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正文 第二卷 喜歡-2
    「啊?那如果道歉呢?說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

    「不要道歉,我最討厭的詞就是『對不起』。一旦說了『對不起』,就代表一定有所虧欠。」

    「這樣啊……」

    「嗯!很奇怪吧,呵呵。」方茴自嘲地笑笑,她緊緊抓著書包的拉鎖,在手指上印下了小小的坑。

    雖然方茴這麼說,但陳尋覺得她肯定是害怕被欺騙,害怕被辜負的。他想起她低著頭在班裡沉默的樣子,感到心裡酸酸的。這個女孩子不僅善良,而且溫柔。她從來不去麻煩任何人,但別人拜託她的事情一定會好好的幫忙。也許有的時候有點笨拙,卻不會刻意的掩飾。每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總是瑟縮著躲閃,可是仔細看她的瞳仁,那裡面一片純淨。

    「好吧!那以後我就不跟你說對不起了,我要說沒關係!就是踩了你的腳也說沒關係,算你欠我的!」

    「什麼呀!」方茴又笑了,這次是開心的笑。

    既然她不喜歡對不起,那麼他就不說;既然她不敢上前靠近,那麼就由他來;如果她還是後退,那麼就拉住她。

    當時陳尋大概就是這麼想的,至於為什麼,很簡單——

    他喜歡上她了。

    第二天上學,趙燁的檢查安全過關。趙燁又恢復了活力,只有在化學課上不再折騰,不管劉老師說多少次「這個涅」,他都聽得一臉虔誠。

    放學的時候方茴不再等趙燁一起回家,她推著車從操場旁邊走,正好看見趙燁和陳尋、喬燃他們一起打球。趙燁也看見了他,他湊到陳尋身邊小聲說:「我待會傳球,你別接啊!」陳尋納悶的點了點頭,還沒往回跑就看見趙燁把球朝著方茴扔了過去。

    球不偏不正的砸在了方茴的車後轱轆上,自行車應聲而倒。

    「啊呀呀,脫手!」趙燁嬉皮笑臉的說。

    方茴狠狠瞥了他一眼說:「討厭!」

    「你幹嗎啊?」陳尋拍了他一下說。

    「嘿!你下那麼狠手幹嗎!」趙燁揉著肩膀說,「她說不生氣,結果今天我跟她說拜拜她都沒理我。」

    「你丫活該!」陳尋剛想去幫方茴把車扶起來,就看見喬燃跑了過去。

    喬燃正了正她的車把,兩人親熱的說了點什麼,揮手再見。

    「哎,你說喬燃是不是對方茴有意思啊!」趙燁捅捅看得發呆的陳尋說。

    「不知道!」

    陳尋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球,站在三分線上扔了出去。

    一擊即中。

    (7)

    喬燃的確對方茴有意思。

    但是對方茴有意思只是他高中生活很多事情中的一件。他還要每天安排各個小組值日,還要去教務室領快要用完的白粉筆,還要在校風校紀大檢查之前提醒同學記得穿校服剪劉海帶桌套,還要背每週二默寫的新概念課文,還要天天記筆記寫作業,還要中午打球占場子,還要幹好多好多沒什麼內容但必須得幹的事。

    喜歡方茴就混雜在這些事之間,時不時的讓他心神蕩漾一下。但可能是靦腆,也可能是沒有危機意識,他並沒有怎麼表現。那會也不太流行表現,基本上就是午飯後課桌間,男生女生嘎達嘎達牙,小聲議論一下「XX是不是喜歡OO?」或「聽說XX和OO好了!」。但再怎麼說也不會像現在的中學生,動不動就老公老婆,在班裡就敢舌吻,在公共汽車上就抱成一團,放學回家手拉手一點都不避諱人。

    喬燃遲遲沒有作出實質性進展,當然,如果他真的實質性進展了,估計今天我就得改戲唱另一出了。總之,他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錯過了讓他牽腸掛肚很久的人。

