的藍天,眼淚從一隻眼睛裡流下,又流到了另一隻眼睛裡,她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了起來,只剩下淚水的苦澀感覺。

    陳尋猛地站起來,他走到班門口扭過頭說,「我和方茴永遠都不會變成陌生人!我也決不讓你和趙燁成為陌生人!」

    「陳尋!你幹嗎去?」林嘉茉坐起來,抹了抹臉說。

    「趙燁打不了,我打的了!我去幫他把他和蘇凱應該得的獎盃拿回來!」陳尋堅定地說。

    林嘉茉望著他的背影,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希望的光。她的眼淚比剛才流得更多了,但卻不再悲傷。

    「陳尋……謝謝你……謝謝你……」林嘉茉一邊揉眼睛,一邊哽咽的說。

    「謝什麼啊!從你剛來咱們幾個就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上學一起唸書,下學一起出去玩,天天在一塊兒,都快比跟自己爸媽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了。我能不管你們的事麼?」陳尋笑笑說,「你別哭了啊,其實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但一直沒好意思。你知道麼?你一哭就滿臉通紅,再加上能給你這個髮型,跟超級瑪利裡頭那個紅蘑菇似的,特傻!」

    「討厭!你才像蘑菇呢!不對!你像烏龜!殼比什麼都硬!」林嘉茉破涕而笑,她打心眼裡感謝陳尋,也終於放下了心。她相信陳尋,只要他想做的事兒,就一定能幹成。

    (13)

    其實當初一入學的時候,陳尋也在籃球隊混過兩天。但他天生隨遇而安,最終因為受不了天天規規矩矩的早晚訓練,單調無味的長跑運球,而退出了校隊。F中的籃球隊也確實比一般球隊嚴格,尤其是在他們教練和隊長蘇凱的帶領下,沒有對籃球的極大熱情,很難堅持下去。陳尋的技術算不錯的,他當年退出的時候,蘇凱還覺得很可惜。趙燁受傷後,蘇凱也不是沒考慮過讓陳尋頂上來,但畢竟學生以學為重,高三的人都面臨高考,陳尋他們本學期末既要會考又要進行分文理的大考,他就沒好意思讓陳尋來接這個爛攤子。

    所以這次陳尋自己主動來找他,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蘇凱高興的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的拍陳尋的肩膀,反覆念叨:「好樣的!好樣的!」

    方茴對於陳尋的決定,也是完全支持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放學都和林嘉茉一起,陪著校隊訓練,幫他們買買水,打打雜。她默默無聞的付出讓整個籃球隊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蘇凱經常湊到陳尋身邊說:「你上哪兒找的這麼好的姑娘啊?真是沒挑了,你丫可千萬別亂花叢中瞇了眼,對不起人家!」陳尋則總是很驕傲的說:「不能夠!不能夠!」

    而林嘉茉在那段日子中,則幾乎付出了自己青春中所有的熱情。比起最初僅僅為了蘇凱,她現在有了更多的感情醞釀其中。在得到與失去之間,林嘉茉漸漸的成熟起來,她要的不多,每天傍晚,能看著蘇凱在球場上認真的樣子,能陪著他走過從校門到路口的短短一百米,她已經很開心了。

    在那一百米的距離裡,偶而蘇凱也會談起鄭雪,林嘉茉因此慢慢知道了鄭雪最終選擇出國的決定,和一系列點點滴滴的手續。這個過程就是鄭雪與蘇凱漸行漸遠的過程,每每說到這裡,她總能在蘇凱眼睛裡看到一絲淡淡的傷感。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她比方茴他們先體會到了離別的滋味。

    鄭雪很少來看蘇凱打球,到她最後要走的那段日子,就再也沒來過。林嘉茉比誰都清楚,在蘇凱那運著球的堅強身影後面,蘊含著怎樣的沉重情感。這種情感累積成了強大的力量,帶著F中籃球隊,在耐克杯的征途上不斷前進。所以,在每一次的勝利歡呼中,她都特別的心疼蘇凱,特別心疼。

    F中一路過關斬將打到了半決賽,那場比賽也是在F中打的。籃球場邊上能站人的地方就全都站滿了人。趙燁也去看了,自從陳尋替他出場之後,他心裡就緩過來了點。他知道陳尋他們是為了自己,都盼著自己能趕快好起來。看著這麼多朋友如此用心的份上,他一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太彆扭了。外著說,他還是捨不得林嘉茉,還是想能跟她並肩站在一起,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也行。

