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士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當巫師。用魔法。不只是女巫術。」
「喔,我懂了。」玫瑰半晌後說道,「但我不明白你為何逃跑。」
兩人放開彼此雙手。
「妳不瞭解嗎?」鑽石氣急敗壞,因為玫瑰不理解,而彼時的自己也不瞭解。「巫師不能跟女人、女巫或那一切有任何關係。」
「喔,我知道。配不上。」
「這不只是配不上的問題……」
「喔,就是配不上!我打賭你必須忘掉我教給你的每個咒文。對不對?」
「這不能混為一談。」
「沒錯。這不是高等技藝。這不是真言。巫師不能讓普通言詞玷污雙唇。『無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惡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那你為什麼回來這裡?」
「來看妳!」
「為什麼?」
「妳想為什麼?」
「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從沒傳息給我,也不讓我傳息給你。我就該在這裡等到你厭倦扮巫師為止?那好,我等不下去了。」她近乎蚊鳴般粗啞低語。
「有人來找過妳了?」他問,不敢相信她居然背棄他。「是誰在追妳?」
「就算有也跟你無關!是你先變心,你先不理我。巫師不能跟我或我媽媽的作為有任何關連,好吧,那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關連,永遠!你走吧!」
鑽石飢腸轆轆、灰心洩氣、遭受誤解,他伸出雙手再度擁抱她,讓她的軀體理解他的軀體,重現那初次深沉的擁抱,那傾注彼此人生這些歲月的擁抱。但他發覺自己向後退了數步,雙手刺痛、雙耳鳴響、雙眼迷眩。閃電在玫瑰眼中跳動,她緊握雙手時,火花竄躍。「再也不要碰我。」她低聲道。
「不用怕。」鑽石說,原地轉身,踏步出門。一串乾燥鼠尾草纏上頭頂,垂在身後。
鑽石在土堆旁的舊時小窩過夜。也許他曾希望她前來,但她沒來。他很快便因疲憊而沉睡,在冷冽曙光中甦醒,坐起思索,在寒光下檢視人生,發現與自己先前認定的是兩回事。他朝著領受真名的河流走去,喝口水,洗把臉,清洗雙手,盡力讓自己看來體面,然後穿過城鎮,朝高地一間大宅走去,那是他父親的宅邸。
一陣驚歎與擁抱後,僕人及母親立刻將他迎到早餐桌旁坐下。於是,肚子裝滿溫熱食物,心中滿盛某種冰冷勇氣,他前去面對父親。父親在早餐前便出門,監看一輛輛運送木材的馬車駛向大港。
「啊,兒子!」兩人互碰臉頰。「鐵杉師傅讓你放假了嗎?」
「不,我離開了。」
阿金盯著他,裝了一盤子食物後坐下。「離開了。」
「是,先生,我決定我不想當巫師。」
「嗯。」阿金一面咀嚼,一面問,「你自願離開的?完全自願?師傅首肯了嗎?」
「完全是我自願離開,沒有師傅的首肯。」
阿金緩慢咀嚼,眼神落在桌面。鑽石上次看到父親這種神情,是一名林場管理人報告栗樹林發生感染,還有他發現被一名騾商欺騙時。
「他要我去柔克學院,隨召喚師傅修習。他要把我送到那裡。我決定不去。」
一會兒,阿金問道,依然看著桌子:「為什麼?」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又一陣靜默。阿金瞥了妻子一眼,她就站在窗邊安靜聆聽。然後,他看著兒子。慢慢地,他臉上由怒氣、失望、迷惘、尊重交織而成的神色,被某種單純表情取代,一種共謀的神情,近乎促狹地眨眼。「我懂了。」他說:「那你決定你想要什麼?」