    方茴出事了。

    那天是週一的升旗典禮。和其他學校一樣,升旗典禮是每週必有的儀式。各班排成矩陣型,初中沒入團的同學要帶紅領巾,高中入了團的要帶團徽。七點半準時開始,不許遲到,否則多大的帽子都能扣上,不熱愛祖國,不關心集體,不尊重國旗等等等。如果遲到了還趕上正放國歌,那絕對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然後敬等班主任訓話。

    程序很簡單,旗台兩邊分別站著高中和初中兩組人,一邊舉隊旗,一邊舉團旗,身後女生捧花相襯。升國旗奏國歌,少先隊員敬禮,全校師生齊唱國歌。如果有活動和精神再傳達一下,偶爾校長還講講話,表彰或批評點什麼。

    F中比較特別的地方是,他們的升旗手是固定的,每個年級兩個人,輪流制,而且都是男生。這些男生的學習成績不一定很養眼,但個頭身高一定很養眼。F中校長說,要的就是這種門面,這種效應,這種氣勢!因此F中的升旗儀式,絕對「有模有樣」。

    高一年級的升旗手是陳尋和喬燃,那天舉團旗和捧花的任務也輪到一班來負責,趙燁舉旗,方茴和小草捧花。

    方茴早上稍微晚了點,急急忙忙的出來,沒來得及吃早點,趕到學校馬上就拿花上台了。她只站了一會,就感覺太陽晃得難受,兩腿一陣陣的發軟,然而這種場合她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舒服,就咬咬牙忍住了。沒想到因為的隊列排得不整齊,德育主任在儀式開始前又訓了話,眼見前面一會黑一會白,方茴再也撐不住,搖晃起來。可是她在陳尋和喬燃身後,被擋了個嚴實,沒人發現她的異狀。

    「唉!國旗!國旗!」

    德育主任剛要宣佈升旗儀式開始,就聽見底下同學一片驚呼。回頭一看,國旗竟然升了起來,再一看,原來是方茴倒下之前抓住了繩子,生生把旗子拽了起來。她那時候已經意識模糊,唯一的一點印象,是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

    「快!把這同學送……」

    德育主任話還沒說完,陳尋就跑了過去,他扶住方茴沖一邊的小草喊:「站那幹嗎呢!快把她扶起來!我背她去醫務室!」

    小草忙扶起方茴放在陳尋背上。陳尋往上顛了顛,拉緊了她的胳膊,向醫務室疾走而去。小草在後面托著,幾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陳尋實在動作太快,當喬燃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背起了方茴。喬燃緊忙追上他們,和小草一起扶穩了方茴的身子。

    「升旗手!升旗手回來一個!」

    德育主任朝他們喊,而陳尋和喬燃卻都沒有回頭。

    醫務室在教務樓,離操場有挺長的距離,陳尋背著個人走了一段,明顯氣喘吁吁的。

    小草在一旁說:「陳尋,你放下她,讓喬燃替你會兒!」

    「對,我來吧!」喬燃焦急的說。

    「沒事,不用。」陳尋搖了搖頭,手抓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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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他心裡有個很清晰的想法,就是絕對不把方茴交給其他人。

    其實想想,那場景一點都不浪漫,方茴雖然不胖,但個子挺高,背著肯定很吃力。原本抱著可能更省事兒點,但是在全校師生眾目睽睽之下,誰敢當著校長的面這麼干啊!然而,在這件不浪漫的事中,有些浪漫的小情感卻更加篤定。

    幾個人十分狼狽的來到醫務室,一臉緊張。校醫看了看,說沒什麼大事,血糖低,休息一會就能緩過來。

    方茴一醒過來就看見了陳尋。他和喬燃、小草一起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表情誇張。

    「老師!醒了!醒了!」陳尋扭頭喊。

    校醫走了過來,摸了摸方茴的頭說:「還覺得難受麼?」

    「還行。」

    「早上是不是沒吃早點?」

    「嗯……」

    「下回一定得吃早點啊!沒事,就是血糖低。」校醫一邊記錄一邊說,「你們誰給她去買點吃的,麵包和飲料就行,要甜的啊!」

    「我去吧!」喬燃說,「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行,謝謝。」

    「別那麼客氣。」喬燃笑笑,跑了出去。

    「哎喲,你可真是的!怎麼也不說你難受啊!」小草皺著眉頭說。

    「我覺得忍忍就好了……」

    「幸虧陳尋反應快,他要不是扶住了你,你就得磕檯子上!」

    「啊,謝謝……」

    陳尋擺了擺手,沖小草說:「去領藥吧!」

    「好,你先躺著啊!」

    小草跟著校醫走了出去,陳尋替方茴拉了拉被子說:

    「再歇會兒,第一節課別上了。」

    「好。」

    這麼近距離的單獨相處,讓方茴有些緊張,她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陳尋。

    「剛才嚇死我了。」

    陳尋彷彿自言自語的低聲說,方茴不由得偷偷紅了臉。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擔心你嗎?」

    「你……是好人。」方茴輕輕地說。

    「哈?我是好人?你看別人暈了我這不這樣!蔣主任在後面喊我,我都沒理他!」

    方茴的睫毛一點點的顫動起來,她隱約明白了點什麼,但這樣的感覺讓她一半陶醉一半畏懼。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陳尋有點失望的說,「直說了吧,我……」

    他話沒說完,喬燃就回來了。

    他買了醒目蘋果的汽水和牛肉漢堡,還有一袋彩虹糖。

    「等急了吧?我讓小賣部把漢堡熱了。」喬燃說,「剛才聊什麼呢?氣氛這麼沉重!」

    方茴低下頭沒有吭聲。

    「沒事兒,我嚇唬她來著!」陳尋撕開彩虹糖的口袋,往嘴裡扔了一顆綠色的糖果。

    那粒糖酸酸的,就如同他現在的心情和那句纏繞在心底沒能說出來的喜歡。

    那一整天的課,方茴都上得暈暈乎乎的。

    陳尋的欲說還休在她腦袋裡不停轉悠,一會兒想,難道他的意思真的是……喜歡?一會兒想,不會不會,他怎麼會喜歡自己,明明和喬燃說了是嚇唬她來著,還是不要自作多情。

    其實方茴肯定是有所期待的,她平時總在課間有意無意的瞄向後排,中午總會趴在窗戶邊上望著籃球場,和喬燃一起寫作業也總是偷偷注意周圍。在她這些散亂的視線中,聚集起來的那一點就成為了陳尋的影子。她很明白,那個經常在她的身後大聲呼喊她,經常在別人習慣性忽視她的時候惦記她,經常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偷偷照顧她的男孩,已經悄悄在她心裡埋下愛戀的種子,長出了稚嫩嬌美的芽。

    16歲的喜歡就是這麼平淡而簡單,電影膠片中或歡喜圓滿或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在他們眼裡都當不了真,他們總認為自己會經歷與眾不同的戀愛,以為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然而,一直到長大以後他們才發現,原來還是在歲月裡落入俗套,那時每天都陪伴在身邊的人也終究各奔東西。

    中午吃飯,方茴一直沒有抬頭。陳尋故意說很無聊的笑話,甚至去搶她飯盒裡的肉丸子,但始終都未能讓她正眼相對。吃完飯,喬燁拉陳尋去打球,小草拉方茴去拿信。兩人一個一邊,走在同一個樓道內,卻分別去往了兩個方向。

    那時電腦是尚未普及的物件,所以沒有QQ聊天,也沒有電子郵件。更別提手機和短消息了,僅有的幾個手機型號大概都還不具備中文短信的功能。和外校同學之間,全是寫信聯絡感情。每個學校的校門口都有小攤兒賣信紙,日本卡通的,韓式碎花紋的,偶像明星的,5塊一沓可以撕取的,4塊附帶幾枚小信封的,物美價廉,任君選擇。