    比賽過程很激烈,兩隊比分咬得死死的,都拼的很凶。在場下看得觀眾都被這種膠著的氣氛弄得很緊張,不斷的替本隊加油助威,大聲喊著「防守!防守!防守!」。

    而方茴站在場邊,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天陳尋有點發低燒,上午上課的時候一直趴著,直到現在也沒好,得著空兒就彎腰歇會,方茴怕他扛不住,病厲害起來。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節下場之後,陳尋在場邊就吐了。方茴忙擠過去看他,帶著鼻音問:「怎麼樣了?沒事吧?」

    「沒事兒……」陳尋擺擺手,接過水漱了漱口說。

    「他這是怎麼著了?」蘇凱走過來焦急的說,「怎麼突然吐了?」

    「他今天發燒……」方茴低著頭說。

    陳尋在旁邊拉了她一把,打斷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小毛病,不礙事。」

    「真是燒著呢!」蘇凱摸了摸他的腦門說,「你別瞎逞能!撐的住嗎?不行咱們就換人!」

    「就是!你這樣行嗎?別硬扛啊!」趙燁皺著眉說。

    「真沒事!沒問題!你丫怎麼婆婆媽媽的啊!」陳尋勉強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可不能給你留下話把兒,給你機會讓你以後擠兌我!我不親自上場把冠軍拿回來,你丫能服麼?」

    「行!我等著你給我拿冠軍!」趙燁抿了抿嘴,眼睛裡泛起了光。

    「陳尋,你小子真牛逼!走!這次把丫們徹底滅了!」蘇凱摟過陳尋的肩膀說。

    陳尋笑著站起來,和趙燁擊了下掌,向場內走去。方茴在陳尋身後偷偷抓住了他的衣服,陳尋回過頭,衝她燦爛的笑了笑說:「放心!等著看我給你進三分啊!」

    第三節開始,比賽更加白熱化了,對方也看見陳尋剛才吐了,因此對他的逼搶更加凶狠,陳尋病著,腳底下多少有些軟,好幾次都被他們生生擠出了邊線。方茴在場外看著他虛弱的樣子,都快掉下了眼淚。蘇凱也急了,為了陳尋差點和對方後衛爭執起來。就這麼一直熬到第四節,F中還是以兩分劣勢略低於對手。時間所剩不多,陳尋也快到了極限,他也不去爭球了,只在中線附近站好位置,等著中鋒劉博搶下來籃板,傳給他打反擊。

    這個戰術簡單實用,劉博抓住機會,把球傳到了陳尋手裡。陳尋接到球就向對方籃下跑去,對手防守很快,後衛馬上就追了上來。陳尋估計他的速度很難跑到籃下,便在三分線附近站住,準備跳投三分,而緊隨其後的後衛也跳了起來,打算把這個球蓋了。籃球越過了兩人的指尖,最終應聲入網,而那個後衛收勢不及,手招呼在了陳尋身上,陳尋就像片葉子一樣,落在了地上。

    方茴覺得腳下的場地顫了顫,她的心也緊跟著顫了顫。耳邊傳來了趙燁「操你大爺的!下手太黑了!」的怒罵聲,場內蘇凱和對方球員互相推桑了起來,場邊的觀眾一片驚呼。這些對方茴來說就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她的眼裡只有場中間那個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的人,她急匆匆的推開身邊的人,不管不顧的向場中間跑去。

    陳尋仰躺在地上,他本來試著翻身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乾脆就踏實的躺著了。他瞇起眼睛,心滿意足的看著方茴含著淚的臉龐出現在他的視線內,笑著說:「球進了嗎?」

    「進了。」方茴蹲在他身邊,吸了吸鼻子說。

    「怎麼樣?沒騙你吧?這三分夠名留青史了吧?」陳尋鬆了口氣說。

    「嗯……」

    「哭什麼啊,又不是沒進!」

    「沒哭……」

    「眼淚都掉我身上了……」

    「疼麼?」

    「不疼……有點……」

    「到底疼不疼啊?」方茴眼睛還紅著,卻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剛才不疼,看見你就開始疼了……」