一陣靜默。「這裡。」鑽石說,聲音平穩,沒看著父親,也沒看著母親。
「哈!」阿金說:「這樣啊!我會說我很高興,兒子。」他一口吞下嫩豬肉餡餅。「我總覺得當巫師、跑去柔克,那些事啊,不太踏實,不太真實。而且你一到那裡,說實話,我便不知道這一切為了什麼,我這些事業。如果你留在這裡,就很合算了,懂嗎。真的很合算。這下好了!但是你聽好,你是不是就從巫師那裡逃走了?他知道你要離開嗎?」
「不知道。我會寫信給他。」鑽石以嶄新平穩的聲音說。
「他不會生氣嗎?人家都說巫師脾氣不好。驕傲得很。」
「他是生氣,」鑽石道,「但他不會做什麼。」
的確如此。阿金十分驚訝,鐵杉師傅分毫不差地送回五分之二的學費。包裹由阿金手下載運圓材到南港的車伕帶回,隨包附上一張給鑽石的字條,上寫:「真正技藝須心無旁騖。」外頭指示是以赫語符文寫成的柳樹,字條底有鐵杉簽寫的符文:鐵杉樹、受苦。
鑽石坐在樓上自己明亮房間內的舒適床鋪上,聽母親一面歌唱,一面在屋內走動。他手握巫師的信,一再重讀其中短句與兩個符文。那日清晨他在土堆上誕生的冰冷呆滯心靈,接受了教訓。不用魔法。再也不用。他從未對魔法用心,這對他來說一向只是遊戲,與黑玫瑰玩的遊戲。即使他在巫師家中學到真言之名,即便明瞭其中蘊藏的美麗與力量,他也可以放開,任其滑落、遺忘。那不是他的語言。
他只能對玫瑰訴說自己的語言,而他已失去她,任其離去。旁騖之心無法擁有真言。從現在起,他只能訴說責任的語言:賺取與花費、支出與收入、獲利與虧損。
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過去曾經有幻象、小咒語、化為蝴蝶的碎石、以活生生翅膀短暫飛行的木頭鳥。其實,從來沒有選擇。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阿金非常快樂,雖然自己並未意識這點。「老頭兒得回寶貝了,」車伕對林場管理人說,「他現在可跟新鮮奶油一樣甜。」阿金不知道自己有多甜,只想著人生多甜美。他買下芮崎樹園,所費不貲,但至少沒讓東丘的老洛伯買去,他與鑽石如今可將樹園潛力完全發揮。栗樹間長著許多松樹,應該砍除,當船桅、圓材、小木段賣,再重新種滿小栗樹,而後長成大林般的純栗樹林——大林是他栗樹王國的核心。當然,要很久以後。橡樹或栗樹不像赤楊及柳樹,隔夜就可竄高生長,但他還有時間。現在有時間了,孩子不到十七,自己只有四十五歲,正值壯年。前陣子他才感覺人有點老,不過那都是胡說,他正值壯年。最老的樹、無法結果的,都應該跟松樹一起砍下,可以從中搶救一些適合做傢俱的好木材。
「好,好,好。」他經常對妻子說道,「瞧妳,臉色又紅起來了,嗯?心肝寶貝又回到家了,嗯?不再哭哭啼啼了?」
托莉便微笑輕撫他的手。
一次,她沒微笑同意,卻說:「他回來是很好,可是……」然後阿金便不聽了。母親生來就擔心孩子,女人生來就不滿足。他何必聽托莉憂心這、憂心那,成天說個不停。她當然會覺得商賈生活配不上這孩子,甚至覺得連黑弗諾王位也配不上他。
「一旦他幫自己找到一個女孩,他立刻就沒事了。」阿金隨意答話,好敷衍托莉。「妳知道,像巫師那樣,跟巫師一起住,讓他有點退縮了。別擔心鑽石。等他看到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希望如此。」托莉說道。
「至少他沒再跟女巫的女兒見面。」阿金說:「這檔事倒解決了。」之後他才想到,妻子也不再拜訪女巫。幾年來,她們鬼祟地密切往來,不聽他的警告,如今阿纏再也不靠近房子一步。女人的友情絕不長久,他以此揶揄。他發現她在箱子及衣櫃中灑下防蛾侵襲的薄荷與克蟲粉,便說:「我還以為妳會找那個智婦朋友來把蛾詛咒走。妳們已經不是朋友了?」