    小草是他們班收信最多的人,她的黨羽遍佈全北京,每週都有來自各個城區的飛鴿傳書。

    「你去翻那邊那摞。」在傳達室的窗台上,小草遞給方茴一堆信。

    「哦。」方茴接過去挑本班同學的信,不一會就找到了小草的兩封。

    「誒!我看看!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了。」小草拿過來笑著說,「對了,方茴,怎麼從來也不見你寫信啊!你們初中同學都不聯繫啊?」

    「我和他們不熟。」

    「不熟?」小草驚訝地說,「真有你的!」

    方茴把信碼好,站在一邊等她,遠處好像有男生進了漂亮的三分,一片歡呼的聲音,她的眼神不自覺的又飄了過去。

    「我說……方茴……」小草舉起一封信,朝著太陽看裡面折成心型的信紙。

    「怎麼?」方茴轉過頭,信封擋住了小草的眼睛,她只看見背面可愛的字跡寫著「謝謝郵遞員叔叔」。

    「你……是不是喜歡陳尋啊?」小草輕輕地問。

    「啊?」

    「是嗎?」

    「沒……沒有!」方茴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被人窺探心事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的害怕,「你別亂說!」

    「哈哈!我就知道!」小草猛地把信放下來,雀躍的說,「你其實喜歡的是喬燃,對不對?」

    「什麼啊!你真沒意思!」方茴瞪了她一眼,扭頭向樓裡走去。

    「別生氣,別生氣!」小草拽住她,神神秘秘的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求你了,別瞎說八道了!」方茴一臉無奈。

    被小草驚嚇了一下,方茴發現,面對稱作喜歡的美好情感,她仍然會忍不住的害怕。這樣的感覺,讓她不禁沮喪心灰。

    本以為也就不了了之,但放學之前,陳尋卻徑直來到了方茴的面前。

    方茴不知所措的胡亂收拾書包,就在想抓起筆袋的時候,卻被陳尋一把按住了。他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張紙條放在了裡面,方茴驚訝的看著他,他笑了笑說:「回家再看。」

    方茴沒等到回家就看了,她實在禁受不住這種心驚肉跳,在回家的路上就拆開了紙條。然而,看完之後,她更加的心驚肉跳了。

    那上面寫著:

    「方茴,早上的話沒說完,之所以擔心你,不是因為我是好人,也不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就在我的歷史作業本上把我的名字寫上去。等著你!」

    方茴是歷史課代表,第一次發歷史作業本,[奇`書`網`整.理提.供]有一個上面沒寫名字,那個本就是陳尋的。然而陳尋多少有點故意接近的意思,第二次交作業,他仍然沒寫名字,方茴知道是他,就直接給他送了過去。好在歷史課作業不多,方茴也就偷偷容忍了他含著些曖昧的惡作劇。明天有歷史課,上周的作業又要發下來了,而這次,她是不是要寫好名字給他送過去呢?

    在秋日的陽光裡,她望著鋪滿銀杏樹葉金黃明亮的道路,手裡攥著一個男孩子的心意,卻感到一片迷茫。

    現在的我,在聽方茴講完的關於她以前的事情之後,很能理解她當時複雜的心情。我明白她是多麼猶豫掙扎,而無法簡單寫下她明明很喜歡的那個男孩的名字。

    但是,那時的陳尋是肯定不能明白這些的。所以,第二天當他滿懷希望的拿到歷史作業本,卻發現姓名後面的那條橫線上依然空空如也時,他無比的心痛不甘。他十分的想去問問她,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傾慕閃現,卻執意逃避。

    可是方茴明顯在躲著他,她那天幾乎一直和小草或是喬燃待在一塊兒,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但是陳尋覺得,她一定不是討厭自己的。因為她一直沒有笑,那雙純淨的眼睛裡,滿滿的承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悲傷。

    陳尋最終沒能和方茴說上隻言片語,那句為什麼自然也沒能問出口。放學的時候,他看著方茴和喬燃一起走出教室,他們默契的步幅一致,就連邁出教室的那刻都是一同伸出左腳。

    方茴用餘光看見了陳尋,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可是她沒有回頭,哪怕僅僅衝他微笑一下。