    「討厭!那我走了!」

    「別別別!不鬧了……我說……拉我一把……我好像真沒勁起來了。」陳尋向方茴伸出手說。

    方茴握住了他的手,和旁邊的隊員一塊把陳尋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路將他扶下場。

    「這回可讓大家都看見了。」陳尋望了望四周,低聲說。

    「是啊……」方茴紅著臉,歎了口氣。

    「可是看見你跑過來我特高興。」陳尋笑著說,「真的,我躺地上的時候第一個想的是球,第二個想的就是你。」

    方茴低下頭笑了,偷偷攥了一下他的手。

    陳尋最終沒能堅持完整場比賽而提前下了場,但是F中卻一直把這一分的優勢守到了最後,昂首挺進了耐克杯高中男子籃球聯賽的總決賽。哨響的那一刻,全場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和掌聲。學生們整齊劃一的逐個呼喊著自己球隊隊員的名字,從「蘇凱」到「陳尋」,包括沒能上場的「趙燁」。趙燁幾乎激動的哭了出來,蘇凱緊緊摟住他,驕傲的笑了。

    那天所有籃球隊員都起哄似的爭著在趙燁右胳膊的石膏上簽名,林嘉茉也被方茴鼓動著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後來趙燁無數次的偷偷摸索著那個名字,他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在上面記下了日期,並特別註明「耐克杯入決賽紀念」。

    方茴說,多年之後那個石膏被趙燁摔得粉碎,破裂的白色粉末讓每一個人的心都斷了一個缺口。直到那時,他們才明白,那場比賽是標識他們青春的紀念,證明他們之間的友誼和愛情曾經全心全意的交付,而這一切終究在時光裡一去不返。

    (14)

    耐克杯決賽是在正規的體育場館舉行的,標準比賽地板、選手席、觀眾席一應俱全,氣氛非常的好。啦啦隊到了那裡都彷彿感染了專業氣息,一個個跳的很賣力,一邊揮舞著塑料綵球,一邊喊「給我一個F,給我一個中,給F中一個冠軍」。

    場邊的觀眾也不示弱,林嘉茉學著《灌籃高手》裡面的樣子,事先拿了好幾個空的可樂瓶,往裡面裝上一毛錢的鋼崩兒,晃起來「嘩啦啦」的響,聲效超好。欄杆上也被他們掛上了旗子,什麼「F中必勝」、「勇者無敵」、「冠軍只屬於我們」,兩方的旗語幾乎連成了一片,混起來也分不清楚這旗子上寫的冠軍到底是哪邊的了。不過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冠軍只有一個,即將在今天、在這裡產生。

    比賽之前教練先叮囑了一邊戰術,隊員們多少都有點緊張,教練說話那不大會兒的功夫,中鋒劉博竟然上了三次廁所,等他第三次回來,蘇凱皺著眉頭說:「怎麼了你?漏啦?要不咱們暫時先塞上會兒?」

    大家哄笑起來,緊張的情緒也稍稍緩和了一點。

    「該說的,該囑咐的,也都說了,我作為隊長就說兩句題外話吧。」蘇凱呼了口氣說,「我呢,是高一下學期當上的校隊隊長,當時教練找我談話的時候我特激動,一衝動就說『我一定給咱們學校贏個獎盃回來,擺在您辦公桌上』,但是特不好意思,到現在我這句話也沒能實現,直接影響了咱們教練漲工資發獎金,在此,我要鄭重的跟教練說句對不起啊!」

    教練笑了笑,一巴掌呼在了他肩膀上,蘇凱「哎呦」一聲,揉著膀子笑著說:「您別沉不住氣啊,下狠手也得等沒人的時候,要不他們誰敢接我的班啊?呵呵,反正都今天了,我這隊長佔著茅坑不拉屎的日子也算到頭了,您就讓我說完吧!說實在的,我真沒想到咱們能在今天站在這塊場地上。趙燁受傷的時候,我特絕望,我琢磨著別在咱們主場輸,就算對得起觀眾了。但是我那天去看趙燁,他的那幾句話真是一下子把我給鎮了,我覺得就沖了這孩子,我都得拼盡全力,寧可躺在場上輸了,也不能放棄。後來咱們也確實打得很辛苦,高三的隊員因為高考,一個個的退出了。這也不能怪他們,我作為一個考生很能理解。而就在這會兒,陳尋站出來了。他根本不是籃球隊的人,他也要會考,也要分班考,其實這比賽就和他沒什麼關係。可是他還是來了,還是自己一個人在放學以後偷偷練投籃,即使生著病都沒吭聲,可以說沒有他咱們可能早就打道回府了。所以,我今天必須謝謝他,不只是他,還要謝謝站在這兒的所有人,能跟你們一起並肩作戰,是我這輩子的榮幸!你們可能都認為我太看重這個冠軍了,太想在畢業之前拿一個冠軍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今兒個不管能不能得到冠軍,我都沒有遺憾!我以後都會驕傲的跟別人說,我曾經在一個最牛逼的籃球隊待過,和一幫最牛逼的隊員一起打過最牛逼的籃球!」