「不了。」妻子以溫軟平穩的聲音說道,「我們不是朋友了。」
「這也是好事!」阿金坦承,「她那女兒怎樣了?聽說跟雜耍的跑了?」
「是樂師,」托莉說:「去年夏天。」
「命名宴,」阿金說:「孩子,應該稍微玩玩,聽聽音樂、跳跳舞。十九歲啦,是該慶祝慶祝!」
「我那天得跟蘇兒的騾子去東丘。」
「別,別,用不著。蘇兒可以處理,你留在家,好好享受宴會。你一直很賣力工作。我們來雇個樂團。這一帶最好的是誰?泰瑞跟他那夥人嗎?」
「父親,我不想要宴會。」鑽石邊說邊站起身,肌肉劇烈顫抖。他如今比阿金高大,突然移動時會驚到人。「我要去東丘。」他說完便離開房間。
「他是怎麼了?」阿金對妻子說,但其實是自問自答。她看看他,一語不發,沒回答。
阿金出門後,她在賬房找到對帳的兒子。她看了看帳簿內頁,一張張、一串串的姓名、數字,帳務和額度、利潤與損失。
「鑽兒。」她喚,他抬頭。他的臉龐依然圓潤泛紅,然而骨架漸壯,眼神憂鬱。
「我不是故意要傷父親的心。」他說道。
「如果他想舉行宴會,他自己會去辦。」她說。兩人嗓音相像,都較高亢,但音澤渾厚,帶有平穩的安靜、自製、內斂。她在他身邊桌旁板凳上坐下。
「我不能,」他說完、稍歇,又繼續說,「我真的不想跳舞。」
「他是在作媒。」托莉一本正經,但語氣寵溺。
「我才不管那種事。」
「我知道你不管。」
「問題是……」
「問題是音樂。」母親終於說道。
鑽石點點頭。
「兒子,你不須如此,」她突然激動地喊道,「沒有理由放棄你所愛的一切!」
兩人並肩坐著,他端起她的手輕吻。
「不該一概而論,」他說:「也許本當可以,卻不能。我離開巫師後發現了。我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妳知道的,魔法、音樂、父親的兒子、愛玫瑰……但事實卻非如此。不能一概而論。」
「可以,可以!」托莉說:「每件事都相互連結,相互交纏!」
「也許對女人來說可以。但是我……我不能心有旁騖。」
「心有旁騖?你?你放棄巫術,是因你明白若不放棄,總有一天會背叛它!」
看得出來,他聽到這字眼,受了震驚,卻未反駁。
「但你為什麼,」她逼問,「為什麼放棄音樂?」
「我必須心無旁騖。我不能在和養驢人家議價時彈豎琴;我不能一面思考該付採果工人多少錢好讓他們不被洛伯僱用,一面編寫歌謠!」此刻他聲音微微震顫;眼神不再哀傷,而是憤怒。
「所以你對自己施咒,」她說:「就像那巫師對你施咒一樣。保平安的咒語。好讓你留在養驢人家、採果工人這些東西身邊。」她隨手輕蔑一拍滿載名稱及數字的帳簿,「靜默的咒語。」她道。
良久,年輕人問:「我還能怎麼辦?」
「我不知道,親愛的。我的確希望你平安;我樂於看到你父親快樂、以你為榮。但我無法忍受看你不快樂、毫無自尊!我不知道。也許你是對的,也許男人永遠只能擁有一件事。但我想念你的歌聲。」
她已淚流滿面。兩人相擁,她輕撫他濃密閃亮的頭髮,為她的殘酷道歉,而他再次緊擁她,說她是全世界最慈愛的母親。然後,她離去。中途,她轉身說道:「讓他享受宴會吧,鑽兒。也讓你自己享受宴會。」
「我會的。」他說道,好安慰她。
阿金訂購啤酒、食物、煙火,但鑽石負責聘雇樂師。
「我當然會把樂團帶來,」泰瑞說:「我才不會錯失良機!西半邊世界所有會哼唱的三腳貓,都會出現在你老爸的宴會上。」
「你可以告訴他們,只有你們才能拿錢。」
「喔,他們會因為想沾光而來。」豎琴師接道,他身形細瘦、下巴碩長、眼睛斜視,約四十餘歲。「也許你會跟我們來一曲,嗯?你開始賺錢之前,這方面挺行的,而且你如果下工夫,嗓音也不錯哪。」