    不是不想,是不敢。

    就在方茴打算繼續落寞、默默走遠的時候,她不會想到,第二天黑板上會寫著這樣的字來迎接她。

    那是看不出筆跡、歪歪扭扭、卻分兩沉重的六個字:

    方茴喜歡陳尋。

    那天是方茴和小草負責碼車,方茴早早就到了,但小草卻一直沒有出現。喬燃來的時候,看見方茴正費力的把趙燁的二八彎把捷安特碼齊。他忙停好了車,走過來幫她。

    「我來吧,趙燁也不把車放好了再走!就數他的車佔地!」喬燃接過手來說。

    「他遲到了,著急訓練,車往這兒一扔就跑了。」方茴苦笑著說。

    「怎麼就你一個人?小草呢?」

    「她還沒來,可能是忘了。」

    「她啊,成天忙忙活活的,也不知道都想什麼呢!」喬燃歎了口氣,使勁把一輛自行車推了進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行。」

    「沒事,我幫你吧!對了,今天吃早點了麼?」喬燃關切的說,「要是沒吃,現在趕緊去啊!」

    「吃了。」方茴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

    喬燃擺擺手,也靦腆的笑了。

    小草和陳尋幾乎是踩著七點半早自習的鈴到的。喬燃和方茴都準備回教室了,他們才推著車從校門口飛奔而來。陳尋的頭髮支楞著,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起晚了。小草到了才想起今天還要碼車,一路上不停的向方茴道歉。

    四個人嘰嘰喳喳的跑上了樓,然而在進班的一瞬,卻猛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一起看到了黑板上的那六個字,不大,卻足夠刺目:

    方茴喜歡陳尋。

    小草第一個動了,她一句話沒說,憤憤的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椅子被她重重的拽了出來,蹭過地面發出難聽的聲音。

    喬燃第二個動了,他走到講台前拿起板擦,一下下的把那醜陋的字跡擦掉。因為太過用力,黑板都在怦怦震動。然後他轉過身,面色冷峻的說:「值日生下次要記得,上課之前把黑板擦乾淨!」

    陳尋第三個動了,他拉了拉身旁的方茴,低聲說:「先回座位吧。」

    而方茴卻始終一動不動。她的眼神空空的,死死盯住黑板,臉色蒼白得可怕。其實她根本沒在看那已經消失的文字,也沒在聽陳尋對她說的話。她已經被久違的羞憤和害怕侵蝕掉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鋪天蓋地,揉碎了她小小的情感,使她的尊嚴瞬間崩塌。

    方茴瞇著眼睛說,那天的天氣特別好,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冷很冷。她真的絕望以為,她的青春會就此化作骨灰。

    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她那時從未奢求過什麼,膽小如她,甚至還不敢接受陳尋的追求。她只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的那一點點的隱秘愛戀,在別人未發覺的角落,偷偷拿出來自我陶醉一番,然後再趁別人不注意,珍重的收好。

    就像一隻松鼠,傻兮兮的守著冬天最後一枚橡果。

    然而這顆橡果最終被發現,它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被譏笑嘲諷,最後被毫不留情的一腳碾碎。

    我想,那只松鼠,一定肝腸寸斷。

    方茴回到了座位,一上午,她都趴在桌子上沒動緩。老師上課問她怎麼了,還是喬燃幫她回答說不舒服。陳尋在後面也沒上好課,他一直盯著她瘦削的背,隨著她輕輕的顫抖,而愈加煩亂。

    直到中午吃飯,方茴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校服袖子上還能隱約看見水印。陳尋看著她拿了盒飯默默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再也忍耐不住走了過去。

    他替方茴蓋上已經打開的飯盒蓋,說:「走,一起吃飯去!」

    方茴咬住嘴唇,緩緩搖了搖頭。

    「我已經幫你把椅子拿好了,快點。」

    「我不去。」因為哭過,方茴還帶著點鼻音,她伸手去拿筷子,陳尋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沒錯,幹嗎這樣!難不成以後都不說話了?」