    蘇凱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炯炯有神,閃動著不可一世的光芒。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他的強大氣勢震撼了,隊員們一個個的站起來,包括還吊著胳膊的趙燁,大家像往常一樣搭著肩膀圍成了一個圓圈。

    蘇凱笑了笑,他看著圓圈中心大聲的喊:「F中!」

    「贏!」

    所有隊員一起大喊,雄厚嘹亮的聲音,直衝雲霄。

    那天的比賽很激烈,在蘇凱他們的同心協力,奮力拚搏之下,F中最終捧得了2000年耐克杯的冠軍。終場的那一霎那,蘇凱流下了眼淚。他像孩子一樣叫喊著跑到場邊,緊緊抱住了趙燁,嘴裡不停的說:「冠軍!我們是冠軍!」趙燁的胳膊被蘇凱墜的生疼,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也跟著一起蹦著喊:「冠軍!冠軍!」

    觀眾席上林嘉茉抱著方茴的肩膀,哇哇大哭。方茴和她抱在一起,一邊安慰林嘉謨一邊歪著頭往向場下尋找陳尋的身影,卻聽見欄杆下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她低下頭,看見陳尋笑著向她揮手,他高高的舉起了食指,比著一字的手勢。

    方茴說,在那一刻她覺得陳尋就像是凱旋的英雄,身上散出了金色的光,而這個萬事矚目的英雄只把笑容送給了她,因此讓她陶醉其中無比幸福。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奢求陳尋的唯一,只注視著她,只向她伸出手,只對她笑。

    我想方茴的這種想法是一種可愛而幼稚的小女孩心思,她忘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就是因為他被很多人推崇認可,如果只是對她一個人,那麼他就根本不可能被稱做英雄。方茴的願望必然會成為陳尋的束縛,而往往最後,只能困住她自己。

    晚上全體籃球隊和「家屬」一起吃了慶功宴,教練帶他們去了眉州東坡,說隨便吃隨便點,他來買單。對於吃慣了雨花餐廳宮保雞丁的隊員們,這簡直就是國家隊待遇了,一個個嘴甜的不得了,紛紛說,得冠軍就是好啊就是好,教練漲工資,他們吃東坡,把教練弄得哭笑不得。

    席間蘇凱格外的興奮,輪著敬隊員們酒,敞開了喝了個夠。別人都覺著他是太高興了,林嘉茉卻看著不對勁,再怎麼高興都用不著喝這麼猛,就跟自己灌自己似的。

    過了一會,在大家都高興的聊著吹著顯擺著的時候,蘇凱一個人走了出去。林嘉茉看得仔細,等過了十分鐘,見他還沒回來,就趁著沒人注意也出去了。她走到門口,看見蘇凱坐在台階下奇$%^書*(網!&*$收集整理面,默默的望著大街。林嘉茉從後面拍了他一下,挨著他坐下來說:「怎麼偷偷跑出來了?吐拉?」

    「沒有!我在你眼裡就那麼慫啊?我是出來坐會兒。」蘇凱笑了笑說,「你呢,怎麼出來了?」

    「我……我也出來坐會兒。」林嘉茉紅著臉,低下頭小聲說。

    「話說回來,要真的醉了吐了也就好了。」蘇凱歎了口氣說。

    「為什麼啊?」林嘉茉疑惑的說。

    「沒事,我就是覺得今天過的特他媽不真實。」蘇凱望著天說。

    「有什麼不真實的!要不我把獎盃再拿來讓你看看?」

    「死丫頭!笑話你哥哥呢?」蘇凱斜著眼看她說。

    「沒有……我不是……」

    「知道啦,逗你呢!今兒怎麼了?你也不靈分了?」

    林嘉茉看著他的側臉默默地歎了口氣,她在蘇凱面前又何嘗靈分過,如果真的機靈點,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嘉茉,你坐過飛機麼?」蘇凱突然問。