「我想沒有吧。」鑽石說。
「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女巫的玫瑰,我聽說跟拉必走在一起。不用說,他們一定會來。」
「那到時候見了。」看來高大、英挺、冷漠的鑽石說道,離開。
「現在連停下來說個話都高不可攀了。」泰瑞說:「雖然他會的豎琴都是我教的,不過對有錢人來說,那又算什麼?」
泰瑞的敵意讓鑽石更加神經敏感,一想到宴會,便壓得他失去食慾。他一度以為自己生病,希望藉此躲掉宴會,但那天來臨,他也到場了。不像父親那般引人注目、顯赫誇張,但在場,微笑、跳舞。所有童年玩伴都在場,看來全都配對成婚,但打情罵俏仍滿天飛,還有幾個漂亮女孩老是在他身邊。他喝了很多釀酒師嘎其的上等啤酒,發現自己只有一邊隨樂起舞,一邊說笑,才能忍受音樂。於是他輪流與所有漂亮女孩跳舞,再與二度出現的人繼續共舞——當然,每個女孩都再度出現。
這是阿金家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宴會,舞池從阿金家一路鋪設到鎮上綠地,一頂帳棚供老鎮民吃吃喝喝、說長道短,還有新衣服給孩子;更有雜耍、木偶戲團,有些應聘而來,有些自行上場,趁機想多撈些錢,享用免費啤酒。慶典總吸引巡迴表演者與樂師,這是他們賴以維生的場合,即使不請自來,也受到歡迎。敘事歌者嗓音深沉,嗡鳴風笛,對著山頂大橡樹下一群人唱《龍主行誼》。泰瑞樂團的豎琴、橫笛、六弦提琴、小鼓等樂手下台休息、喘口氣、喝杯酒時,新樂團跳上舞池。「嘿,拉必的樂團來了!」最靠近鑽石的漂亮女孩喊道,「快來,他們最棒!」
拉必膚色淺淡,外貌俗氣,吹著雙簧木號角。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六弦提琴手、小鼓手,與吹橫笛的玫瑰。第一曲是踏步舞,節奏明快,對某些舞者來說簡直太快。鑽石和舞伴留在舞池中,兩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舞畢,大夥兒歡呼鼓掌。「啤酒!」鑽石大喊,被一團年輕男女又笑又鬧地簇擁而去。
他聽到身後下一首曲子響起,六弦提琴獨奏,男高音般渾厚哀傷的嗓音:《愛人去向》。
他一口氣吞飲下整杯啤酒,身邊所有女孩看著他咽喉上健壯的肌肉,她們又笑又鬧,他則像受蒼蠅騷擾的馱馬般全身顫抖。他說:「喔!我不能……」穿過滿掛燈籠的釀酒攤,朝暮色飛奔。「他要去哪兒啊?」一人問道。另一人接口:「他會回來的。」然後她們又笑又鬧。
曲子結束。「黑玫瑰。」鑽石在她身後黑暗裡喚著。她轉頭,看著他。兩人同高,她盤腿坐在舞台上,他跪在草叢間。
「來土堆這裡。」他說。
她一語不發。拉必瞥向她,將木號角舉到唇邊。鼓手在小鼓上擊出三拍子,奏起水手的吉格舞曲。
她再度轉頭張望,鑽石已經消失。
泰瑞約一小時後帶著樂團返回,不感謝有喘息的機會,還因啤酒益發脾氣惡劣。他打斷演奏及舞蹈,大聲叫拉必滾開。
「彈豎琴的,去彈鼻屎!」拉必說,泰瑞聽了大怒,圍觀群眾紛紛選邊支持,趁著短暫的爭吵高潮,玫瑰將橫笛放入口袋,偷偷溜走。
遠離了宴會燈籠,四週一片黑暗,但她在黑暗中認得路。他在那裡。這兩年,柳樹都長起來了,綠色垂條及細長墜掛的葉片間,僅容方寸之地席坐。
音樂重新奏起,遠遠傳來,夜風與河流流洩的呢喃,模糊了樂音。
「你要做什麼,鑽石?」
「說話。」
他們在對方眼裡,只是聲音與陰影。
「說。」她道。
「我想請妳跟我一起離開。」他說。
「什麼時候?」