    「我真的不去了。」方茴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好,那我們都上你這裡吃!」陳尋回身搬了桌子,沖喬燃和趙燁喊,「嘿,過來吧!」

    趙燁因為訓練,所以沒能親眼看見早上的那幕,他聽喬燃大概說了說,正不知道怎麼安慰方茴。看見陳尋招呼他,忙拿著盒飯跑了過來。

    「今天有土豆啊土豆。」趙燁彎腰使勁看方茴的臉,「方茴的土豆!」

    方茴無奈的瞥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趙燁假裝瞪著眼睛說,「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喬燃也走了過來,他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幫方茴撤下了桌套,扭頭說:「小草,快來啊!」

    「我跟何莎說點事,你們先吃吧。」小草拿著飯走向了另一邊。

    「甭管她,她就是怕我搶她土豆!」趙燁毫不客氣的打開了方茴的盒飯說,「摳樣兒!」

    「死去!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小草狠狠白了他一眼。

    在趙燁他們的吵鬧下,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而方茴知道,她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少年時代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她很明白班裡同學們的目光意味著什麼。對於每天面對課本試卷的孩子們來說,這就算是值得興奮一陣的大事件了。儘管作為事件中心的她,足夠可悲。

    晚上回到家裡,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抄著文言文中的通假字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不一會她爸爸走過來喊她。

    「找我?」方茴疑惑的問。

    「嗯,一個男同學。」她爸爸說。

    「喂?」方茴接過電話。

    「喂。」

    「誰啊?」

    「我,陳尋。」

    聽到他報出名字,方茴的心裡輕輕蕩了一下。

    「什麼事?」

    「數學作業寫完了麼?」

    「寫完了。」

    「幫我看看第49頁,第9題,你最後得多少?」

    「等下啊。」方茴跑回房間拿數學作業本,她突然發現,接到陳尋的電話,竟然很欣喜。

    「喂,x等於5,y等於3。」

    「啊,和我一樣。」

    「哦。」

    「嗯,謝謝。」

    「沒事。」

    「那,掛了。」

    「好,拜拜。」

    電話筒裡傳來了忙音,方茴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她走回房間繼續寫作業,可過了五分鐘,電話鈴再次響了起來。

    方茴仔細的聽著爸爸說話,當聽到他說「等一下」時,她急忙打開房門。

    「找我嗎?」

    「啊,對……」她爸爸奇怪的看著她說,「好像還是剛才那個男同學。」

    「哦。」方茴假裝回去拿了數學作業本,慢騰騰的走了過去。

    「喂。」

    「我。」

    「嗯,還有哪道題要對?」

    「沒了。」

    「啊?」

    「說話方便麼?」

    「一般般。」

    「那我說你聽。」

    「嗯。」

    「今天的事兒別太在意。」

    「我知道。」

    「知道什麼啊!哭了一上午吧!」

    「也沒有。」

    「我要是不找你,你就不理我了吧。」

    「哦。」

    「為什麼啊?」

    「……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要不明天我也在黑板上寫,陳尋喜歡方茴!陪著你一塊兒!」

    「你別寫!」方茴一下子著了急。

    「有什麼不能寫的!我就是喜歡你!」

    這是陳尋第一次直接向她說出喜歡,話一出口,兩個人頓時全沒了聲音。

    現在我們大概最常說愛。「我愛你!」,「你愛我嗎?」,「你會永遠愛我嗎?」。愛得別緻精巧,似乎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珍貴。說得再多,都始終覺得有點空落落的,無法讓人相信。所以上面的句子往往演變成了:「我真的愛你!」,「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會永遠愛我嗎?」

    愛與真的,成為了哭笑不得的組合。

    而在十幾歲的時候,比愛淺上幾層的喜歡,卻足以把心裝滿。

    在那一刻,陳尋的喜歡,就這樣溫暖了方茴。

    「你……喜歡我嗎?」陳尋還是問了出來。

    「……」

    「喜歡就說是,不喜歡就說不是。」

    「方茴,別聊天啊,快點寫作業去。」方茴的爸爸喊她。

    「哎,知道了,馬上!」方茴慌亂著答應,「那明天上學說吧。」

    「等等!是還是不是!」陳尋著急的說,「你告訴我!」

    「是!拜拜!」方茴沒再等他說話就掛斷了電話。

    (10)

