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南拖著洛枳的行李箱走進寢室,骨碌碌的聲音讓老大疑惑地從床上坐起來,身上的被子滑落下來露出赤裸的肩膀,他哆嗦了一下,然後繼續躺下去,把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繼續絮絮叨叨地跟女朋友談天氣和編程的作業。
盛淮南把手機放在掌心像玩老年人的健身球一樣轉來轉去,可是洛枳仍然沒有回短信。他抬起頭,宿舍的老大還在上鋪你儂我儂,恍惚間好像還是去年的景象。去年的昨天,他走進門,老大在和女朋友聊天,張明瑞一臉促狹地說,趕緊給手機充值,小心情話說到一半就斷線,剛才老大說了半句我也愛你就掉線了,把我笑得差點沒從鋪上掉下來……
他抬起頭笑瞇瞇地看著張明瑞,說,分手了。
今天老大仍然在講電話,仍然是異地戀。
可是電話另一端早就不是同一位大嫂了。前任是老大的高中同學,4月份分手。現在電話另一邊的是他五月在北京學生論壇上認識的天津M大的女生。
老大掛了電話,喊了盛淮南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
「喂,你丫老僧入定了?」
盛淮南才回過神。「幹嘛?」
「餓了,晚上沒吃,手機沒錢了,你拿你手機幫我給張明瑞發短信,讓他事畢功成凱旋之時,順便給老大我捎一個煎餅果子,加火腿腸不加香菜。讓他為了今晚攢點人品,錢我就不給了。算他請我。」
「哦,」盛淮南翻開手機,「對了,事畢功成?攢什麼人品?」
「你丫這兩天神出鬼沒早出晚歸哥們幾個都找不著你了,等今晚臥談的時候咱再算賬。記不記得之前總和他一塊兒吃飯自習的法律系的美女?我估計今天能成。今天上午他臨出門之前我們還最後演練了一遍表白呢,老六演美女,我們拿張明瑞的螢光筆給他畫了口紅,結果畫完了,張明瑞看了他一眼,開口就是一句,許日清,我們算了吧,你別纏著我了!而且,老六嘴上、嘴上的螢光筆洗不掉了,他站洗漱間差點沒把嘴唇上的皮都搓掉,還是洗不下去……」
老大在床上笑得翻來覆去,可能是想起了老六閃著詭異光芒的紅唇,但是在盛淮南眼裡,這個笑話相當冷。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開心。
「張明瑞有把握吧?」他問。
「我估計八成沒問題。昨天兩個人還一起去了798呢。」
「那怎麼不昨天趁熱表白啊,昨天可是平安夜呢。」
平安夜呢。他不也是那天分手的嗎。盛淮南說完,先自嘲地笑起來。
「他……可能是昨天才發現有把握的吧……」老大說完,又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狂笑。笑完了繼續講,「管它。反正不管怎麼說咱們小四哥還是眉清目秀口齒伶俐一表人才啊,雖然黑了點。即使對方是美女,但是未必搞不定。我老婆說,要是當初不是先遇上我,肯定追張明瑞。當然這話是我倆視頻的時候她特意大聲喊給張明瑞聽的,嗯,其實不是實話,她也就是給他點信心,嗯,這點我心裡還是有數的。」
老大一邊說,一邊故作嚴肅地在上鋪點著頭,盛淮南終於笑出聲來,然後轉眼去看窗上的冰花。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上次你生病的時候給你送熱粥的女生……怎麼回事啊?怎麼沒影了?」
「什麼怎麼回事?」盛淮南疑惑地轉過頭。
「你看,果然有問題,你神色有異。」老大最喜歡故意把話說的文縐縐。
盛淮南記得那天,他咳嗽得很嚴重,哪裡都懶得去,神色陰鬱地在宿舍呆了一整天胡思亂想,晚上張明瑞給他捎了泡麵和煎餅,他吃完了胃裡像火燒一樣難受。晚上十點老大接了一個宿舍電話就跑下去,然後拎上來一盒皮蛋瘦肉粥,還有玉米餅和蔬菜。說來慚愧,他實在猜不出是誰送的,畢竟沒有人知道自己感冒,倒也可能是院裡某個看他沒有去上課的女孩子——但是老大不應該不認識她。他問起老大,老大的描述是,美女。
放屁一樣等於沒說。盛淮南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吃掉,胃裡面終於暖暖和和的舒服了很多。