「那時候。我們吵架的時候。我說錯了,我那時以為……」靜默漫長。「我以為可以繼續逃跑,和妳。然後演奏音樂,以此維生。我倆一起。我本來想說這些。」
「你沒說。」
「我知道。我說錯了、做錯了。我背叛了一切。魔法、音樂,還有妳。」
「我還好。」她說。
「是嗎?」
「我不擅於吹橫笛,但也還過得去。你沒教我的,必要時,我用咒文搪塞。樂團的人也都不錯。拉必不像外表那麼討厭,沒人欺負我,收入也不錯。冬天,我跟媽媽一起住,幫她點忙。所以我還好。你呢,小鑽?」
「一塌糊塗。」
她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沒說出口。
「我想我們當時是孩子,」他說:「如今……」
「什麼改變了?」
「我下了錯誤決定。」
「一次嗎?」她問:「還是兩次?」
「兩次。」
「事不過三。」
兩人一段時間都沒說話。她可在扶疏葉影間隱約辨出他的身影。「你比以前高大了。你還會點起光嗎,小鑽?我想看你。」
他搖頭。
「那是你會,而我一直不會的事。而且你始終不能教我。」
「我那時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他說:「有時靈,有時不靈。」
「南港的巫師沒有教你怎樣才靈嗎?」
「他只教我真名。」
「你現在為什麼辦不到?」
「我放棄了,黑玫瑰。我必須選擇它,放棄別的,否則就不做。必須心無旁騖。」
「我看不出有這必要。」她說:「我媽媽會治高燒、讓生產順利、找尋丟掉的戒指——也許這跟巫師或龍主會的事情相比,算不了什麼,但也不能說她完全沒有作為,而且她從沒為此放棄任何事物。生下我沒有妨礙她繼續當女巫,她懷了我好學習怎麼接生!就因為我從你那裡學會演奏音樂,我就必須放棄唸咒嗎?我也可以降高燒。你為什麼非得停下一件事,好做另一件事?」
「我父親,」他答道,稍頓,出聲,彷彿發笑,「錢和音樂,這兩樣配不起來。」
「父親,和女巫的女兒。」黑玫瑰說。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柳葉輕拂。
「黑玫瑰,妳願意回到我身邊嗎?」他問,「妳願意跟我走、跟我住、嫁給我嗎?」
「我不要住你爸爸家。」
「哪裡都好。我們私奔。」
「但你不能擁有沒有音樂的我。」
「或沒有妳的音樂。」
「我願意。」
「拉必缺豎琴手嗎?」
她遲疑,笑道:「除非他不想留住橫笛手。」
「自從離開後,我再沒練習過了,」他說:「但音樂一直徘徊在我腦海裡,而妳……」她向他伸出雙手。兩人面對面跪著,柳葉撥弄髮絲。兩人接吻,小心翼翼開始。
鑽石離家後那些年,阿金賺的錢比以往更多。所有交易都有利可獲,彷彿好運黏著他,甩也甩不掉。他變得非常富有。
他沒原諒兒子。此事原可歡喜收場,但他不願意。在命名日晚上和女巫的女兒跑了,一字不留,丟下未完成的正事,成了流浪樂師、豎琴手,為了幾分錢又唱又彈又賣笑……對阿金來說,整件事只有恥辱、痛苦及憤怒。於是,他有了自己的悲劇。
托莉長期與他共享這悲劇,唯有對丈夫說謊,才能見到鑽石,她發現這不容易。她一想鑽石可能挨餓或睡不暖,就傷心落淚,寒冷秋夜格外哀戚。時光推移,她聽人提起他已成為西黑弗諾的美聲歌手鑽石、在劍塔中為勳爵演奏獻唱的鑽石,心才逐漸輕鬆。一次,趁阿金下南港,她與阿纏搭乘驢車,駕至東丘,聽鑽石唱《消失女王的敘事詩》,玫瑰坐在她倆身旁,小托莉坐在托莉膝上。縱然不是皆大歡喜,卻是真實的喜悅,畢竟,除此已別無所求。
愛人去向(輕快流暢)
我愛人去向何方我亦跟隨他船槳划往何方我同往
我們將一同歡笑亦將一同哭泣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