    那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對千百年來的四九城而言不過又是一個很平靜的夜晚,但是那兩個孩子卻深深的記住了這一天。

    在北京的兩處,他們分別偷偷的笑。不能再打電話多說點,所以只能回憶剛才的對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樂;沒有手機去發個短信確認一下,所以在高興的時候還有些忐忑;不存在QQ這種可以隨意打個桃心的東西,所以就把這種心意好好的埋在心底。

    但是可能也正因為如此,思念和喜歡沉積了更多,醞釀出格外甜美的香氣,自然也就記得更久。

    第二天偏巧不巧的,兩個人在上學路上就遇到了。他們都有點臉紅,陳尋「咯吱咯吱」的不停轉車把上的變速器,時不時瞥一眼身邊的方茴。而方茴則一直半低著頭,扣邊髮式把她的小臉擋了個嚴嚴實實。

    「那個……」陳尋忍不住開口道,「昨天,你說的是『是』對吧。」

    「怎麼了?」方茴緊張的看著他說。

    「沒什麼,確定一下。」陳尋笑了起來,「方茴,我特特特特特……高興!」

    「我以為你翻悔了呢。」方茴輕輕咬住了嘴唇。

    「不可能!」陳尋回過頭,堅定的說。

    他使勁往前蹬了蹬,撒開車把,興奮地叫了兩聲。方茴笑了笑,跟著他一起騎了過去。

    到了學校,他們沒有並排推著車進來。陳尋走在前面,方茴跟著,默契的表現得一臉正直毫無私情。喜歡,是兩個人獨自享受的事,那個時候大概不會想去公告天下。當然,他們也不敢。早戀……是不好的事情吧?誰知道呢!

    陳尋放好車子,自動挪開了旁邊的一點地方。方茴偷笑著把車挨著他推了進去,她彎腰鎖車,抬起頭時驚訝的發現陳尋用U型鎖把兩輛車的前轱轆鎖在了一起。

    「干……幹嗎呀?」方茴緊張的看了看碼車的同學。

    「沒什麼。但是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說話,那晚上就不能回家了。」陳尋得意的笑了笑。

    「什麼人啊!」方茴瞪了他一眼,心裡卻喜滋滋的。「讓他們看見怎麼辦。」

    「沒事兒,你別鎖車了,要是他們看見了,就說你沒帶鑰匙!」

    進班的時候方茴還有點頭皮發緊,昨天早上的驚嚇餘波猶在,那種被很多人注視的感覺,想起來就讓她不禁打哆嗦。但是看看走在前面的陳尋,方茴多少就放了心,至少現在有個人已經和她站在了一起。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有個很不錯的男孩就在身邊,而且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光這些,就可以讓她安穩很多。

    中午,陳尋替方茴和小草拿了飯,但是小草還是說和何莎有事而沒有過來。方茴不好意思再獨自和陳尋他們一起吃飯,一個女生和三個男生,這樣的組合太奇怪了。但是陳尋不幹,他就是想能和方茴呆在一起。所以在方茴拒絕和他們吃飯的時候,他就像上次一樣,招呼喬燃和趙燁搬到方茴座位這裡吃。

    對於陳尋這樣的做法,方茴總是很無奈的接受。他今天已經干了好幾次這種事了,比如早上鎖車,再比如剛才借數學作業紙。他說忘帶了,就向方茴借了幾張。而過了一會,方茴就看見他從書包裡拿出了整整一沓遞給喬燃。

    儘管陳尋故意接近的方式有點任性、孩子氣,但是方茴仍然開心。她知道,陳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喜歡她。

    F中的體育課是男女生分開上,做做操,跑了兩圈步就解散自由活動了。小草沒有找方茴一起玩,她和其他幾個女生在樹底下一起討論昨天的那集《還珠格格》,五阿哥好像親了小燕子,因此她們興奮的說個不停。何莎和小草還一起哼唱了那首廣為流傳的主題曲。