    「沒有,你坐過?」

    「我也沒有,你說坐飛機能看得見下面什麼樣麼?」

    「能吧,但肯定特小。」

    「那我要是放個花,在飛機上能看見麼?」

    「不知道,也許能看見?」

    「那你知道這邊哪兒有買煙花爆竹的麼?」

    「這兒哪兒有啊!全北京都沒有,要買肯定得去外地。」

    「哦對了,禁放了哈。」

    「你喝多了吧?現在要那玩藝幹嗎啊?」

    「呵呵,可能真有點多。」蘇凱摀住臉,悶聲說。

    「你到底怎麼了?」林嘉茉側過身,直直的看著他問。

    「今天……鄭雪走了。」蘇凱拿下了手看著林嘉茉無奈地說,那一瞬間,林嘉茉在他眼裡隱約看見了淚光。

    「真的?」林嘉茉覺得自己心裡揪了一下,她慢慢的感覺到了蘇凱的疼痛,那種好像連呼吸都很費力的疼痛。

    「嗯,也許現在就在咱倆上邊呢。」蘇凱指了指天空說。

    「所以你想放花?」

    「啊……夠傻缺的吧?」蘇凱苦澀的笑著低下頭,「你說她在中國明明能考上不錯的大學,幹嗎非上國外啊?新西蘭就那麼好嗎?不就一放羊的地方麼?咱們中國什麼沒有啊!至少有我陪著她啊!呵呵,可能她不稀罕我陪著吧。」

    蘇凱的每一句話都敲打在了林嘉茉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她抿著嘴聽他講他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的不捨、忠貞和愚蠢的幻想。這些話衝擊著林嘉茉的耳膜,讓她從頭到腳都冰冷異常,她感覺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彷彿被別人棄如敝履,她一直小心攥著的珍珠,不過是顆水珠,馬上就要從指縫中滑落,然後蒸發消失不見。虛無的恐懼感讓她終於堅持不住,緊緊抱住了蘇凱。

    「我稀罕!我要!讓我來陪著你!蘇凱,我喜歡你!我特喜歡你!我就是高依依,高依依就是我,水是我買的,BP機也是我呼的,小說和磁帶都是因為想和你說話才故意不給你的……從我認識你起,我就喜歡你了,一直很喜歡……」

    林嘉茉突然撲過去的力量讓蘇凱的身體禁不住磕在了台階上,疼痛感讓他逐漸清醒,他望著自己懷裡的女孩,還是慢慢推開了她。

    「嘉茉,我真沒想到是你,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那麼好。但是我答應了要等鄭雪回來,不管以後會怎麼樣我都想等等看。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傻,可能我就是很傻。可是我還是想等她,人要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做點傻事,以後還什麼時候做啊!我寧願以後因為等了她而後悔,也不願意因為沒等她而後悔。嘉茉,你是個好女孩,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善良,最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以前是以後也是,妹妹,你也等等吧,會有比我更好的男孩陪著你的,我,不行。」

    林嘉茉怔怔的看著他,她美麗的眼睛裡慢慢流出了淚水,繼而她又撲到他懷裡號啕大哭,而這次,蘇凱沒有推開她。

    他抱著林嘉茉抬起頭望向天空,墨色的夜空中閃過了一點飛機飛行的紅色,也許那閃爍的紅過於突兀刺眼,因而他也流下了眼淚。

    (15)

    關於耐克杯的所有悲歡都像一隻美麗的泡沫一樣,升騰到最高點然後消失不見。它散發出的透明的七彩光芒,在每個人心裡都留下了難以忘記的影子。

    林嘉茉用很平靜的語調向方茴敘述了那個別緻的夜晚,每一句話,每一個停頓,每一滴眼淚她都牢牢地記住了,精確得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摻雜一點自己的感情在裡面。方茴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而林嘉茉也沒想得到她的安慰。那時候的方茴還不知道什麼叫刻骨,什麼是錐心,她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一絲漣漪,所以她根本安慰不了林嘉茉。換句話說不幸的人不會願意在幸福的人面前哀悼,那只會讓人感覺更加不幸。有些痛苦不經歷過永遠無法體會,所有的開導的話都會變成不疼不癢的風涼話。趙燁和蘇凱兩個人接連折磨了林嘉茉的身心,這些意味著什麼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講完這些林嘉茉輕盈的從學校的槐樹圍欄上跳了下來,落地時腳不慎崴了一下,她皺著眉罵了聲「他奶奶的」,隨後高聲唱起「在我心中,你是一根大蔥,撅吧撅吧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中」,她一邊笑一邊回過頭看方茴,毫無意外的,她在方茴眼中看見了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的眼神。