「說起來那女孩真是挺逗的。」
「哦?」盛淮南心不在焉。
「當時我逗她說讓她別抱太大希望,追你的美女都能編起號碼去抽六合彩了,她還是笑,挺落落大方的。後來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您給賜個編號就成了。」
老大在笑,又開始盤點他們所知道的盛淮南的朵朵桃花,自顧自東一頭西一頭地說著,堅持著他形散而神不散的風格。盛淮南卻笑不出來了,現在他知道這個女孩是誰了。
老大故弄玄虛地沉吟了一陣,望向窗外長歎了一口氣。
「總之,老三,我覺得她不錯。」
盛淮南感覺到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狠狠地戳了他的心口一下。
和老大閒扯了幾句,他推說要去給桌子上的鬧鐘買電池,順便會捎煎餅果子回來,就出了門。
站在煎餅攤前排隊的時候,手機終於嗡嗡地震動起來,他很高興地掏出來,看到上面顯示的是,「1新信息來自葉展顏」。
斂去了眼中的情緒,他按了顯示鍵。
「聖誕快樂。特意避開平安夜,因為我希望今天是個新的開始。畢竟今天才是真正的聖誕節。」
他神色怔忡,抬頭久久注視冬季泛紅的夜空。終於輪到他了,他告訴師傅,多放辣椒加火腿腸不要香菜,然後低頭迅速地在短信上寫,「聖誕快樂。」
輕輕地按下「發送」。
過了一會兒,短信又進來。
「你在心裡,還是怨我的吧。但是,別忘記我也是受害者。」
盛淮南接過煎餅師父遞給他的紙袋,把手機揣回兜裡。
之後它再也沒有震動。
他走回宿舍把紙袋扔給老大,剛好張明瑞被幾個舍友押解進屋,他鬆了一口氣,想提議五個人聯機打魔獸,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
老六的嘴唇鮮艷的過分,他咧著大嘴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張明瑞的後背上,大聲地說,「趕緊,別跟我們繞圈子,說,現在是單是雙?看在我人生中第一次為你化妝的份上,趕緊招了吧,有啥不能說的?」
張明瑞被他們拉扯壓迫得幾近四分五裂,鼻子都皺到一起去了。
「能不能不鬧了,今天是她約的我,就是吃頓飯而已,誰告訴你們我要追她了,就是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個屁,」老大居高臨下地發表意見,「擱古代就是表妹,現代就是好朋友,少跟我們裝,你以為誰不知道怎麼是回事兒?」
「你該不是被拒了吧?」老五笑嘻嘻地用激將法。
「我沒表白,我今天早上就跟你們說過了,我也真的不是喜歡她。」
「為什麼啊?」
「因為我喜歡別人……」張明瑞話一出口,老六突然從他背上跳下來,血盆大口一開一合,「靠,人間最後一塊淨土也被污染了,連你也學會了——心屬張三,但跟李四玩曖昧……完了完了完了,我們宿舍最後的純情男人啊!」
老大在上鋪「嘿嘿」奸笑了兩聲,「你以為這樣就能逃脫我們的審判了?成,就算你不喜歡許日清,那現在你就就換個內容招吧,你喜歡的是誰啊?」
一直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們的盛淮南感覺到張明瑞飛速地看了他一眼。
「關於這個,打死我也不說。」
他們仍然在鬧,盛淮南悄悄地退出門去,手機又震動了兩下。他煩躁地看了一眼。
「麻煩你現在把行李箱還給我,我的睡衣和電腦都在裡面。」
他笑了,回短信讓她五分鐘後下樓等他,然後立刻進門拎起那個黑色的行李箱。
「謝謝你,正好我室友回宿舍,經過樓下的時候幫我捎上來。」
他愣了幾秒鐘,「那……我怎麼知道哪個是她?」
「我告訴她了,認準了門口站的男生裡面長得最帥的那個,就是你。」
他好像永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好像是在生氣,卻仍然笑瞇瞇地開玩笑;好像是開心,卻托著腮目光沒有焦點。
「萬一認錯了呢?」冒著被她認為胡攪蠻纏的風險。
「同學,你覺得這個時侯拖著行李箱站在女生宿舍樓門口的男生可能被認錯嗎?」
他合上手機沉默地著朝前走,行李箱在背後咕嚕咕嚕地發出沉悶的聲音。