    方茴獨自坐在一邊,沒有女生過來找她說話,她就沉默的聽著「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看著她們說說笑笑。她知道,在小草那裡,她從頭到尾一直是個無足輕重的同學。所以因為昨天的事情躲開她,也是很自然的。只不過,多少還是有點寂寞。

    男生那邊也解散了,陳尋去器材室借了籃球,跑回來正看見方茴孤零零的坐在角落。對比一旁的歡聲笑語,她本來就單薄的身體,更加顯得瘦小。陳尋想了想,回身沖喬燃和趙燁喊:「嘿!今天別打了!跟女生她們玩叫號吧!」

    喬燃也看見方茴一直單獨呆著,忙拉了拉不太情願的趙燁說:「行!走吧!叫號去!」

    陳尋又回頭招呼女生,方茴本來坐著沒動,也被喬燃給拉了進去。

    大家排了號,趙燁1號,陳尋2號,方茴3號,小草4號,喬燃5號,總共十幾個人,說好了,誰輸三次就被大家輪流拿球打屁股。

    陳尋和喬燃為了讓方茴玩的高興點,就不停的叫3號。方茴跑了幾趟,也漸漸笑了起來。她心眼實誠,每次叫號都向上扔得很高,所以接她的球很容易,大家也就都喊起了3號。

    趙燁則不然,玩的比誰都油。他故意逗小草,不是趁她離得遠,把球輕輕顛起來扔下喊4號,就是眼瞅著馬上能接住,卻在小草走過來打算聽他再叫號時,假裝脫手,然後去砸她。結果沒幾個來回下來,小草就湊夠了三次。

    「趙燁!你成心吧!」小草生氣的喊。

    「嘿嘿,誰讓你中午不和我們吃飯的。」趙燁嬉皮笑臉地說,「快點!撅好了!」

    「就不吃!看著你就煩!」小草賭氣的背過身去。

    大家笑著一個個的打,輪到了方茴,她輕輕的把球彈在地上扔了過去。哪知不湊巧,正好碰到了小草向後護著的手腕。

    小草叫了一聲,厭煩的回頭嚷:「輕點!別打手啊!」

    「對……對不起。」方茴忙低聲道歉。

    「得了,她又沒使勁。」陳尋在邊上看得清楚,忍不住回護方茴說。

    本來就一直憋著氣,聽陳尋這麼一說,小草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撿起球狠狠扔向陳尋說:「我不玩了!」轉身跑回了樓裡。何莎瞪了陳尋一眼,追了過去。

    方茴也想跑去看看,卻被喬燃拉住了。

    「別去了,她是衝你……」

    「甭管她,愛玩不玩!」陳尋撿起了球說。

    那天之後,小草就再沒和他們一起吃飯了。頭幾天她還是說和何莎有事說,但後來就乾脆拿飯走到何莎那裡。方茴不是主動的人,自然也不會去找她。兩個人便疏遠了。

    年輕時的愛情和友情總是千絲萬縷,得到與失去經常在忽然之間。好在歲數還小,並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黑板上的字跡事件,慢慢就像沒發生一樣過去了。畢竟還有很多事要做,要默寫單詞,要考試,要做各種練習冊,要聽劉老師不停的「這個涅」。如果不是特別在意這件事的話,可能也就忘了,除非誰突然提起,也許會重新議論一番。但這些議論,方茴總歸是聽不到的。她也沒注意聽,那時的她,在專心致志的喜歡著陳尋。

    有的時候方茴也會覺得孤單,雖然陳尋、喬燃和趙燁都對她很好,但有些事情是只有女孩之間才能做的。比如結伴上廁所,借點私密用品,課間說說話,中午聊聊電視劇,去小賣部買點零食等等。

    沒有人和方茴一起做這樣的事,她說那會兒她已經習慣了,她以為她會就這麼在學校裡飄三年。

    但是,林嘉茉的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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