    那是方茴第一次聽到林嘉茉罵人,而她卻僅僅以為只是心裡不痛快罷了,輕易忽略掉了其中默默隱藏的悲傷和堅強。

    在那年春天的最後,F中照例舉行了運動會。由於趙燁還沒好利索,所以陳尋和喬燃報了很多項目,什麼男子四乘一百、四百、八百、一千、一千五、跳高跳遠。但凡能上的,兩人幾乎都參加了。侯老師特別高興,充分表揚了他們的責任心和集體榮譽感,就差在黑板上寫「向陳尋和喬燃同學學習」了。

    運動會當天挺熱的,方茴抱著一大袋子水陪在陳尋和喬燃旁邊,一直照應著。陳尋跑完四百米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方茴伸出手說:「水水!不要礦泉水,給我一個紅牛!」

    方茴翻了翻袋子說:「紅牛只剩一個了,呆會喬燃還要跑一千,給他留著吧,你先喝礦泉水。」

    「我就喝一口!我還要跑一千五呢!這他媽破天,熱死了!」陳尋揪著方茴的褲腿說。

    「瞧你丫這德行!快快快!趕緊讓他喝了吧!」喬燃笑著說。

    「那……好嗎?」方茴看著喬燃說。

    「沒事!丫太慫!我用不著!」

    「你跑一圈試試就知道了!」陳尋接過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說,「我得上去歇會……」

    陳尋往前走,方茴跟著他,忽又停下來,轉身對喬燃說:「謝謝啊,他就是這樣,呆會我去在給你買一罐。」

    「真不用。」喬燃擺擺手說,「你多幫我喊兩聲加油就行了。」

    對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方茴瞇著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喬燃看著她,開心的比起了V字。

    可惜最終方茴也沒能去替喬燃加油,在喬燃起跑的時候,方茴正陪著陳尋檢錄一千五百米長跑。陳尋一邊壓腿,一邊哼哼著歌,方茴幫他重新別好號牌說:「現在有精神了?」

    「嗯!喝完紅牛好多了!」陳尋捅捅她說,「哎!你聽我唱的這歌了麼?好聽麼?」

    「沒怎麼聽清楚,還行吧。」

    「還行?多好聽啊!這歌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下樂隊寫的,叫《河》,特別棒!」

    「是嗎?」方茴隨口說道,她知道陳尋很迷搖滾,但她卻不怎麼懂。

    「嗯!現在玩吉他的都知道,痙攣樂隊,非常牛逼!孫濤還認識他們的主唱呢!趕明我帶你去聽一次,你就知道了!」

    「哦,快去吧,就要開始了。」每次聽到他那些發小的名字,方茴總是淡淡的回應。她知道陳尋並沒有遵守諾言,不再和他們常聯繫,而她自己也始終沒能想通,不去介懷從前。這兩者之間有點別彆扭扭的,陳尋和方茴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只是選擇了迴避而已。

    「加油啊!要是不舒服就跟老師說下來!我在旁邊等著你!」方茴叮囑了兩句。

    「下來?不能夠!那多丟人啊!你擎好吧!」陳尋驕傲的說。

    方茴笑了笑,站在了跑道邊。比賽過程中她一直盯著陳尋,不知不覺地竟然圍著跑道走了一圈,陳尋跑了一千五米,她走了八百米。雖然沒能拿到名次,但是陳尋還是堅持了下來,直到看著他到達終點,方茴才走上了觀眾台。

    林嘉茉見她走來,忙把手裡的紙筆塞過去,一臉不滿地說:「唉喲,你可算回來了!快點寫兩篇通訊稿吧!我是徹底沒詞了,什麼英姿颯爽、朝氣蓬勃、勇猛拚搏、體育萬歲我都寫了,差點沒寫上龍馬精神!你說說,咱倆到底誰是宣傳委員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陪陳尋跑一千五去了。」方茴忙道歉說。

    「看見啦!」林嘉茉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說,我覺得你喜歡人的方式真的很蠢!他跑他的步,你圍著操場轉圈幹嗎啊?」

    「我……我就是看看……」方茴不好意思的埋下頭,在紙上胡亂寫了起來。

    「你悠著點,別把高二一班通訊稿寫成陳尋同學專稿!」林嘉茉繼續擠兌她。

    「你討厭!」方茴揮起手拍過去,林嘉茉笑著躲開,不小心撞著了身後的趙燁。

    此時趙燁胳膊上的石膏已經拆掉了,但還用夾板甲著,白色繃帶掛在脖子上,樣子終究有些狼狽。兩人對視了一下又慌忙躲開,彷彿碰到了什麼污穢的東西,很默契的一左一右各自走遠,躲閃竟然已經成習慣。

    林嘉茉繞到方茴身後坐了下來,她單手支著下巴,遙遙望向賽場,輕歎了口氣說:「其實……就像你這樣傻了吧嘰的也挺好的。」

    「什麼?」方茴回過頭,眼神依然清澈。

    「沒什麼,快寫吧!」林嘉茉扶著她的腦袋,把她扭了過去。

    遠處的廣播中響起了廣播員的聲音,曼妙的聲音念道:「高二一班來稿:運動場上的歡喜和悲傷都是如此真切,沒有什麼是我們克服不了的!珍惜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拚搏、拚搏、拚搏!加油、加油、加油!我們的未來不是夢!」

    運動會結束以後,陳尋非拉著方茴去聽那什麼痙攣樂隊的演唱,方茴可以說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她不願意掃陳尋的興,便勉強跟著他去了。

    陳尋換了一輛新車,他原來那輛在飯館門口被人偷了。那時候北京偷車特別猖獗,基本上騎車的人就沒有沒丟過車的。好車丟,破車也丟;彈簧鎖丟,U型鎖還丟。自行車市場在偷車與倒買二手車之間,形成了獨特的產業鏈。陳尋的這輛「新車」就是在二手市場掏回來的,之前他已經丟過一次車了,他媽剛給他掏了一千多塊買了輛,他還沒騎熱乎就又弄丟了,這次他怎麼也不敢再向家裡要錢,無奈之下只好去四惠那邊的一個「二手車交易市場」買了輛一模一樣的「新車」。那會的四惠根本連CBD商圈的影都沒有,無數小平房跟鄉下似的。在一個民宅裡,陳尋被一群村民圍住,以視死如歸的決心,討價還價買下了這輛車。在捷安特專賣店買一千多的車,在這裡一百多就成交了,弄得陳尋非常鬱悶,喬燃開玩笑說沒準這就是他丟的那輛,循環一圈物歸原主了。

    這輛車沒有後坐,後轱轆上只有個擋泥板,方茴只能坐在大樑上。由於大梁是斜的,所以坐上去非常不舒服。但是方茴還是津津有味,她坐在上面可以很親近的感覺到陳尋的氣息,還可以聽他嘴裡哼哼唧唧的歌。

    陳尋帶方茴去的是東四那邊一間叫「忙蜂」的酒吧,陳尋對她說這裡經常會有沒出名的地下樂隊來這裡表演,據說花兒就是從這出來的,沒有孫濤的關係他們根本進不來。方茴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詫異陳尋知道這麼多而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兩個人穿著校服混跡在人群中,陳尋不時停下來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方茴一直跟在他身後,卻覺得始終跟不上他的腳步。

    最終陳尋擠到了前面,方茴落在了後面。痙攣樂隊出場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她直犯噁心。主唱酷酷的向下面揮手致意,又引起了一片尖叫。那天他們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河》,而方茴也終於聽清楚了讓陳尋沉醉其中的歌詞。

    「小時候我故鄉有一條河,

    她就住在河那旁,

    是個梳著辮子的可愛姑娘。

    傍晚我總是拉著她的手,

    河水映著她的嬌艷臉龐,

    她說以後我們要順著河一起流浪。

    我以為我們真的會去流浪,

    可是她卻陪伴在別人身旁。

    她走的那天河很藍,

    她說不捨得和我再見,

    我說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她指著河說這就是我的方向,

    那裡的名字叫他鄉。

    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姑娘,

    那個人卻讓她受了傷,

    我順著河走接她回家,

    她卻說傻瓜,他才是我的家。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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